不易辨認的烏爾甘達[2]的獻詞

《堂吉訶德》啊，你若小心翼翼[3]

挨近好人的身邊，

傻瓜也不會說三道四，

斥你為胡編亂撰之物。

你若心急火燎，

急于到達愚者之手，

你會看到此輩手執書本，

一字不懂，混沌如初，

卻要裝模作樣，

自詡才智過人。

經驗之談須記心上：

躲在大樹之下，

定受樹蔭之庇。

在貝哈爾你紅運高照，

遇上王室這棵大樹。

大樹碩果累累，王室爵爺眾多，

佼佼者乃為該地公爵[4]，

堪稱亞歷山大大帝者。

在其庇蔭之下，

你定將好運上門，萬事如意。

你在書中講述

拉曼恰紳士之冒險事業。

此人閑來無事，耽于閱讀，

讀得神魂顛倒。

貴婦、盔甲、騎士，

吊起他的胃口。

仿效瘋狂的奧爾蘭多[5]，

耽于尋找意中人，

以其顯赫戰功，

得以征服杜西內婭。

切勿冒失行事，

胡畫亂寫于盾牌[6]。

即便涂滿，

無非虛有其表

在獻詞中謙卑恭順，

則不致遭人譏諷：

“什么阿爾瓦羅·德·盧納[7]，

什么迦太基的漢尼拔，

什么西班牙的佛蘭西斯科國王，

就連命運女神也遭抱怨。”

切勿祈求上天佑你

如黑奴胡安·拉迪諾[8]一般

侈講外語，

拉丁語更應避而不講。

切勿鋒芒畢露，

切勿口若懸河，

明眼人會把大嘴

咧到雙耳之邊，

把大牙笑掉：

“別跟我來這一套！”

言行切勿出格，

他人陰私莫問，

對事視而不見，

乃為明智之舉。

談笑風生之際，

有人專好冷語傷人；

而你則應奮發圖強，

一心掙得個好名聲。

面對蠢話連篇者，

且作無底之洞，隨他去填。

須知無端發怒，

指責他人，

乃謬誤之舉，

猶如以石之擊空氣。

且讓明智之人

在你所撰作品中

款款漫步。

那供淑女解悶

而著書出版者，

實為取悅瘋女耳。

阿馬迪斯·德·高拉[9]

致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十四行詩）

遭人鄙視，遠離人世，

我隱居于窮石坡，

生性快活，卻退而贖罪。

而你卻效仿我痛苦的生活。

你眼中淚水苦澀，

卻如美酒可飲。

大地蘊藏銀、錫、銅，

你每日食物卻由大地提供。

你可以確信，

只要天地之間，

金發的阿波羅[10]仍在策馬驅車。

你的威名定將永世長存，

你的故鄉定將聞名遐邇，

你那睿智的作者定將一舉成名。

堂貝利亞尼斯·德·希臘[11]

致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十四行詩）

我槍刺，劍砍，盾砸，吶喊，

游俠騎士圈內無與倫比；

我武功嫻熟，勇敢無比，意氣風發，

我千次地報仇，萬次地雪恨。

我的英雄業績使我英名永存，

我也是殷勤溫柔的情人。

巨人在我眼中猶如侏儒，

任何決斗我愿隨時奉陪。

我將幸運女神踩在腳下，

我登峰造極卻清醒如初，

禿頂的機遇之神[12]只得焦躁不安。

我雖福星高照，被捧入天，

但你的英雄業績卻令我嫉羨不已，

啊，偉大的堂吉訶德！

奧麗婭娜夫人[13]

致杜西內婭·德爾·托博索

（十四行詩）

啊，美麗的杜西內婭，

誰能有幸擁有你在托博索

那勝似觀花堡[14]舒適靜謐的居所，

我愿以整個倫敦換取你的村莊。

誰能有幸隨心所欲，

裝點自己的身心，使那著名騎士

由你支配，成為幸運兒。

但愿我能一睹其戰斗風采。

啊，但愿我能避開騎士阿馬迪斯，

守身如玉，如同你能潔身自好，

盡管堂吉訶德柔情似水。

但愿人妒我，無須我妒人，

我愿愁苦時刻歡樂如常，

優哉游哉樂趣獨享。

阿馬迪斯·德·高拉的侍從甘達林

致堂吉訶德的侍從桑喬·潘薩

（十四行詩）

久仰，大名鼎鼎的好漢，

幸運之神使你成為侍從之時，

即為賦你慈善心腸、冷靜頭腦之日，

乃至遇事均能平安脫險。

鋤頭鐮刀與闖蕩江湖已不相容，

你的質樸坦率正合侍從身份。

那趾高氣揚奢望上天攬月者，

我當以你為例嚴加斥責。

我嫉你所騎之驢，我羨你所起之名。

我妒你外出不忘攜帶褡褳，

此舉表明你睿智清醒之天性。

啊，久仰大名，心地善良的桑喬，

只有你配得上西班牙的奧維多們

向你致敬：折腰，作揖，頓首如儀。

作品多樣的詩人德爾·多諾索[15]的獻詞

獻給桑喬·潘薩

我乃桑喬·潘薩[16]，

堂吉訶德的侍從

為了行事謹而又慎，

我遇事逃之夭夭。

遇險溜之大吉，

隱入安全之處，

乃我生活之道。

此乃《塞萊斯蒂娜》[17]所言。

此書如能更符人之常情，

我以為將堪稱絕妙之作。

獻給羅西南特

我乃羅西南特，

偉大巴別卡[18]之著名曾孫，

人們嫌我瘦弱，

乃落入一自稱堂吉訶德者之手。

不惟如此，我還行動緩慢。

正因我遇事小心，

從未因小失大。

此乃我得之于小賴子[19]的教訓。

此人偷酒不成，嘴被砸破。

瘋狂的奧爾蘭多致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十四行詩）

你蓋世無雙，亦曾勇敢無比，

愿你成為眾多武士中無與倫比者，

否則你將無立身之地，

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常勝者啊！

堂吉訶德啊，我乃奧爾蘭多，

為安赫莉卡[20]我神魂顛倒，揚帆出海，

將我那不朽的英雄氣概，

奉獻給獲取名聲的祭壇。

我與你無法相比，我如此自謙，

乃因你業績偉大，聲名顯赫，

盡管你與我一樣失去了頭腦。

高傲的摩爾人[21]和野蠻的西徐亞人[22]向你我挑戰，

你雖一舉戰而勝之，

而在愛情面前你我卻同樣不幸。

太陽騎士[23]

致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十四行詩）

我乃西班牙的太陽騎士，好學的朝廷重臣，

然劍術較之于你，不可同日而語。

我出手猶似日出日沒之閃電，

但卻得不到你英勇崇高的榮譽。

我鄙夷帝國，君主賜我東方日出之地，

我亦無動于衷，鄙而棄之，

為的是能日夜瞻仰克拉莉狄安娜[24]

那朝霞般美麗、高貴的容顏。

我愛她：實乃獨一無二之奇跡。

思念著她的不幸，就連地獄也懼我三分，

我的臂力足以馴服它的狂怒。

而你，哥特人[25]吉訶德，高貴而睿智，

你屬于永恒的世界，只緣有了杜西內婭，

惟其有了你，杜西內婭方以端莊聰慧聞名于世。

德·索里斯坦[26]

致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十四行詩）

吉訶德先生，

愚蠢使你頭腦發昏，

卻從未受過斥責，

哪怕來自猥瑣卑鄙之小人。

你的英雄業績就是法官，

伴你一同除暴懲惡。

哪怕數次遭到

卑鄙下流之輩的攻打。

假若美麗的杜西內婭

對你傲慢無理。

對你的憂傷冷眼相待——

對此輕慢，你需學會自慰：

那是桑喬不善傳話。

他的蠢笨導致她的心硬，使你失戀。

巴別卡和羅西南特之間的對話

（十四行詩）

巴：你好嗎，羅西南特？為何如此瘦弱？

羅：因為只干活，不吃飯。

巴：燕麥與草料呢？

羅：主人一口也不讓吃。

巴：哎呀，先生，你真無教養，竟敢誣蔑主人。你這驢舌頭！

羅：是驢是馬是生就的。

你想看看我的主人嗎？

瞧他那副單相思的模樣。

巴：害相思病難道是蠢事？

羅：起碼不明智。

巴：你真形而上學。

羅：那是因為我不吃東西。

巴：你還是埋怨那個侍從吧。

羅：那也不行。

主人、侍從，或曰管家，

和我一樣瘦骨嶙峋，

我怎好叫苦連天？

米蓋爾·德·塞萬提斯·薩維德拉

注釋

[1]以下十一首詩，均為塞萬提斯自己所作，以諷刺當時著名作家請他人為自己作品獻詩的風氣。

[2]烏爾甘達，西班牙騎士小說《阿馬迪斯·德·高拉》中的女法師，曾多次保護主人公脫險。因形體變化無常，人們無法得知其真面目。

[3]此詩為無尾詩，即每句最后一詞沒有最后一個音節。此處將音節補齊譯出。

[4]指貝哈爾公爵。

[5]奧爾蘭多，意大利詩人魯道維柯·阿里奧斯托（1474—1533）的作品《瘋狂的奧爾蘭多》中的主人公，亦稱羅爾丹，即12世紀法國史詩《羅蘭之歌》中的羅蘭。

[6]此處諷刺洛佩·德·維加，因其在作品封面印上他人盾牌，以自詡為該人后裔。

[7]阿爾瓦羅·德·盧納（1388—1452），西班牙胡安二世寵臣，是當時最有權勢的人物。

[8]胡安·拉迪諾，系岡薩洛·費爾南德斯·德·科爾多瓦大統帥（1453—1515）家奴之子，黑人，擅長音樂，能用拉丁文寫詩，曾是特拉諾娃公爵夫人的仆人。

[9]阿馬迪斯·德·高拉，16世紀西班牙著名騎士小說《阿馬迪斯·德·高拉》中的主人公。

[10]阿波羅，即太陽神，每日駕太陽車由東向西疾馳，被認為是希臘文化的守護神。

[11]堂貝利亞尼斯·德·希臘，西班牙同名騎士小說中的主人公。據傳記作者赫羅尼莫·費爾南德斯稱，是從作家佛萊斯頓的希臘文原著翻譯過來的。

[12]機遇之神，腦袋光光，只留一綹頭發，供幸運者抓取。

[13]奧麗婭娜夫人，騎士小說中阿馬迪斯·德·高拉的情人。

[14]觀花堡，奧麗婭娜居住的城堡，位于倫敦附近。

[15]德爾·多諾索，可能是詩人加夫列爾·拉索·德拉·維加。

[16]此詩及下一首也是無尾詩。

[17]《塞萊斯蒂娜》，15世紀西班牙古典名劇。

[18]巴別卡，12世紀西班牙史詩《熙德之歌》中主人公熙德·魯依·迪亞斯的坐騎。

[19]小賴子，16世紀西班牙流浪漢體裁小說《托爾美斯河上的瞎子領路人》中的主人公。

[20]安赫莉卡，《瘋狂的奧爾蘭多》一書中的人物。

[21]摩爾人，13世紀至15世紀統治西班牙的北非阿拉伯人。

[22]西徐亞人，指歐洲、西亞一帶的古代民族。

[23]太陽騎士，西班牙同名騎士小說中的主人公。

[24]克拉莉狄安娜，西班牙騎士小說《太陽騎士》中的公主。

[25]哥特人，指日耳曼民族。此處指古西班牙的貴族豪門。

[26]德·索里斯坦，出處不詳。疑為一騎士小說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