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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呈稟帖全數繳煙 收鴉片揚眉吐氣

這天上午,欽差行轅收到行商呈來的一份文件,立即呈報林則徐。林則徐接過來一看,“咦”了一聲說:“義律又耍什么把戲?”

他把義律呈來的稟帖遞給梁廷楠。梁廷楠接過一看,上面寫的是——

英吉利國領事義律具稟欽差大人,為恭敬遵諭稟復事:

轉奉鈞諭,大皇帝特命,示令遠職將英國人等經手之鴉片,悉數清繳,一俟大人派委官憲,立即呈送,如數查收也。義律一奉此諭,不得不遵,刻即認真一體順照。緣此稟請明示,現今裝載鴉片之英國各船,應赴何處繳出?至所載鴉片若干,繕寫清單,求俟遠職一經查明,當即呈閱也。謹此稟赴大人臺前,查察施行。

梁廷楠也感到有些意外:“大人,義律這么快就范了?”

林則徐說:“是有些奇怪。他三天前遞的稟帖,還那么桀驁不馴,今天卻又這么痛快,還自稱遠職,必有詭詐。”

梁廷楠說:“那就有可能在數量上玩花樣。原來他們打算繳一千箱了事,現在或許會繳三四千箱或者五六千箱?”

林則徐說:“他休想蒙混過關。珠江口外二十二只躉船,足有兩萬余箱,他不繳此數,我斷不肯讓步。”

林則徐立即把文案叫進來吩咐:“立即起草個札子給廣州府,讓他們傳知行商轉諭義律。我已經查明洋面躉船共二十二只,所載鴉片若干,本大臣早就訪知總數。讓他向夷館中的商人立即查明細數,繕送清單,告誡他不要玩花樣。”

梁廷楠建議說:“義律既然答應繳煙,大人宜有所賞賜,以示賞罰分明,恩威并用。”

林則徐很痛快地答應了,決定賞給夷館的外商五十只羊、五十頭豬、三十只鴨、七十只雞,外加大米一千斤。

札飭很快起草完成,交由廣州府辦理。第二天早飯后,義律的回復到了。林則徐放下手里的碗筷,接過來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大笑說:“真沒想到,義律這次是真的繳煙了。”

“快更衣,我去總督署。”林則徐連早飯也無心吃了,連綠呢大轎也不必了,“快,傳一頂肩輿,越快越好。”

林則徐坐上一頂兩人抬的竹輿,兩位轎夫腳下如飛,直奔兩廣總督署,欽差衛隊匆匆忙忙跟在后面跑。兩廣總督的門軍看到來的是一頂竹輿,根本沒當回事,等走近了見是欽差大人,這才慌了手腳,立即前去飛報。林則徐下了竹輿,直接就進了督署。在二堂遇到了著便服倉皇出迎的鄧廷楨。鄧廷楨連忙施禮說:“林大人,我連公服都沒來得及換,請大人寬恕。”

林則徐把義律的稟帖遞給鄧廷楨說:“嶰翁,義律答應繳出全部鴉片!”

鄧廷楨接過稟帖,兩人就站在院子里看——

英吉利國領事義律敬稟欽差大人,為遵諭呈單事:

昨因謹奉大人鈞諭,即經遠職持掌國主所賜權柄,示令本國人等,即將英吉利人所有之鴉片,如數繳遠職也。現經遠職查明,所呈共有二萬零二百八十三箱,恭候明示查收。在遠職認保,將該鴉片全數遵照欽差大人特諭,認真迅速呈繳。該鴉片兩萬余箱之中,非在海口難以即刻呈繳者,遠職訪聞實屬不少,是以請求大人準許遠職將該鴉片招令到手、隨到隨繳,必至二萬零二百八十三箱為足數。惟遠職特奉本國之命,即得以示令本國人民,而別國之人,遠職未能示令也。諒大人洞明,必無不容矣。緣此謹稟赴欽差大人臺前查察施行。

鄧廷楨一拍大腿說:“真是想不到,義律這么快就范了!大人手段真是高明!”

林則徐說:“哪里是我高明,是咱們團結一心,讓他看到再耍詭計無濟于事,只好就范。”

鄧廷楨的戈什哈提醒說:“兩位大人,請進屋里敘話。”

鄧廷楨一拍腦門說:“林公,瞧我高興糊涂了。請,請。”

林則徐說:“請悅亭一塊過來商議。”

“對,對。”鄧廷楨吩咐戈什哈,“你快派人去撫臺衙門,就說林大人請怡巡撫立即到督署來議事。”

兩個人進了與簽押房相通的小客廳,稍等片刻,廣東巡撫怡良到了,一看兩位大人滿面喜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三個人緊挨著坐下來,探著身子,商議如何接收。兩萬余箱自然不是小數目,不是一兩天所能收完。三人議定,商館內的鴉片,定于次日盡數繳出,一律搬到館外,派出委員查收;黃埔貨船內的鴉片,定于西歷3月30日即道光十九年二月十六日,派出委員帶領西瓜扁、茶葉艇等船前往驗收;伶仃洋、九洲洋、沙瀝角等處拋泊的躉船,令義律寫信,派委員前往傳諭拋泊龍穴島附近洋面,西歷4月……日前后也就是道光十九年二月十九日前后,欽差林則徐、兩廣總督鄧廷楨將親自前往虎門,會同水師提督關天培逐船驗收;存放在澳門夷館內的鴉片,也要運赴沙角海口,隨時驗收;散泊外洋遠處、不在虎門附近的鴉片船,令義律寫信,由委員持信前往較交,即令將原裝鴉片船只駛至龍穴島,隨到隨繳。

商定了大致辦法,立即起草批文,令廣州府傳諭義律照此辦理;又起草四條繳收鴉片章程,責成廣州府執行;同時還有一份傳諭,由行商轉諭各國領事效法英國,“速開各國夷商煙土確數清單,聽候本大臣會商總督、巡撫示期,與英吉利所繳煙土一體驗收,不得絲毫藏匿。若該領事、總管恪遵此諭,悉數呈繳,不僅既往不咎,本大臣將奏明大皇帝給予賞賜;若有任何遷延、縱容,或不悉數呈繳,則自甘咎戾,后悔何及。”

對義律列單呈繳的兩萬余箱,是否是躉船所存鴉片的全部,林則徐還不放心,又派人請水師中熟悉躉船的將弁及商人前來,親自詢問。請來的人都說,躉船每艘大約能存鴉片一千余箱,二十二艘躉船,存有兩萬余箱,大致不差。

然而,事情似乎太過順利,其中是否有其他隱情?于是又派人把伍紹榮叫到兩廣總督署,林則徐親自盤問:“義律答應呈繳鴉片兩萬二百八十箱,所值不菲。我且問你,夷商何以如此痛快?你是否與夷人通同作弊?”

伍紹榮磕頭說:“草民不敢。”

“你們為了一己私利,沒什么不敢的!”林則徐說,“當初夷商答應繳煙一千余箱敷衍本欽差,聽說就是爾等私相約定,價款由爾等賠償。我來問你,這次夷商答應繳出鴉片,你們行商是否又擅許設法補賠?”

伍紹榮說:“草民這幾天從未與夷商單獨接觸,更不敢有任何私通。草民與眾行商都謹遵大人諭令,不敢有半分私心。”

林則徐說:“但愿如此。如有半句虛言,當心你的腦袋。”

不過好事多磨,繳煙的事又生波折。第二天林則徐收到義律的稟帖,核心就是一個意思,給商館里的商人自由。他的理由是,現在北風正吹,在外洋裝載鴉片的躉船很容易揚帆遠去。如今他和商人們都囚禁在商館里,沒法給躉船下令,無法約束他們,更不可能命令他們到約定地點繳煙:“現因遠職合同本國眾人,皆受固禁如囚者,其以后事事如何辦理,遠職實難下手。蓋依本國之例,所有囚人示諭之處,外人毋庸聽從。現泊在各洋船只,尚未知遠職與眾人釋放與否,恐不肯順從繳出也。”他的要求是讓中國雇工回到商館,同時讓商人們能夠自由前往澳門及各洋面。

林則徐看完稟帖,“哼”一聲說:“義律耍滑頭,只給我一紙清單,就想讓我放商人們走。商人們一走,呈繳鴉片一事他就可以來個翻臉不認賬,我手里的不過是廢紙一張。如今我能夠約束他的,唯有暫把夷商扣留,怎能輕易放他們走,真是白日做夢!”

梁廷楠看完稟帖,也表示贊同。

林則徐問梁廷楠:“章冉,夷人真有這種規矩,被囚的人說的話,外面的人可以不聽嗎?”

梁廷楠說:“有沒有這個規矩,我不太清楚。想來是因為被囚的人很容易受到脅迫,不是自己的意愿,所以外面的人怕上當,可以不聽。”

林則徐說:“義律是強詞奪理,天下有這樣的囚犯嗎?我對他們的態度是嚴而不惡,只防止他們逃走,對他們在夷館里的自由,未加半分限制。”

林則徐吩咐札飭義律,必須繳煙后才能放人。

第二天,義律又呈來一件稟帖——

英吉利國領事義律敬稟欽差大人,為呈信事:

竊惟呈繳鴉片一事,遠職欲速照認保之責,趕緊辦理。現議派令本國副領事參遜,即赴伶仃洋面,招令各國船到后,將所有鴉片二萬零二百八十三箱迅速如數陸續全繳。今將飭令全繳之信呈閱。仰望大憲早日飭令其各奉牌舢舨,準可來往通信,自由辦理,而俾得遠職即委參遜刻日前往查明奉行也。謹此稟赴欽差大人臺前查察施行。

林則徐對梁廷楠說:“章冉,我是讓英商自行提交繳煙清單,義律確認后,我們派人照單收繳。義律如今又提出派副領事前往,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躉船所存鴉片大于此數,派副領事去安排英商蒙混過關?”

梁廷楠說:“義律是不是想有個英國人跟著,到時候方便交涉?”

林則徐搖頭說:“他該不會一心為我們著想吧?不管他打什么算盤,我讓他還是按原議的辦法,何必多此一舉,再派副領事!”

收到林則徐的回復,馬地臣、顛地等人都認為,既然已經決定上繳鴉片,那就按欽差的要求,各位商人寫出清單,讓中國官員去收就是了,早一日辦完,早一日恢復自由。

義律連連搖頭:“不,不,必須讓參遜去,而不能讓中國官員直接從商人手里收繳。這可不是無關緊要的環節。參遜去,經他手交給中國官員,便是代表英國政府將財產交給中國,將來才能以大英帝國的名義與中國人交涉。不然,商人們自行向中國索償,又談何容易。”

幾個人斟酌字句,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寫出復欽差大臣的稟帖,再讓人翻譯了,交由廣州府的官員呈給欽差大臣,并特別聲明,此稟非由廣州府官員呈送不可,因為欽差大臣的諭是直接寫給英國駐華商務監督的。

林則徐收到義律的回復,傳于幾位幕僚看——

領事義律今欲派令參遜前往交出鴉片,實為分晰辦理。必須一人到船上,逐號點明,方無錯亂。蓋此次義律自為繳煙,不似往常散商自行小數賣給,且散商皆將鴉片繳送義律代為國家掌理。伊等雖寫單,到船必不中用,須要派人親到各船,方能將鴉片清繳。因此特派參遜由西瓜扁艇出口送往躉船,并帶領各船駛至龍穴洋面呈繳鴉片。唯恐事繁,殊難即刻辦完,是以乞求欽差大人,恩準示令繳出若干箱,先作為實信憑據,然后飭令省中館內各事照常。參遜即將鴉片陸續交足二萬二百八十三箱與官查收。此系實言,斷不有誤。

幾位幕僚看過義律的稟帖,都沒有注意“義律代為國家掌理”一句的深意,或者注意了,認為不過是義律自抬身份,表明他是官而非商人而已。至于整個稟帖,大家認為就是義律解釋為什么非要派副領事前往。從前鴉片販子們賣鴉片,的確都是一小批一小批地販賣,數目不像這次這樣巨大。如此大量的鴉片要呈繳,也的確非一兩天所能完成,他們繳出一部分后給夷館一定的自由,也不算過分要求。

林則徐派人請鄧廷楨、怡良過來,一起商議。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如果鴉片販子繳出一部分,就一切如常,肯定不行。夷人詭計百出,沒有一點抓手在手里,他們難免會玩花樣。最后議定,“繳到四分之一,即給予買辦工人;繳至一半,準給舢舨紅牌往來澳門;繳至四分之三,即準開倉貿易;全數繳完,諸事照常,并奏請獎勵。如該領事等不能妥諭躉船,以至貽誤失信,亦應立限示儆。如誤三日,即斷其淡水;再誤三日,則斷食物;又三日,即當執法從事,不能寬貸矣。”

商定由廣州府同知劉保純、候補通判李敦業帶領英駐華副商務監督參遜前往外洋通知躉船向虎門集中。

然后再商量大事——《收繳躉船煙土章程》。兩萬余箱鴉片,一箱一百二十余斤,那就是二百余萬斤。在痛恨鴉片的人看來,這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魔;在鴉片販子看來,這又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如何一箱不漏地收上來,又如何一箱不漏地保存好,直至銷毀,是一個巨大的難題。如果沒有一套嚴密的辦法,集中繳煙,就會演化出無窮的禍患。這是對林則徐的考驗,也是對整個廣東大員的考驗。

林則徐對鄧廷楨和怡良說:“嶰翁,悅亭,全廣州的人在看著咱們,夷人也在看著咱們。咱們得讓廣州的百姓放心,讓夷人不能小看咱們。必須商議一個妥當的章程,不讓一兩鴉片出意外。”

鄧廷楨說:“林公放心,我和悅亭找幾個心思縝密的人仔細推敲,每個環節都預先設法堵塞漏洞,確保不出紕漏。”

到了晚上,鄧廷楨和怡良帶著《收繳躉船鴉片章程》過來了,共七條。從起箱、運輸到保存,都有嚴格的規定。按照這個章程,每次同時收繳兩只躉船,稱為一起。每只躉船派文武員弁各二十人具體負責。起箱時要在每箱箱面上戳印船主姓名,并經仔細檢查,如果是原箱未動,則再加戳印“原箱”,并標寫號碼及驗收人員畫押,點交給駁船運輸。如果不是原箱,則先剔出來,等全船鴉片起完,再行查點;如煙土個數不敷,要躉船補足,并查驗加封。畫押驗竣后,文武員弁要負責押送到設在虎門的水師提督署,點交給看管人員,看管人員再在封皮上署名。如果后來查出問題,封皮破損,則追究看管人員的責任;若封皮完好,則追究起收人員的責任。運輸途中,從龍穴島到提督署,派出得力將領及正印文職人員,負責沿途督查和在提督署監督貯存。為防風雨,由東莞縣準備金葵葉、棕片等苫蓋物,運到虎門備用。水師提督署的房屋如果裝不下兩萬余箱,則由東莞縣負責,搭建高寬棚廠。貯煙地點周圍,要封塞嚴密,只留一處總路,安設木柵,以便看守。看守人員,不僅有武職,還要從廣州派去文職人員,既有水師官兵,也有衙門捕役。對希圖偷取鴉片者,立即鎖拿,從重懲辦。同時,行商各號都要派人參與守護,也算是各方互相監督。

林則徐看了十分滿意,安排把這份章程立即發一份給水師提督關天培、藩臺、臬臺和東莞知縣照此章程辦理。

林則徐對廣州鴉片成癮者的戒斷問題十分關心,與怡良談了十幾分鐘。

“沒有吸食,何來販賣?朝廷正在制定的禁煙條例,我是堅持吸食論死的。如果不從現在著手讓吸食者戒斷,期限一到,難道真要讓千萬人頭落地嗎?當然不行。我在湖廣時與郎中研究的戒煙方頗有效驗,在廣州推行得不知如何?”

怡良說:“藩臺衙門早就安排下去了,效驗如何,目前還沒有了解。”

林則徐說:“要摸一摸情況。兩廣水土與湖廣不同,你讓藩臺衙門交代當地中醫,不妨在湖廣藥方的基礎上,有所調整,務求效驗。”

老魏真到了賣房子的地步。實在沒辦法,他把東廂房賣給了鄰居。鄰居的院子鄰街,開了一家洋貨店,兩年前就和老魏商量,想買下他的東廂當倉庫。方方正正的院子割出去一塊算什么?老魏當時話說得很不客氣:“我老魏窮,還沒到賣房子的地步。”結果兩家鬧得很生分。

如今是老魏有求于人,對方出的價錢也算公道,找了鄰保中人,當天就交割了出去。第二天,鄰居就派人來,把東廂房的門和窗都壘死了,在另一邊開了門窗。看著泥瓦匠在院子里忙,老魏的心像刀割一樣。

晚上他沒吃飯,守在祖宗牌位前落淚。祖宗留給他的就是這個院子,如今也守不住了。更讓他揪心的是,將來怎么辦?兒子這么抽下去,早晚要把這個家抽空!

這天老郎中對他說:“老魏,成子有救了。欽差大人有一個戒煙的藥方,據說很有效驗,已經發到各藥房讓試用,你不妨一試?”

老魏就像抓到救命稻草,說:“是嗎?有這樣的藥方,抓一服要多少銀子?”

郎中說:“價格不便宜,一服要五六兩銀子。見效快的話得一個月,要是慢的話,得兩三個月。一個月總要五六服。”

老魏“啊”了一聲說:“這比大煙還貴啊!”

郎中說:“大煙是害命,這藥是救命,不是一碼事。這藥有兩劑,一劑叫忌酸丸,就是用這藥的時候,千萬不能吃酸東西,不然會要人命。還有一劑叫扶正丸,是配著忌酸丸用,忌酸丸越用越少,扶正丸越用越多,半個月為一療程。這兩劑藥中,都用到西洋參,所以價格不菲。”

老魏說:“我剛剛把大煙錢還上,連東廂房都賣了,我上哪里弄這筆錢。”

郎中說:“老魏,別怪我說話難聽。成子是你的獨根苗,救命是最要緊的,命救不下來,你就是萬貫家產傳給誰?”

道理不用緊著講,老魏比誰也清楚。可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郎中說:“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救人要緊。我的藥,你不妨先賒著。”

老魏和老婆子一商量,沒有不同意的道理。救命要緊啊。

老魏到藥房里去。郎中拿出藩臺衙門下的文書和所附的藥方讓老魏看,價格也是藩臺衙門統一規定的。

老魏決定拿一服試用。柜上的伙計開始照方抓藥,每稱一味,必高聲報出——

“西洋參五錢。”

“白術五錢。”

“當歸三錢。”

“黃檗四錢。”

“川連四錢。”

……

“升麻一錢。”

“半附子七錢。”

“煙灰一兩。共一十五味。”

老魏問:“怎么還有煙灰?”

郎中說:“開始戒煙的時候,不能一下斷絕,所以煙灰代之。這十四味藥研為細末,再加入煙灰面糊制成桐子大小的丸藥,開始每天服十五粒,五天后每天減少一粒,加補正丸兩粒,以減盡為止。”

補正丸就是在忌酸丸的基礎上,減了幾味而成,用蜜制成丸藥。

郎中說:“按藩臺衙門的說法,服用忌酸丸后,就不思大煙,若再吸煙,不但臟氣與之犯沖,就是鼻子聞到味也會惡心。”

老魏說:“要真像你說的,那當然再好不過!”

郎中說:“當然那是效果極好的時候。剛開始不可能就那么見效,犯煙癮的時候,也可以稍抽一口。”

鈞成按照郎中的吩咐,開始服用戒煙藥。似乎有效果,但依然離不了大煙。煙癮犯起來,依然是尋死覓活。鈞成娘下不了狠心,看不得兒子那番痛苦樣子,總是在兒子哀告時讓他抽幾口。十幾天后,藥丸已經用盡,老魏有點失去信心,晚飯的時候,和老婆子大吵一場,怪她狠不下心來。

鈞成都聽到了,他下了狠心,把娘叫過去說:“娘,我決心把煙戒掉,就是死了也不后悔。我不能這樣拖累你們。明天你把玉蓮叫過來,讓她陪我往鬼門關走一遭。”

第二天喜兒陪著玉蓮就來了,鈞成對她說:“玉蓮,是死是活,我非試一次不可。我想證明給你看看,我魏鈞成不是個廢物。”

按照鈞成的想法,煙癮快犯時,把他綁在門板上,鎖上門,到第二天才能打開門,是死是活,中間都不許人管他。

“你們都太心軟,你們這樣是害了我。娘,玉蓮,你們要是真為了我好,就讓我闖一闖,千萬不要再讓我抽。”鈞成又對老魏說,“爹,你把我的嘴也堵上,省得我到時候喊得你們心軟。還有,里面不要點燈,省得你們看到我的樣子心里不落忍。”

晚飯后,鈞成開始打呵欠,他對玉蓮說:“玉蓮,我要闖過了這一關,咱們就做一輩子的夫妻。我要是闖不過,你就找個好人家嫁了。”

這話不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該說的,一家人都落淚。玉蓮說:“我相信你,一定能闖過這一關。我這一輩子只嫁給你。”

鈞成說:“玉蓮,你記住我的話,天亮之前,千萬不要開門進來。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受罪,一次又一次沒有結果。玉蓮,你能答應我嗎?”

玉蓮說:“鈞成,我答應你。可是,把我也一塊鎖到屋里,要死要活,我都陪著你。”

大家拗不過玉蓮,只好同意她的要求。鈞成被牢牢綁在床上,玉蓮就坐在床頭,兩人的一雙手緊緊地握著。鈞成開始扭動身體,攥著玉蓮的手越來越緊,后來,他開始用力掐玉蓮的手背,玉蓮一聲不吭。鈞成爹娘被擋在外間,聽不到里面的動靜,萬分擔心。鈞成娘哭著說:“玉蓮,成兒怎么樣了,實在不行,就讓他抽一口。”

玉蓮只怕自己心一軟,就會前功盡棄。她開始還答應一聲,后來,干脆不再理外面。她咬緊牙關,不叫一聲疼,伏在鈞成的耳朵邊,一遍遍地說:“鈞成,你要撐住,撐過這一宿就好了,我還等著你娶我呢。”

后半夜,月亮升起來,從窗口照進來,落在鈞成的臉上。他的臉蒼白,上面有亮晶晶的汗珠。他已經不再掙扎,呼吸非常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斷掉。玉蓮伏下身子,把自己的臉貼在鈞成冰涼的臉上,說:“鈞成,你不要睡過去,不要睡過去,你睡過去了,我也活不成了。”一邊說,一邊哭。

玉蓮一直趴在鈞成的耳朵邊陪他說話,但他沒有絲毫反應,而且感覺他的手越來越涼,呼吸幾乎感覺不到了。玉蓮再也挺不住,對著門外喊:“爹,娘,成哥哥不行了,快給他抽一口吧。”

然而,就在這時候,鈞成的手挖了一下玉蓮的手心。玉蓮驚喜地喊:“成哥哥,你醒過來了!你醒過來了嗎?”

鈞成聲若游絲,說:“玉蓮,我餓。”

玉蓮又哭又笑,對外面喊:“娘,快給成哥哥做飯,成哥哥餓了。”

她打開門,鈞成爹娘撞進來,一個去摸臉,一個去摸胸口。鈞成娘哭著說:“老天有眼,我成兒挺過來了。”

鈞成爹說:“欽差大人的藥方管用了。”

鈞成姐姐喜兒說:“依我看,是玉蓮妹妹的功勞。”

“對,對,是玉蓮的功勞。”二老都連連點頭。

粥是早就做好的,是喜兒做的肉粥,米半熟時,切熟肉如豆粒大小,加點筍絲、松仁,最適合弟弟這種情形。稍稍加熱,就端上來了。說是餓,但鈞成喝了小半碗就推開了,說累,要再睡一覺。

玉蓮還是坐在床頭,挽著他的手。玉蓮一宿沒睡,這時候也累了。兩個人先后睡過去。

等兩個人先后醒來,太陽已經照進屋里來了。喜兒說:“瞧你們倆,像一對小夫妻。”

鈞成松開玉蓮的手,喜兒這才發現,玉蓮的手背上一道道傷痕,結著血痂。她心疼地抓過玉蓮的手說:“傻妹妹,都抓成這樣了,你都沒哼一聲。”

玉蓮縮回手說:“我一點也沒覺得了,那時候只顧著急了。”

喜兒對鈞成說:“成子,你看玉蓮對你多好,你將來可要好好待她。”

鈞成說:“玉蓮,我想好了,等我好利索了,就再回怡和,好好學做生意,將來也像伍老板一樣,給你蓋一個大花園。”

玉蓮說:“我才不稀罕什么花園,只要你好好的,比啥也強。”

這時候鈞成娘進屋來,說:“侄女,早飯我做好了,你快去吃飯。”

喜兒白了她一眼說:“今天夜里玉蓮都叫你娘了,你還叫什么侄女。”

玉蓮不好意思地叫一聲:“嫂子——”

喜兒說:“好,不開玩笑了——娘,快托媒人上門吧。”

喜兒娘高興地說:“好好,只要玉蓮不嫌俺家成子,咱馬上托媒人上門提親。”

這時候郎中過來了,聽說鈞成挺了過來,說:“老魏,怎么樣,欽差大人的藥方管用吧?”

老兩口都說:“管用,管用。”

“管用,那就得給傳個名啊。老魏,我看你得請個秀才,幫你遞個謝表,就說服了欽差大人的藥方,孩子不出半個月就戒斷了大煙。欽差大人一定高興的。”

老魏說:“好好,一定找人寫。”

郎中說:“你這謝表中,可得把我的堂號提一句,也給揚個名。”

老魏去了心病,一切都無不答應。

郎中說:“老魏,為了戒徹底,成子最好再服用一個月的補正丸,這樣更保險些。將來,千萬不能再沾。尤其前半年,連大煙的味最好也不要聞到。”

老魏說:“我也想讓孩子戒徹底,就是銀子不湊手。”

郎中說:“那不是問題,我有個辦法,你看行不行得通。”

郎中原來是相中了老魏臨街的南屋。他想租下來,開一個分店。

“老魏,你看我兒子跟著我學中醫,已經完全可以自立門戶了。我瞅劃來瞅劃去,就是你這里最合適,附近沒有藥房,離大街又近。到時候讓我那小子守老店,我就來這邊張羅,咱們做個鄰居,可有多好!你欠的這點賬,不過是一兩年的房租罷了。”

前年郎中就提過這個想法,老魏覺得在南屋臨街再開個門,會跑了風水,沒有答應。如今東廂房已經賣掉,院子早就不完整,再開個南門又何妨。所以答應了下來,只是租金要托個中人說和。

兩件事都很順利。幾天后,南屋收拾利索,郎中的分店正式開張。鈞成和玉蓮的親事,也由郎中做媒,喝了小定酒。

上給欽差大人的謝表已經完成,由郎中雇了吹手,嘀嘀嗒嗒吹著前往越華書院的欽差行轅,老魏捧著謝表,走在前面。鈞成娘倆跟在后面,他們要擺一個香案,恭恭敬敬給欽差磕個頭。他們后面則是看熱鬧的人,越跟越多,到了越華書院,已經有幾百人。

欽差行轅關防極嚴,一行人還沒到近前,早被幾個守門的兵丁過來攔住了:“站住,這么多人干什么的,欽差行轅不能隨便靠近。”

老魏捧著謝表說:“我是來向欽差大老爺遞謝表的,欽差大老爺的藥方幫我兒子斷了煙癮,我們一家想當面謝謝欽差大老爺。”

當兵的說:“欽差大人忙得很,哪里有空見你們。快走快走,別在這里耽誤事。”

幾個正在爭執,正好越華書院監院梁廷楠過來了,對當兵的說:“這件事還真得報告欽差大人不可,林大人對藥方是否有效驗十分關注,前些日子還叮囑過怡巡撫呢。”

他接過謝表說:“我把謝表帶給林大人,你們稍等。”

這時聽得南邊開道鑼聲由遠及近,巡撫怡良和兩廣總督鄧廷楨的儀仗都過來了,這時候聽得門房喊:“欽差林大人到。”

林則徐出來,站在臺階上問:“哪位是魏老哥?”

老魏慌忙跑過去,跪倒在地:“草民叩見欽差大人。”

林則徐連忙過來扶他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你的謝表我看了,你的孩子真的戒掉煙癮了?”

“是真的,是真的,絕無半句虛文。”老魏拉過兒子說,“這是我兒子鈞成,就是他按大人的藥方服藥,不到一個月就戒掉了煙癮。快跪下磕頭。”

林則徐把鈞成拉起來,端詳著說:“才十幾歲的孩子嘛,鴉片害人,真是罪惡滔天。”又問,“你現在是讀書還是做工?”

老魏代為回答,是在怡和行當學徒。

林則徐對鈞成說:“你既已戒了煙,千萬不可復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鈞成說:“我在怡和當學徒,才一年,我想再去學做生意,只怕伍老爺不答應?”

林則徐對怡良說:“悅亭,你和伍家說一聲,這孩子愿意回去,就讓他回去,好好調教,如果再讓他吸上大煙,我唯他是問。”

老魏連忙說:“伍老爺人很好,孩子抽大煙不關伍老爺的事。伍老爺不讓怡和販鴉片,更不讓下面的人吸。都怪我教子無方。”

鈞成娘讓人趕緊把香案往前擺,她跪在香案后頭磕頭說:“欽差大老爺,我給您磕頭了。多虧您的藥方,救了我兒子,如今您一句話,我兒子又能回洋行了。”

“大嫂你也請起。”林則徐又問,“你們是從哪里抓的藥,郎中來了嗎?”

郎中立即擠出人群,說:“林大人,是我,我就是給他們抓藥的郎中。”

林則徐說:“好,你的功勞不小。你是按我的藥方抓的藥,還是有所調整?”

郎中說:“報告林大人,草民又加了當歸、連柏二味。吸煙之人,無一不是血虧血燥,兩廣濕熱,血燥更厲害,當歸、連柏涼血又生血,而且連柏可解附子之毒,與甘草同效。”

林則徐對鄧廷楨說:“嶰翁,你精通芪黃之術,郎中說得可有道理?”

鄧廷楨說:“極有道理,這兩味藥加得很對路。”

林則徐說:“好好,你要把你的方子廣為傳播,等我繳煙回來,給你題個‘懸壺濟世’的匾額。”

郎中喜出望外,連忙磕頭謝恩。

今天林則徐準備親赴虎門,此時人員已齊,他的儀仗在前,鄧廷楨、怡良隨后,赴珠江天字號碼頭。

鄧廷楨的督標中軍報告,說黃埔港內停著好幾艘商船,上面都安裝了火炮;虎門口外還有一艘“拉恩”炮艇,欽差坐船從炮口下駛過太危險,建議走陸路,不要走水路。

鄧廷楨、怡良等人都贊同督標中軍的主張。海關監督豫堃說:“如今夷人被困在商館,外面的夷人恐怕都恨著大人,如果他們向大人坐船開炮,那可真是太危險了。”

林則徐點頭說:“各位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如果我在夷人面前露出絲毫的怯意,接下來夷人就更難駕馭。如果他們真的向我的坐船開炮,那就是由他們發動了戰爭,我們就是把夷館的夷人都滅了,他們也是咎由自取。義律和外面的夷人都會明白這一點,大家放心好了,夷人不敢向我的坐船開炮。”

林則徐、鄧廷楨、豫堃及各自隨行人員,分別上船,加上前后護衛的船只,共有七八艘,魚貫而行。當天下午,過黃埔的時候,港口停泊著五六艘巨大的商船,欽差大臣的船隊就從這些商船前面航行,眾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負責欽差安全的是一名正三品參將,他勸坐在船頭的林則徐進艙內稍坐。林則徐說:“你放心好了,夷人不敢開炮。我也正好觀察一下夷人的商船。三十多年前,我先在廈門同知衙門里當書辦,后來又到張撫臺幕中掌書啟,那時候夷人的艦船沒有現在這么高大。彈指一揮間,咱們的船幾乎沒有變化,而夷人的船舶卻是脫胎換骨了!”

一路上有驚無險。航行一天一夜,次日下午到達虎門鎮口,由珠江進入虎門水道,東行不遠,就到提督署碼頭。留著一副大胡子的水師提督關天培,親自在碼頭迎接,林則徐笑了笑說:“美髯公來了。”

關天培是關羽第五十六世孫,明朝末年,關家從陜西鞏昌府遷居江蘇山陽。林則徐在江蘇巡撫任上時,關天培任崇明鎮總兵,兩人算是老相識。五年前英國駐華商務監督律勞卑強行闖過虎門要塞,直航黃埔,道光帝震怒,命出任江南提督不到半年的關天培改任廣東水師提督。道光對關天培十分賞識,上諭說:“廣東氣浮而不實,加以歷任廢弛,水師尤甚。朕看汝頗知向上,有干濟之才,是以特加擢用,務要激發天良,公勤奮勉,實力操防,秉公去私,一洗從前惡習,海疆務期靖謐,勉益加勉。”

關天培上任時也像林則徐一樣,發了一道札子給廣東水師,不準沿途列隊迎接,他的住處不準張燈結彩,粉刷裱糊,送閱的表冊、輿圖也不準用綾錦裝訂。關天培也是自幼家貧,父親早逝,性情、品格與林則徐頗有相通處。

他比林則徐年長五歲,要行參見禮,早被林則徐扶住:“仲翁,不必客氣,不必客氣。我聽說你經常乘船到海上去,海風凌厲,身體吃得消吧?”

關天培字仲因,年齡又大,因此林則徐尊他一聲“仲翁”。

關天培拍拍胸脯說:“結實著呢,林大人放心,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林則徐說:“繳煙這事,還真得偏勞仲翁。”

關天培說:“沒得說。”

關天培分別與鄧廷楨、豫堃見過面后,林則徐提議先去提督署看一下貯存鴉片的房舍。提督署外已經搭建了幾個大棚,正是按照所立的章程搭建,林則徐一一驗看。棚頂蓋席,地面鋪了木板,棚外還挖了兩尺深的排水溝。關天培說:“虎門雨多,有了排水溝,就不用擔心煙箱被淹。”林則徐大加贊揚。再進提督署看了部分房屋,都已經收拾出來。

關天培說:“林大人,這些天我算計了一下,一只鴉片箱,長三尺,寬和高都是二尺。按這個尺寸,兩萬多箱要繳收全了,目前的地方還不夠,近期還需要再建幾個大棚。邊繳邊建,也來得及。”

林則徐說:“仲翁,我看你提署東邊好像有座廟,你和住持商議一下,廟里的房屋可否用一用,總比建棚要牢固得多。再說,這是為生民謀福祉的事情,我佛慈悲,想來廟里不會拒絕。”

關天培一拍腦門說:“好,我和廟里的住持熟得很,怎么就沒想到這一條!廟里空余房子不少,可以少建幾個棚。”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提督署里已經專門為林則徐收拾出了住處,三間正房,還有四間廂房。林則徐說:“仲翁,本來地方就緊張,我不住署里,你把這幾間房子也用來貯存鴉片好了。我要盯在沙角島上,多數時候要住在船上。”

晚飯后,林則徐說:“繳煙即將開始,我是又激動又擔心。”

鄧廷楨、豫堃和關天培都望著林則徐,不知他擔心什么。

林則徐說:“夷人答應繳煙是件好事,可這件好事咱們要是辦不好,好事就變成了壞事。兩萬箱,不亞于洪水猛獸!”

三個人都點頭,都知道這副擔子的分量。

林則徐說:“自打京城里受了欽命,我就知道這副擔子的分量。我敢接過來,不是我自己有多大能耐,我相信有你們這些封疆大吏的支持,多重的擔子也壓不塌我。”

三個人都表示,一定全力支持欽差大人。

林則徐說:“三位這些年來,整頓水師,整頓吏治,整頓關務,下了不少功夫。無奈行商和夷商奸詐百出,拉攏腐蝕,無論是對水師,還是對各級官員胥吏,百姓意見還是很大。我了解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水師腐敗,胥吏貪墨,盡人皆知。三個人都無語以對。

林則徐說:“但是,我還是要依賴主政廣東的各位老兄,還是要依賴廣東的水師,還是要依賴廣東的海關和胥吏。我就是讓世人看一看,廣東的軍政官員,完全能夠擔起這副重擔!”

三個人都仰起臉,說:“大人放心,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林則徐說:“說句大不敬的話,局面如此,怎么能只怪廣東呢?朝廷禁煙的決心一緊一松,讓咱們這些在前臺辦事的人左右為難,縮手縮腳。如今朝廷主張嚴禁,咱們趕到了這么緊要的一個歷史當口,說句夸張的話,諸位肩上,擔負著的是大清的國運,是整個華夏子孫的未來!鴉片不滅,我大清何以為國,我華夏何以立族!”

三個人都被林則徐感染了,鄧廷楨抹抹眼角說:“林公,我算是遲暮之人了,可我愿追隨您,就是拼卻了這老命,也助您完成這件大事。”

林則徐說:“我也有信心。我想,只要咱們有一套嚴格的規矩,讓人鉆不了空子,大家都瞪起眼來,事情一定能夠辦好。比如這次的繳煙章程,嶰翁和大家也都推敲了好幾遍,到時候嚴格執行,如果發現有人搗鬼,決不手軟;對膽敢偷竊尤其是監守自盜的,可請出王命旗牌立即斬決;在執行中,如果發現有任何問題,咱們可隨時補救。辦任何事情,有好的規矩,大家都按規矩辦,壞人也能辦成好事,這是這些年來我的一點小心得。”

喝幾口茶,三個人告辭。關天培因為還要部署繳煙的事,林則徐不讓他送。

回到船上,鄧廷楨和豫堃到林則徐船上陪著他說話,林則徐說:“這兩天我著人起草了一份折子,打算正式向朝廷奏報,也正好聽聽你們的意見。”

林則徐這個折子,就是奏報夷商答應繳出全部鴉片,以及將采取的繳煙辦法,同時提出對夷商給予賞賜的建議:“俯念各夷人鴉片起空,無資置貨,酌量加恩賞給茶葉,凡夷人名下繳出鴉片一箱者,酌賞給茶葉五斤,以獎其恭順畏法之心,而堅其改悔自新之念。如蒙恩準,所需茶葉十余萬斤,應由臣等捐辦,不敢開銷。至夷人呈繳鴉片如此之多,事屬創見,自應派委文武大員,將原箱解京驗明,再行燒毀,以征實在。”

林則徐在奏折中對鄧廷楨、怡良、關天培、豫堃等人的功勞都沒埋沒,大家當然心生敬意。大的修改意見沒有,鄧廷楨對繳上來的鴉片如何處理,有不同看法,他說:“林公,兩萬多箱鴉片解京驗明,再行燒毀,這恐怕很難!如果走海運,如何抵御海盜和夷商的炮火是個很大的問題。就水師的力量,實在難以必保無事。如果走陸路翻越大庾嶺,兩百多萬斤,那得多少車馱人夫?到了杭州再走運河,水淺船小,那得多少船?”

豫堃說:“是啊,在廣東就地銷毀多便當!”

林則徐說:“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這么多鴉片如何處理,的確是個大問題。要論便當省心,不勞民傷財,在廣州銷毀最合算。但如此大量的鴉片銷毀,可以說中外關注,尤其京中,不知多少人希望看到銷煙的盛況。而且,到底有沒有兩萬多箱,總要讓大家看到了才有說服力。”

鄧廷楨一聽便明白了,林則徐是擔心京中有人懷疑收繳鴉片造假。禁煙禁了這么多年,忽然一下子收繳了兩萬多箱,京中不知有多少人懷疑。何況,反對禁煙的人正瞪著眼找林則徐的毛病,他不能不給自己預留退路:“嶰翁,厚庵,咱們要做兩手準備。一面做就地銷毀的準備,一面做起運京城的準備,只等圣意來決。”

鄧廷楨和豫堃都理解林則徐的苦衷。豫堃說:“如今辦事,難。有人在前面拉車,必定有人在后面打墜轱轆。如果運往京中,當然容易打破他們的懷疑;如果就地銷毀,到時候應該請士農工商、中外人等,都來觀看,也算給咱們做個鑒證。”

林則徐說:“厚庵提醒得對。我最近從梁進德他們翻譯的夷人報紙上,看到他們懷疑咱們繳煙的意圖。他們認為,中國不會銷毀一兩鴉片,而是要控制起來,像食鹽一樣國家專營。你們說好笑不好笑?辯解沒用,到時就讓夷人親眼來看看咱們如何銷煙。”

第二天一早,林則徐要到沙角去,鄧廷楨、關天培和豫堃當然也要陪同。從鎮口登船,沿虎門水道往西南航行,十來里路,十點多就趕到了。

沙角位于虎門海口,南面就是穿鼻洋,隔著七八里與西岸大角山相望,是一個突入海口、三面臨水的三角地形。從北往南,是三四個互不相連的小山丘。北邊的最高,沙角炮臺和捕魚山炮臺就建在此處。林則徐等人棄舟上岸,徒步登上沙角炮臺。炮臺始建于嘉慶五年(公元1800年),設置大小鐵炮十二門。

關天培向林則徐等人介紹說:“林大人,這里可以說是省城的第一道門戶。您看西邊,就是大角山,那里也建有炮臺。”他又向西北方向指了指,“大人請看,江中隱隱可見的就是橫檔島,橫檔島前還有一小島,稱下橫檔,和東岸的亞娘山早在康熙年間就設炮臺,是省城的第二道防線。再往西北,航道中間則是大虎山、小虎山,均建有炮臺,伏波中流,是第三道門戶。”

林則徐點頭說:“真是天險!如果能夠固若金湯,又何懼夷人的堅船利炮。”

關天培說:“我來廣東水師后,發現我們的炮射程太近,雖居高臨下,咱們打不到人家,人家的炮就打得到我們了。此處海口寬七八里,往里到大虎山,江流收窄,但也有四五里寬。在嶰翁的支持下,我先后鑄六千斤和八千斤大炮各二十門,在亞娘山建威遠炮臺;在橫檔島背面和對岸蘆灣山腳,新建炮臺,置炮二十門。今年又在威遠炮臺后的山上建靖遠炮臺,在橫檔島與東西兩岸之間,安設兩道木排攔江鐵鏈。如今工程大部分完工,只剩兵房、望樓、官廳,還有軍裝和火藥庫正在加緊修建。請大人隨時檢閱。”

林則徐說:“現在先集中精力繳煙,等有了眉目,我就去各炮臺看看。”

海邊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是艷陽高照,此時又下起蒙蒙細雨。豫堃指指東南方向,說:“大人請看,有幾只小船駛來,那就是繳煙的船。”

林則徐循指一望,果然有兩只駁船和一艘水師巡船往北駛來。再遠方,隱隱約約可見有兩艘大船和若干小船排列海面。關天培說:“中間的兩只大船,就是夷商的鴉片躉船,那些小船是水師的巡船和運鴉片的駁船。我特意讓水師巡船列成兩排,讓躉船擺在中間,就像衙役開列兩排,審訊疑犯一般。夷人私販鴉片禍害我們這么多年,今天終于可以受到欽差大人的審判,這是何等揚眉吐氣!”

林則徐拍著炮管說:“仲翁用的這個詞好,揚眉吐氣!我們今天真的算是揚眉吐氣了。如果從此煙患斷絕,更是社稷百姓之萬福,也是千秋子孫之大幸!”

鄧廷楨興致更高,說:“林公,我要即興賦詞一闋,請大人指正!”

眾人都鼓掌。

林則徐問:“嶰翁要賦什么牌?”

鄧廷楨說:“《高陽臺》!”

林則徐說:“妙極了!詞牌與此情此景正好暗合!”

鄧廷楨一邊踱步,一邊思索,隨口吟道——

鴉度冥冥,花飛片片,春城何處輕煙?膏膩銅盤,枉猜繡榻閑眠。九微夜爇星星火,誤瑤窗,多少華年。更誰堪,一道銀潢,長貸天錢。星槎恰到牽牛渚,嘆十三樓上,暝色凄然。望斷紅墻,青鸞消息誰邊。珊瑚網結千絲密,乍收來萬斛珠圓。指滄波,細雨歸帆,明月空舷。

這首詞的上闋,寫的是鴉片煙泛濫,不僅戕害了國人的健康,而且更耗費了國帑,“長貸天錢”。下闋是寫欽差到了廣州,十三行行商都暝色凄然,夷人不得不繳出鴉片,“乍收來萬斛珠圓”。最后表達的是他的興奮心情,“指滄波,細雨歸帆,明月空舷”。

林則徐的詩興也被勾了起來,說:“嶰翁,我也和一闋,狗尾續貂。”

眾人都鼓掌。

林則徐繞炮而行,到了炮臺邊,面對蒼茫海面,吟道——

玉粟收余,金絲種后,蕃航別有蠻煙。雙管橫陳,何人對擁無眠?不知呼吸成滋味,愛挑燈,夜永如年。最堪憐,是一泥丸,捐萬緡錢。春雷歘破零丁穴,笑蜃樓氣盡,無復灰燃。沙角臺高,亂帆收向天邊。浮槎漫許陪霓節,看澄波,似鏡長圓。更應傳,絕島重洋,取次回舷。

鄧廷楨贊嘆說:“大人步我的韻,幾乎是五步成詞,且氣勢非我可比。”

林則徐說:“謬贊,謬贊!”

林則徐的上闋,也是寫鴉片之害,玉粟指鴉片,金絲指呂宋煙草,這兩管煙槍,真正是圖財害命。下闋是寫繳煙的喜悅。蜃樓指的是大洋里的躉船,也可指夷人的發財美夢,已經灰飛煙滅。鴉片販子們只好打道回國。

按照林則徐的吩咐,午飯就在炮臺上與兵丁們一起吃一碗老米飯。吃完飯,林則徐要乘船到龍穴島的繳煙現場察看。眾人都面有難色,因為躉船上的炮火比商船上的更厲害,大家都為欽差的安全擔心。林則徐說:“仲翁的水師艦船都在那里了,有什么好怕的。不要緊,我過去察看一下繳煙的情形,也順便了解一下夷人的躉船。都說躉船巍然如山岳,我也去見識一下。”

沙角到龍穴島,二十里水路,一個多小時趕到。躉船吃水深,不能近岸,兩只躉船都停泊在海中,廣東水師八艘戰船分成兩列,將兩艘躉船夾在中間。一是主,一是客,但主客勢異,水師戰船在六七丈高的躉船面前,顯得是那樣單薄;一是看守,一是囚犯,但看守是那樣瘦弱,而囚犯則身強力壯。

林則徐問身邊的關天培:“仲翁,這是廣東水師最大的戰船嗎?”

“是的,我幾乎把精銳都調過來了。”關天培指了指一艘船底涂成白色的戰船說,“這是趕繒船,是由福建民船改建而來,為了防止藤壺等海蟲腐蝕船底,所以都用石灰涂成白色,又稱白底船。”他又指了指另一艘戰船說,“大人看那艘戰船,稱為米艇戰船,是廣州船戶用來運米的。白底船和米艇,都是上寬下窄,便于風浪中順水勢搖擺前行。最大長不過十丈,寬不過兩丈,載重不過兩千五百石(約一百五十噸),載炮頂多二十門;載員水工不過二十人,水兵六十余人。”

林則徐說:“看英夷的躉船如此巨大,可知他們造船技術已經了得。估計他們的戰船要比廣州水師的大得多。”

關天培回答說:“我向人打探過,英夷的戰艦,最厲害的叫七十四炮戰列艦,一聽名字就知道,必是裝炮七十四門。這種戰艦長三十余丈(一百米左右),載重兩萬余石,是咱們的十余倍。載員可達五百人,是我們的五六倍。”

林則徐問:“仲翁,四年前律勞卑帶一艘炮艦闖到了黃埔,如入無人之境,莫非就是你說的七十四炮戰列艦?”

關天培說:“不是,只是一艘小炮艇。”

林則徐一聽沉默了良久,對鄧廷楨和關天培說:“英夷一艘小炮艇就可以直闖省城,如果是七十四炮戰列艦,我們又該如何應付!”

關天培說:“所以這幾年,我一直設法加固炮臺,又在橫檔島兩邊建鐵鏈木排,就是為了到時候能把夷艦擋在口外。”

鄧廷楨說:“英夷的長項在海戰,咱們不與他們在水上爭雄,只要他登不了陸地,也就無奈我何。”

林則徐點頭說:“話雖如此,如果到時候英夷的戰艦再闖到了省城,皇上那里就沒法交代。”又對身邊的廣州府同知劉保純說,“你記得寫封信告訴梁進德,盡快翻譯些英夷炮艦的資料給我。”

水師戰船在躉船前顯得單薄,接收鴉片的駁船在躉船前,更像一片樹葉,隨大浪在躉船前起伏不定。鴉片箱是靠繩索從躉船上面吊下來,駁船搖擺不定,接起來并不順利。要裝滿一只駁船,總要一個多鐘頭。林則徐他們回航的時候,忽然又下起瓢潑大雨,接收鴉片的工作只能暫停。林則徐對鄧廷楨說:“嶰翁,龍穴島附近風浪太大,又經常下雨,可否改到沙角來繳煙?”

鄧廷楨說:“應該沒問題,沙角海口水深足夠躉船停泊,而且還可避開風浪顛簸。”

豫堃也說:“沒有問題,我聽海關引水員說過,沙角一帶水很深。”

如果在沙角繳煙,駁船駁運距離又省了二十余里水路,繳煙的速度會明顯加快。林則徐說:“按目前的進度,一天大約能繳千把箱就不錯了。如果一切順利,那也要二十多天。時間實在太長。原來咱們定的是兩只躉船同時收繳,將來躉船到齊了,那就改為四只躉船或者更多的躉船同時收繳如何?”

這樣無非要增加人手,好在人手不是問題。鄧廷楨、關天培和豫堃都贊同。

林則徐提議,順著駁船的航線,一直視察到貯存鴉片的提督署,看看各個環節是否有需要改進的地方。運輸鴉片的航線上,有水師巡船,也有沿途督察的文職官員,組織頗為嚴密。到了水師提督署,林則徐又親自在碼頭上視察了鴉片起岸;進了提督署,又察看如何交接粘單、簽名,都很滿意。不知不覺,已經是燈火闌珊。晚飯仍然在提督署吃。

晚飯后,林則徐收到一份邸報,有道光帝對他的《諭各國呈繳示稿》的朱批。道光帝在朱批中說:“傾閱《諭各國呈繳示稿》,‘本大臣既帶關防,得便宜行事。若鴉片一日不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批覽至此,朕心深為感動,卿之忠君愛國皎然于域中化外矣。”

林則徐非常感動,把邸報傳給眾人看。道光帝對林則徐如此盛贊,眾人對禁煙的信心更足。林則徐決定自明天起,他將一直住在沙角海面的船上監督繳煙,直到兩萬余箱完全收齊。鄧廷楨也表示愿一起監督繳煙,林則徐說:“嶰翁,有我在就行了,省城還要你坐鎮。”

林則徐提議,向朝廷奏報鴉片盡數呈繳的奏折略做修改,明天就在沙角炮臺拜發。眾人都贊同。第二天吃過早飯,林則徐乘船前往沙角監督繳煙,鄧廷楨則回省城。水師提督關天培專門改派“新會一號”作林則徐的坐船。這條船比原來的坐船要大一些,便于林則徐的起居。

然而,兩艘躉船繳完后,卻再無躉船前來。林則徐又從南澳鎮接到消息,有四艘商船竄到長山尾、鳳嶼等處散泊。他立即寫信給義律、參遜,斥責說:“似此臨繳之時,尚有種種情弊,其能使人信為真心改悔乎?”

終于有四艘躉船前來,但所載鴉片卻都遠遠不足一千箱,其中一艘僅八十余箱,各船水跡皆浮起新痕,顯然是近期有過卸載。林則徐讓行商前去傳話,責問正在躉船檢繳鴉片的參遜,為何躉船有過卸載,難道是欺欽差為八歲孩童否?

行商下午傳回話來,這幾艘躉船主要是存商人銀兩及貴重財物,繳煙前財物轉移到已經繳過煙的兩艘躉船上,故吃水變淺。

這個解釋算是說得過去,但想到英商的錢財竟然如此巨量,林則徐的心又被刺痛。白銀外流,這便是明證!中國白花花的銀子換來的卻是害人的鴉片,此毒不除,何以為國!煙毒不禁,他這欽差又如何面對朝廷和國人!

因為繳煙地點改在沙角,運輸距離省了近三分之二,繳煙進度明顯加快。六天后,前后已經有十余艘躉船到沙角卸載了鴉片,總數也過了一萬箱。林則徐正打算履約放牌,允許商人在澳門與省城間往來,參遜卻停止了繳煙,躉船再無進港,表示先要得到商人們已經自由的消息,才可繼續繳煙。這讓林則徐警惕起來,如果盡數把商人放還,義律和參遜再耍詭計又該怎么辦?他寫信給義律,告訴他:“躉船一經全到,舢舨即準往來,如果再變幻不定,即停止繳煙。”

他下令繳煙的人員暫且上岸,駁船一律停泊。

停止繳煙,就意味著商館里的洋人要被無限期困下去。義律和參遜無計可施,只好恢復繳煙。

義律寫信給參遜,讓他盡快恢復繳煙,因為欽差大人實在“不通人情,難以對付”。

林則徐在廣東忙于禁煙,他的老上司也是老知己兩江總督陶澍因為病重拜折請辭,推薦林則徐接任他缺出的兩江總督。兩江總督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坐鎮長江下游,又系財賦重地,其地位向來僅次于守京師門戶的直隸總督。

陶澍從去年六月就上折抱病,得的風痹之癥,腰腿疼痛,行走困難。這種病很難治愈,何況年后又加了心慌氣虛的毛病,不久于任,已經是盡人皆知。按穆彰阿的計劃,兩江總督一缺,當然要設法運動,讓自己的心腹出任。但沒想到林則徐簡在帝心,如今又有陶澍的推薦,知道兩江已非林則徐莫屬。雖心有不甘,但他唯道光帝之命是從。因此當道光帝詢問他的意見的時候,他的回答是:“林則徐曾經任過江蘇巡撫,道光十五年又曾署理兩江,奴才以為,陶澍的推薦十分妥當。”

這正合道光帝的心意,當即定議。

道光又問:“林則徐總督兩江,那么他缺出的湖廣總督你認為由誰接任合適?”

林則徐缺出的湖廣總督,穆彰阿心中早有人選,就是河南巡撫瓜爾佳·桂良。穆彰阿已經在道光帝前多次為桂良鋪墊,但道光有此一問,穆彰阿卻不能立即推薦。人事大權,乃天子重柄,臣下何敢擅專?他在這方面一直保持警惕。他回答說:“奴才未曾考慮過,請皇上明示。”

道光帝說:“我問你們的意見,但說無妨。”

穆彰阿回答說:“河南巡撫瓜爾佳氏·桂良,任豫撫五年,民聲頗佳;河道總督周天爵、山東巡撫托渾布,政聲亦不錯。”

說完,他又問身后的潘世恩及王鼎等軍機:“諸位以為如何?”

潘世恩等人表示附贊。

道光帝說:“好,你們等旨意吧。”

等下了朝回到府中,說起今天朝堂關于湖廣總督的人選,親信幕府說:“穆相,河南巡撫桂良是極好的人選,相爺亦久有此意,何不極力推薦?”

穆彰阿連忙搖手說:“千萬不可如此。外面的人以為軍機大臣位高權重,其實不然,位高不假,何來權重?軍機大臣不過是承旨出政而已,何敢贊畫于其間?我朝設軍機處,說到底是為了獨尊君權,絕不允許前朝的宰相之實。尤其封疆的任命大權,更是天子禁臠,我更宜避嫌。”

第二天見起,道光帝已經乾綱獨斷,河南巡撫桂良任湖廣總督,河南巡撫以及相應的遺缺,稍作商量,便定了下來,下午一道上諭出宮,由內閣明發:

兩江總督陶澍因病解任,調欽差大臣湖廣總督林則徐為兩江總督。以河南巡撫桂良為湖廣總督,河南布政使朱樹為巡撫,湖北按察使鄂順安為河南布政使,長蘆鹽運使卞士云為湖北按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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