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樓還是在霧里。
放牛的老三依然還在躺在牛背上,只是他也不再睡覺,盯著天空的眼睛在想些什么呢?石階旁的長亭還是那個長亭,青衫依舊,只是他看上去更加落拓了。廚房里,廚子老四靠著灶臺,抱著被當(dāng)做燒火棍的鐵劍愣愣出神,只是他眼里為何會有霧氣升起。
在那個黑夜里老二毫不猶豫的走了,他什么都沒有帶走,好像又什么都帶走了。
沿著樓外樓往東走三五里,便有一個寒潭,正兀自往外冒著森森寒氣。潭邊也不過三兩茅舍,此刻其中一間里一個肚皮圓滾滾的小眼睛老頭喊著:“快……快用力,就快成了。小子,火……快加火啊……”聲如沉雷,發(fā)出一連串的指令。
而一連串的指令的執(zhí)行者赫然是伍小武,他黝黑的臉上神情專注,手上飛快的做著一系列動作。
老頭自是龔大師了,只見他一只手托著肚皮,一只拈著山羊胡子頻頻點,對這個年輕人很是滿意。
一柱香后,龔大師神情嚴(yán)肅起來,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常態(tài)。伍小武心里清楚,明月劍的重鑄已到了這最后階段。
正思考間,一聲劍吟沖天而起震耳發(fā)聵,這意味著明月已成。歷時十個晝夜,龔大師重鑄明月劍。在伍小武看來,此次重鑄明月劍卻比第一次還要難。因為那時候龔大師精力正處于一個巔峰期,現(xiàn)在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他發(fā)現(xiàn)明顯降低了很多。
一個少女急急忙忙的從另一間屋子里跑出,驚乎道:“怪老頭,明月劍已經(jīng)鑄好了嗎?”
龔大師端詳著明月,自頭扯下根頭發(fā)遠(yuǎn)遠(yuǎn)吹了過去,頭發(fā)尚未接觸到劍刃之時便已被森寒劍氣一分為二。他小眼睛里更得意了,因為重鑄的明月劍鋒利更甚往昔。
阿瑾拍手叫好,扶著龔大師的肩搖晃道:“怪老頭還是厲害的。”
龔山月輕拂胡須道:“那是”想了想又有哪里不對,無奈道:“瑾丫頭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師父?!?
阿瑾調(diào)皮一笑道:“知道啦知道啦。”隨手抓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遞了出去,笑盈盈道:“小武哥哥辛苦了,喝杯茶?!?
伍小武欣然接過,卻連謝字都沒有一個。
阿瑾知道他不愛說話,抱著茶壺立在一旁等著倒第二杯。龔老頭卻不樂意了,連連咳嗽幾聲,阿瑾奇怪道:“師父,你是不是也渴了我也給你倒一杯吧!”
龔山月氣得不行,肚皮拍得啪啪作響,一拂衣袖回身進(jìn)屋并氣沖沖道:“小子,劍已鑄好,快帶上它滾吧!”
阿瑾手一滑,茶壺落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原來離別又悄悄的來臨。
看著他失落的樣子,俏臉上掛滿哀愁,伍小武心下終還是不忍,想出言安慰幾句。阿瑾雙手抓住裙擺,飛快的跑回屋里,又飛快的跑了出來,一蓬秀發(fā)飛舞在風(fēng)中,整個人如一只蝴蝶。
在伍小武身前一尺處停下,將手中之物舉出怯生生道:“這個給你?!彼念^是低低的,根本不敢抬起。
伍小武當(dāng)然知道她手里的是瑤光劍,蘇霽月兩把佩劍其中之一。饒是他心硬如鐵,面對少女此舉心里也是觸動不已??伤衷跄馨残慕邮埽?
所以他盡量使聲音冷了下來,道:“且不說這是你娘親的遺物,你不該隨便送人。就說,你哥哥要你妥善保管,你也該聽他的。”
阿瑾鼓足了所有勇氣,抬起頭直視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其實一定沒有人告訴過他,他的眼睛其實很好看。問道:“這劍現(xiàn)在是不是屬于我的?”
伍小武漠然道:“是?!?
阿瑾將劍推入他懷里,道:“那么怎么用它,我說了算。”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去,走至門口時又道:“別忘了,你可不是別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哥哥姐姐也不能說什么。”
伍小武抱著瑤光不知所措,他覺得心跳的厲害。良久后,屋內(nèi)屋外猶自發(fā)出兩聲嘆息。
伍小武將瑤光插在腰上,明月裝入原有的那個劍匣里,只是那把斷劍他仍未取下,看上去有些奇怪。
轉(zhuǎn)身凝視了一眼其中一間茅舍,這個黝黑冷酷,肩背永遠(yuǎn)挺得筆直的男人消失在了寒潭邊。
窗戶邊有一雙布滿哀愁的眼睛目送他離開,他是否又會知道呢?
武國帝都——大同,作為一國之中心繁華熱鬧自是不用多說。皇城的東北角,一座朱門緊閉的府邸占地極廣。只是他的墻很高,高到里面的人看不外面,外面的人自然也不要想窺探里面。
事實上,整個武國都未必敢有人來此撒野。無他,只因府邸的主人地位高的嚇人。巨大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三字——恭王府。
整個天下恭王只有一人,武國在位皇帝的親叔叔,風(fēng)鑒。
數(shù)十年來皇帝對這位叔叔表現(xiàn)的極為尊敬,哪怕他不掌權(quán)在無數(shù)朝臣心里也是既尊又怕。所以這座府邸是威嚴(yán)的、是氣派的。同時那朱紅色的大門鎖住的也是無盡的寂寞。
今日,陽光有點刺眼。
多年無人來訪的府邸門口突現(xiàn)一個灰色衣衫的中年男人,他衣衫上沾滿塵土,鞋子已磨出了洞。整個人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又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他的眼神卻很溫暖、明亮。
他漠然站立了半晌,伸出手握住朱門上粗重的銅環(huán)用力敲了敲,然后松手等待主人家的應(yīng)答。
然,十幾息后,還是無人應(yīng)答。他又握住銅環(huán)重復(fù)著敲門的動作,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響。如此動靜,但凡是這種深宅大院里,怎么也是仆人成群,清客無數(shù),本不該這樣的。
灰衣人卻不知,這里以前確實是如他所想這般。如今,風(fēng)鑒已經(jīng)閉關(guān)不問世事十余年,時間是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的。
就在他已經(jīng)失去耐心,正在考慮是否要離開明白再來,還是干脆用拳頭將他砸開時。門被輕輕的拉開了,是一位很年輕的少年人,長身玉立,很是英武。
但是他的表情極其的冷漠與不耐煩。
隨意的瞥了一眼灰衣人,少年人喝道:“哪來的叫花子,瞎了你的狗眼,敢敲恭王府的門?!逼鋵嵥鳛轱L(fēng)鑒的小弟子,自是明白師父閉關(guān)之后,登門拜訪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就在剛才,正在府里練劍的他初聽敲門聲時還以為錯覺。直至第二次響起時他方才確定,哪成想是這樣一個衣衫不整之人。他頓時怒從心起,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灰衣人略微低頭打量自身,發(fā)現(xiàn)自己這樣子,但也卻如這少年人所說,他也不生氣,心里唯有苦笑。
灰衣人心想還是辦正事要緊神情嚴(yán)肅道:“請轉(zhuǎn)告風(fēng)王爺在下想要與他比武,三日后?!?
少年人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打開,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他。這是一種極不禮貌的眼神,若是別人看到這種眼神,說不得早就出手教訓(xùn)他了。
但,灰衣人沒有,他顯得很有耐心。絲毫不管那少年人有多生氣,重復(fù)道:“請轉(zhuǎn)告風(fēng)王爺在下想要與他比武,三日后。”
少年人譏笑道:“就你也妄想與師父比武,看劍!”原來他手里是提著劍的,扭曲的長劍帶著凜冽的清光刺向灰衣人。他面上忽現(xiàn)笑容,對自己這一劍信心十足,下一刻就會穿過灰衣人的心臟。面對這樣狠辣的一劍,灰衣人只是抬起了手用兩根手指夾住了。
他的手指并不好看,很粗而且布滿繭子。但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手指如鐵鉗般夾住少年人的劍,任他如何使力都進(jìn)不得半分,也抽不回去。臉上既羞又惱,早已逼得通紅。
灰衣人搖搖頭,夾住劍的食指隨意一彈,劍身大震“嗡嗡”作響。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透劍而入,少年人整個人如遭雷擊,劍已脫手仍止不住勢子,踉蹌著后退。
如果不是身后一只寬大的手掌拖住他的后腰,只怕他早已摔了下去。來人約莫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濃眉大眼,肩寬腰細(xì),給人一種處事干練的形象。
對著灰衣人長輯一禮道:“晚輩李西釗,師弟年幼魯莽,還望前輩勿怪?!?
灰衣人把玩著那把劍微微一笑。
李西釗回頭神色不悅道:“木意風(fēng)退下去,閉門思過?!?
木意風(fēng)顯是對這個師兄十分懼怕,滿臉不憤又不敢張口分辨,只好不情不愿的的退了下去。
待人走遠(yuǎn)后,風(fēng)釗又行了一禮道:“敢問前輩可是霸劍宗的人?”
灰衣人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道:“我對你師弟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李西釗苦笑,沒想到他未露面便也被這人察覺,干脆大大方方點頭承認(rèn)。道:“只是恐怕未能如前輩所愿。”
灰衣人道:“為何?”
李西釗道:“家?guī)熣陂]關(guān)?!?
灰衣人笑道:“有閉關(guān)就有出關(guān),我等你消息,不然三日后我再來。”
他沒有說自己住哪,卻要李西釗給他消息,只因他明白,此時此刻起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這座看似冷清的王府掌握的死死的。
既然如此,說與不說,又有何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