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致諸弟·講讀經史方法
- 曾國藩家書(有間文庫)
- 曾國藩
- 7014字
- 2021-02-03 18:21:20
【原文】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云云,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
我去年曾與九弟閑談,云: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悌。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chóu),因劉三爺得好名聲于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憂,弟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之嫌矣。
至于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面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若云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塾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然衡陽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后,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志者,又最好訕笑人,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嘗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游,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修,今年謹具錢十掛,兄于八月準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志嬉游,端節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后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恒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為之可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沿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志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做惰,眾口鑠金,何從辯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懷耳。
來信言《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復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余頁云云。說到此處,兄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于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于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于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于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志者萬不可易者也。圣人復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志,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后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學詩、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范、韓可學而至也,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污,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復戀戀于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復有志于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志愿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諸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后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游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云云。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只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復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恃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云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筠仙明年起始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于二月間準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于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筠仙、凌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面,而稔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執贄受業。既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去來太速,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歷甘苦之言耳。
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此答六弟信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有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后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云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太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志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鈔日記本,余容后告。
【譯文】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頁,句句話平實,責備我對人不講寬恕,非常對。說每月寫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語責備弟弟,卻又不能有實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聽到兄長的話,懷疑弟弟們的粗俗庸碌,使弟弟們無地自容。這幾句話,為兄的看了不免慚愧。
我去年曾經和九弟閑談,說過: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見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黨稱贊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這便不悌。為什么?因使父母和族黨心口有賢愚之分,于是會在暗中用計策,使自己得到好名聲,而使其他兄弟得壞名聲,那以后的嫌隙便由這里產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后變為仇敵,因劉三爺得好名聲于父母族黨之中,而劉大爺得壞名聲的緣故。今天四弟責備我的,正是這個道理,我所以讀了以后非常汗顏。但愿我們兄弟五個,都明白這個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長以弟弟得壞名聲為憂,弟弟以兄長得好名聲為樂。兄長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弟弟得好名聲,是兄長的罪過;弟弟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使兄長得好名聲,是弟弟的罪過。如果都這么想,那么一萬年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嫌隙了。
至于說到家塾讀書,我也知道非常困難,我曾經和九弟面談過很多次。但四弟上次來信,說想找學館出外教書。我認為這樣做是荒費時間,耽擱事情,比在家塾讀書更嚴重,與其出外教書,還不如待在家塾。如果說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那么家鄉的明師益友我都了解,還曾徹夜考慮過。只有汪覺庵師和歐陽滄溟先生,是為兄所中意并可為師的。衡陽的風俗,只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后,老師、弟子都是奉行舊事罷了。同學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沒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歡譏諷人,四弟如果到衡陽去,他們必定會笑你是翰林的弟弟,真鄙俗可惡。鄉間沒有朋友,實在是第一恨事,不僅沒有益處,并且大有害處。習俗傳染人,就是諺語所說入鮑魚之室,久而不聞其臭,慢慢同化了。兄曾和九弟提到,說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就是因為無益有損的朋友太多了的緣故。
現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覺庵老師學,那千萬要聽兄長的囑咐,但學明師的好處增益自己,不要受那些無益有害的朋友的損壞。接到這封信,立即帶厚二到覺庵老師處受業。學費今年已準備十掛錢,兄長在八月一定付回,不至于連累到家里,不是不想送得豐厚一點,實在是做不到。兄長最感憂慮的是,同學的人沒有志氣而一味嬉游,端午節以后,放散不讀書,怕弟弟和厚二也跟著學壞。切實警戒啊。凡屬從老師受業,一定要經歷許久然后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老師,如果地方相安,明年還繼續;如果一年換一個地方,那便是沒有恒心,見異思遷,想求得進步難上難。
六弟的信,是一篇絕妙的古文,剛健像昌黎,深拗像半山。我評論古文,總要有倔強不馴的氣質,越拗越深的意思,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也贊成傲兀不群的,論書法也一樣。每每這么認為,卻不輕易談論。近來得了何子貞這位朋友,兩人意見非常相合,偶爾談一兩句,兩個便相對而笑。不知六弟竟有這樣的文采,過去時常看見你的文章,也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這封信,才知道弟弟是一個不羈的人才。歡喜得很!凡屬兄長有志向而力不從心的,弟弟你都可以做到。
信中說兄長與諸位君子講學,恐怕日久漸漸成了朋黨,說得很對。但是弟弟盡可放心,兄長最怕標榜,常常悄然自謙不表露,決不至于有所謂門戶的嫌疑。信中說四弟浮躁不虛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應當看作良藥對待。
信中又說弟弟的牢騷,不是小人的熱衷于此,是志士仁人的愛惜光陰。讀到這里,不禁惘然有所失,恨不得生兩個翅膀立刻飛到家里,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幾天才痛快。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學,那些謠言又會說學院里徇了人情,眾口爍金,從何去辯解?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在是前生注定,雖說是愛惜光陰的念頭很迫切,但不必為了那個虛名而耿耿于懷。
來信說看了《禮記疏》一本半,浩浩蕩蕩,苦無所得,今已廢棄,不敢再讀,現讀朱子《綱目》,每天十多頁等等。說到這里,兄長不勝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雖想教弟弟,好比瞎子想引人擺脫迷途,要求一點不錯,太難了。
但兄長最喜歡苦思,又得幾位益友相互質問證實,對于讀書的道理,一定有不可更改的幾個方面:窮經必專心一經,不可廣泛騖多。讀經以研究尋找義理為本,考據各物為末。讀經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這就叫耐心。讀史的方法,最妙的辦法是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好比我就是當時的人應酬宴請在其中。不必人人都能記得,只記一人,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不必事事能記得,只記一事,好像親臨其事。經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實其事,離開這兩方面,別無可學。
從西漢以來,讀書的儒生大約有三種途徑求學:一是義理之學,一是考據之學,一是詞章之學,往往各執一門學問,而去攻擊其他兩門學問。兄長的個人意見,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白了,那實行起來更可抓住要害,對人處事就有了根本;詞章之學,也是發揮義理的;考據之學,我覺得沒有可取。這三種途徑,都從事經史,各有各的門徑。我覺得想讀經史,便應研究義理,那樣更專一而不分散。所以經要專守一經,史要專熟一代,讀經史專注義理。這都是守約的道理,的確不可改的。
假如說到經史以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者想讀它,但應當讀一人的專集,不應當東翻西翻。如讀《昌黎集》,那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無非昌黎而已,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外,再沒有其他書了。這一集沒有讀完,絕不換他集,也是專字訣竅。六弟謹記住。
讀經、讀史、讀專業,講義理之學,這是有志的人萬不可更改的。圣人復起,也一定同意我的話。然而,也僅僅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說到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做科名的學問。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圖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訣。看來信說讀《禮記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兄長少時天分不低,以后天天與庸碌鄙俗的人相處,完全沒有見聞,竅要的地方被閉塞很久。以乙未年到京城后,開始有志學詩、古文和書法,只惜沒有良友。
近年尋一兩個良友,才知道有所謂經學、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才知道范、韓可以學到手,司馬遷、韓愈也可以學到手,程、朱也可以學到手。感慨之余,便想盡洗過去的污穢,把自己變為新人,成為父母的孝子,成為弟弟們的先導。然而體氣太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勞累,每天思量,老天爺既讓我不能苦思,那是老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學問。所以近日以來意志很疏懶松散,為兄計劃今年得個一官半職,能夠還清一切舊債,就回家奉養雙親,不再貪戀于功名利祿!粗略地識了幾個大字,不敢為非作歹犯下大錯罷了!不再有志于走先哲的道路。我以保重身體為第一要事,我之所以沒有大志愿,是害怕用心太過,而使心神疲憊罷了。弟弟們也要時時以保重身體為念,千萬不要疏忽!
來信又駁斥我前信,說“必須博學多才,然后才能明理有用”,你的見解非常正確。為兄前一封信的意思是強調身體力行的重要性,也就是子夏“賢賢易色”章的道理,我認為博學優雅不足為貴,只有明理才最有用,這種說法過于偏激。六弟信中的意思,認為不博學多聞就談不上明理有用?立論極精辟,但六弟要身體力行才好,不可只與我在口舌上爭個長短。
來信又說四弟與季弟從覺庵老師受業,六弟、九弟仍然來京,或肄業城南等等。兄長想跟弟弟們共住京城,這種感情好比孤雁在尋找雁群。自從九弟辛丑秋想回家,兄長便百般挽留,九弟可以證明這一點,及到去年秋決計南歸,兄長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聽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來,則一年之內忽去忽來,不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觀者也會笑我兄弟輕舉妄動。并且兩弟同來,路費要花八十金,現在實在難以措辦,六弟說能夠自己解決,我私下里不信。曹西垣去年冬天到京,郭筠仙明年才能起程,眼下沒有好的同伴。只有在城南學習,還更為實際。我在二月打算送二十兩到金竺虔家,以供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在二月起程去南方,這筆銀子四月可收到。
望弟弟接到這封信,立即出發到省城讀書。我在省城中的好友如郭筠仙、凌笛舟、孫芝房,都在別處的書院學習;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各位先生都是官場中人,不能夠埋首用功。只說有個姓丁的賢士,學問切實,忠厚老實,我雖然未曾見過他,也認為他可以做你們的老師。凡是與我交好的人,都極力稱道丁君。弟弟們到了省城,安頓以后,一定要立即拜見丁君,執贄受業,以之為師。此外,擇友也一定要慎之又慎。昌黎先生說:“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的成敗,都與朋友的賢能與否息息相關,不可以不謹慎啊。
來信把進京讀書視為上策,把在城南讀書列為下策。我并不是不想取上策,實在是九弟來去太匆匆,不好寫信向長輩稟告,不僅九弟形跡矛盾,就是我向高堂稟告也是自相矛盾。況且眼下旅費難籌措,六弟說自己可以想辦法,也是未經歷甘苦的人所說的話。
如果我今年能得到一個差事,兩弟今年冬天與朱嘯山同來好了。如六弟不同意,那再寫信來商量。
以上是簡略地回復六弟的來信。
九弟的信,寫家事詳細,可惜話說得太短,兄長寫信常常太長,以后截長補短為好。堯階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云接我長信,為何沒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話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總要立志讀書,不要想這些事。季弟一切都要聽諸位哥哥的話。這次郵差走得很急,沒時間抄日記本,其余容我以后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