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王府里樓臺閣宇，花園水榭，名花異草自是不缺，卻空蕩蕩的往來無人。

李西釗沿著一條鋪滿石子的小道走著，途中轉過一彎又一彎。路過芳香撲鼻的蘭園，池水清澈見底的荷花池，四季常青的翠竹林，最后停在了一個茅草搭建的屋子外，畢恭畢敬的叫了一聲：“師父！”

武國皇帝的親叔叔放著華貴的府邸不住，住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茅草屋，這傳出去只怕沒有幾人會相信。

可事實就是如此。

茅舍的門無風自開，并伴隨著一個威嚴的聲音道：“進來。”

李西釗略微平復心血，又把衣服整理平整，這才走了進去。

茅舍里也是極簡的，一張床、一張桌子以及一把鐵劍靜靜的躺在桌上，鋒芒畢露。

風鑒在窗畔負手而立，銀白色的頭發隨意披散在肩上，他確實不在年輕了。黃袍銀發的他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沒有做，那種無聲的威壓才是可怕的。

李西釗是他最親近的人，也避免不了這種感覺。

明明這十幾年來，師父什么都沒有做，日日在這窗邊觀云看云，李西釗卻覺得每一次見他老人家的感覺都不一樣。

以前師父的氣息是如龍如虎，現在變的猶如大海般深沉，他再也感受不到半分。

“怎么不說話，為何事而來？”

正在他沉思時，風鑒已經率先開口問道。

李西釗行弟子禮道：“有人想跟您比武？”

“哦！”風鑒微笑著轉身，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很深的痕跡，但仍然可以看出年輕之時必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那滄桑的眼眸里閃現的是對過往歲月的追憶，“比武”多么熟悉又陌生的一個詞。但凡江湖人中人誰不想一戰成名，只是風鑒萬萬沒想到過有朝一日他也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有些興奮。十五年前棲鬼原一戰之后，高手幾乎死傷殆盡，活下來的莫不是茍延殘喘之輩，江湖伴隨著那對夫妻的長眠從此死寂。

這也是他閉門不出，包括自己那皇帝侄兒在內不見任何人的主要原因。

“來者是何人？”思襯之間他還是開口對李西釗問道。

李西釗道：“未曾透漏姓名。”

風鑒對此沒有絲毫意外，天下人說他是天下第一，他不會傻到真以為自己就真是。天下何其之大，能人輩出，永遠不要小看任何人。這個道理是他青年時學完皇室劍典之后，意氣風發的隱姓埋名行走江湖，卻在雪山之下輸給一位打獵人悟出的。

如今，那位打獵人早已化作黃土。而他的徒弟卻與他并駕齊驅，雪山之下，大雪滿弓刀—巫臨城。是他風鑒此生認為可當他對手的四人之一。

風釗小聲道：“木意風師弟與那人交過手。”

聽到木意風三字，風鑒那蒼老的臉上，隱隱有歉意顯現，他雖隱藏的很好，卻沒有逃過他這個最親近弟子的眼睛。李西釗自顧在心里嘆息一聲：師父畢竟還是在意師弟的。

風鑒問道：“那么，你看出那人的門路了？”

李西釗點頭道：“是的，弟子看出來了。”

風鑒道：“說說看，是哪家的功夫。”

李西釗正色道：“是霸劍宗的霸劍術。”

說完后他暗暗打量著師父的臉色，原以為他聽到這個名字多少會有點震驚，哪怕吃驚也好，可是他仍臉色平常問道：“何以見得？”

李西釗道：“當年我跟隨師父南下，在碎葉城里見過蘇霽月的劍法，今日那人用雖未用劍，但手法是一模一樣的。”

風鑒嘆道：“既是如此，那么想必你師弟一招都未曾出完，便敗了。”

李西釗道：“師父慧眼，正是如此。”

風鑒哈哈大笑，聲震如雷在這茅草屋內響徹不絕，李西釗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師父功力越發的深厚，做弟子的哪有不開心的。笑了一會，風鑒斂住笑聲正色道：“天下風云再起，正合我意。”這一刻從他身上迸發出的那種睥睨之氣，才應當是這位梟雄該有的氣息。

李西釗道：“那人雖出自霸劍宗但畢竟名不見經轉，卻妄想同師父比武，弟子愚見，您大可不必理會他才是。”在他心里風鑒的地位超然，說出這番話也不難理解。

風鑒笑道：“不，我不但要答應他，而且還要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李西釗之所以能成為風鑒信任親近的人，那是因為他總能在師父話說一半的時候就能猜到下一步。這樣的人夠聰明，無論誰和他交談都會很輕松。

他笑道：“那么，安排在斷魂臺如何？”

風鑒看著自己這個大弟子心里想得卻是那個小弟子，這個大弟子越優秀，越顯得木意風愚蠢。他轉身將目光投向天空，縮成一個點淡淡道：“你去吧！”

李西釗道：“那師弟？”

風鑒道：“西釗，凡做大事者必要有容人之心，容他人所不能容，你可懂？”

“弟子懂了”，李西釗知道他觸碰到了師父的逆鱗，額頭已岑岑寖出冷汗，師父的話是道理也是警告。他跪了下去磕完頭才離開，他是真的懂了。

入了夜的大同城，是雄厚的，是美麗的。站在橋上的灰衣人卻是寂寞的，與這座城格格不入。他眼里倒映著的是橋下小河上泛舟游河的年輕男女們。他們笑語盈盈，打情罵俏，他抬起手里提著的酒滿滿飲了一口。

他喝得是酒嗎？不，不一定是，也許是寂寞，也許過往的歲月。

李西釗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灰衣人的身旁，與他一同看著這大同城的夜色。橋下更遠處的一位江湖賣藝人，在空中噴吐出一條長長的火龍。引得無數人喝采。他不明白像灰衣人這樣的高手會對樣小把戲看得那般入迷，他笑道：“前輩好雅興。”

灰衣人對于他的出現，當然一點也不意外，他關心的只有結果。又滿滿飲了一口酒，烈酒順著他的咽喉一直燒了下去，他心里此刻也似乎有一團火在燒。他道：“希望你帶來的是一個好消息。”

李西釗笑道：“當然是個好消息，師父他同意了。”

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灰衣人很干脆道：“地點？”

李西釗道：“三日后斷魂臺。”

灰衣人點點頭表示清楚，隨即就欲轉身離去，李西釗的聲音在后面響起“前輩既為霸劍宗人，而霸劍宗在武國境內，為何非要與師父比試？前輩需知我們真正的敵人是在南方。”

灰衣身形頓住，頭也不回說道：“國有南北之分，而江湖從來都就只有一個，而我是一個江湖人。”

他卻沒有告訴這年輕人，他也會去找冷孤比試。他不說的原因大概是對于此戰沒有必勝的把握，風鑒的確成名很久了。

李西釗抬頭仰望天空，面上的嘲諷之色濃烈的像這漆黑的夜空一般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