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廚房飄著三重香氣：蒸籠里的槐花饅頭泛著麥香，砂鍋里的槐米茶透著清苦，而最濃的是外婆手里的槐花醬——她正往玻璃瓶里裝，醬體裹著碎槐花瓣，在陽光下像融化的琥珀。

“這個瓶子要蓋緊，能存到明年槐花再開。”外婆把玻璃蓋擰得嚴絲合縫，指腹蹭到瓶口的醬漬，用圍裙擦了擦，“諾諾，記得每天早上抹一點在饅頭上，比超市買的果醬養人。”

夕紫諾蹲在旁邊貼標簽，筆尖在白紙上寫“2025年秋·外婆牌槐花醬”，字跡比平時柔和，帶著點舍不得的輕顫：“知道了。等明年槐花開，我帶著望望和念念去瑞士，給您帶新鮮的槐花。”

“不用帶，”外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瑞士的花園我種了新的槐樹苗，說不定明年就能開花。到時候你們來，我用那邊的槐花給你們做醬，嘗嘗外國槐花是什么味道。”

萬宸端著剛晾好的槐米茶走進來，聽見這話，把茶杯放在灶臺上：“我查過，瑞士的槐花開得晚，正好接上咱們這邊的花期。以后每年從春到秋，咱們都有槐花吃。”他把一杯溫茶遞給外婆，指尖碰到她的手——老人的手背上有老年斑，卻依舊靈活，是揉了一輩子槐花面團的手。

外婆接過茶杯，看著他和夕紫諾：“你們倆啊，就像這槐花和面團，看著不搭，揉在一起卻最香。當年我總怕諾諾太犟，找不到能容她的人，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夕紫諾的耳尖紅了，轉身去看蒸籠，卻被萬宸拉住手腕。他的掌心溫熱，舊疤貼在她的手背上，像在說“別躲”。她只好留在原地，聽外婆絮絮叨叨地說“小宸你要記得，諾諾來例假時不能吃涼的槐花糕”“她編程久了會頭疼，你要提醒她站起來看看槐樹”。

庭院里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望望正把一個小巧的編程芯片裝進木盒，念念蹲在旁邊，往盒里塞曬干的槐花瓣：“哥哥，這樣外公打開盒子，不僅能看到芯片，還能聞到槐花味，就像咱們在身邊一樣。”

望望推了推眼鏡，把芯片接口對準木盒內側的凹槽：“這個芯片能存聲音，我們錄段話進去。外公外婆想我們了，按一下按鈕就能聽見。”

兩個孩子湊到木盒前，聲音壓得軟軟的：“外公外婆，我們會好好吃飯，望望會拿編程比賽冠軍，念念會學系鞋帶，明年槐花開時，我們就去瑞士看你們！”

萬宸靠在門框上看著，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送父母出差，總把畫的槐花貼在他們行李箱上，說“這樣你們走再遠，都能聞到家里的味道”。原來有些牽掛，真的會以同樣的方式，在孩子們身上延續。

外婆的送別禮是早就備好的：二十罐槐花醬分裝進藤籃，每罐貼著小標簽——“給鄰居李嬸”“給瑞士的華人朋友”，最底下一罐寫著“留著諾諾拌面條”。外公則把那臺修好的舊座鐘塞進后備箱，鐘面雕著槐花，是他年輕時給妻子做的：“這鐘走時準，你們放客廳里，聽見滴答聲，就當我們還在莊園陪你們。”

念念抱著外婆的腿，小臉埋在她的圍裙上：“外婆，我把我的小西裝借給您，您想我了就看看。等我長高了，再做件大的給您寄過去。”

外婆被他逗笑了，眼圈卻紅了：“好孩子，外婆不用借，外婆記著你穿西裝的樣子呢，比畫報上的小模特還精神。”

望望把那個裝著芯片的木盒遞給外公：“外公，這個要放在床頭柜上，離枕頭近，聲音聽得清楚。里面還有我寫的小程序，按三次按鈕，會彈出槐花的圖片。”

外公接過木盒，像捧著稀世珍寶，指尖在盒面上輕輕敲了敲：“我們望望就是厲害，比你外公當年修座鐘還能耐。”

車子啟動時，萬宸降下后座車窗，讓孩子們能再揮會兒手。外婆站在老槐樹下，手里揮著塊藍印花布，像他們小時候目送她去趕集時的模樣；外公的身影在布后晃了晃，大概是在擦眼睛。

“明年春天，我們去瑞士。”夕紫諾握住萬宸的手，他的掌心在開車時沁了點汗，舊疤的紋路變得清晰，“帶著望望的編程獎杯，帶著念念的新鞋帶，再帶點莊園的槐花粉，給外婆做她愛吃的槐花元宵。”

萬宸側過頭看她，陽光落在她的發間，那枚銀戒指在無名指上閃著光，和她領口的槐花刺繡相呼應：“還要帶上老槐樹的新枝，種在瑞士的花園里。媽媽說‘槐樹要連根脈，才長得旺’，咱們的根在這里，種到那邊，也算把家的影子帶過去了。”

孩子們在后座睡著了，念念的小手里還攥著片曬干的槐葉，是今早從老槐樹上摘的。望望的編程板滑落在腿上，屏幕亮著，是張全家福——他把外公外婆的身影也合成了進去，六個人站在槐樹下，槐花飄了滿屏。

車子駛過老城區時，萬宸特意繞到那棟老房子前。院角的老槐樹在風中搖著枝椏，像在打招呼。他忽然想起外公昨天說的話：“房子舊了沒關系，只要住在里面的人心里暖，它就永遠是家。”

回到莊園時，夕陽正落在老槐樹上。夕紫諾把外婆留下的槐花醬一罐罐擺進廚房的柜子，萬宸幫她調整位置：“最上面放常吃的，下面放待客的。”她忽然轉身，從柜子最深處翻出個小陶罐，罐口蒙著紗布，里面是去年的槐花粉。

“明天做槐花元宵吧。”她把粉倒進面盆，“外婆說‘送別后要吃點甜的，日子才會一直甜下去’。”

萬宸往面盆里加溫水，指尖和她的在面粉里碰到一起，像在揉一團柔軟的時光：“再加點糯米粉，念念愛吃軟的。”

“還要放桂花蜜。”她補充道，“望望說桂花和槐花是好朋友，放在一起更香。”

孩子們醒了，湊到廚房門口看。念念踮著腳夠面盆，被夕紫諾按住肩膀：“別碰，面粉會沾到你頭發上。”念念卻趁她轉身拿蜜罐，偷偷抓了把面粉，往萬宸臉上抹了點：“爸爸變成小花貓啦！”

面粉落在萬宸的鼻尖上，像落了點雪。他沒躲，反而抓起一點面粉，輕輕彈在夕紫諾的發間：“媽媽也變成小花貓啦！”

望望舉著平板，把這一幕拍下來：“這張要設成家庭相冊的封面，標題叫‘槐花香里的小花貓’。”

廚房里的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夕紫諾追著念念擦面粉，萬宸跟在后面遞紙巾，望望舉著平板跑前跑后，面粉的白混著槐花的香，在夕陽里漫成一片暖霧。

晚飯后，一家人坐在庭院的槐樹下。萬宸把外公留下的舊座鐘擺在石桌上，鐘擺滴答作響，像在數著時光。“這鐘走得真準。”夕紫諾靠在他肩上，聽著鐘擺聲，“外婆說，當年外公做這鐘時，特意在齒輪里刻了咱們家的姓，說‘這樣不管走多久，都不會忘了根’。”

萬宸的指尖在鐘面上輕輕劃著，槐花紋路被磨得光滑：“我給它加了個小程序，連接望望的編程板，鐘擺每擺一百次，就會在平板上記一個數。等數到一萬，咱們就去瑞士。”

“不用等一萬次。”她抬頭看他，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亮，“等第一場雪落下來，咱們就訂機票。我查過，瑞士的雪景里有槐花形狀的冰晶，像咱們的槐花飛到那邊去了。”

念念趴在石桌上，用樹枝在地上畫槐花：“爸爸，明年槐花開時，我們能在瑞士的槐樹下野餐嗎？我要帶我的小西裝，給外公外婆表演怎么系鞋帶。”

望望點頭：“我要帶新寫的程序，教瑞士的小朋友怎么用槐花做動態壁紙。”

萬宸把兩個孩子攬進懷里，看他們在地上畫滿槐花，忽然覺得所謂圓滿，就是這樣——有能奔赴的約定，有能牽掛的人，有能一起等待的時光。老槐樹在旁邊靜靜立著，像個沉默的見證者，它見過他們的分離，見過他們的重逢，如今正看著他們，把日子過成槐花醬的甜，過成座鐘的準，過成孩子們筆下，永遠畫不完的槐花。

他低頭，看見夕紫諾的發間落了片槐樹葉，像她故意別上的裝飾。伸手幫她摘下時，指尖碰到她耳后的銀戒指，冰涼的金屬裹著她的體溫，像枚永不褪色的印記。

“諾諾，”他輕聲說，“你看，老槐樹還在，我們也在。”

她抬頭對他笑，眼里的光漫出來，落在他的掌心，舊疤忽然變得很暖。

夜色漸濃，座鐘的滴答聲混著槐花香，在庭院里輕輕蕩開。遠處城市的燈火亮了，卻襯得莊園里的這方小天地格外靜，格外暖。

萬宸知道，明天醒來，他會和往常一樣，在槐花香里煮早餐，夕紫諾會在晨光里改設計稿，孩子們會吵著要學新的編程指令。而那些藏在歲月里的疤痕，那些跨越山海的等待，都會像這老槐樹的根，深深扎進土里，長出新的枝椏，在每一個槐花開的季節，開出滿樹的溫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