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我們來的十來個侍衛(wèi)已經(jīng)整頓啟程回皇宮了,他們一走,那些一同來的幾個宮女內(nèi)侍們膽子便大了起來,她們對九皇子的照顧也開始疏忽了起來。
其實這也不難想到,那些侍衛(wèi)還在的時候她們就沒怎么奉承九皇子,如今就更不會了。
慧空小師父是住持安排過來給我?guī)兔Φ娜耍m然不會修補佛畫,卻可以幫我在日出時將畫放在屋外太陽能照射到的地方,日落時他還能幫我將佛畫再搬回屋子里。
有一日傍晚,慧空小師傅背著大竹簍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稍作歇息后他同我道歉道:“小施主,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去林子里采野菜,走得深了些,就回來的晚了,讓你一個人搬了那么舊。”
其實讓我一個人做這些不過是費些時間和體力罷了,倒也沒什么。見慧空小師父這么自責(zé)我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
我說道:“無妨,這些我一個人也可以搬完。”
前些日子我是在寺廟里走過一遭的,寺里的僧人們在寺里也開辟了一些田地來種菜,只是為何慧空小師父還要去采摘野菜呢?莫不是因為現(xiàn)在寺里的人多了就不夠了?
我說道:“慧空師父,不如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吧,多一個人也能多采摘一些帶回來。”
慧空小師父雙手合十高興地笑了起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再加上你一個,明天就是三個人去摘野菜了,這樣大家就不會餓肚子了!”
我疑惑道:“咦?三個人?”
慧空小師父睜著大眼睛道:“對啊,你,我,還有九皇子。”
我驚訝地叫著出來,“唉?”
真是匪夷所思,堂堂大焽九皇子殿下竟會和一個小和尚以及一個小畫師一起上山摘野菜!
我一邊用鏟子將野菜給鏟出來,一邊斜睨著眼睛偷偷去看不遠(yuǎn)處的九皇子殿下,只見他沒多大功夫便將一顆野菜鏟起來裝進了簍子里,很快又是一顆,動作極其絲滑嫻熟,仿佛他昨晚熬夜練過了的一般。
不!熬夜練過的也沒他這么嫻熟。
慧空小師父走到我附近道:“真是沒想到,宮里的畫師竟也可以將野菜挖的這般好。你和九皇子還真是和其他貴人們不同啊。”
我拿著鏟子的手頓了頓,其實我已經(jīng)五年沒有像這樣挖過野菜了。
我又看了眼九皇子,他的動作比我干脆熟練多了。
突然間,我仿佛聽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聲音。慧空小師父的動作也行了下來,我想他應(yīng)該也聽到了。只是那聲音只有一瞬,倒讓我不能確定是真是假了。
我問慧空小師父:“小師父,這附近可有蛇常出沒?”
慧空小師父盯著我沉重地點了點頭,他小聲道:“去年我有一個師兄也是在這附近挖野菜,不巧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的墓就在這附近……”
慧空小師父放輕動作讓自己盤坐在地上,然后他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嘴里默默念起了經(jīng)。
我有些被震驚了,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問道:“你入定做什么?”
慧空小師父沒有理我,隔了會兒他睜開一只眼悄咪咪地對我說道:“我在乞求佛祖保佑,這樣蛇就會繞道而行,不會傷害我們了。”
耳邊那股悉悉索索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整個脊背都開始發(fā)麻了,我松開慧空的袖子,轉(zhuǎn)身瞧見了不遠(yuǎn)處的九皇子。他正警覺的警戒著四周,他的姿態(tài)仿佛下一秒就會跳起來抓住那蛇,然后將那毒蛇給撥皮抽筋了似的。
我一直蹲著腿和腳都有些發(fā)麻,一個重心不穩(wěn)直接后仰在地。這時不知從哪個草叢里竄出一條蟒蛇,它張著血盆大口朝我襲來,我緊張地閉上了雙眼。
本以為下一秒身體就會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不久我就會毒發(fā)身亡。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身體也沒什么痛感。突然一滴濕潤的東西滴在我的額上,我緩慢睜開雙眼,一雙緊握蛇身的血手出現(xiàn)在我眼前。那條蛇咬住了九皇子的一只手,鮮血直流,又是一滴血水滴在了我的額上。
那蛇在九皇子的手中使勁掙扎著身體,左右擺動著尾巴,但嘴卻是沒有松動一點的。但它無論怎樣擺動,也無法掙脫開。我沒想到九皇子那看起來細(xì)長易折的雙手竟會如此有力。
我嚇得躺在地上不敢動彈,只見九皇子突然騰出一只手,不知從哪兒夠到一塊兒大石頭,他一手抓著蛇一手用石頭砸向蟒蛇的身體。就那么砸了好幾下后,蟒蛇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九皇子癱倒在地,我用雙臂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爬到他旁邊,我不停地?fù)u晃著他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叫他“殿下”,可是他都沒有回應(yīng)我。
“殿下!”我驚叫一聲坐起了身。
眼前一片黑蒙蒙的,我呆坐在床上看著這陌生的環(huán)境,一時無所適從。
小蓮和衣走了過來,她在夜色中點燃了床旁邊的兩支蠟燭,然后坐在我的床邊。
她緊握住我的手關(guān)切道:“做噩夢了吧?”
我瞧著這里,原來是焽都的客棧啊。我還以為我身處大梁山上,我還以為,我還是十一歲那年的李姝。
我閉上雙眼,殿下的面容便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不能不去想六年前在大梁山上殿下舍命救我的那一次,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滿目的猩紅。
我將頭抵在小蓮的肩頭,小蓮將我環(huán)住,她用手輕輕地?fù)嶂业谋场?
我哭道:“小蓮,我根本就不恨他,我從來都沒討厭過他……”
小蓮輕聲道:“我知道。”
清早,一陣喧嘩聲把我加了起來,原來是外面發(fā)生了騷動。我連衣服都沒換便跑到窗口,只見一批人正在朝城墻方向走去,我放眼看去,那處竟有十幾道黑煙徐徐上升,空中隱約有些火光。
小蓮也走了過來,我問道:“城墻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你知道嗎?”
小蓮朝窗外看了眼,道:“城墻上懸掛的王室人首被人放火燒了。”
我震驚道:“什么?”
究竟是什么人干的?我的心中一下子閃過幾個人,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閃開!”
大街上似乎又來了一群人,這些人都穿著啟國將士的盔甲。他們一來,原本哄鬧的人群立刻退到兩邊去了,大氣不敢出一聲,街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新任刺史大人受皇命負(fù)責(zé)審查此案,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我朝隊伍后方看了過去,果然有一個身穿啟國官府的人跟在后面。稍望去,我竟覺得那人好生眼熟。可惜官帽遮擋了一部分他的臉,看的不太完全。
整個隊伍約莫三十來人,他們行進的倒是挺快,沒多久便離去了。聽聞啟皇入主焽都后認(rèn)命了不少大焽的有才之人,也不知剛才那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曾經(jīng)是不是也是焽人。
梳洗一番后我便和小蓮來到了客棧的一樓。說來也是諷刺,啟國人進入焽都后也是一番劫掠,可這客棧的老板卻因此前幫助過啟國士兵,竟因此而逃過一劫。啟國人也只是在那日從他這里劫了些錢財,倒沒有傷害這客棧的任何一人。
本來我應(yīng)該仇視這個老板的,但當(dāng)我下樓看見他幫助妻子照看在襁褓中歡笑的嬰孩時,心中只覺悲涼,說不上有什么恨意。
正坐著吃飯時,聽到旁邊的啟國人說道:“一定是逃走的九皇子和三公主做的。”
我心中一驚,手微微顫抖著,剛夾住的菜立即又掉進了盤子里。
“我聽說還有焽國的一些舊部還沒完全鏟除……”
另一側(cè)則有人說道:“那個新上任的刺史究竟是什么人?好大的官威,竟讓咱們啟國的士兵護送他。”
“聽說他從前在民間是個有名的畫師,好像叫‘飛鴻公子’來著……”
“唉,這飛鴻公子我從前經(jīng)商的時候聽說過,那可是從前焽都的一大神秘人士,據(jù)說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容。”
“那他是焽國人嘍?”
“應(yīng)該是吧……”
“那陛下為什么會任命他為刺史?”
那人冷哼了一聲,笑道:“我雖不知道這具體緣由,但我知道陛下任命的這些焽國人,都是為咱們贏得這場勝利做過重大貢獻的人。”
嘴里的食物嚼了幾下,發(fā)覺簡直難以下咽,不由得我又給吐了出來。
小蓮問道:“沒胃口嗎?”
我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回去了房間。
我想起曾經(jīng)有個人帶著一頂斗笠與我在羊腸小道中堅定道:“來日我必做人上人!”
我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心中無限疼痛。
飛鴻啊飛鴻,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做人上人?
百米之外的城墻上,那是他正在前往的地方,那里曾懸掛著大焽王室們的頭顱。
百米之外的皇宮的城墻之下,那是他不久前接受任命的地方,那里的黃土上曾躺著姚姐姐的尸身。
周哥哥啊周哥哥,你真的一點也不痛心嗎?就這么去了,你就不會情難自抑嗎?
我曾問過他。
“周哥哥,你是喜歡姚姐姐罷。”
“……”
“喜歡……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