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柵寨慘遭血案函谷關黔驢技窮
闞成德趕到時,碰上的正是河野被圍,當時腦子一轉,大喜!又一個能讓自己升遷的契機,便用急人所急的樣子對河野說,他知道一條小路,可以繞過青石山從他家的佃莊鎮出去,這條小路地圖上沒有標志,是當地百姓到崤山采草藥時踩出來的捷徑。闞成德的小賊眼轉了一陣子,繼續向河野獻策,只要繞過青石山一直向東南,過了一個叫木柵寨的小村子,就可以與堵在雙巖坡后面的皇軍會合了,等西邊雙巖坡上的國軍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不過……”闞成德膽怯地看著河野,“不過輜重武器不能走小路,恐怕……就得……”河野只想跳出包圍圈,那還顧得上什么輜重。河野臉上爆出一陣興奮,瞬間又沉了下來,他摘下金絲邊眼鏡,用嘴里的熱哈氣吹了吹,又用戴著的白手套擦拭了一下鏡片,見白手套比鏡片還要臟,便脫去從肩頭后面扔去,從褲袋里摸出一只白手絹,仔細地把雙面疊好,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擦著,他向闞成德問了一個剛才已經問過的問題:“你家住在佃莊?皇軍走這條道路過你家?”闞成德連答了兩個“是”,經河野這么一問,闞成德才想起來自己先前來的真正目的,忙補充說:“木柵寨今天下午來了一隊國軍,看樣子他們是要去什么地方去護送家屬的,其中有國軍將領靳昌會的家屬。”河野有點神經質:“靳昌會?國軍第九軍軍長?多少人?”闞成德說大概也就是一二百人吧,聽聲音都是些婦女和孩子。河野扶了扶眼鏡,長長哦了一聲。河野從來不相信任何中國人,當然也包括面前的闞成德。河野當面把闞成德大大地夸獎了一番,許諾回去后一定會“大大地”重用他。河野讓一個小隊跟隨闞成德先行,自己隨后。
雞叫頭遍,先前跟著闞成德的日軍回來證實情報無誤,并且已經占據了木柵寨和佃莊鎮的各個路口要道。河野長長舒了口氣,命令全軍跟隨出發。一條已經按住了七寸的毒蛇就這樣趁隙溜走了。
青石山后面的木柵寨緊靠在山坳里,村子不大但很集中,后半夜青色的月光鋪在周圍的山上,把這里反差成黑黝黝的一團,顯得靜謐而神秘。除了從山澗里流過溪水的嘩嘩聲。不知道誰家的兩只狗從村子里撒著歡跑了出來,時離時散地相互絞著脖頸,匆匆淹沒在稠密的玉米地里,青石山在沉睡,木柵寨在沉睡。
六月初,豫南日軍為確保京漢鐵路的暢通無阻、拓展安全區,再一次從西平、郟縣、汝州向西推進,一路上受到國軍第四集團軍、第九軍將士們的節節抵抗,進展緩慢。三天前,臨時設在豫西伊河北岸、嵩縣德亭鎮大石門村的第九軍軍部,突然遭到日偽軍四百多人的偷襲,戰斗從早上打到中午,警衛部隊幾次試
圖突圍均未成功,雙方相持到下午。軍長靳昌會決定從警衛營抽調兩個排,由一個連長帶領隨軍家屬、商人、文化人士以及一百多名十區聯校的師生們,先行向西撤離,自己留下來帶領部隊阻擊敵人。同時電請駐盧氏的第十四集團軍司令劉茂恩,派部隊向東救援接應。
護送家屬的部隊,事先并沒有得到盧氏被圍的消息,當到了木柵寨時才知道前面戰事正膠著,因撤離匆忙沒有帶電臺,無法聯系,一時不知道向何方進退,等于說是被困到了木柵寨下,更無奈的是,這三百來號人的隊伍,除了五十來個士兵外,全都是老弱婦孺,又連續兩三天跋山涉水的勞累,早已是筋疲力盡。
逃脫的河野部像個幽靈,從青石山中間的一條只能過一人的、鮮為人知的羊腸小道上悄悄滑了下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口,開始向山坳里的木柵寨吞噬去。哨兵的警惕并不能抵御三天兩夜沒有合眼的疲憊,不管是明哨暗哨此時都形同虛設。
這次偷襲木柵寨,河野要親自指揮,他等急急撤離的日軍大部分過完后,用一個小隊堵住國軍可能尾隨追擊的路口,用兩個小隊來毀滅這個村子,和這支毫無戰斗力的家屬隊,他把這次出征以來心中所有的怨氣、怒氣和窩囊氣全部發泄到了這里,他要把這里在地圖上徹底抹去。幾聲雞鳴之后,整個山坳里一片火海,迫擊炮、擲彈筒和日軍隨身所帶的輕重武器,一起傾瀉進了這個無辜小山村。護送家屬隊的士兵們雖然盡了最后的努力,也沒有阻擋住日軍瘋了般的屠殺。在火光染紅了的村莊里,槍聲、手雷的爆炸聲、人們絕望的哭喊聲、燃燒著房頂噼里啪啦和墻壁倒塌的轟隆聲響成一片。村子里再沒有了雞鳴聲,東方血一般的薄云一層遮著一層,死死地蓋住想要露頭的太陽,從莊稼地里鉆出來的那兩只狗,夾尾仰頭,望著再也回不去的家園,哀鳴著、嗚咽著。
站在村頭的河野,眼鏡片被大火烤得燙臉,從昏暗的天空中飄下來的殘灰,落在他的軍帽、軍裝和手杵戰刀手柄的手背上。渾身卻冷得像冰柱一樣一動也不動,他知道這是一種無能的表現,殺戮后果帶來的不是臣服,而是更加不可抑制的、拼命地反抗。
這就是史載的“豫西木柵寨大屠殺”。據戰后不完全統計,這次木柵寨共有五百多名男女老少遇難,其中有軍人、教授、學生、銀行家,企業家、宗教人士等。靳昌會得知噩耗,悲憤寫下:“大好河山遭血染,骨肉痛斷木柵寨,當死狂劈賊倭寇,不報國仇誓不休。”
多少年后,靳昌會將軍來到佃莊,他向木柵寨的方向鄭重地行了軍禮,脫去軍帽端放在懷里,默默地、緩慢地三鞠躬,然后就一動也不動地守在村頭的、一個已經干涸了的水塘旁,聆聽著身邊一排排楊柳輕輕地訴說著……從黎明到太陽升起,從太陽升起到晚霞散去……
當河野走進闞成德家的堂屋時,一桌豐盛的早餐已經擺上了桌,白面筋疙瘩湯煮紅棗,兩盤油煎荷包蛋、外酥里嫩的油旋饃,還有高高一摞子金黃色、透著清香的小米面煎餅,和剛出鍋的燙面素菜角。兩個小菜一熱一涼,芝麻醬拌黃瓜和
香油燜茄子。河野沒有禮讓,以主人的身份居中高座,誰也不打招呼便吃了起來,他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只胡亂吃了幾口罐頭,一口熱水也沒有沾唇。
闞老爺子看到河野如此不懂禮節,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就消失了,代替的是一種遜讓和恭敬。闞成德的嘴里卻像藏了一只蒼蠅,吞吐不是。他歉意地看了一眼父親那張眼角在微笑、嘴角卻在下沉的臉,心里浮上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闞老爺子捧著只有半瓦罐子的甜米酒,心里發恨罵著去替他打酒的張現強,肯定是這個小混子在路上偷喝了,剛才他聽兒子說日本人不喝中國人的白曲酒,就急忙向門外走去,準備到村頭米酒鋪子去打些回來候著,又怕日本人來了主人不在家不禮貌,一拉門,迎面差一點撞上村里的流浪漢張現強,張現強趿拉一雙后面已沒有后跟的破布鞋,開了線的黑褲筒一高一低吊在屁股上;分不出什么顏色的長褂子上缺了扣子,半邊沒有袖筒、敞著懷露出臟兮兮的肋骨,手里拖著一只掉到糞池里淹死的小豬娃,正探著身子歪著頭向自家的院子里張望。闞老爺子用手捂住鼻子,抬起拐杖對著他的頭就是狠狠一下。
張現強偷著往闞家院子里看是經常的事,只要見到靈芝一出現,他就會死盯著靈芝動也不動,任憑嘴上的哈喇子滴溜得再長也不會去擦一下。闞老爺子這一會兒顧不上許多,讓他把死豬仔快扔到一邊去,去村頭的鋪子把米酒打回來,答應給他一個白面蒸饃。張現強急忙答應,闞老爺子把已經遞到張現強手里的錢又收了回來,指著盛酒的罐子說:“這白底綠花的細瓷壇子,酒掌柜知道是我闞家的,讓他一定得打滿,回頭我去結賬。”張現強狡黠地沖闞老爺子笑了下轉身跑去。后面又傳來闞老爺子更大的聲音:“小心,別把酒壇子給摔了!”
闞老爺子恭敬地給河野倒了一碗濃香的米酒,咽了口唾沫對河野說:“窮鄉僻壤,無以招待,還請將軍海涵。”河野喝了一口,把一塊煎餅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用力嚼著,連頭都沒有點一下。
“將軍征戰天南海北所向披靡,一舉拿下豫西重鎮盧氏縣城,可喜可賀,卑職已經讓人到鎮上去請大廚,中午為……”闞成德終于找到了一句獻殷勤的話,可話沒說完,院子里正在啄食的雞群突然“炸了鍋”,驚叫著亂飛亂竄,在院子里吃飯的幾個日軍士兵,看桌子上沒有肉,便合伙捕捉起來。一只發怒的花冠公雞從堂屋前的臺階上彈起,跳過門檻、躍到餐桌上、伸著長長的脖子、撲棱著翅膀蹬過河野的頭頂,躲進了堂桌的牌位后面,伸著頭“咯咯答答”地叫個不停,闞家所有人大驚失色,心里默默念叨著:“祖宗息怒……祖宗保佑。”河野整理著被雞爪子抓歪了的帽子和眼鏡、擦著褲襠上剛才被碰翻了的米酒和飯菜,嘴里“八格八格”地罵個沒完沒了。轉而又哈哈大笑起來,拍著面如土色的闞老爺子肩膀說:“沒關系沒關系,大雞(吉)大利,大雞(吉)大利,啊!哈哈哈。”
在河野沒有來到之前,隨闞成德過來的一小隊日軍已經把這個村子給“清理”了。“突眉毛”和掉隊人員以及零星的國軍士兵們,打了一陣子槍,也就沒有了聲音。住在闞家的這婦孺五人被日軍關進了倉房,聽說是靳昌會將軍的夫人、妹妹和孩子,日軍士兵不敢造次,等待河野過來。當然,那兩只沉甸甸的皮箱,早已被闞成德順手牽羊提進了自己的內室。
河野沒有在闞家享受中午的慶功宴,吃過早飯后便匆匆向陜州的木村千代太靠攏。當靳夫人一行五人被押向大門的時候,最小的那個孩子眼里流出渴望生存和恐懼的眼神,看著抱著母親的腿不肯走的妹妹,哀求闞老爺子,“日本人會殺了我們的,您救救我媽媽、小姨媽和妹妹吧。”大一點的孩子緊攥著拳頭阻止弟弟,“別求這個老漢奸,像爸爸一樣把腰挺直了!小日本早晚會完蛋的。”靳夫人趕忙把兩個孩子攬進懷里,向闞家人射出鄙視的目光。闞老先生頭皮發麻,滿頭的白發像刺猬一樣一根一根豎了起來,冷汗在脊背后直往下淌。闞成德不屑地哼了一聲,靈芝腿一軟坐在了臺階上,闞老夫人撩起衣襟捂住了自己的臉不忍看下去。河野已經邁出了大門又拐了回來,習慣地拍了拍闞成德的肩膀,用日語夾雜著漢語說:“你地,大日本皇軍忠誠的朋友,你地回洛陽城去,函谷關多則半月,少則十天必破,你我親善大大的。”一口流利中國東北話的河野,故意說了句中日語亂攪和的話。
下午,佃莊鎮的人們聽到村北面有幾聲槍響,第二天水塘邊的柳樹行間多出了一座孤墳,里面埋著兩個女人和三個孩子。
闞成德等河野走后,進屋打開箱子,里面除了一些衣物外,還有一把精致小巧的勃朗寧手槍、兩顆德式手雷、靳昌會全身戎裝和夫人孩子們的合影照。看來靳夫人是有準備和打算的,只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沒有來得及。另一只箱子里有些美元和法幣,兩根金條和不多的金銀首飾,以及孩子們的銀項圈、銀手鐲,還有三副鐫刻著不同生肖、鑄有“平安吉祥”的長命鎖,其他的是一些打開和未打開的書信。闞成德順手撕開一封寫有:父母尊前,落款,兒會昌叩稟的信件,信封口朝下對著自己的手心磕了磕,見里面并無錢物,有些失望地扔到了一邊。當闞成德搬過火盆,準備把這些沒用的全部燒掉時,一封寫給原縣黨部主任武中合的信件映入眼簾,內容十分簡單:武弟臺鑒,家眷回娘家避亂,還及汪兄匡助為盼。“汪兄?誰是汪兄?汪競蕭?”闞成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幾天下了點小雨,早上他到東關大石橋湯館喝牛肉湯,掌柜在被炸塌了的地方,搭起的棚子下支了口大鍋,從鍋里冒出來熱騰騰的,讓人饞涎欲滴的香味。打餅的是個新手,手忙腳亂的就是不見火燒出爐,闞成德在等的時候,看見汪競蕭和一個戴禮帽的人端著碗,蹲在離湯鍋很遠的、只有半邊墻的地方。兩人離得很近,不知道在嘰咕點啥?闞成德覺得那個人的背影有點熟悉,可是想不起來是誰。他一邊和新來的伙計搭訕,一邊在腦子里迅速搜索著這個人是誰?
“咱洛陽的牛肉湯屬你家的湯最好,老字號就是老字號,你是才來的吧?近來的生意咋樣?我看來的人不多呀。”闞成德說著把眼盯向那個戴禮帽的人。打餅的伙計頭也不抬地答道,還能咋樣,這日本人來了,誰沒事敢起大早來喝牛肉湯?前幾天大清早,西頭的一個娃子來給他生病的爹打罐湯,剛走近斜對面的呂祖廟門口,就被日本人開槍打死了。聽
人說,日本人把那娃子手里提的瓦罐當成了炸彈,你說扯淡不扯淡。
闞成德知道呂祖廟是日軍的一個秘密倉庫,里邊到底放的是啥?他也不知道,闞成德說:“呂祖廟是啥金貴的地方,咱以前不都天天從那過嗎?”伙計用搟面杖敲了下案板,“你說那干啥!”繼而又神秘地說:“汽車天天進進出出,上面蒙得嚴嚴實實的,門口早晚都有日本兵把守,白天還好,到了夜里誰從那過誰倒霉。”
燒餅終于出爐了,伙計語意未盡,“聽里面出來喝湯的苦力們說,那些箱子有輕有重,大小不一,日本人讓他們輕拿輕放,不準有一點磕碰。誰知道里邊都是些啥?”闞成德不關心這些,接過伙計用火鉗遞過燙手的燒餅,兩手輪換著向上拋著、涼著,一雙眼卻時刻不離開兩個人的背影,他要看看到底是誰?突然聽見“哎喲”一聲,一只黑色的東西直飛鍋里,掌柜順手拿起一只大碗就給扣在鍋底,繼續吆喝著:“來吧來吧,新鮮的牛肉湯!”原來身邊有個小腳老太太,想用力甩掉鞋子上沾了的泥,不想用力過猛,一只“三寸小金蓮”脫腳飛進了牛肉湯鍋底。闞成德已無心再喝湯了,等他再回頭,已不見了那兩人的身影。他現在可以斷定,那個人就是軍統局洛陽組的組長、國軍抗日游擊縱隊司令武中合。闞成德心中竊喜,如此,他就可以在河野面前扳倒汪競蕭,活擒武中合。警察局長這個讓他夢寐以求的頭銜,自己就可以穩穩當當地坐上。闞成德原準備在河野回去之前先到洛陽的,現在迫不及待地要回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只是和父母親打了招呼,便雇了輛大車一路向東。
日軍發動的靈寶戰役屢遭挫折,河野逃出盧氏地界后,向著函谷關一路不停,二百多里地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當他到達的時候,已親臨指揮的崗村寧次,正在向一軍軍長吉本貞一發火,五十九旅旅團長木村千代太,像根楔在土里的木樁子,豎在一邊陪著挨訓。崗村消瘦的臉龐暗淡無光,像霜打的紫茄子在風中抖動著,磨盤一樣的嘴唇失去了往日的厚重,不停吐出粗魯、咒罵和帶有諷刺性的訓斥,眼鏡后面的那雙急功近利的目光,則不息地閃著急躁、不安的火苗。
位于豫陜晉三省交界的函谷關,有著百十里長的大峽谷,東起函谷,西至潼關,右絕澗水,左黃河,面秦嶺。是洛陽到西安的通衢咽喉,也是千百年來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塞,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且道路狹窄“車不方軌,馬不并轡。”日軍第一軍五月初從山西過來,至今一個多月了,戰事沒有半點進展。其實這也不能全部怪罪日軍的三萬多名將士,強奪函谷關自古就有“伏尸百萬、流血漂櫓、而不能破。”之說,再加上這里地勢獨特,炮彈夠不著,坦克上不去。飛機更不用說了,在這百里關隘上丟炸彈,如同是在向黃河里扔石頭。況且周邊沒有就近機場,航程之遠加上時運不濟,常遭到美軍戰機的阻攔和攻擊。中國有句古話“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日軍剛抵關下時驕狂自傲,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已是“數鼓過后”,士氣低迷軍心不穩。
崗村寧次不愧為日本陸軍大學的高材生,又在參謀本部供職多年,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在日本時曾潛心研究過中國的孫子兵法,進入中國后基本
上沒有用上,帝國士兵勇往直前的“必勝”精神勝過一切。然而,這一次他不得不從三十六計尋出一條,似乎是可以改變現狀的錦囊妙計:聲東擊西。他讓吉本繼續組織大規模的正面進攻,令木村千代太部從側面走王垛村迂回攻擊,令河野部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跟隨有利的一方。當崗村寧次用十足的眼光掃過各位時,吉本顯得倉促、木村顯得自信、而河野的眼里卻露出憂慮。
“說說吧,佐藤君。”崗村的口氣有點敷衍。河野說,鎮守這里的是中國戰區最高長官、蔣介石的至愛嫡系胡宗南,被軍界稱為“天子門生第一人”,此人辦事嚴謹、指揮縝密,作戰詭秘。是黃埔軍校首屆畢業生中的佼佼者,我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情報顯示,王垛村那邊山路崎嶇,地貌狹窄,不利于展開兵力……崗村不以為然地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出其不意,就當胡宗南有所提防,他也不是三頭六臂,即便他是天才神算也免不了百密一疏。”河野聽到崗村說到“神算”二字,不由想起了高舉人說的那些話,心頭不祥一陣悸動。
胡宗南聽到日軍在偷偷地向王垛村方向移動兵力,正面又故意打得火熱時,他正在西安城內的羊肉泡饃館子里喝羊肉湯。他此時不緊不慢地往黑色的粗瓷大碗里、掰著指甲蓋兒大的鍋盔片,一本正經地對幾個參謀說:“小日本也太看不起我胡壽山了,進山西他們用了五萬之眾,來朝拜我時卻減了一半,這不是明著欺負人嗎!”說著繃起了臉現出生氣的樣子,眾人輕松地笑了。
“小日本兒正道走不通走歪道,摔死了也不明白哪一只腳踩空到了什么地方。我可不會像閻老西那樣,精打著別人算盤,卻算計了自己。我要讓崗村寧次每次都吃一塹,絕不會讓他長一智!掌柜的!添湯,把油撇去多放辣子。”這個浙江人習慣了陜西人的吃法。
東山泛白,函谷關攻守戰又開始了,陣陣激烈的槍炮聲在函谷關響了近兩天,結果和以往一樣——中秋的氣候不冷不熱。第二天下午四時許,王垛村傳來令崗村沮喪消息,木村千代太陣亡了,他的戰馬踩上中國軍隊布下的地雷陣,部隊也被堵在溝壑間無法前進。崗村面對窘局,苦思冥想地找著對策。入夜,函谷關守軍陣地方向的上空,時不時會亮起幾顆信號彈,在星星的呼應下劃出一條曲線,然后緩緩熄滅,群山又是一片黑暗和寂靜,崗村弄不清陜軍在搞什么名堂,心中更是煩躁不安。
一夜未眠的岡村寧次,清晨接到日軍侵華聯軍大本營的加急電文,調任其為日軍第六方面軍司令,主戰長沙。原職由岡部直三郎接任。崗村打起精神,眼鏡片閃著光亮,后面黑眼眶中的眼神顯出的卻是混濁,他把指揮權交給河野,本想對河野說些什么,張了張嘴,半天僅說了一句“拜托了!”便匆匆向湖南啟程。就這樣,河野本以為突破天塹指日可待,結果被困于函谷關下。直到九月深秋,日軍在各方都處于窘境的情況下,才不得不放棄西進南下的作戰計劃,河野這才得以返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