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為抗戰兄弟結盟施奸計六福探親

院子里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接著便傳來皮定均那具有穿透力的聲音，“裴大司令在這里恢復元氣，全仗大師的里外關照，我代表共產黨八路軍謝您了。”話音一落，方丈德禪大師陪同皮定均和徐子榮走了進來。裴子明掙扎著想起身下床，皮定均跨一步，雙手輕輕按在他的雙肩上說：“別動，別動。俗話說熟不拘禮，你我兄弟雖素未謀面，但早已是相知的熟人了。”一股暖流涌過裴子明的全身，他努力挺直上身，雙手抱拳哽咽無語。德禪大師對裴子明說：“皮司令和徐政委每天都來看望你，可謂是盡心盡力，無微不至，老衲深為感動，成大事、得天下者理當寬容、慈善庶民。裴施主能結交皮司令這樣的英雄為友，真乃三生有幸。”皮定均說：“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隊伍，談不上英雄，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才是英雄，裴司令是英雄中的英雄！”裴子明慚愧地說：“我算什么英雄，也就是個拉桿子打日本人的桿子頭，這次沒有皮司令出手相救，我裴子明早就沒命了，我現在真正看清了誰是真抗日，誰是假抗日？誰是真朋友，誰是假朋友！”當即提出自己要帶著隊伍加入八路軍。皮定均爽快地說：“好！歡迎你加入八路軍，不過你現在的任務是養好傷，來日方長嘛！”徐子榮說：“我和皮司令員也會在這里住上幾天，有些事情也好和你商量商量。”裴子明更是感動。

秋末的明月掛在天上，久久地不愿意離去，繁星緊緊地依偎在月亮身邊不停地閃爍著，長長的銀河，牽著淡淡的云兒在空中漫步，清洗、擦拭著每顆星星，讓每一顆都顯得潔凈耀眼，這種天象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眾星拱月”吧。

皮定均和徐子榮住“常住房”東側，裴子明和他們門對門，兩位首長經常過來看望他，還給帶來許多的補養品，裴子明時常感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掌燈的時候，警衛員進來報告說，那個裴司令在院子和門口徘徊好久了，說有事要找首長說說。“請他進來。”皮定均說。警衛員有些為難地說“他，他好像想請司令員出去。”徐子榮對皮定均說：“這老裴可能急了，今天早上我看見他在院子里舞槍弄棒，讓他注意休息，他擺了幾個架勢說好得差不多了。”皮定均似乎猜出了裴子明的來意，對著徐子榮把兩個拇指一碰，風趣地說：“這風風火火的人突然靦腆起來了，又是在夜深人靜，必定有重大行動！”兩人相視一笑，心里都明白了。裴子明見了皮定均，哼哧了半天，像下了多大的決心似的說：“我想和司令員結拜為兄弟！”皮定均當即就爽快地答應“你是長兄，我聽大哥的。”裴子明單膝跪地，抱拳舉過頭頂，“愚兄今天高攀了！”皮定均趕忙扶起裴子明，攜手步入大雄寶殿。此時的大雄寶殿已是燈火輝煌、香火繚繞。德禪大師親自主持結拜儀式，二人跪拜佛祖，三伏三起。皮定均說：“為中華民族同心結拜，從此生死與共。”裴子明說：“我裴子明從今天起，生是八路軍的人，死是八路軍的鬼。同心抗日萬死不辭！”二人互拜，結交生死。

誦經聲在木魚、青鈸聲中喃喃再起，千古少林又成就一篇歷史銘刻。

十幾天后，裴子明被八路軍總部任命為偃師地區獨立團團長，不到一個月，部隊就發展到了五百多人，在獨立團成立的當天，皮定均把一面鮮艷的紅旗交給裴子明，同時贈給他一把日本戰刀，皮定均說，這把戰刀是他在一個日軍少將手里繳獲的，希望裴子明拿著它奮勇殺敵，再建奇功。皮定均把裴子明的獨立團，仍然安扎在佛光寺的“佛居山”上，牢牢居守著這個戰略要地，這讓梅邪和日偽軍們如鯁在喉，每次出動，不是被獨立團打的丟盔棄甲，就是被八路軍主力給包了餃子。

九月底，梅邪準備集結四個中隊的兵力，想徹底解決佛居山上裴子明這只攔路虎，并請調軍部炮兵、戰車支援，結果沒有得到批準，理由是，不能因此而放棄大部分縣城、鄉鎮的治安，以致后勤供應出現中斷，再一個是嵩山之大，地貌之復雜不利于大部隊行動，可等戰局稍為穩定，再伺機對該地區進行掃蕩。其實是日軍目前根本沒有能力顧及這里。南、北線上的日軍部隊都被粘在各個戰場上不能分身，西線更不用說了，戰況更是糟糕到了透頂，上千名日軍在靈寶函谷關下進退兩難，開始還有自己飛機來助陣，可現在滿天飛的都是美軍的飛機，時不時過來扔幾顆炸彈，自己的飛機連影子也見不到。梅邪現在除了在屋里、屋外亂揮著戰刀狂舞，就是找碴殺中國人，其他一籌莫展，終于他找到了一個消滅裴子明獨立團的機會。

在城東門設卡的偽軍們，眼珠子瞪得比牛蛋還大，時時等待著雁過拔毛，在一輛拉著幾大袋子中草藥的大車上，意外地從車上睡覺的人身上，搜出了一把上了膛的駁殼槍，有人認識是大豫裝卸行的大車，便連人帶車押進了憲兵隊。龜尾武夫對趕車人不感興趣，不等到路延遲問完就開了槍，然后對著一臉冷汗、臉色蒼白的貨主，哇里哇啦地叫喚了一陣子，抽出戰刀做了個左右劈殺的動作，這才讓路延遲過來審問。“貨主”看著胸部還在咕嘟咕嘟冒著血的趕車人，寬大而有些塌陷的鼻翼急促地扇動著，舌頭在薄薄的、干澀而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不停地舔著，看樣子他是準備說實話了。貨主叫時運祥，是裴子明獨立團管軍需的聯絡員，因為山上發現了傷寒，裴子明讓他到城里找妹夫呂長更，弄些草藥回去給部隊做預防。路延遲聽到這里，手里的筆一抖，沒有再往下寫。問時運祥：“在哪里接的貨？”答：“北大街大清水席園。”問：“送貨人是誰？”時運祥指著躺在地上的趕車人：“他。”路延遲一拍桌子“我問的是給你發貨的上線人是誰？”路延遲知道岳父呂長更不會親自出頭，必有下面辦事的人，隨便找個替罪羊把此事了解算了。早被嚇蒙了的時運祥，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一五一十交代了全過程。時運祥以前在裝卸行里干過一陣子，對這一路的情況比較熟悉，其實他只要把事情聯系好，然后人貨分離出城就算完成任務了，結果他在大清水席園里遇到舊友喝多了酒，趕車人來通知他時，他已是兩腿發軟，說話舌頭打歪歪了，他把滿嘴的酒氣噴到趕車人的耳朵里，想趁著裝貨的大車捎個腳出城，也好躺在車上醒醒酒，美滋滋地睡上一覺。趕車人看他歪七倒八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同意了，沒有想到……

一向殘暴自負的梅邪，這次一反常態，無論路延遲在一旁怎么激怒他殺了時運祥，梅邪總是搖著頭說：“留著這個人，用處大大的有。”梅邪要把呂長更抓來，路延遲忙提醒道，上次抓了呂長更，惹出那么大的亂子，還是慎重為好。梅邪搓著鼻尖想了老半天，最后還是把呂六福叫了進來。呂六福進來腳跟還沒有站穩，梅邪就劈頭蓋臉地給了他一陣耳光，“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呂六福不敢捂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斜著兩只發呆而不安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陣子停在了路延遲的臉上。路延遲說，有人私下給八路軍籌措藥品，梅邪司令官對你們偵緝隊非常不滿。呂六福松了口氣，對這種日本人撒氣式的挨打，早已當成了家常便飯。怒氣未消的梅邪突然大笑了起來，換了副狼外婆式的面孔，走到呂六福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挺著拇指說：“你的大大地這個。”別說此時的呂六福成了丈二和尚，就連對梅邪很了解的路延遲，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這家伙犯了什么陰陽病。

梅邪從來不在中國人餐館吃飯，今天破例在西京大菜館擺了一桌酒席。到場的有龜尾武夫、路延遲，呂六福、時運祥、本來還有呂長更，呂長更知道沒有好事，就推說身體欠安沒來，惹得梅邪未開席就拍了一陣子桌子，孫木庵自然做東，陪坐在梅邪的左邊。魔鬼請客，最怕被魔鬼吃掉的是時運祥和呂六福。時運祥發顫的胳膊和抖動的手，根本無法端起盛酒的懷子，更不用說能拿得穩筷子了，只好雙手捧起酒杯，仰起頭往喉嚨里灌，嗆的滿眼淚水也不敢咳嗽，憋得臉到脖子紫紅烏青，梅邪說的每一句他聽不懂的日本話，都會讓他心驚肉跳，小腿肚子直抽筋，因為此前，路延遲在翻譯梅邪的話時說，如果他不聽話，他的全家、包括親戚全部得死。呂六福卻不停地看著包間的木格子門，他擔心說好不來的父親會突然出現，對著眾人把他揍個半死，另一個讓他心神不安的是，梅邪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藥？不會是讓自己掂著槍回去，照著自己的父親呂長更開槍吧……孫木庵絕不錯過任何一個給自己帶來好處的機會，他端起滿滿的一杯清酒，看著路延遲對梅邪說：“今日司令官屈駕到鄙人小店，可謂是滿壁生輝，孫某人不勝榮幸，今日斗膽舉杯，愚兄當先干為敬……”路延遲不耐煩了“行了你，別盡拽那些沒有用的話，揀要緊地說。”孫木庵愣了一下，把半口酒含在嘴里，吞不下也吐不出來，噎得兩眼發直。梅邪不明白地看著路延遲，路延遲說，孫會長是說他替你喝酒。梅邪仍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替我喝酒？”路延遲和梅邪說不明白，便和孫木庵交換了一下眼神后對說：“維持會發現了一個八路軍的聯絡點，上次從王山寨帶回來的那對雙胞胎姐妹，他們的父親就是那里的大廚，還有這次給八路軍送藥……這個事情偵緝隊的呂隊長也是知道的。”呂六福突然明白了是咋回事，拼命地點頭迎合，結果被梅邪接連罵了好幾個“八格！”路延遲解釋說，之所以沒有動那里，是為了等下次他們再來時抓活的。本來路延遲想說“放長線釣大魚或者守株待兔”之類的成語來說明，又嫌翻譯起來麻煩，況且梅邪也聽不明白，也就省略了。梅邪馬上命令龜尾去把“大清水席園”的門封了，把人抓到憲兵隊。孫木庵連忙說，人可以秘密地抓起來，酒樓不能封，由維持會和偵緝隊出人代管，說不定哪一天大魚就會上鉤。梅邪似乎明白，滿口的“騷噶。”在座的中國人除了時運祥，心里都在樂。三人沒有花一個銅板，就把水席園給“代管”了。

梅邪終于讓路延遲把“盤子底”亮了出來，讓時運祥和呂六福去勸降裴子明，如果裴不從就殺了他，梅邪會親自帶領皇軍配合他們的行動，事成后除了重獎，皇軍還會委以重任，時運祥為皇軍情報隊長，呂六福升為豫西偵緝隊總長兼城防治安司令，還重獎黃金三十兩。否則就對他倆不客氣了。

出來的時候路延遲對呂六福說，你可想明白了，裴子明可是你親舅舅，再說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呂六福眼里放著綠光，“管他啥親舅不親舅的，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就是親爹老子也得下得去手。”路延遲聽了，頓時渾身都是雞皮疙瘩，冷汗也在后背上嗖嗖直冒，心里直罵，呂家怎么會出了個這樣六親不認的妖孽！

在西花樓縱欲了一個晚上的時運祥和呂六福，上午過半晌才伸著懶腰、打著哈欠出來，不緊不慢地趕著大車上了路。秦快腿自從昨天看到這幫人在一起，就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動向，現在又看到呂六福和時運祥坐在同一輛車上，更讓他疑心加重，當他準備再從孫木庵那里得到些口風時，迎面開過來四輛滿載著荷槍實彈日偽軍的卡車，呼呼叫著向東門馳去，這一切讓秦快腿更加肯定，敵人有大的陰謀或者是行動。正在商會辦事的白繼昌聽完秦快腿的分析，迅速把各種現象關聯一起，力圖盡快理出個頭緒。眼看到了吃午飯的時候，街上傳來小店主們招攬生意的喊聲，“餃子面條白蒸饃，稀飯包子大燴菜來了。”“咸的淡的辣的酸的，還有香掉牙的油旋大鍋盔，要啥有啥，不實惠不要錢嘍——”

時間像奔跑著的小鹿，在兩個人心頭怦怦跳著飛速滑過……白繼昌突然一拍桌子，從不把內心表現于外的他，脫口而出，不好！敵人一定是沖著裴子明獨立團去的。“怎么辦！”秦快腿的手上好像粘了塊永遠都搓不掉的膠泥，兩掌不停地、反復地、快速地搓著、焦急地問著。白繼昌平靜下來，仍然用平常那種穩重而深沉的口氣說，梅邪自以為是，其實他是錯打了算盤，他讓呂六福和時運祥同去，不管他們去是勸降還是做內應，裴團長都會加倍警惕。現在關鍵的是如何通知皮司令員那邊，以防梅邪從不同方向對“佛光居”村進行偷襲。秦快腿有些為難“我秦快腿就是再快，也快不過敵人的汽車輪子。”白繼昌呵呵笑著說：“來得及，梅邪不敢過早露出自己的尾巴，沒有內應的信兒，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無論他準備什么樣的花招，都得等到兩個時辰以后，挨到天黑一切都好辦了。”秦快腿說，行！我這就去給主力部隊說一聲，讓他們提前有個準備。白繼昌倒了碗水給秦快腿，又拿出些錢塞進他兜里說：“到外面弄幾個燒餅帶上，路上餓了墊巴墊巴。”秦快腿走后，白繼昌突然想起了戎鷂子，他也是今天上午，從宜陽錦屏山根據地和幾名戰士出發，到佛光村給先遣支隊送醫療用品去的，如果路上不耽擱，現在應該靠近佛光寺了，如果他們能在那里歇個腳……想到這里，白繼昌心里寬慰了許多。其實戎鷂子一路上并不順利，先是被土匪打劫，后是被南衙鎮擋道。

時運祥把呂六福帶到駐地，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一進院子，呂六福親熱地向屋子喊著“二舅，二舅！我是六福，來看你了。”小時候只要呂六福這么一喊，裴子明就會猛然地出現在他眼前，一把將他摟到懷里，對著屁股打上幾個響掌，然后拽起兩只胳膊，就地掄上幾圈再把他放在下，看著他頭重腳輕、東倒西歪的樣子，裴子明就會開心笑得前仰后合，陪他玩他喜歡玩的，給他買他喜歡吃的。

然而今天的二舅，對他不僅態度冷漠，而且臉上顯出厭惡。裴子明站在門口，身子遮去了半邊門，一手按著門框，一手叉腰，脖子沒動，只用眼角瞥了他一下便對著時運祥吼道，你他把帶上來干啥！時運祥嘴角連著抖了幾下說：“這個……這次還真虧了呂隊長……不……六福老弟幫忙，要不然花大價錢買的這些藥，出不了城門就被扣了，恐怕連我也回不來。”時運祥看看呂六福，又看看裴子明說：“你外甥說要乘此機會來看看舅舅，我也不能……”

裴子明仍然不正眼瞧呂六福，語氣諷刺、挖苦又帶挑戰性，“人家現在是日本人的紅人，連祖宗都不要了，還能記得我這個當舅舅的！”呂六福哭喪著臉委屈地說：“我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呀，我不給他們干，他們就要殺光咱全家，俺爹俺娘都那么大年紀了……”呂六福用力揪著自己鼻子，想多少擠出幾滴眼淚，但沒有成功，反而連連打了幾個打噴嚏。

常言說外甥是舅家狗，打著不怪，攆著不走。裴子明嘆了口氣，讓時運祥先回去休息，又對呂六福沒好氣地說，進來吧，死站在外面干啥！正是晚飯的時候，裴子明讓伙房多加了幾個菜，又專門燉了個呂六福喜歡喝的“鴿子湯”。

“這陣子你發達了，學會喝酒了嗎？”裴子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壺懸在呂六福的酒杯上問。答：“會一點，喝不多。”裴子明又問：“會吸煙嗎？”呂六福明白裴子明指的是大煙，忙說：“看老舅把你外甥看成啥人了，那東西我絕不敢再沾了。”裴子明緊繃有臉有些緩和，“這還差不多，別跟著那些混子們不走正道，光干些讓你爹娘丟臉的事。呂門是正經人家，你走這一步已經不光彩了。再干些破家烏龜的事……”呂六福說：“都是被我爹給逼的，他不要我了，我還管他臉上光彩不光彩！”話不投機，兩人都不再說話。停了一會兒，呂六福看著墻上掛著兩把駁殼槍問裴子明，“聽人傳說，舅舅身上有三支槍，除了那兩支還有一支是神槍，關鍵時候只要手一抖，槍就飛到了你手里，還說這支槍的子彈都長著眼呢，只要子彈一出槍膛就會拐著彎找人。”裴子明毫無防備指了指褲腿，“聽他們瞎傳，襪套里有一只，太小沒啥用，平常不帶，只是出去的時候防個萬一。”呂六福偷眼斜了一下，然后把鴿子湯盆拉到自己面前，喝了幾口，便用筷子撈起湯盆里面的鴿子肉來，他對裴子明說，就憑舅舅這身本事和名聲，到哪里不能飛黃騰達……裴子明把喝干了的酒杯，住桌子上用力一磕說：“行了小六子，日本人派你來干啥？別在你老舅面前耍花胡哨，說吧！”呂六福手一哆嗦，夾起來準備送到嘴里鴿子腿一滑，掉進湯盆里，熱湯濺了他一臉一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