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笑道:“我倒是覺得紅袖的這個問題問得好。既然這個人不可能是莘姮的身邊人,那么,這個人一定頗得荷花娘娘的信任。大元帥,你可猜得出此人?”
玉帥聞言站了起來,在室內踱起步來。
踱了半晌,他停下來,搖了搖頭。“我母妃性情淡泊,與她交往的神仙并不多。就我所知,她的那些朋友——都不會是做這種事之人。”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不相信似地搖搖頭。
“人心難測。”雪狐說道,“保不定這里邊有人被莘姮收買的。”
“就是。”斯戎附和。
大家正說著,卻見鎏金抬起頭來。原來,是秦離宮進來了。
紅袖站了起來,略有些愧疚。“離宮,你怎么來了?你睡了一會兒嗎?”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秦離宮道。
雪狐還是第一回見到秦離宮。他見這青年天子長相俊美,風度儒雅,天生一種尊貴氣質,心中倒是暗暗贊嘆:與紅袖倒是挺般配的一對。不過,他向來知道斯戎的心思,也從心底里把紅袖和斯戎看作了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所以,即便秦離宮如此的人中龍鳳,雪狐還是看他不順眼。
斯戎自然見不得秦離宮的,這個凡人,可是他的情敵。
至于玉帥,那就不用說了。
而鎏金則是無所謂的態度。
因此座中諸人,除了紅袖,竟都對秦離宮冷冷的。
秦離宮何等敏感,一走進來便察覺到了這股撲面而來的涼意。
“坐下吧。”紅袖拉著秦離宮坐下來,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香茶。
于是大家重拾話題。
雪狐道:“我覺得那遺詔上的八個字似乎頗有深意。后四個字倒是容易理解,只是前四個字有些費解。什么叫‘烈焰焚心’?指的是什么?”
大家都把眼光轉向紅袖。
“你們看我作甚?”紅袖奇道。
一直不敢隨便亂插話的鎏金說道:“上尊,我看這四個字倒是像說的上尊你!”
斯戎也點點頭。“當時我就想到了小紅袖,只是想不通先玉帝的遺詔怎么會和她扯上關系。玉帝選繼承人,向來都是仙界的事,和妖界可是八竿子打不著。”
玉帥手中玩轉著一個酒杯,兀自沉思著。
紅袖道:“我剛剛火燒了玉帝,難不成,遺詔的意思是,玉帥馬上就會繼承大位了?”
雪狐點點頭,“世事難料,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玉帥放下酒杯,一錘定音。“此事我已知曉了。多謝你們特意趕來告訴我這件事,這件事情可謂非比尋常。我已決定親自去一趟東海。雪狐宮主,天下妖族還需你這樣的前輩去暗中聯絡。如今仙界中的數位耆老已被罷的罷,免的免,余者也都傷病纏身。我是指望不上他們了。我們若想成事,還是得靠妖界的力量。”說罷,玉帥目光炯炯地看著雪狐。
雪狐心中驀的升騰起一陣激動。數萬年來,妖族一直受到各方鄙視。不僅仙界瞧不上妖族,連人族也敢騎在妖族脖子上拉屎拉尿。妖族雖擁有著巨大的力量,卻從來沒有人重視,反而淪為各族的眼中釘。今番玉帥說出這樣的話來,明明白白是告訴他,他要借助妖族的力量奪回玉帝之位。
若此事真能成,那妖族就是天下第一功臣。到了那時,整個妖族都會從此揚眉吐氣。
想到這里,雪狐站起來,朝玉帥躬身一施禮,道:“請大元帥放心,我即刻出發去拜訪各位舊友,請他們鼎力相幫。只是,口說無憑,大元帥需得給我一樣信物,方可服眾。”
玉帥點點頭,“此論有理。”遂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來,遞與雪狐。
雪狐雙手接過,細看時,見是一塊看似普通的龍形白玉佩。然而佩上卻鐫刻著三個字:蒼梧宮。略一晃動那玉佩,這三個字便隱隱地溢出一片霞光。雪狐知道,蒼梧宮乃是玉帥當年任帝子時所居住的宮殿,見這玉佩便如見玉帥本人。因當下仔細收好玉佩,道:“有了這個,我就不怕了。大元帥威名遠播四海,我相信,整個妖族都會歸于大元帥麾下的。”
紅袖也笑道:“整個妖族的事我管不了,不過,天下狐族都愿意聽玉帥號令。”
玉帥亦微微一笑,又瞥了眼坐在一旁的秦離宮,說道:“人族亦是我天帝子民。不知人皇是否愿意從此以后罷祀當今玉帝,改祀于我?”
秦離宮略一思索,道:“天下各族,人族最弱。不管誰當玉帝,人族都是那砧板上的魚肉。”
玉帥拂然變色。“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誰來當玉帝?”
秦離宮梗著脖子不回答。
紅袖忙對秦離宮道:“人族雖弱小,卻是整個天下人口最多的一個族群。人族便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力量可是不能小覷。所以,人族的意見對于天界來說,也很重要。”說罷悄悄推了推秦離宮的胳膊。
秦離宮只好違心說道:“既然袖兒認為大元帥能當大任,我自然與她的意見相同。”
紅袖這才舒了口氣。
玉帥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不再理會秦離宮。轉身又對鎏金說道:“你們穿山甲行動隱秘,不如,就做我的聯絡官吧。隨時替我與紅袖傳遞消息。”
鎏金立刻站起身來,答了一聲“是!”
然而這句看似隨便的話,卻悄悄震動了座中諸人的心。什么叫“替我和紅袖傳遞消息?”玉帥此言,顯然是把紅袖也抬到了一個統帥的位置。
眾人于是各懷了心思。
雪狐想起了遺詔上的“烈焰焚心”四字,心中暗自揣摩,將來此事要成功,怕是真的離不開紅袖!
斯戎一向視紅袖為天真少女,即便知道了她已執掌天下狐族時也是如此。乍聽見玉帥如此說,他心中便十分的驚異。
秦離宮沒有想到這些,他只是一門心思地反感玉帥老把紅袖和他自己扯在一起,因此聽了這話便又皺起了眉頭。
而鎏金也在心中暗暗地吃驚,看來,自己結識的這位美麗聰慧的上尊紅袖,定是天生的一位奇人!
一一安排妥當,玉帥又轉向紅袖。“明日你有何安排?”
玉帥這是明知故問哪!紅袖真是有些頭疼。只好訕笑著說:“本來,今晚到金剛玄穴——是來借宿的。明日,我與離宮還得繼續上山。”
玉帥的眸子電光石火般黯淡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也好,不讓你了了這事,只怕你會一直掛在心里。去吧。只是,我剛剛與幽蘭打了一架,你可得小心她遷怒于你。”
“啊?”紅袖一陣驚訝。她還不清楚這事呢。
斯戎便替玉帥簡要地說了一遍。
紅袖皺著眉頭道:“哎呀,這可麻煩了。
秦離宮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怎樣發作。
玉帥看看紅袖著急的樣,又笑說:“你只說你不知道此事,便罷了。再說了,是她想要抓我,可不是我主動惹的她。說不定她現在正心懷愧疚,也未可知。”
紅袖眉頭稍稍舒解。
眾人計議已定。玄穴外已是天光大亮。
于是,鎏金讓侍女們服侍各位尊客洗漱一番,又擺上了一桌豐盛的佳肴。眾人吃罷,與鎏金作別,各忙各的去了。
紅袖則與秦離宮繼續朝昆侖山頂的海蜃宮進發。
秦離宮因講起上次攀昆侖,他得遇一位老婦人相救,又得一只黃鳥相救的事。紅袖聽了,心中便暗自生了疑,且不說與秦離宮聽。
離開了玉帥,秦離宮的郁悶與壓抑頓時一掃而光。一路上,他興奮地講著他離開皇宮之后的所見所聞。“紅袖,你不知道,我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年,從來都沒離開過那座皇宮一步。真是感覺白活了二十年呢。出了宮我才知道,這個世上真是太熱鬧了。雖說我遇到的總是苦難,不幸和傷心,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那才是一個人活一輩子應該經歷的旅程。你說,我這么想,是不是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偏要自己找罪受?”
紅袖很是欣慰地看了秦離宮一眼,道:“你能這么看待世事,我真是替你感到高興呢。一個人,來到這世上,本來就是來受苦受難的。不然,為何每個人一出生,第一件事情就是哇哇大哭呢?在這世上走一遭,從生到死,經歷各種事情,感受各種心情,本就是一個人一輩子所需要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有的人沒有認識到這一點,覺得人生實苦,而且活著毫無意義。這樣的人活著就是一種痛苦。而像你這樣想的人,只把人生的經歷當作一場修行,置身事中,卻如身在事外。坦蕩、豁達地面對一切。這才是掌握了人生的真意呢!”
紅袖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坦蕩說出。她哪里料得到,這番話在秦離宮心中就像突然響起了一聲驚雷,又像一道電光劃開了他的心靈,致使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尚不自知呢!
當下秦離宮默然無語,兀自沉思。
紅袖笑道:“怎么了?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不是,”秦離宮道,“我是覺得你說得很對。我正在品味你的話呢。”
兩人正說著行著,一條寬闊的溪流擋住了他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