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光皎皎。
三道身影踏著月光而來,在顏府高高的院墻外停下。燕過是十分反感這種行為的,與光明正大沾不上半點關系。奈何,他與這二人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這冰冷即使院墻在高也難不住江湖中人,所以三人不費吹會之力的便進入了顏府。
落下時云蘇還不忘打趣道:“燕大公子,第一次翻墻入院的感覺如何?”
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燕過發誓此生再也不要有第二次,頗帶怒意道:“你最好是正確的。”
三人在顏府之內走了許久,只見這府邸之內一切錯落有致,自有一股奢華之風。唯一的不對的地方,也是最要命的地方——不該沒有人。
這般殷實之家,仆人成群才是無可厚非的。可一路之上,竟沒有遇到哪怕一人。
整個顏府之內透漏著一種壓抑的寂靜,燕過眉頭不自禁皺起,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哪怕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都是好看的。
他道:“看來主人家并不歡迎我們到來。”
倪容柳眉倒豎,道:“你要是想走請自便,又沒人會攔你。”
被少女一語言中心中所想,燕過不自禁的臉色微窘。
云蘇目光灼灼,掃了一眼華貴院子,沉聲道:“不歡迎?不是正好說明他們心里有鬼。”
他嘴角莫名翹了起來“放心,既來之則安之,有為兄在你還擔心什么?”
聽著他這荒唐的論調,燕過再次搖頭,他是真看不懂眼前這人。
琴聲忽起,悠揚婉轉在這寂靜夜里,是那樣動聽,三人忍不住意動,隨著琴音尋了過去。
迷茫月色撒在長廊下、荷池里,芳香的花兒上,也撒在那撫琴之人臉上。
她本就生的極美,濃而蜜的睫毛隨著眼波流動打著顫,雪白的柔荑不斷輕揮,月光下她如天上仙子般。
一曲畢,祝之玥緩慢抬起頭,淡淡道:“貴客星夜而來,小女子可是等候多時。”她的聲音清揚婉轉,亦如她的琴聲。
云蘇輕輕“哦”了一聲道:“你知道我們要來?”
祝之玥柔聲道:“三位自晨時起就在府前茶攤上等候。”
倪容道:“你白日間一直在忙,還有時間來觀察我們?”
祝之玥掩嘴輕輕一笑,霎時風月失色,這是成熟女人才具有的風情。道:“顏家本來就是經商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何況,兩位公子儀表堂堂,這位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天生麗質,很難叫人過目不忘。”
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還能夸比自己年輕的女人漂亮,這已經很難得了。
云蘇不得不承認這女人果然不一般,沉聲道:“那么府里的人都你讓藏起來的?”
祝之玥道:“這是自然,三位白日間未曾入府拜訪,又未曾離去。小女子再傻也知公子必定趁星月而來,既是如此,不相關的人自然沒有必要留下。”
燕過一窒,這女人心思真是玲瓏剔透的令人恐懼。
偏頭給了云蘇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忘記此行目的,順便打量著倪容一眼,只見后者雙手環刀,殺意十足。
云蘇道:“那么請問這個人是誰?”說著搖搖一指祝之玥身后黑暗中那似并不存在的人。
祝之玥臉上浮現的驚色,被他盈盈一笑很好的掩藏過去,道:“他不過是府上的管家,公子不必在意。公子不妨說說夜入顏府,所為何事?”
云蘇道:“我來找顏青煙。”他輕飄飄一語,卻殊不知在祝之玥心里擊起千層浪。
祝之玥那精致的瓊鼻迸出一聲冷哼,面上鋪滿寒霜,冷冷道:“江湖兒女雖不在意禮節,但公子這般未免也太無禮了些,世人皆知我夫早亡,公子若不給出個合理的說法,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倪容心中冷笑,如此到正合她意。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冷到了極點。
關于祝之玥的話,云蘇絲毫不以為怵,自顧道:“合理的說法,你這顏府的一磚一瓦皆屬江家,你給過說法嗎?”
“江小姐的香消玉殞你給過說法嗎?”
“原江府上上下下百來口人,如今已化作黃土,你又何曾給過說法。”他的這番言語說的中氣十足,縈繞盤旋在人的心頭,光是氣勢上就占了上風。
燕過的心里卻原比任何人都來得震撼,因為他這是第一遭聽這個傳聞,如果這人說得是真的。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全身發冷。
祝之玥銀牙輕咬,躲在寬大手袖中的青蔥手指早已捏得發白。這書生所說她又何嘗不知,只是顏府歷經十余載才有了今日之地位,怎可因為他三言兩語就奪去了聲勢。
她強裝鎮定,軟語道:“公子從哪里聽來的這無稽之談,倒叫小女子越聽越糊涂了。”
倪容想到這婆娘這副嘴臉就是書里說的:揣著明白裝糊涂。
云蘇心中同樣冷哼,果然美麗的女人沒腦子,頭發長的女人見識短。
如若顏青煙真的死了,那么在他這般無禮的要求下,她最不濟也該出手教訓一下他。就算她不出手,這院里有的是人。在經自己一轉移話題,她竟將這事拋之腦后,最重要的是提起亡人她一點悲傷之色沒有,有的只是慌張與強壯鎮定。
白日間一整天的茶可不是白喝的,一想到這里他忍不住輕蔑一笑,道:“既然你明白,那么不妨請那位管家先生出來談談,不對,或者我該叫他——顏青煙。”
祝之玥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自仙界丟入十八層地獄,頓時手足冰冷。
倪容一下就警惕起來,手已搭在了刀柄之上,她原本的想法是直接將祝之玥綁了,不怕顏青煙不現身。
云蘇卻說:“像顏青煙這樣的人惜命不已,又如何會為了一個女人舍身犯險。”
黑暗里的那個人慢慢走了出來,一席藍布袍子,他頭發白多黑少,兩鬢斑白,雙手籠在袖子里,光看模樣到像是一個低眉順眼的管家翁。
可是他那雙黑白分明又閃著精光的眸子,到底還是出賣了他。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水榭上的三人,最后落在云蘇身上,嘎聲道:“你如何看出來的?”他倒也干脆,直接了當的承認。
云蘇道:“閣下莫非以為我白日間的那些茶是白喝的。”
顏青煙道:“愿聞其詳。”
云蘇笑了笑道:“其一:夫人的貼身丫鬟無意間踩了你的鞋子。”
燕過想白日間人何其多,雜亂之間踩了管家的腳,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倪容很干脆的放棄去猜,因為她知道云蘇會說的。
云蘇道:“你可還記得那丫鬟當時的表情。”
顏青煙搖搖頭,他又如何會去在乎一個仆人的表情。
云蘇笑道:“她臉上失了血色,表現的十分懼怕。她懼怕的是什么?是管家,還是管家之外的身份?”
顏青煙回頭看了一眼祝之玥,后者俏臉上早已一片蒼白。
沉聲道:“其二呢?”
有其一必有其二。
云蘇道:“這其二嘛,自然是因為夫人嘍。”
祝之玥試探道:“因為我?”
云蘇嘆了口氣,道:“您可是亡了丈夫的寡婦。”
燕過眉頭微動,只覺得這話有點難聽。
云蘇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寡婦三更半夜的將一個管家貼身帶在身邊,這算什么事?”
祝之玥啞口無言,凄慘一笑。
顏青煙伸出袖中的寬大手掌“啪啪”拍了兩下,道:“公子目光毒辣,在下佩服。”
云蘇擺擺手道:“小道爾,在顏先生面前班門弄斧了。”
“區區在下哪能比得了顏先生為了活命,不惜紆尊降貴甘做一個管家的氣節。”
他的嘴就和他的眼光一樣毒辣。
一旁的少女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笑得有點夸張,像是故意在刺激對面的人一樣。
顏青煙道:“不知公子怎么稱呼?”
書生笑了笑道:“云蘇!”
燕過一愣,暗自慚愧,今日他也是第一次知曉這書生的名字。
顏青煙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似存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道:“我還以為你會姓江。”
倪容冷笑道:“怎么,自感有愧無法面對江家人。如若真是這樣,你該自己了結生命才好。”
顏青煙腦海中一閃而逝的那位溫柔如水的女子,忽感疲憊,隨意揮揮手,道:“你們走吧,今夜我就當你們從未來過。”
他這表現的是自責嗎?
云蘇長嘆一聲道:“可是那些亡者卻不同意,我無法過的像你這般心安理得。”
“讓我離開,你先看看這把刀可還相識?”說著單手提起了龍牙,舉在胸前,推了出去。
顏青煙瞳孔微縮,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沒想到……云清風還有后人在世。”
云蘇笑道:“現在你還想放我們走嗎?”
顏青煙搖頭道:“絕不!”
云蘇微笑著轉身,對一旁臉色難看之極的燕過說道:“看來是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