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審判:國民政府處置日本戰犯實錄
- 劉統
- 18字
- 2021-02-07 11:17:55
第二部 十個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的過程
第6章 南京審判
調查日軍南京大屠殺罪行——審判谷壽夫——谷壽夫執行死刑——審判“百人斬”案——高橋坦陰謀侵華案
國民政府審判日本戰犯的十個軍事法庭中,南京法庭是國防部軍事法庭,位居首位。南京法庭審理的最重大案件,是對日軍1937年12月南京大屠殺案件的審理。
南京大屠殺是震驚世界的日軍戰爭罪行。1937年11月12日淞滬會戰失利,上海被日本占領,日軍分三路向南京進攻。國民政府統帥部決定以唐生智負責南京保衛戰,調集了約13個師10萬余人的部隊保衛南京。這些部隊剛剛經歷了上海失敗之后的大潰退,人員缺編,士氣低落。蔣介石預料南京守不住,11月20日,國民政府發表《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宣言》,政府機關、學校紛紛遷移,很多市民也逃離南京。戰前估計南京還有50萬居民和逃亡至此的難民。22日,留在南京的二十多位西方僑民,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成立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在南京城的西北部設立一個給平民躲避炮火的安全區。
1937年12月10日,日軍對南京發起總攻,12月12日唐生智下達撤退命令,中國軍隊的防御瓦解。由于指揮混亂,許多軍人滯留南京城內,化裝成平民躲藏。日軍為了摧毀中國人民的抗日意志,以搜查便衣軍人等理由對無辜平民和被俘軍人進行大屠殺,槍殺奸淫掠奪無所不為。許多平民涌入安全區尋求庇護,國際人士也多次對日軍提出抗議和交涉,要求停止屠殺行為。英國《曼徹斯特導報》記者田伯烈(H.J. Timperley)當時駐在南京采訪,他在外國人居住的中立區內將所見所聞的日軍暴行,擬成電稿發出。但是遭到上海日本軍方電報檢查員扣留。后來他將稿件寄到國外,1938年出版英文版《日軍在中國的罪行》。同年在武漢出版中譯本《外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這是國際輿論對南京大屠殺最早的披露。安全區內從事救援工作的外國僑民,也留下了紀錄片、照片等大量證據。
倫敦戰爭罪行委員會成立后,國民政府外交部即開始搜集南京大屠殺的證據。1942年10月7日,國民黨中宣部將田伯烈著《外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一書和敵人暴行照片9張送外交部。南京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曾有外籍教師參與營救中國婦女,并目睹日軍暴行。為調查證據,外交部亞東司楊云竹司長于1944年3月3日致函金陵大學理學院院長魏學仁(在重慶)、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院長吳貽芳(在成都),詢問魏特琳女士和金陵大學史邁士(史密斯)博士下落。魏特琳已病逝,3月25日外交部人員在成都訪問金陵大學教授史邁士博士,“商談結果,允為出具證件”。6月9日,外交部工作人員高生和在重慶偶遇曾在南京安全區工作過的費志先生。他也同意提供南京大屠殺證據。
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戰犯處理委員會于1945年12月25日第7次常會決定,有關南京大屠殺暴行資料由外交部交由司法行政部辦理。1946年1月29日,戰犯處理委員會指示:“一、由軍令部各有關單位搜集是項戰犯姓名及屠城資料,提供司法行政部參考。二、電陸軍總部設法詳查南京屠城時,日本官兵姓名具報。三、外交部搜集南京大屠殺案卷移交司法行政部辦理。”軍令部接到指示后,對南京大屠殺案期間日本戰犯的部隊番號、軍銜、籍貫、年齡經歷、罪行進行了較深入的調查。
1945年11月30日,南京敵人罪行調查委員會成立。由中央調查統計局、南京市政府、南京市農會、首都律師公會、首都警察廳、國民黨南京市黨部、三青團南京支部等七個單位負責審查甄別工作。在市民中進行廣泛取證,填寫表格,調查戰爭期間南京民眾損失傷亡情況。世界紅卍字會南京分會、崇善堂還呈報了各自在南京淪陷后的埋尸統計記錄等資料。
1946年6月11日,蔣介石召見南京市臨時參議會議長陳裕光等人,聽取了南京市臨時參議會成立和工作的情況匯報,指示:“淪陷時期敵人在京大屠殺案,所有罪犯在東京已開始審訊,惟在證據方面仍應加以搜求,以供獻于遠東法庭,并使所有罪犯無從逃避。”外交部長王世杰也要求南京市臨時參議會調查日軍南京大屠殺罪行。6月23日,南京市臨時參議會決議:組織南京大屠殺案敵人罪行調查委員會,專門就日軍在南京大屠殺罪行進行調查。
委員會設立了各級基層組織,在南京市13個區進行調查。確立了調查的重點,編制了《南京市臨時參議會南京大屠殺案敵人罪行調查委員會調查表》《南京大屠殺案敵人罪行種類表》《南京大屠殺案可提供作證被害人姓名、住址表》和《南京大屠殺案男女死傷統計表》等。調查工作自1946年6月至11月,前后歷時4個多月,共獲得日軍在南京暴行材料2784件。所有調查材料經審查后,移送司法行政部辦理。(1)這些材料又轉交國防部軍法處。一方面提供給出席遠東軍事法庭東京審判的中國檢察官向哲濬,一方面提供給國防部軍事法庭作為審判日本戰犯的證據。
據國防部軍法處處長劉慕曾1946年9月30日就檢送戰犯罪證致軍事法庭公函稱:
奉交下南京市臨時參議會本年九月十日臨(卅五)字第1106號公函內開:查本會前奉國民政府主席蔣諭,協助調查南京大屠殺案,當經本會駐會委員會提付討論進行辦法,經決議組織調查委員會。除本會全體參議員一體參加外,并轉請有關機關團體之負責人員擔任調查委員,更分區設置調查小組,計分個案調查、普遍調查兩種方法進行,務期調查工作之普遍與確實。迄現時止,已經調查有確實之證據而足為敵人罪行之證明者,計一千八百四十余案。其中有柏鴻恩、殷有余二人,系于敵人實施集體屠殺時從九死一生中逃出。而已身受重傷者,又有陸李秀英一人,系被數敵人欲實行強奸而與之拼力格斗,身受刀傷三十三處之多,幾瀕絕命,卒賴鼓樓醫院醫師施救,而能幸存人世者。此三案情形極為慘重,而證據亦極確鑿。本會因鑒于東京戰犯法庭正在審訊南京大屠殺案之罪犯,為提出來供作證起見,業經本會駐會委員決議,先將柏鴻恩等三案連同調查表、照片等件,電請中國駐日代表團上海通訊處姚更生先生,轉我國駐日檢查官向哲濬先生提向東京戰犯法庭征調作證。至其余案件,類此情形者固多,現正在整理案查之中,當再陸續檢送作證。除分函司法行政部、外交部外,相應函達查照為荷。等由。準此。查南京大屠殺案要犯谷壽夫,業電第一綏靖區司令部轉送貴法庭審理,并經以申佳電請辦理在案。茲該會對本案罪證調查既多協助,自宜與其切取聯系。(2)
罪行調查的同時,需要認定南京大屠殺的日本軍方責任人。1945年9月遠東盟軍司令部向國民政府索要日本戰犯名單。為此,外交部會同有關部門成立一個班子研究,首先擬定了100名日本重要戰犯名單,經蔣介石審定最后壓縮到12人,其中第3名就是南京大屠殺的主要責任人谷壽夫。1946年,司法行政部擬定了更詳細的日本戰犯名錄,其中涉及南京大屠殺的戰犯名單有一百余人,前12名主要戰犯是:
被告姓名、官階、隸屬單位及職位:
1.朝香宮鳩彥王,中將,會攻南京總指揮官
2.谷壽夫,中將,第6師團師團長
3.吉住良輔,中將,第9師團師團長
4.荻洲立兵,中將,第13師團師團長
5.松井石根,大將,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
6.本間雅晴,中將,第27師團師團長
7.原田熊吉,日特務機關首長
8.天谷直次郎,第27師團第24旅團旅團長
9.藤田進,第3師團師團長
10.山室宗武,第11師團師團長
11.中島今朝吾,第16師團師團長
12.牛島貞雄,第18師團師團長。(3)
基本明確南京大屠殺案戰犯名單后,戰犯處理委員會于1946年10月25日第12次常會決議:“日本戰犯案件,送經聯合國戰罪審查委員會遠東及太平洋分會審查通過者,應即行逮捕。其已回日本者,應與盟軍總部接洽引渡之。”“與南京及其他各地之大屠殺案有關之首要戰犯,應從嚴處理。”(4)其中,松井石根作為甲級戰犯在東京受審,本間雅晴于1946年2月在菲律賓馬尼拉軍事法庭被判處死刑。中島今朝吾1945年10月25日日本戰敗后病死。主兇朝香宮鳩彥王是日本昭和天皇裕仁的叔父,麥克阿瑟戰后出于政治原因,決定不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他因是日本皇族,也逃脫了審判。最后美軍按照中國方面要求逮捕引渡的,只有谷壽夫一人。
谷壽夫案
谷壽夫是制造南京大屠殺的罪魁禍首之一。1937年12月12日,谷壽夫率領的第六師團最先攻入中華門。戰犯處理委員會確認:“該部由中華門先行入城,直接指揮部下任意燒、殺、搶奪物資、強奸婦女等,實為慘殺我無辜人民最眾之罪魁。”將他列為主要戰犯。在國民政府公布的日本戰犯名單中位列第175名。
1946年2月2日,乙級戰犯谷壽夫在日本被盟軍總部逮捕。1946年8月1日,在中國國防部的要求下,美軍將谷壽夫和另一戰犯磯谷廉介交給中國政府駐日代表團,由東京引渡到上海。8月20日,戰犯處理委員會第38次常會決定:將谷壽夫移交南京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審判。國防部命令駐上海的第一綏靖區司令李默庵將磯谷廉介、谷壽夫押解南京。國防部命令說:
查該管審判戰犯軍事法庭現押戰犯磯谷廉介、谷壽夫二名,系侵華最力之重要戰犯,而谷壽夫尤為南京大屠殺案之主犯。為便利偵訊起見,業經戰犯處理委員會第三十八次常會決議,移本部軍事法庭審判等語,記錄在卷。特電布將磯谷廉介、谷壽夫二名連同卷證克日妥解本部戰犯拘留所(南京珠江路東口馬標)驗收,俾便提訊,并將辦理情形具報為要。(5)
李默庵9月17日致電上海軍事法庭李良庭長,轉達命令,谷壽夫被押解到南京后,軍事法庭檢察官陳光虞多次到小營戰犯拘留所提訊谷壽夫。在提訊過程中,谷壽夫極力否認南京大屠殺罪行。鑒于南京大屠殺案是國民政府審判日本戰爭罪行中最重大的案件,為了搞好審判,國防部軍事法庭庭長石美瑜等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首先是法庭調查。根據掌握的證據,法庭對多名重要證人進行了訊問。例如,為了調查日軍在中山碼頭集體屠殺情形,葉在增法官1946年10月19日訊問了白增榮、梁廷芳。訊問筆錄如下:
命引白增榮入庭。
問:姓名、年、籍?
答:白增榮,三十五歲,山西人,住三牌樓校門口九十一號。
問:你做什么事?
答:在章嘉呼圖克圖駐京辦事處服務。
問:日本兵打進南京城的年月日,你還記得嗎?
答:在二十六年陽歷十二月十二日下午。
問:你當時在那里服務?
答:在軍政部收容所當看護長。
問:你那時退卻沒有?
答:沒有退。
問:你被俘虜沒有?
答:被俘虜的。
問:是那天?
答:十六號。
問:你受害沒有?
答:那一天共被俘虜老百姓有五千多人,五六個一起,陸續的被日本兵轉到別的地方去了。我當時知道定是屠殺的,我就同梁廷芳兩人齊跳下江去。當時江面上都漂的死尸。我們在死尸上面,所以沒有死,然后就慢慢的逃走了。
問:那些人怎樣呢?
答:聽說都打死了。
問:那時的日本部隊是什么番號?
答:聽說是松井部隊。
問:谷壽夫這個人你知道么?
答:我當時不知道。
命引梁廷芳入庭。
問:姓名、年、籍?
答:梁廷芳,四十五歲,山西介休人,住弓箭坊九號。
問:你現在任什么事?
答:在蚌埠軍政部蚌埠營產管理處,上尉管理員。
問:日本人進南京城的年月日,你知道嗎?
答:是在二十六年陽歷十二月十二日夜內。
問:你當時在那里?
答:我當時在軍政部第三收容所,做擔架隊的隊長。
問:你遇難的時候是什么情形。
答:日本兵進城時,我便換了便衣到五條巷五號難民營區避難,在十二月十六日上午十時,被日本兵帶到華僑招待所后邊大空場上,與其他被抓的幾百人放在一處,后來陸續的積聚了有五千多難民,到下午就一起的帶到江邊碼頭的江沿上一齊坐下。在那個時候,看見日本人用卡車裝了兩車子的麻繩到江沿上,又同時來了部小汽車,內坐一個日本軍官,于是那些日本兵就去聽他講話。講話之后,日本兵就開始用槍射擊被俘的人。這時我知道不好,就同姓白的一齊跳到江里去了。姓白的叫白增榮。
問:你們跳下江去沒有死么?又是誰救起來的呢?
答:那里江水很淺,又有很多死尸,我們在死尸上就沒有死。在黑夜內,日本人沒有看見我們,等日本人走開才慢慢的爬起來逃走。但是我的右肩上中了一槍。
問:你知道那時日本部隊長官是哪一個?
答:我聽說日本最高指揮官叫松井石根,其余的不清楚。
問:谷壽夫這個人你知道么?
答:我當時不知道。今年六月出席國際法庭時,聽說南京大屠殺案要犯中有中島和谷壽夫。(6)
當時法庭收集的證據,據新聞報道說:
南京大屠殺案主犯谷壽夫已于本月三日由第一綏靖區軍事法庭派員專車解京,經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驗受后,羈押戰犯拘留所。按谷壽夫,年六十五歲,于二十六年冬進入首都時,肆行殺戮。在三月余時期內,先后殺害我國同胞有統計者即在三十萬人以上。最大一次屠殺,殺害者達九千人。屠殺案中以槍殺為最多,達一千一百五十九件,用刺刀刺殺者占六六七件,集體屠殺三一五件,拉夫一八五件,火殺一三六件,打死六九件,先刑后殺三三件,先奸后殺一十件,炸死十九件,強奸十大件,施行集體刑法十四件,水淹一件,其他六件,無罪行種類三四件,總計二七八四件。茲悉:國防部軍法司前準南京市參議會兩送大屠殺證件,現為更迅速審訊及提出有力證據,昨特電復市參議會,并派員經常與該會聯絡,市參議會為達成本案真相之徹查,亦派專人與國防部軍法司取得聯系,而資協助。據該會負責人語記者:該會所調查各案,其中急待救濟者一五五件,可提作證之被害者二十人,將于公審時蒞庭作證。并悉:國防部現正與各有關機關協同進行偵查,短期內即可公審。(7)
證人在陳述時都能說明日軍罪行,但并不清楚當時日軍屬于哪個部隊,指揮官是誰。為了確切掌握新的證據,石美瑜庭長親自調查。當年日軍屠殺后,需要掩埋尸體,清理市面。于是雇用當地慈善機構紅字會和崇善堂負責此事。這些機構每天埋多少尸體,都要向日軍報告,領取報酬。1947年1月18日下午,審判長石美瑜為調查戰犯谷壽夫犯罪證據起見,率同審判官葉在增、書記官施泳在中央飯店四樓招待世界紅
字會南京分會負責人歐陽都麟,詢問關于南京淪陷時日軍之暴行情狀。筆錄如下:
歐陽都麟談:當南京淪陷時,本人在紅字會南京分會服務。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三四時左右,日軍谷壽夫部隊(第六師團)攻陷南京城中華門,首先進城先行屠殺,嗣觀其所率入城之部隊人數至少,而南京人民避難在難民區者為數尚多,未敢勾留,于當晚退出。至次日(十三日)下午二、三時復率大部隊進城,續行屠殺。就此兩天內,中華門內外及太平門一帶遍地尸首,慘不忍睹。至第三天(十四日)中島部隊始進城。入難民區點名時,認為無嫌疑者發給良民證,證上注有中島名稱,而屠殺尚未稍止。當時日軍限制人民糧食,城內無米可購,惟在中華門外始有米販進城者,每人僅限攜二升之食米。間有多數人民常于身腹部私扎包帶,冀可私藏米以防城門口日軍之檢查。有被發覺者,以刺刀刺入腹部,米既瀉出,因此而死者亦不乏人。尚有更慘者,倘有孕婦購米入城,日軍亦以為其腹部之膨大系藏食米,亦用刺刀刺入腹部,致孕婦當場腹破胎出而死。本人尚目睹有婦被日軍用刺刀由陰道內刺入,刀尖透出臀后而死。亦有八十歲之老婦人被日軍強奸而死,有令其子奸其母使父在旁觀者。在淪陷期中,本人系擔任掩埋隊隊長,所掩埋之尸體可計算者有四萬余具,其無從計算者為數尚多(附掩埋尸體具數統計表二份)。當時有許傳音先生亦在國際委員會服務,此次曾赴東京國際法庭作證,對于日軍在京之暴行亦出其詳。尚有掩埋尸體之杠夫高瑞玉,亦在京可以傳訊。以上所述均屬實在,本人愿具結文。(8)
1947年1月29日,石美瑜率法庭人員會同紅字會成員,前往南京中華門外,挖掘被害人尸骨,勘驗筆錄如下:
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二時,本庭審判長石美瑜為調查戰犯谷壽夫犯罪證據起見,率同審判官葛召棠、葉在增、宋書同,書記官施泳,法醫潘英才,檢驗員宋士豪、陳文浩,并會同紅字會及該管區公所,前往中華門外后山挖掘被害人墳墓,計發現尸骨千余具。又于京蕪路旁普德寺后山萬人坑,挖掘兩處尸骨千余具。復于同月卅一日下午二時前往中華門外兵工廠后山,由原掩埋人指出被日軍挖塘暴露之被害人尸骨兩大堆,并挖掘掩埋尸骨一處,計三處,約千余具。總計兩天挖掘尸骨五處,約三千具,零亂不堪,殘缺不齊,即當場選獲較為完整髑髏骨十余顆,交由法醫檢驗。(9)

石美瑜庭長、陳光虞檢察官等在檢驗從雨花臺荒野中挖掘的遇難者尸骨
有了如此確鑿的人證物證,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檢察官陳光虞起草了對谷壽夫的起訴書: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檢察官起訴書
被告
谷壽夫 男 年六十五歲,日本人,住東京,軍官。
右開被告民國三十五年度偵字第三五號戰犯案件,業經偵查終結,認為應行起訴。茲將犯罪事實及證據,并所犯法條敘述如左:
一、事實
谷壽夫,日本東京都中野區富士見町人,曾先后在日本軍士校及陸軍大學畢業,為日本侵略運動中之一激進軍人。一生充任軍職,歷任陸軍士官學校學員隊附及大尉,參謀本部部員及陸軍大學教官。民國十七年任第三師團參謀長,調至我國山東濟南等地,阻礙我國之統一運動。旋調參謀本部演習課長,陸軍省軍事調查委員長。至民國廿六年八月,率軍來華。在香月指揮下,至永定河作戰,繼向保定、石家莊前進,在途縱使部屬任意搶劫居民陳嗣哲家中衣服、古玩廿八箱及紅木家具等物。并強迫我國婦女作肉體之慰安。旋會合預備部隊牛島、末松兩師團,合為一軍,名柳川軍團。于十一月初旬實行杭州灣登陸后,由杭州而昆山、太湖,直撲南京,攻陷中華門。于是年十二月十三日晨進城,分駐中華門外一帶。該犯于十七、八日兩日,參加進城式及慰靈祭,以宣揚其威武,并為摧殘我國抵抗精神與民族意識起見,與中島今朝吾部發動舉世震駭、曠古慘劫之南京大屠殺,被害人達數十萬人之眾。其所屬部隊,于留駐之十二月十三日至二十一日周余期間之罪行:第一為屠殺。計在中華門外雞鵝所、南村、沙洲圩、賽虹橋、集合村、涉公橋、雙橋、雨花臺等處,及城內門東營、轉龍巷、倉門口、錦繡坊、仁厚里、瞻園路、蓮子營一帶,槍殺與刺殺及以其他殘酷方法殺害李錦有、王珍全、陳錦福、米書城、周洪氏、韓馬氏等九百余人。就其殺人之原因言,吳學詩等拉夫不從被殺,李又名等完成夫役亦被殺,殷德才等見放火施救即被殺,張貢才等見燃燒民房哀懇亦被殺。又李孫氏之被殺,以其避難于防空壕中。韓馬氏等數十人之被殺,因強索柴米之告罄。又向趙陸氏等索姑娘不獲殺之,強奸周張氏不遂殺之,強奸或輪奸楊劉氏等后又殺之。又張世準等維護子女而被殺,王二毛見父母被害號泣而被殺。就其殺人之手段言,鄧家鏞則縛而殺之,盛懷連則迫令跪地而殺之,馮天祥等則集體而殺之,莫啟東等則先刑而后殺之,程永慶則刺傷而后勒死之,童章余等則槍斃之余又焚其尸。是無事不可殺,無人不可殺,無地不可殺,無術不可殺,誠近代文明史上之恥辱。其次為強奸。計在城內外沙洲圩、賽虹橋、九兒巷、安德門一帶,強奸陳二姑娘及輪奸楊劉氏等四十余人。又次為肆意破壞財產,計在上列地帶被害者有盛實甫、張老作等十數戶。種種罪行,罄竹難書。及戰爭結束后,該犯在日本東京被捕,由中國駐日代表團囑解來華,經國防部戰犯管理局移送偵查到庭。
二、理由
查該被告以其畢生精力,推行日本征服東亞,必先征服中國之侵略國策。歷任參謀本部部員、演習課長、陸軍省軍事調查委員長,參預侵略之陰謀,及支持對我國之侵略行動。歷任士官學校隊附、教官及參謀長、旅團長、師團長,訓練以侵略為目的之軍事人才與部隊。又進兵我國,阻礙我國之統一運動,侵害我國之主權,及參加對我之侵略戰爭。此項事實有日本內閣迭次之各種策動,如近衛聲明、廣田三原則、東亞新秩序等文告與行動,可以覆按。并有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致日本首相書,以及華北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受命發動華北侵略之行動之戰犯酒井隆卷證可稽,即該被告對于迭任各職,亦供認不移。復有其自撰之履歷存卷足證(見偵查卷),均相吻合。次查該被告行軍所之,在河北保定,搶劫陳嗣哲之衣服、古玩廿八箱及紅木家具。在南京中華門附近,勒索韓馬氏等柴米,告罄之余,加以殺害。此類罪行,有被害人即現任司法官陳嗣哲等及目睹之證人黃昌慶等數十人,分別具結證明。并由首都地方法院檢察處及南京臨時參議會,先后派員調查屬實(見附件丙)。又查該被告縱屬在南京中華門內外之沙洲圩,強奸周丁氏及陳二姑娘等三人,于賽虹橋強奸劉寶琴等四人,于九兒巷、黃泥塘各處,向陳王氏等強索姑娘肉體之慰勞。以上事實,亦各有被害人或目睹之證人陳士興、劉李氏、陳二姑娘、伍李氏、朱修古、賈學書等分別具結或到庭證明歷歷(見偵查卷及附件乙),復經地檢處及臨參會派員查明無訛。又查該被告縱屬在南京中華門內外雞鵝所槍斃李錦有等三人,于南村槍斃王竹全等二人,于沙洲圩槍斃陳錦福等四人,于門東各地槍斃周小二子等數百人。又于新路口刺殺夏叔蘭等八人,于雨花臺各地刺殺趙殿高等數十人。又于正覺寺、雨花路、石觀音、四方城各地,集體屠殺廣善等八十余人。在土城頭、高輦柏村各地,先刑后殺張李氏、老侯、莫啟東寺人。又于西街等地,將童章余等殺斃之余,又焚其尸。此類犯罪事實,除有證人黃修印、陸隆、王萬氏、王田氏、王富有等數十人分別具結或到庭證明屬實外,復有調查卷可稽(見偵查卷及附件甲)。又查該被告縱屬在長樂路中華門、膺府街等處,肆意破壞陳沈氏、王子亭、陳長余、馮兆美、劉漢欽等戶之財產,既有被害人或目睹之證人丁萬和、陳沈氏、陳長余、葉姚氏等分別具結或到庭證明在卷,又有調查人簽注可資佐證(見偵查卷及附件丙)。綜上以觀,該被告于戰前及戰時,違反國際條約及公告陰謀預備發動并支持對我國之侵略,復違反戰爭法規及慣例,直接或間接施暴行等犯罪行為,實屬罪證確鑿,無可飾辯。雖該被告仍一再辯稱:(一)本人在返日之前,并未聞部屬有強奸殺人類罪行,所謂種種暴行殊難置信。(二)當時到南京部隊繁多,縱有罪行,亦不能證明為本軍所為,本人實難負責。(三)本人統屬部隊甚嚴,并一再告誠,不得對非戰斗人員加以暴行,本人部隊曾作戰各地,并無人指控有何罪行,足證南京之大屠殺,并非本軍所為。(四)設立慰安所系向當地長官商量,并征求慰安婦女之同意,始行設立云云。然查南京之大屠殺,為日本摧殘我國抗戰精神與民族意識之行動。在作戰之中,我國國土淪陷過多,除南京外,亦不無他處如南京之大屠殺,不能因該被告在他處無類此大屠殺,即證明在南京亦無此類暴行。況該軍在保定搶劫平民財產,有被害人證明在卷,是其部屬并不如所陳之良善。其次南京之大屠殺,被害人達數十萬人之多。而最初一周,亦即大屠殺之最高峰,即該被告之駐區。就現存證據言,則無時無地不有種種暴行發生,而該被告竟諉稱一無所知,一無所聞,顯見情虛畏究,飾詞詭辯。且南京大屠殺既為舉世共知之事實,并有影片、照片、各種記載、檔案以及數千份表結,數十人到庭結證屬實,殊難因該被告空言不能置信,免其刑責。又況中華門內外一帶,為該被告駐軍之區域,此系該被告所自認。在其駐軍期間,有屠殺、奸淫種種暴行,被害人可證明者,已達數千之眾。該被告所屬,不自行犯罪,決無任其他部隊前來犯罪之理。又其他部隊,各有駐區,亦各有可殺可奸之對象,又決無舍近圖遠之理。況進攻中華門者,為該被告之部隊,進城即殺人,尤將何以諉卸。再次,我國婦女及社會風尚,向無以肉體作慰勞之習慣,即本國行軍亦不能使其同意犧牲色相,況為敵軍。且就其在南京強索婦女不遂殺人觀之,尤足證所謂征其同意為虛飾。至于被告之服役及來華作戰,固系奉行國策,執行命令。第陰謀侵略及發動侵略戰爭,均系違反國際條約,破壞國際和平之行為。且該被告于作戰期間縱屬屠殺、強奸搶劫,尤屬違反戰爭法規,決難減免其事責。是該被告種種罪行,實無諉卸余地。在《國聯盟約》第十條,《九國公約》第一條,均揭著應尊重會員及我國領上之完整與政治之獨立。《巴黎非戰公約》則斥責以戰爭為隨行國家政策之工具。《海牙和約》關于敵對行為又有明文。詎該被告,始則對于侵略之明謀與行動,作有力之支持;繼則出兵山東,阻礙我國之統一運動,侵害我國之主權,終則參加對我不宣而戰之侵略戰爭,顯系違背各該國際公約之規定,自應成立破壞和平罪。又其在我國作戰期間,肆意搶劫及破壞財產,對于平民作有計劃之屠殺與強奸,強迫婦人入慰安所以及強奸之后加以殺害,拉夫之余予以屠戮與夫集體屠殺、殺后焚尸等暴行,違背《海牙陸戰法規》第二十三條第一項第三款、第七款,第二十八條,第四十六條第一項,第四十七條,應構成戰爭罪及違反人道罪。以上違反和平罪,雖連續達二十余年之久,戰爭及違反人道罪,雖反復行之,然既系基于概括之故意,自應各論以一罪。又違反和平罪與戰爭及違反人道罪,并非有方法結果關系,自應分別論罪,合并處罰。又該被告處心積慮,從事侵略,破壞國際和平,侵犯我國主權,在戰爭中又以違反人道及戰爭法規,種種暴行。加諸手無寸鐵之平民,并在南京造成曠古未有之浩劫,窮兇極惡,舉世共憤。并應科處極刑,以維正義與和平。
據上論結:爰依中華民國《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二條第一款、第二款、第四款,第三條第一款、第四款、第六款、第十七款、第二十四款、第二十七款、第三十六款、第三十八款,第四條,第八條,第九條,第十條,第十一條,第十二條;《刑法》第二百二十三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條第一款起訴。此致
本庭審判官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主任檢察官陳光虞
中國民國卅五年十二月卅一日(10)
這個起訴書不是僅僅針對谷壽夫個人罪行的舉證,而是對日軍在南京大屠殺集體犯罪的總指控。進入南京施暴的部隊不僅谷壽夫師團一家,而且犯罪范圍遍及南京城內外。起訴書列舉的大量事實,都是有文字具結和證人出庭、法庭實地調查共同組成,目的在于全面列舉日軍在南京的罪行,讓這個世界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暴行公諸于世。所以,起訴書詳細列舉和分類各項罪行,參以國際法和中國國內法條,定以反和平罪與戰爭及違反人道罪,是完全符合事實的。
接到起訴書后,谷壽夫于1947年1月15日寫了長篇申辯書,對指控的罪行予以否認。
申辯書
國防部軍事法庭庭長石美瑜閣下:
被告于民國25(昭和12)年8月中旬以后的大約五個月期間,作為第六師團長活動于北支那及中支那的廣大地區,然而其間主要是參與作戰行動,關于起訴書中所述的被告部下曾經在進軍保定及石家莊地區的途中,存在過掠奪財物或要求婦女提供肉體(安慰)等行為的事項,以及被告所部在駐軍南京一周期間曾經大量殺人、強奸和破壞財產等事項,由于本申辯書的下述理由,被告絕對無法承認。
被告對于此類暴行,既不曾看見或聽說過,也不曾默許或默認過,更不曾下過相關命令或接到過相關報告。此外,對于上述兩項指控,也不曾接到過居民等的申訴或控告。這是因為被告所統領的部隊,忙于迅捷的作戰行動,而無暇實行暴行。此外還因為被告統領部隊的指導方針使然。即,被告本著“中日親善”的原則,在出發赴華前,曾經在對部下的訓示中這樣說過:“對兄弟國中國的宗旨是對用嚴戒掠奪之情待之,非戰斗需要以外,應極力愛撫之。對俘虜要責得找機被告都要尋找機會,要求和暴行等錯誤。”另外還因為,每逢戰斗前后,都不可能發生殺人事件,更何況強奸婦女的事情,那更不可能發生。城外的營地也是在雨花臺戰斗之后才安扎的,而居民都已經悉數逃往他鄉。
遣返原居住于中華門附近的安全地帶的難民,是當時的警備司令官中島中將(第十六師團長)的職責。這類事情警備司令官理當通知被告,然而直到被告開赴蕪湖之前,也沒有收到任何有關遣返居民的涌報。并且,如前所述,被告所部的駐地附近未見居民回歸的事實。所以如果這些居民遭受了暴力,則應發生于安全地帶,或回歸途中,或被告所率部隊離開之后,其責任在于警備司令官,而與被告無關。另外,在中華門附近的戰斗中,有些沒有去安全地區避難的殘留居民,但被告沒有見到過,即使有,他們也會因槍彈炮火而亡。我對此十分遺憾,但是這不是被告一個人的責任,不應以暴行之罪名被起訴,也可能根本沒有,還請徹查為盼。起訴書中提到的大量暴行實例中,如正覺寺等各地八十余人的集體屠殺、門東各地槍殺兒童百余人等事件,絕對都是沒有事實根據的捏造,明顯屬于偽證。其他有關強奸的各種事實,被告可以斷言絕非被告部下所為。
確信無破壞財產的犯罪事實
起訴書提及了被告所部恣意破壞財產一條。被告確信,由于反復的訓示以及南京戰役前后的嚴令,被告所部中沒有此種行為。至于房屋的損壞,南京早在幾個月前就不斷受到上海方面飛來的軍部飛機的轟炸,而且攻城之際我方炮火落在城內城外,是由此造成的破壞和炮火延燒所致。另外,為了襲擾我軍的宿營,中國的便衣部隊一貫采取破壞或放火的方法。由此推測,如果中華門附近發生房屋損壞或火災,可以想象到以上的原因,不能斷定一定是我軍的行為。另,我部隊在避難民的住宅宿營之事,這是戰斗剛結束之時的慣例,系不得已而為之。為此,被告總是提醒部下不要損壞[所住民宅的]家具或其他物品。假如一旦有所損壞,對此當時的師團經理部會向柳川軍司令部經理部提交調查報告,其損害賠償應由柳川軍司令部處理。另外,留守南京的主力軍接管了善后問題,本以為本件早已處理完畢,如若還沒解決,則已成為國家間的問題,雖拖延至今,相信我國能夠同意賠償。
被告的部隊在入城之后就立刻接到了軍部的命令,遂于十二月十五日(入城兩天后)以城內部隊為先遣隊,依次移防蕪湖,即使暫時還沒有出發的部隊,也都終日忙著為出發做準備,并無閑暇行兇殺人。所謂出發準備,計有:整理戰死者的遺骨、安排需要送往后方的傷病員的住院或回國治療事宜、整編部隊、編寫戰斗詳報、收轉各種命令和報告、補充彈藥糧秣、檢修武器裝備、調查戰績、閱讀和書寫私人信件、接受并分發國內寄來的慰問袋、分配補給品、修補被服,再加上之后即將出發去杭州,將和司令部分開一段時間,有許多事情需要火速處理,因此官兵都不分晝夜地忙碌,決非滯留在南京的部隊可以比擬的。甚至,我們在奉上司之命進城參加慰靈儀式的兩天時間里,宿舍里雖然有小部分士兵留守,但是他們被禁止外出,并有監督軍官帶隊嚴加監管,所以決無施暴的余地。也就是說,被告所部無法施行起訴書所舉的暴行。
被告所部行為嚴正
雖然很多人認為,由于南京戰役是首都攻堅戰,所以難免產生一種特別的情緒,從而發生暴行事件,不過這種現象絕對不會發生在包括被告在內的被告的部隊里。如前所述,在其他戰場也好,在該戰場也好,被告在戰前戰后都是要求嚴肅軍風軍紀的。所以被告所部直到抵達蕪湖,也沒有發生任何暴行事件,這是已經證實的事實,不但如此,實際情況蕪湖的居民對被告所部的善意很滿意。這是有例為證的,即:千場少佐在該市郊外的一場小戰斗中犧牲時,當地居民尤其是受到過保護的婦女兒童,都為感謝少佐而前來參加少佐的葬禮,痛哭流涕。
關于在中華門附近駐扎的其他部隊
在中華門內外地區,除了被告的部隊,還有與被告所部并肩作戰的柳川軍第一一四師團(末松部隊)、柳川軍直屬各兵種部隊(炮兵、工兵、通信兵)以及第十八師團(牛島部隊)的代表一個連隊左右(該部隊由前來參加入城式的師團長及其部下等組成),也就是說,有大量的其他部隊和柳川軍司令部共同駐扎。因此,起訴書所提示的一部分事項或許是事實,但也不能就此斷定就一定是被告部下的所作所為。
被告絕無共同參與屠殺的行為,即參加南京戰役的部隊是最高指揮官松井屬下的主力軍與柳川軍。被告不直屬于松井。主力軍除中島師團、吉住師團外,還有幾個被告不太清楚的師團。并且柳川軍的末松師團和被告所在師團一起參加了戰斗,在戰后牛島師團的一部分因參加入城儀式而進城,這一點與判決書正文記載的事實相反。而日中島師團與柳川軍里的兩個師團(末松師團和谷師團)之間指揮系統不同,沒有鄰接,作戰和駐守都不一樣,不可能“共同參與屠殺”,這一點在針對起訴書的被告申辯書中有詳細的陳述。無視此等事實,把被告與松井、中島、牛島、末松、柳川等部隊長官同等記述,這種提法使被告如同共犯,這是與事實不符的。并且記述中也遺漏了除主力軍方面和中島(師團)之外的另外幾名師團長的姓名,這是軍事法庭完全沒有調查南京戰全貌的證據。另外公判時,審判長曾訊問過被告是否曾向東京電報攻克(南京)之事。[法庭方面問及]這樣的事情,被告認為是沒有看到被告方存在著嚴格的指揮系統,即在進攻部隊的組織系統中,被告并不是最高上級,尤其是從整體上來說,被告之上有柳川,柳川之上還有松井。(柳川平助曾任陸軍次官、臺灣陸軍司令官,于前年病逝。)
進城時,盡管被告不知道包括中島部隊在內的主力軍的行動,但是被告所屬的柳川軍停駐在中華門的內外區域一事是事實,所以被告肯定被告所部沒有與其他部隊共同實施暴行。如果不相信被告的陳述,請傳喚并訊問共同參與暴行的其他部隊,我確信法庭借此即可斷然判明被告所部同參與暴行是毫無事實根據的。(11)
谷壽夫對起訴書中的指控完全否認,其申訴非常空洞武斷。與其他日軍將領在審判中的申訴不同,武漢、廣州等法庭審判的日軍將領在申訴時,多數都是列舉具體的日期、地點、行動路線、作戰地圖來申辯自己沒有在犯罪現場,或其行動與起訴書中列舉的情況不合。但是谷壽夫的申訴都沒有這些具體內容,而是一方面硬說自己的部隊沒有殺人和強奸行為,另一方面將罪行推諉于柳川、牛島等部隊。檢察官在偵訊時就已經對谷壽夫的這些申辯進行了駁斥,谷壽夫的部隊在攻占南京后駐守于中華門一帶,并且在大屠殺進行的第一周都在現場,這就與起訴書中列舉的事實相吻合。他在申訴中沒有具體的事實能證明自己的部隊沒有上述罪行。
其次,谷壽夫的申辯是經不起事實檢驗的。南京大屠殺事件發生后,由于國際輿論的揭露與譴責,日本高層都為之震驚,當時就采取了調查整肅軍風軍紀的行動和對當事人的處罰。1938年1月1日,陸軍省人事局長阿南惟幾少將與參謀本部軍官一行六人抵達南京,先后會晤了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朝香宮鳩彥王、參謀長飯沼守及相關部隊長,后又在上海會晤了松井石根。據飯沼守1938年1月3日的日記記載:“深夜,阿南中將來了,主要談了對有關師團長的看法。”飯沼守所說的“有關師團長”,是指負責南京警備的日軍第16師團長中島今朝吾。據說,方面軍司令官松井含淚向阿南局長指責了第十六師團長的指揮。
接著,應杉山元陸相要求,參謀本部第二部部長本間雅晴1938年2月1日抵達南京,調查處理日軍在南京損害第三國利益及強奸、搶劫行為。本間雅晴抵達南京當天就召集相關人員開會,上海派遣軍司令部參謀本鄉忠夫匯報了在南京發生的一系列日軍違反軍紀的事件,派遣軍參謀長飯沼守則向本間保證今后不再發生此類的事件。本間雅晴回國后,向大本營匯報了日軍的軍風軍紀狀況。日軍高層在了解了真實情況后,決定更換華中方面軍司令官。1938年1月14日,日本大本營解除了松井石根華中方面軍司令官的職務,開撤銷了華中方面軍建制,新組建了華中派遣軍,任命煙俊六大將為華中派遣軍司令官。這些事實都說明,日本軍方上層都為南京大屠殺事件感到丟人,因而采取了一系列整改措施。(12)
為了證明谷壽夫的罪行,軍事法庭邀請大量證人出庭作證。1947年1月30日,軍事法庭致函金陵大學,請求該校美籍教授貝德士、史邁士兩先生出庭作證。他們接受了邀請。(13)從1947年2月6日起,國防部軍事法庭連續開庭,請南京大屠殺受害人和證人出庭作證。《中央日報》報道:
國防部判戰犯軍事法庭定六日至八日每日下午二時起,假勵志社公審南京大屠殺案主犯谷壽夫。此案證人多為被害人身歷其境者,計有陸李秀英等五百余人。當時從事難民區救援工作之金大美籍教投史邁士(D. Smythe)、貝德士(Bates)及曾赴東京在證之前紅卐字會南京分會會長許傳音均將到庭作證。據悉,現已搜集之物證有:一、南京市參議會調查南京大屠殺案之報告書及表冊(有確實人證之案件計2784案)。二、世界紅卐字會掩埋被日軍屠殺之南京市民尸體統計表。三、崇善堂掩埋被日軍屠殺之南京市民尸體統計表。四、外交部罪證審查表。五、司法行政部戰罪審查表。六、曼徹斯特導報駐華通訊員田伯烈(Timperley)對于日軍在華暴行之著述。七、南京安全區檔案。八、日軍自攝之暴行照片十六幀。九、紅十字會醫務科長蔣公轂及處長金誦盤合著之《陷京三月記》。十、《南京蒙恥記》。十一、發掘之被害人戶骨三千具。日軍自報之居殺影片(放映作證)。根據世界紅卐字會南京分會救濟隊掩埋組報告,自廿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至翌年十月三十日,共掩埋尸體四萬三千〇七十一人。崇善堂掩埋隊,自廿六年十二月廿二日至廿七年四月廿三日,共掩埋十一萬二千二百六十六人(內男109363,女2091,孩813人)。上述兩團體掩埋之尸體,已達十五萬五千余人,其殘酷罪行于此可見。(14)

審判谷壽夫
1947年2月6日,國防部軍事法庭在南京勵志社大禮堂開庭,公審谷壽夫。石美瑜庭長主持審判,首先由陳光虞檢察官宣讀了長篇起訴書。然后石美瑜庭長開始訊問。當問到南京大屠殺的責任時,谷壽夫答:“日本投降后,本人回到東京,看到報紙上有這個記載,才知道有南京大屠殺事件。”石美瑜問:“除戰爭之外,被告的部隊是不是沒有殺過一個平民?”谷壽夫居然回答:“絕對沒有殺過一個平民。”
看到谷壽夫如此狡辯,石美瑜庭長命令法警取出證據。法警搬出了八個骷髏頭骨和若干條骨骼,陳列在法官席上。每個頭顧都有致命的傷痕,其中有三個女人頭骨,庭長質問被告:能說女人也是戰斗員嗎?谷壽夫無言以對。
隨后證人出庭。第一個是南京紅卍字會長許傳音。他說:大屠殺后的幾天,日軍要他們掩埋尸體。在進行調查死人數目的時候,他從紅卍字會出發,沿途經過中山北路、新街口、健康路、保泰街,幾乎無處沒有尸體。死者的姿態也極盡了各式各樣的慘狀。掩埋時每天填表,以備日軍檢查。日軍就恐嚇他們說沒有那么多死人,所以只好盡量的減少。登記的數字是四萬多具,實際總數在二十萬人以上。提到日軍奸淫女同胞,許先生說:經常都是用大卡車拖,實際數目就難以估計了。(15)
接著,當年在安全區負責救援難民的兩位美籍證人出庭作證。南京金陵大學社會學系美籍教授史邁士博士的聲明書稱:
本人證明:
本人自一九三七年春至一九三八年七月二十日曾在南京,南京安全區成立時(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底),本人即為該區委員會之秘書。
日兵進城后,安全區之人民曾受非常之虐待,本人不得不向日本大使館每日抗議,日人曾要求以事實證明,乃開始作報告,并將每件事實附諸抗議書中。
其后此等抗議書即分送至南京之英國、德國及美國大使館、上海全國基督教會,并有全份留存于其圖書館內。一九三八年,春田伯烈氏曾將此等報告編入其所著之《日人在中國之恐怖》即《外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一書內,徐淑希教授亦曾編纂一《南京安全區檔案》。
當時之安全區委員會主席德人銳比先生(西門子洋行經理)與本人日常向日本當局抗議,因得有見日本當局之機會。一九三八年一月美國大使館開館辦公,曾索此文件,以便明了當時情況,向日本當局抗議,而德國與英國兩大使館亦曾索閱,以便寄回本國政府。
一九三八年南京國際救濟委員會(安全區委員會已改今名)決定作建設性之救濟計劃,因欲約知南京區及其附近各縣之實際狀況,囑余作調查,其結果本人曾編就《南京區戰時損害》即《南京戰禍寫真》一書(一九二七年十二月至一九三八年三月止)。今謹將該書呈交貴庭作證,本人并為人道而望得伸正義云。(16)
另一美籍教授貝德士2月6日的證詞說:
自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日日兵進入南京城后,在廣大范圍內放火與搶劫,殺死、刺傷與強奸平民,并槍殺彼等認為曾充中國軍人之非武裝人民,情勢萬分嚴重,達三星期之久。尤其前七天至十天內,本人曾親見日兵槍斃中國平民,至生命所犯之罪惡無可指數。前三星期內,滿城各街盡具死尸,有著軍衣者,有為平民者。余曾見被殺的之平民,余并曾親眼看見日兵強奸多數婦女。余對日兵任意槍殺及損害平民自由一再抗議,十二月十五日日兵由司法院驅逐平民四百人前往斬殺,包括強奸、刺死與槍斃。余雖交涉三小時之久,希望能救活此等無辜之性命,但終歸無效。
日兵進城后余未聞亦未見任何抵抗,日本官亦未曾聲述有任何抵抗。惟一所強調者,十日后下關曾有一海軍兵士被傷。日軍官非但不作實際控制其兵士之措置,且其本身亦同樣犯罪。
檢查安全區報告及紅卍字會埋葬死尸之報告,男女小孩死數甚不完全,且較實數為少,蓋平民死傷決不止一萬二千人,無武器之軍人被殺者亦決不止三萬五千人。以上所述為確實之情形,其不知者,定較此數為大,亦無法計算矣。(17)
最后傳訊的是兩位受害人。一個是市民姚家隆,他說:民國廿六年冬月十一日晚上,他的妻子、兒子、女兒都被日軍槍殺。他自己后頸上也中了一槍,至今子彈還沒有取出。另一個是陳二姑娘,現年28歲,九年前的冬月十一日中午被兩名日軍強奸。證人陳述之后,庭長命令放映當年日軍制作的侵略南京入城式和大屠殺的影片。當年日軍為了炫耀戰功的影片,今天成了證明谷壽夫罪行的證據。
第二天,2月7日,法庭繼續審判谷壽夫。在庭上訊問時,谷壽夫依然推脫罪責,聲稱當時入城的有114師團和柳川部隊,被告也不敢說此暴行一定是誰實施。訊問后,繼續證人作證。南京市參議會副會長陳耀東報告調查南京大屠殺案的情況。計有確實人證的案件共2784件。按罪行分類:1.槍殺259件;2.用刺刀刺殺667件;3.集體屠殺315件;4.燒毀385件;5.打死69件;6.先刑后殺23件;7.先奸后殺20件;8.炸死19件;9.水淹11件;10.其他355件。每一案件有達數萬人者,并非每件一人。以上2784案中,有887案發生在中華門內外,證明被告部隊屠殺占三分之一,谷壽夫不得推卸責任。
隨后,中華門地區被害居民證人49人分別出庭作證。證明他們的家人和鄰居被日軍在1937年12月12、13兩日內槍殺或刺死。有的證人被刺未死,當場出示傷痕為證。(18)
2月9日,法庭第三天審訊谷壽夫,有17位證人繼續出庭作證。主要是日軍的強奸和暗殺罪行。谷壽夫作了自我辯護。
1947年3月3日,軍事法庭對谷壽夫審訊進行法庭辯論。《中央日報》報道: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昨(三日)下午假勵志社大禮堂,五審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二時一刻,審判長石美瑜,審判官宋書同、李元慶、葉在增、葛召棠,檢察官陳光虞及書記官張體坤等升庭。被告由憲警押至被告席上,面容憔悴,神色頹然。
審判長宣布辯論開始后,谷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飾詞狡辯,否認一切罪行。首供稱:當時目擊南京住民逃難事實,謂雨花臺中華門一帶,經兩天激戰,居民均已至安全區避難,留下未逃者乃小偷密探及與日軍有關工作人員。被告率部自杭州灣登陸,沿途均十室九空。部屬宿營地均選擇無平民居住之房屋及公共建筑物如學校、機關等為處所。在抵達南京后,十七號入城式及十八號慰靈祭二日中,被告曾至各處巡視,未見有任何居民,所云集體屠殺、強奸婦女、焚燒房屋者事實,全屬捏造。且被告在京時未接到維持治安命令,只有出發至蕪湖之命令。故暴行之責任,在道義上及刑法上,應由當日負責維持城內外治安之警備司令負責。中國方面以錯誤事實作審判根據,被告絕不承認。請庭上將被告所提之日籍證人,最高司令官柳川、被告屬下參謀長、旅團長及其他部隊長官傳庭訊問,然后再作公正審判,并撤回錯誤之起訴書。復謂:片面裁判,被告不能心服,希望能有公正裁判,勿為審判戰犯神圣責任留下污點,否則被告為無根據之事實而犧牲,將來真正責任者在出時,已懊悔莫及,中日親善前途將加上一層陰影。繼又曰:服從命令乃軍人天職,兩度至華非心惠。出兵山東,未妨害中國統一,殺蔡公時非被告部隊所為。檢察官所云破壞和平及侵略罪名,實屬錯誤,倘庭上對被告加以不顧人道之裁判,乃忽略人道之舉動,將果行及非暴行同樣看待。世界司法史上無此先例。
至此,審判長怒斥被告,令其勿重復已陳述之語,惟被告仍態度傲慢,絮絮不休。五時半,陳檢察官起立,對谷犯供詞加以駁斥:謂被告以空洞言詞,重復述說,圖規避責任。生平既主張中日親善,何以以國退役之年齡,仍領兵至華作侵略戰爭?至謂部屬軍紀嚴明,何以無一紙命令或公告作證據。謂庭上所提證據全屬捏造,難道京市參議會調查,國際人士所主持安全區檔案暨《東京日日新聞》所載兩日本兵殺人競賽新聞,及日軍進城時所攝之暴行電影照片,亦屬捏造嗎?被告犯罪證據確鑿,毫無辯解余地。蠻橫無理,罪大惡極,侮辱中華民國法庭,應判處死刑。至所求引渡日籍證人事,所提人犯皆有共犯嫌疑,自應加以拒絕。憶當年四十余萬同胞被屠殺皆無說話余地時,被告雖年屆六十五高齡,亦該死該殺。檢察官言至此,旁聽席上一陣掌聲。
被告至此,略顯疲憊,時而閉目仰首,若有所思。石審判長詢最后有何話說時,谷犯仍否認有屠殺犯罪行為,并再度曰:“個人性格素抱不撒謊主義,不公正之裁判將為中日親善加上層陰影。將來真相查明時,悔已莫及。”七時半,審判長宜稱辯論終結,定本月十日下午三時在勵志社宣判。被告還押。(19)
1947年3月10日,國防軍事法庭對戰犯谷壽夫案件作出死刑判決。判決書如下: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判決三十六年度審字第壹號
公訴人 本庭檢查官
被告
谷壽夫 男 年六十六歲,日本人,住東京都中野區富士見町五十三號,日本陸軍中將師團長。
指定辯護人:梅祖芳律師,張仁德律師。
右被告因戰犯案件,經本庭檢查官起訴,本庭判決如左:
主文
谷壽夫在作戰期間,共同縱兵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并強奸、搶劫、破壞財產,處死刑。
事實
谷壽夫系日本軍閥剽悍之將領,遠在日俄戰役,即已從軍,并著戰績。民國二十六年中日戰起,充任第六師團長,于是年八月率部來華,參謀侵略戰爭。先轉戰于河北永定河及保定、石家莊等處,同年十一月杪,我京滬沿線戰事頻告失利,移轉陣地,扼守南京。日本軍閥以我首都為抗戰中心,逐糾集其精銳而兇殘之第六師團谷壽夫部隊、第十六師團中島部隊、第十八師團牛島部隊、第一一四師團末松部隊等,在松井石根大將指揮之下,合力會攻,并以遭遇我軍堅強抵抗,忿恨之余,乃于陷城后,作有計劃之屠殺,以示報復。由谷壽夫所率之第六師團任前鋒,于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即農歷十一月十日)傍晚,攻陷中華門,先頭部隊用繩梯攀垣而入,即開始屠殺。翌晨復率大軍進城,與中島、牛島、末松等部隊,分竄京市各區,展開大規模屠殺,繼以焚燒搶掠。查屠殺最慘厲之時期,厥為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至同月二十一日,亦即在谷壽夫部隊駐京之期間內。計于中華門外花神廟、寶塔橋、石觀音、下關草鞋山等處,我被俘軍民遭日軍用機槍集體射殺并焚尸滅跡者,有單耀亭等十九萬余人。此外零星屠殺,其尸體經慈善機關收埋者十五萬余具。被害總數達三十萬人以上。尸橫遍地,慘絕人寰,其殘酷之情形,尤非筆楮所忍形容。如十二月十五日下午一時,我軍警二千余名,為日軍俘獲后,解赴漢中門外用機槍密集掃射,飲彈齊殞,其負傷未死者,悉遭活焚。同月十六日下午六時,聚集華僑招待所之難民五千余人,被日兵押并往中山碼頭,用機槍掃射后,棄尸江中,僅白增榮、梁廷芳二人中彈受傷,投身波中,與漂尸同流,得以幸免。同月十八日夜間,復將我被囚幕府山之軍民五萬七千四百十八人,以鉛絲扎捆,驅集下關草鞋峽,亦用機槍射殺,其倒臥血泊中尚能掙扎者,均遭亂刀戳斃,并將全部尸骸澆以煤油焚化。又如十二月十二日,鄉婦王徐氏,在中華門外下碼頭,遭日軍梟首焚尸。同月十三日,鄉民魏小山因谷壽夫部隊在中華門堆草巷縱火,馳往施救,致被砍死。同日,僧隆敬、隆慧,及尼真行、燈高、燈元等,亦于中華門外廟、庵內,悉遭屠戮。十四日,市民姚加隆攜眷避難于中華門斬龍橋,又遭日軍將其妻奸殺,八歲幼兒、三歲幼女因在旁哀泣,被用槍尖挑入火中,活焚而斃。同月十三日至十七日,時值嚴寒,駐中華門外日軍,勒令鄉民三十余人入水撈魚,從則凍死,違亦遭戮。并將一老叟,綁懸樹梢,以槍瞄準作打靶練習,終至命中,繩斷跌斃。又日軍官二人,以殺人為競賽,其一殺達百零五人,一則以殺百零六人獲勝。同月十九日,鄉婦謝善真,年逾六旬,被日軍在中華門外東岳廟用刀刺殺,并以竹竿插入陰戶,均屬慘無人道。計自十二月十二日至同月二十一日,我首都無辜軍民,被日軍殘殺而有案可稽者,達八百八十六起(見附件甲一至二八號,乙一至八五八號)。其在中華門一帶被害者,除以上列舉外,尚有王福和、柯大方、卓呂同、沈有功、劉廣松、曹文黨、余必福、陳肖氏等三百七十八案(詳見附件甲九、十三、一八、一九、二○、二四、二六、二八號,乙一至三七○號)。日軍陷城后,更四出強奸,一逞淫欲。據外僑所組國際委員會統計,在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六、十七兩日,我婦女遭日軍蹂躪者,已越千人。且方式之離奇慘虐,實史乘所未前聞。如十二月十三日,民婦陶湯氏,在中華門東仁厚里五號,被日軍輪奸后,剖腹焚尸。懷胎九月之孕婦肖余氏,十六歲少女黃桂英、陳二姑娘及六十三歲之鄉婦,亦同在中華門地區,慘遭奸污。鄉女丁小姑娘,在中華門堆草巷,經日軍十三人輪奸后,因不勝狂虐,厲聲呼救,當被刀刺小腹致死。同月十三日至于十七日間,日軍在中華門外,于輪奸少女后,復迫令過路僧侶續與性奸,僧拒不從被處宮刑致死。又在中華門外土城頭,有少女三人,因遭日軍強奸,羞憤投江自盡。凡我留京婦女,莫不岌岌自危,乃相率奔避于國際委員會所劃定之安全區。詎日軍罔顧國際正義,竟亦逞其獸欲,每乘黑夜,越垣之內,不擇老幼,摸索強奸。雖經外僑以國際團體名義,迭向日軍當局嚴重抗議,而日將谷壽夫等均置若罔聞,任時部屬肆虐如故。再日軍鋒鏑所至,焚燒與屠殺常同時并施,我首都為歧視性恐怖政策之對象,故之慘烈,亦無倫比。陷城之初,沿中華門迄下關江邊,遍處大火,烈焰燭天,半城幾成灰燼。我公私財產之損失殆可以數字計。中華門循相里房屋數十幢,均遭燒毀,居民何慶森、夏鴻貴、畢張氏等數百人,廬舍成墟、棲息無所。中華門釣魚巷、湖北路、長樂路、雙閘鎮各處居民曾有年、常許氏、馮兆英等房屋數百幢,亦俱焚燒,蕩然無存。至十二月二十日,復從事全城有計劃之縱火暴行,市中心區之太平路,火焰遍布,至夜未熄,且所有消防設備,悉遭劫掠,市民有敢營救者,盡殺無赦。日軍更貪婪成性,舉凡糧食、牲畜、器皿、古玩,莫不搶取。如在石壩街五十號,搶劫國醫石筱軒名貴書籍四大箱,字畫、古玩二千余件,木器四百件,衣服三十余箱。又在集慶路任管巷等處,劫掠民間牲畜、糧食、錢財,不可勝計。即國際紅十字會病院內,護士財務,病人被褥,難民食糧,亦遭洗劫一空。美大使館職員陶格拉斯晉欽(Douglas Jenkine),美籍教師格蕾絲苞爾(Miss Grace Bauer)、德人烏拉比、巴赤德、波濮羅、蒸姆生(Rabe,Barchardt,Poblo,Jeimssen)等住宅,并經先后搜劫,損失慘重。種種暴行,更仆難數。日本投降后,谷壽夫在東京被捕,經我駐日代表團解送來京,由本庭檢查官偵查起訴。
理由
查本案被告谷壽夫,于民國二十六年,由日本率軍來華,參預侵略戰爭,與中島、牛島、末松各部隊,會供南京。因遭我軍堅強抵抗,血戰四晝夜,始于是年十二月十二日傍晚,由中用繩梯攀垣而入。翌晨率大隊進城,留駐一旬,于同月二十一日,移師進攻蕪湖各情,已據供認不諱(見偵查卷六六頁,審判卷七宗頁一六、二三頁)。至于其陷城后,與各會攻部隊,分竄京市民各區,展開大規模屠殺,計我被俘軍民,在中華門花神廟、石觀音、小心橋、掃帚巷、正覺寺、方家山、寶塔橋、下關草鞋峽等處,慘遭集體殺戮及焚尸滅跡者,達十九萬人以上。在中華門下碼頭、東岳廟、堆草卷、斬龍橋等處,被零星殘殺,尸骸經慈善團體掩埋者,達十五萬人以上,被害總數達三十余萬人。此項事實,匪特已據身歷其境之證人殷有余、梁廷芳、白增榮、單張氏、魯更生、殷南岡、芮方緣、畢正清、張玉發、柯榮福、潘大貴、毛吳氏、郭岐、范實甫、姚加隆、萬劉氏、徐承鑄、僧隆海、蓮華、尼慧定等一千二萬五十余人。及當時主持掩埋尸體之許傳音、周一漁、劉德才、盛世征等,具結證明(詳見附件甲一至二八號,附件乙一至八五八號、京字九至一二號各證,暨本庭偵察機審判筆錄),且有紅字會掩埋尸體四萬三千零七十一具,崇善堂收埋尸體十一萬二千二百六十六具之統計表,及偽南京督辦吾為叢葬于靈谷寺無主孤魂三千余具所立之碑文為憑(見京字三號、一六號、一七號各證)。復經本庭按叢四地點,在中華門外雨花臺、萬人坑等地,發掘墳冢五處,起出被害人尸骸頭顱數千具,由法醫潘英才,檢驗官宋世豪等,驗明尸骨多有刀砍、中彈、或鈍器擊損傷痕,填具鑒定書在卷可稽(見本庭勘驗筆錄,及京字一四號證)。并有當時日軍為炫耀武功,自行拍攝之屠殺照片十五幀,及實地攝制之屠城電影,經我軍于勝利后扣獲,可資印證(見京字一號、二號、一五號各證)。至陷城后,日軍各部隊分竄各區,奸淫肆虐,如鄉婦陶湯氏被奸后剖腹焚燒尸,丁小姑娘輪奸后刺死,即妊婦、老嫗亦同遭奸污。又放火燒毀民房,掠劫財物,以及闖入安全區內強奸婦女,劫取外人財產等情,亦據各生存之被害人及目睹之證人肖余氏、陳二姑娘、柯榮福、方鶴年、張孫氏、范實甫、張萬氏、周一漁、何慶森、夏鴻貴、畢張氏、倪春富、曾有年、常許氏、馮兆英、石筱軒、徐兆彬等百余人,分別結證是實。核與國際委員會所組南京安全區內檔案列舉之日軍暴行,及外籍記者田伯烈(H.J. Timperley)所著《日軍暴行紀實》,史邁士(Lewis S. C. Smythe)所作《南京戰禍寫真》暨當時參加南京戰役之我軍營長郭岐所編《陷都血淚錄》臚載各節,悉相吻合。(詳見附件丙、丁、戌、己,及京字九號至一二號各證,暨本庭偵查及審判筆錄)。又經當時留京之美籍教授貝德士(M. S. Bates)、史邁士(Lewis S. C. Smythe),本于目擊實情,到庭宣誓并且具結證明無異。是會攻南京之日軍各將領,共同縱兵,分頭實施屠殺、強奸、搶劫、破壞財產之事實,已屬眾證確鑿,無可掩飾。雖據辯稱:(一)被告部隊入城后,系駐扎中華門,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全部開赴蕪湖。當時中華門一帶,正值激戰,居民遷徙一空,并無屠殺對象,且被害人均未能指出日兵番號,故屠殺事件,應由中島、末松,及其他部隊負責,即罪行調查表亦多載有“中島”字樣,可見與被告無涉。(二)被告所屬部隊,軍紀嚴肅,可保證未曾殺害一任,除已經證人小笠原清到庭證明外,應請傳訊被告所屬之參謀長下野一霍,旅團長坂井德太郎、柳川參謀長田邊盛武、高級參謀藤本鐵熊等,即可明了。(三)本案證據全系偽造,不足為論罪根據等語,以為免責之辯解。但關于第一點,按共同實施犯罪行為之人,在合同意思范圍以內,各自分擔犯罪行為之一部,相互利用他人之行為以達其犯罪之目的者,即應對于全部發生直接過,共同負責(參照最高法院二十八年上字第三一一○號、二十六年渝上字第一七四四號各判例)。被告既系會攻南京之高級將領,因遭守軍猛烈抵抗(見審判卷七宗一六頁),乃于陷城后,會合中島、牛島、末松等部隊,分竄各區,實施大屠殺及奸掠焚燒等暴行,我被俘軍民慘作殺戮者,達三十余萬人之眾,已與監督不嚴之偶發事件,顯有不同。況經當時駐京外僑,以國際團體名義,于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四日至一日,即在被告部隊駐京之期間內,前后十二次,分向日軍當局及大使館,提出嚴重抗議。并在照會內,附錄日軍燒、殺、淫、掠暴行,計一百一十三案,促請日軍注意管束部署,防止暴行擴大(見南京安全區檔案原文一至四九頁、及附件己、京字一○、一一號各證)。而被告等各將領,又均置若無睹,縱兵肆虐如故。且反將此種慘烈屠城情狀,攝成電影機照片,借以表彰戰績。其系與各會攻將領,基于合同意思,共同縱兵,分頭竄擾,而作有計劃之大規模屠殺及焚燒奸掠,至為明顯。縱令被告部隊,僅在旬日間,分擔京市一隅之屠殺等暴行,然既與各會攻將領,本于聯絡之犯意,互相利用,以達其報復之目的。依照上開說明,即應就全部所發生之結果,與松井、中島、牛島、末松、柳川各將領,共同負責。奚容以罪行調查表載有“中島”字樣,以及被害人未能指出日兵番號等詞為借口,希圖諉卸。矧查京市各區,屠殺奸掠等事件,泰半發生于被告部隊駐京之期間內(即十二月十二日至同月二十一日)。即在被告自承為其防區之中華門一帶而遭燒、殺、淫、掠之居民有案可稽者,已達到四百五十九起(詳見附件甲九、一三、一八、一九、二○、二四、二六、二八號,乙一至三七○號,丙一至二一號,丁一至五七號,戌一至三號各證暨本庭偵察機審判筆錄)。其中被害人家屬及證人,且多能切實指明被告部隊之罪行。如據范文卿之子范實甫供稱:“谷壽夫部下殺人、放火、強奸,無所不為,最殘忍的,要算是谷壽夫部隊,殺人最多約有十幾萬人。我家對門丁道召的孫女,被谷壽夫部下十三人強奸,這小姑娘因受不了,慘叫,被日軍一刀刺小腹而死。我還見鄰人魏小山,因谷壽夫部隊放火,他去救火被日軍一刀砍死。”丁長榮供稱:“我兒子丁連寶,被谷部(指被告)士兵用槍打,又戳一刀死了。當時一共打死七個人。又在中華門賽虹橋,見兩個婦人被日兵強奸后,用刺刀從陰戶刺入腹部,致腹破腸流而死。”徐承鑄供稱:“我胞兄徐承耀,被谷壽夫部隊拉夫,經母親哀求,不肯釋放,當被拉到雨花臺下,用槍打死。”又據證人歐陽都麟供稱:“日軍谷壽夫部隊,攻陷南京,由中華門首先,現行屠殺,就此兩天內(十二、十三兩日),中華門內外,遍地尸首,慘不忍睹。有的用刺刀刺孕婦腹部致腹破胎而死。有的用刺刀從婦女陰戶刺入,刀尖透出臀部致死。亦有八十歲老婦,被強奸致死。”證人張鴻如供稱:“日軍于二十六年農歷十一月初十晚進城,殺人放火奸淫最厲害的,是谷壽夫部隊。”各語(見本庭審判卷一宗三〇頁、三宗三五頁、三九頁、四三頁、七宗六〇頁、六一頁)。尤足見被告部隊分擔實施暴行之事實,昭然若揭,尚何有狡賴之余地。
關于第二點,查被告部隊,遠在保定、石家莊一帶作戰時,即曾搶劫居民陳嗣哲所有之衣服、古玩二十八箱及紅木家具等物多件。又在浙江德清縣境,慘殺平民卜順金、卜玉山等人(見附件乙八四六號,戌四號各證),是其軍紀之敗壞已可概見。迨會攻南京陷城后,更暴行累累,兇殘無匹,乃反謂軍紀嚴肅,未曾殺害一人,顯屬遁辭。至證人笠原清,于被告部隊會攻南京之時,尚在日本求學,徒以臆測之詞,漫謂被告部隊在南京并無暴行,自屬于無可采信。又查被告所屬參謀長下野一霍,旅團長坂井德太郎、及柳川參謀長田邊盛武、高級參謀藤本鐵熊等,均系參與會攻南京之高級軍官及參謀長官,對于實施有計劃之南京大屠殺事件,本有共犯嫌疑,縱使該嫌疑犯等到庭為被告所預期之陳述,亦不外瞻徇袒庇,自難據為被告有利之判決。茲被告猶斤斤請傳該嫌疑犯等到庭作證,無非借端希圖延宕。關于第三點,查本案證人千余人,均系身歷其境,將當時目擊日軍暴行痛陳如繪。被害人尸骸顱頭三千余具之墓碑,至今猶存。郭岐所編《陷都血淚錄》,遠在民國二十七年即在西安寫成,并于同年八月披露于西安平報(見京字一二號證第一頁)。國際委員會所組南京安全區之檔案,外籍記者田伯烈所著《日軍暴行紀實》及美籍教授史邁斯作《南京戰禍寫真》,皆為當時未曾參加作戰之英、美、德人士,本其情形,所作之日軍暴行實錄。日軍以殺人為競賽娛樂,且系在被告本國《東京日日新聞》登載。(見京字一號證第二八四及二八五頁)。屠殺照片及屠城電影,俱為當時日軍所攝制,借以夸耀武功。均系被告及會攻南京各將領共同實施暴行之鐵證。被告竟以空言抹煞,妄指為偽造,可謂毫無理由。綜上,各點抗辯,均屬狡戰圖卸,殊無可采。查被告在作戰期間,以兇殘手段,縱兵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并肆施強奸、搶劫、破壞財產等暴行,系違反《海牙陸戰規例》及《戰時俘虜待遇公約》各規定,應構成戰爭罪及違反人道罪。其間有結果關系,應從一重處斷。又其接連肆虐之行為,系基于概括之犯意,應依連續犯罪之例論處。按被告與各會攻將領,率部陷我首都后,共同縱兵肆虐,遭戮者達數十萬眾。更以剖腹、梟首、輪奸、活焚之殘酷行為,加諸徒手民眾與夫無辜婦孺,窮兇極惡,無與倫比。不僅為人類文明之重大污點,即揆其心術之險惡,手段之毒辣,貽害之慘烈,亦屬無可矜全。應予科處極刑,以昭炯戒。
據上論結:應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九十一條前段;《海牙陸戰規例》第四條第二項,第二十三條第三款、第七款,第二十八條,第四十六條,第四十七條;《戰時俘虜待遇公約》第二條、第三條;《戰爭犯罪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二條第二款,第三條第一款、第四款、第二十四款、第二十七款,第十一條;《刑法》第二十八條,第五十五條,第五十六條前段,第五十七條,判決如主文。
本案經本庭檢察官陳光虞當庭執行職務。
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三月十日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
審判長 石美瑜 印
審判官 宋書同 印
審判官 李元慶 印
審判官 葛召棠 印
審判官 葉在增 印
右正本證明與原本無異
書記官 張體坤(20)
對谷壽夫的判決書,是國民政府審判日本戰犯全過程中調查范圍最廣、罪行種類最多、罪行最為嚴重的判決。應該強調,這不是對谷壽夫個人的判決,而是對日軍在南京大屠殺罪行的集體判決。與起訴書相比,判決書又體現出以下特點:
1.強調集體屠殺的罪行。南京大屠殺是以松井石根為首、谷壽夫、中島、牛島、末松等部隊制造的集體罪行,是大規模、有組織的屠殺,不僅對中國軍人,而且針對大量中國平民,這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反人道罪行。
2.針對中國平民的屠殺、強奸、放火、搶劫罪行,通過法庭取證,補充了大量證人的證詞,以及安全區外籍人士、負責掩埋尸體的社會組織的證詞。時間、地點、情節都非常準確。第一次將受害人30萬的數字寫進法律文書,成為以后對南京大屠殺罪行的公認事實。
3.駁斥了谷壽夫的申辯,這些申辯也成為以后日本右翼質疑、翻案的主要理由。這些反駁有理有據,特別是拒絕南京大屠殺日本軍人的出庭辯護,將其列為共犯,表現了中國法律的尊嚴。
接到判決書后,谷壽夫又進行了申訴和自我辯護。1947年4月25日,蔣介石批準了法庭的判決,代電說:
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石庭長:據國防部案呈該庭本年三月十二日(36)國審字第〇七號呈暨附件均悉。查被告谷壽夫在作戰期中,共同縱兵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并強奸、搶劫、破壞財產,既據訊證明確,原判依法從一重處以死刑,尚無不當,應予照準。至被告聲請復審之理由,核于《陸海空軍審判法》第四十五條之規定不合,應予駁回,中印遵照執行。并將執行日期具報備查,判存卷證發還。中正。(21)
4月26日上午,谷壽夫在南京雨花臺被執行死刑。《中央日報》報道:

谷壽夫執行槍決
南京大屠殺案主犯谷壽夫,前經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事法庭判處死刑。二十五日下午二時接奉國民政府主席代電,校準執行。
二十六日上午九時三十分,戰犯法庭檢察官陳光虞,偕書記官及日文翻譯官黃文政、岑治等升堂。谷犯步入法庭,著草青色軍服,黑布鞋,呈憔悴頹喪之狀。檢察官詢明姓名、年齡、籍貫后,陳檢察官宣布:“你的案子業已核準執行,你心中亦很明白,這是公平合理合法的裁判。”
此時,谷犯神情恍惚,心中似有難過,老淚盈眶。十一時,谷犯戴上呢帽,著灰黑色手套,押上軍用大卡車,駛往雨花臺。車至刑場,谷犯呆然,兩足癱軟,由兩憲兵挾持緩步前行。聞訊前來觀之市民,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鼓掌歡呼之聲不絕于耳。十一時三刻,行刑士兵去其帽,兩側各有一士兵執其手。行刑射手,為國防部警衛第一團班長洪二根。槍聲一響,谷犯即應聲倒地。此一發動曠古未有大屠殺之罪魁,魂歸清鄉。(22)
“百人斬”案
谷壽夫案判決后,國防部軍事法庭又對從日本引渡回來的三名南京大屠殺戰犯田中軍吉、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進行了審判。
田中軍吉,1905年3月19日出生于日本鹿兒島,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在南京大屠殺期間任侵華日軍第6師團步兵第45聯隊大尉,曾用“助廣”軍刀砍殺平民逾300人。1947年初,中國駐日代表團參謀趙鴻福獲得韓國人樸在文的實名舉報,稱在南京大屠殺中進行殺人比賽的日本軍官田中軍吉大尉“潛居東京,聞中國查辦南京殺人比賽兇手甚急,正準備立即躲避”。并提供田中軍吉持刀殺人照片兩張,及田中軍吉所屬部隊的內部刊物《皇兵》。中國駐日代表團經過認真研究,認為《皇兵》所刊內容,雖然沒有明確指出田中軍吉就是南京殺人比賽的主兇,但根據持刀砍殺綁跪之中國人,及斬殺300人之日本軍刀照片,確系田中軍吉所為。為了防止田中聞風潛逃,代表團方面密請盟軍代為緝捕,并繼續搜集相關證據,另一方面立即電告國防部,要求盟軍總部將其引渡到中國進行審訊。1947年4月25日,戰犯處理委員會決議:請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石美瑜庭長查明此案。5月14日,石美瑜電請戰犯處理委員會將田中軍吉列入南京大屠殺案戰犯名單,以便引渡中國審理。
盟軍總部支持了中國駐日代表團的要求,搜查逮捕田中。4月28日美方將田中軍吉逮捕歸案,駐日代表團立即通知了國防部、司法行政部。5月18日,田中軍吉被中國駐日代表團職員押解,乘船到達上海戰犯管理處,同時帶回了田中軍吉殺人的相關證據,即記載其屠殺300名中國人的《皇兵》1冊、屠殺中國平民照片6份(每份4張)。5月22日下午4時,田中軍吉被押解至南京小營戰犯拘留所。5月29日,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開始審訊田中軍吉。9月3日,法庭再次提審偵訊。9月20日,軍事法庭檢察官李璿對田中軍吉提起公訴。(23)起訴書稱:
被告
田中軍吉 男,年四十三歲,日本東京人,陸軍士官學校畢業。
犯罪事實
田中軍吉,日本東京人,“七七事變”后,被派來華,充任敵第六師團第四十五聯隊中隊長職務。在作戰期間,違反戰爭法規及慣例,肆意殺戮我國平民,并在湖北通城地方持刀砍殺綁跪不知姓名之中國人一名。勝利后經駐東京盟軍總司令部逮捕,解送本庭偵查。
證據暨所犯法條:
查該被告于作戰期間,違反戰爭法規及慣例,肆意殺戮我國平民,雖據堅決否認,然有查獲之“斬殺三百人之隊長愛刀助廣”之照片一紙為證,自非空言所能抵飾。關于在我湖北通城地方持刀砍殺綁跪不知姓名之中國人一名,業經供承無異。雖據辯稱被殺者為共匪游擊兵,縱令屬實,而按《海牙陸戰規例規定》,對捕獲之俘虜予以殺害,亦仍無解于戰爭罪之成立。核其所為,實有構成《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三條第一款之罪之重大嫌疑,合依同條例第一條第一項,第二十六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條第一項起訴。此致
本庭審判官
軍法檢察官李璿
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九月二十日(24)
南京大屠殺審判中,還有一起引人注目的“百人斬”戰犯的審判。
戰犯向井敏明,生于1911年,日本山口縣人。野田毅,生于1912年,日本鹿兒島人。1937年南京大屠殺期間任日軍第16師團片桐聯隊富山大隊少尉軍官,向井敏明為炮兵小隊長,野田毅為副官。二人在攻占南京的過程中,相約進行殺人競賽,以誰先殺滿100人為勝。結果向井敏明殺106人,野田毅殺105人。他們的殺人比賽被當時《東京日日新聞》等報紙連續報道。東京審判期間,中國檢察官辦事處成員高文彬在查找證據時,看到了這些報道,將其報告給南京方面。

日本報紙關于“百人斬”的報道
1947年5月8日,中國戰犯處理委員會決議,要求中國駐日代表團向盟軍駐東京總部申請引渡向井敏明、野田毅到中國受審。8月20日和9月2日,盟軍總部美軍憲兵在二人的家鄉相繼逮捕野田毅和向井敏明。10月25日,兩戰犯在中國憲兵的押解下乘“和順”輪啟程離開日本,11月5日抵達上海。11月6日,上海戰犯監獄看守長親自押解兩戰犯到南京,關在小營戰犯拘留所。當天軍事法庭便對他們進行了偵訊。11月15日,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再次提審兩戰犯。(25)在認定犯罪事實后,檢察官李璿于12月4日提交了起訴書:
被告
向井敏明 男,年三十六歲,日本山口縣人,炮兵小隊長。
野田毅(即野田巖) 男,年三十五歲,日本鹿兒島人,副官。
右開被告,民國三十六年度偵字第十九號戰犯案件,經偵查終結,認為應行起訴。合將犯罪事實暨證據,并所犯法條分述于左:
犯罪事實
向井敏明與野田毅(即野田巖),均日本人,同在敵十六師團富山大隊服務。向井敏明充任炮兵小隊長,野田毅充任副官。“七七事變”后,被告等隨軍來華。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五日,于我江蘇句容縣入城時,向井殺我國人八十九名,野田殺七十八名。同年十二月十一日南京攻城戰,該被告等復作殺一百五十人之比賽于紫金山麓,向井殺一百零六名,野田殺一百零五名。勝利后,經駐東京盟軍總司令部逮捕,解送本庭偵查。
證據暨所犯法條
右列事實,業經敵隨軍特派員淺海光本及淺海鈴木等,先后將目睹情形電達東京各報紙連篇登載,萬口爭傳,譽為勇壯。并經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檢察官辦事處獲之《東京日日新聞》可資考查核對。該報所登載被告等之照片,亦屬相符。證據確鑿,自難任其空言狡展,免隨刑責。核其所為,實不無構成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二條第二款,第三條第一款之重大嫌疑。查該被告等共同實施犯罪行為,依法皆為正犯。又其以同一意思連續而為同一行為,應從一重處斷。合依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一項,第二十六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條起訴,此致
本庭審判官
中華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四日
軍法檢察官李璿(26)
1947年12月18日,國防部軍事法庭對上述三戰犯進行公開審判。《中央日報》的報道稱:
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昨(十八)日在勵志社大禮堂公審日籍戰犯田中軍吉、向井敏明、野田毅三名。法庭布置簡單嚴肅,到場旁聽者共有三四百人。
十時十分,審判長石美瑜,審判官李元慶、孫建中、龍鐘煌、張體坤,檢察官李璿,主任書記官施泳,翻譯官劉芳、王仁明等升庭。三犯,田中軍吉著軍裝,中等身材;向井敏明穿米色西裝,身軀高大,白襯衣,黑領帶,足著皮鞋;野田毅則著軍裝,身材矮胖,短頭發。后兩犯皆濃眉鷹鼻,一副兇相。
審判長問明年齡、籍貫后,李檢察官即宣讀三犯起訴書。十時三十分,審判長先審問帶愛刀“助廣”斬殺三百余平民之田中軍吉。
問:民國二十六年在南京作戰時,是否為谷壽夫部隊?
答:是。
問:十月二十八日法庭調查時,被告曾承認在南京西南作戰,當時是否帶此號稱“助廣”之寶劍作戰?(庭上示以該軍刀照片)。
答:是年十二月十二日攻南京戰時,被告曾帶此刀在南京西南四公里處作戰。
問:在山中峰太郎所寫《皇兵》一書里,作者稱被告曾以所攜愛刀“助廣”砍殺三百余人,書上并有被告十年前在南京照片一張,另有被告持軍刀將一平民砍首照片,這三百余人是在城里抑城外被害的?
田中躊躇片刻,于庭上出示之行兇照片后,大聲狡辯曰:《皇兵》一書是宣傳被告在戰場上英勇作戰情形,其中所言殺三百余人事,是作者所想象,不是事實。至于剛才所看的照片,赤足、襯衣、草帽,可說明是夏天,與攻南京戰時無關。當時被告雖為谷壽夫部隊,但與南京大屠殺毫無關系。
問:該被害者是在什么地方殺的呢?
答:地點是在湖北通城,被告奉聯隊長之命執行,被殺者曾屢破壞日軍設備,經逮捕后依法審判處以死刑。
審判長駁之曰:“南京大屠殺慘案中,被害者達數十萬人,本庭于審谷壽夫案時,即已獲得具體確實之證據,被告不用強賴。”語畢,令被告暫退庭。
十一時,庭上審問以殺人作娛樂之戰犯向井敏明,向犯帶來自繪之京郊地圖,以圖作狡賴時之用。
庭上問: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攻南京城時,被告是否在中島部隊任少尉隊長之職?
被告突舉右手發誓說:“不是撒謊,下面是事實。”庭上厲聲斥之,渠始答曰:當時是中島部隊少尉炮兵隊長。
庭上問:被告在紫金山麓與野田毅作殺人比賽,被告傷一百零六人,野田毅一百零五,有沒有這回事?
答:不是事實。
問:《東京日日新聞》上登有以殺人作娛樂新聞,并刊有照片。此項證據東京國際軍事法庭獲得寄到本庭,被告還能強辯嗎?
向犯翻開地圖,舉手發誓,指手畫腳,滔滔狡辯曰:被告不曾到南京,亦不曾到句容,當時只到達無錫,旋即于丹陽作戰時負傷。在無錫時遇見隨軍記者,與渠等以開玩笑態度對被告說,將描寫渠等之英雄行為于極端,為其征婚。去年東京根據此一記載,國際軍事法庭亦曾傳訊,但認為無事實根據,一天后即行釋放。《東京日日新聞》記載全系虛構,不是事實。
庭上旋即以當年一英記者在南京所目睹日軍之暴行記載有關殺人比賽部分念給被告聽。被告答曰:《日日新聞》上記載,被告半年后才知道,不論如何,被告對此不能承認。
庭上傳訊野田毅,渠亦矢口否認。謂不曾到過南京及句容,在丹陽時即與向井敏明分別,渠向西,我向北,以后一次也不曾見面。報紙上所刊記載不是事實。
語畢,李檢察官起立列舉三犯慘殺平民無辜事實,要求庭上處以死刑。旋即進行辯論,并由崔培均、薛誦齊二律師代為辯護,請求庭上準子被告要求,傳訊隨軍記者,作公正判決。
一時三十分,審判長詢三被告最后尚有何話說,三犯當即分別再行答辯。田中軍吉以蠻橫態度,握拳搖首,并亂轉身對旁聽者大聲呼叫。并謂若蒙宣判無罪開釋,則今后雖粉身碎骨,亦將為中日“親善”及“和平”努力。語畢,庭諭辯論終結,休息十分鐘。
二時十分,再度開庭,石審判長當庭宣判:“被告田中軍吉、向井敏明,野田毅,在作戰期間,連續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各處死刑。”理由為各犯均為南京大屠殺案中共犯,證據確鑿,不容狡辯諉賴。如不服判決,三犯可于日內接到判決書時,再度提出抗辯書呈送最高當局核辦。各犯聞判,默無一辭,唯向井敏明面色陡變,垂頭喪氣,當年威風凜凜之“武士道”神情頓時全失,庭上旋諭退庭,被告還押。(27)

在南京軍事法庭受審的田中軍吉、野田巖、向井敏明(從左到右)
國防部軍事法庭對三戰犯的判決書如下:
向井敏明、野田巖、田中軍吉在作戰期間,共同連續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各處死刑。
事實
向井敏明、野田巖在作戰期間,隸屬日軍第十六團中島部隊,分充少尉小隊長及副官。田中軍吉隸屬第六師團谷壽夫部隊,充任大尉中隊長。于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會攻南京之役,因遭遇我軍堅強抵抗,銜恨之余,乃作有計劃之屠殺,藉以泄憤。田中軍吉在京城西南郊帶,以“助廣”寶劍,連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達三百余名。向井敏明、野田巖則在紫金山麓,以殺人多寡為競賽娛樂,各揮利刃,不擇老幼,逢人砍殺,結果野田巖戮斃百零五人,向井敏明則以殺百零六人獲勝。日本投降后,野田巖等先后在東京被盟軍總司令部緝獲,經我駐日代表團解送來京,由本庭檢察官偵查起訴。
理由
查本案被告向井敏明及野田巖,于會攻南京之役,在紫金山麓,以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為競賽娛樂,結果野田巖共殺百零五人,向井敏明則以殺百零六人獲勝之事實,匪特在當時留京外籍記者田伯烈(H.J. Timperlay)所著《日軍暴行紀實》內,已有詳明記載(見谷壽夫戰犯案卷內附件己),即核與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檢察官辦事處搜獲之當時《東京日日新聞》所載該被告等如何在紫金山麓作“斬殺百人”之競賽,如何于完成屠殺超越記錄后,各舉血刀,含笑相向,談論勝負各情,亦相吻合。并有該被告等,分執兇刀,藉以炫耀武力之合攝照片標載“百人斬競爭之兩將校”等字樣,可資佐證。再參以南京大屠殺案已決犯谷壽夫之確定判決所載:日軍分竄城內外,展開大規模屠殺,其中有殺人比賽一節,即系本被告向井敏明及野田巖之罪行。是時我被俘軍民遭集體殺戮及焚尸滅跡者達十九萬人以上,被零星殘殺尸骸經慈善團體掩埋者達五萬人以上,均為該確定判決根據確切證據所認定之事實,開經本庭在叢葬地點起出尸骸頭顱數千具為憑。綜上參互以觀,則被告向井敏明及野田巖,系南京大屠殺案之共犯,實屬毫無疑義。乃該被告等,自知無可諱飾,竟謂《東京日日新聞》系虛偽登載,專為被告公頌揚武功,以博日本女界之羨張,期能早日獲得佳偶云云。然查在作戰期間日軍當局對于軍事新聞之統制檢查,本極注意。而《東京日日新聞》系日本重要刊物,如果該被告等并無此項殺人競賽之事實,絕無故為虛構以巨大篇幅,專為該被告等宣傳之理。況該項新聞之登載,既經本庭引用上開各項確切證據予以證實,即非通常傳聞者可比,自得據為判決之基礎。至謂以殺人為競賽之兇殘獸行,可作征婚廣告,以博女性歡心,更為現代人類史上所未前聞。其抗辯各節,均屬無可采取。
次查被告田中軍吉,系已決犯谷壽夫之直隸部屬,在谷壽夫攻陷京城實施屠殺時,曾攜“助廣”軍刀參與,已為該被告所自承之事實(見本庭本年十二月十二日筆錄)。而敵酋谷壽夫等,當時率部在我首都作慘絕塵寰之屠殺,歷時十余日,遭戮者三十余萬眾,匪特有本庭三十六年度審字第一號確定判決可據,且為舉世共聞之事實。被告田中軍吉,既居于谷壽夫直隸部屬之地位,持刀參與,且在混亂斬殺中,我被俘軍民死于該被告所攜之“助廣”軍刀下者逾三百人,此有日本軍官山中峰太郎所編《皇兵》書,刊登該被告之軍刀照片標載“曾斬三百人之隊長(指田中軍吉)愛刀助廣”等字樣可稽,并有該被告親自揮刀斬殺平民之照片獲案,可資印證。其系南京大屠殺案中實施殺人共犯之一,亦無可疑。雖據辯稱:照片所攝伊本人系穿襯衫,顯在夏令,而攻陷南京系在冬天,可見該照片僅能證明伊在另一地方斬殺一人等語。然勿論在揮刀奮力猛斬之頃,為便利動作,縱在冬天脫卸外衣,本屬常事,已不容斤斤執此,希圖避就。且其參與南京大屠殺之事實,已屬眾證確鑿。有如上述,更奚容藉端狡展之余地。按被告等連續屠殺俘虜及非戰斗人員,系違反《海牙陸戰規例》及《戰時俘虜待遇公約》,應構成戰爭罪及違反人道罪。其以屠戮平民,認為武功,并以殺人作競賽娛樂,可謂窮兇極惡,蠻悍無與倫比,實為人類蟊賊,文明公敵,非予盡法嚴懲,將何以肅紀綱而維正義。爰各科處極刑,以昭炯戒。
據上論結:應依《刑法訴訟》第二百九十一條前段;《海牙陸戰規例》第四條第一項,第二十三條第三項,第四十六條第一項;《戰時俘虜待遇公約》第一條,第三條;《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二條第二款,第三條第一款,第十條;《刑法》第二十八條,第五十六條前段,第五十七條。判決如主文。(28)

向井、野田被執行死刑
這三名戰犯,是日本軍方自己宣傳出來的殺人兇手。法庭根據日本的書刊和報紙,作為審判三人的證據,是鐵證如山。雖然三犯均否認自己的罪行,但是無法申辯的是:向井敏明、野田巖的新聞報道是連續的,證明他們一路都在屠殺中國民眾。田中軍吉自辯說照片上殺人時身穿短衣,證明不是在冬天的南京,然而書上說他用軍刀斬人300,是從冬天一直殺到夏季。如果他們沒有突出的屠殺證明,怎么會成為日本媒體的報道對象。對于向井辯稱日本記者的報道是為了引起日本女人的愛慕,幫他們找老婆,法庭認為是無稽之談,在判決書中予以駁斥。三名戰犯的罪行,成為南京大屠殺日軍罪行的典型案例。
高橋坦案
南京國防部軍事法庭審判的另一重要案件,是對原日軍駐北平武官高橋坦的審判。
國民政府公布的日本戰犯名單,高橋坦列第115位。罪行:“該犯為侵華陰謀家之一,主張武力征服中國,發動‘七七事變’,制造華北偽組織,僭奪我國主權,對我平民濫施酷刑,并奴化占領區居民,企圖消滅我國人民之國家觀念,以為日本之奴隸,陰毒陰惡,殘暴無比。”
高橋坦的主要罪行,是1935年5月與酒井隆共同制造“何梅協定”,達到日軍占據華北北平、天津,從而逐步占領華北的陰謀。
1931年9月18日軍占領東北之后,遂圖謀進一步占領中國華北。1934年8月,酒井隆調任日本天津駐屯軍參謀長后,積極策劃挑起事端,企圖達到“不戰而取華北”的目的。
1935年5月2日,天津《國權報》的漢奸社長胡恩溥,在日租界遭槍擊斃命。5月3日另一個漢奸《振報》社長白逾桓也在日租界內被槍殺。這就是當時轟動一時的胡、白被殺案。酒井隆與關東軍駐山海關特務機關長儀峨誠也、日本駐華公使館副武官高橋坦密商后,準備利用這一機會推進侵略華北的步驟。
5月25日,酒井隆致電日軍參謀本部:“天津租界內發生的暗殺白逾桓、胡恩溥事件,經調查結果,終于判明系蔣介石系統所策動。”提出:“我方為了自衛之需要,將來不經警告隨時采取認為適當之行動,并聲明由此發生的不幸事件概不負責。”
正當中日雙方為胡、白案交涉時,5月17日,又發生了抗日武裝孫永勤部進入非武裝區,得到國民黨遵化縣縣長庇護的事件。高橋坦致書何應欽,稱:中國官吏庇護匪徒,致使日軍不能“剿滅”孫部,應追究責任。兩件事合稱“河北事件”。
5月29日,酒井隆按照梅津美治郎的命令,發表通告。宣稱由于上述事件,“日軍不僅有必要再次越過長城線,而且實際上北平、天津兩地,也有必要包括在停戰地區內”。同一天,酒井隆和高橋坦會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提出五項要求:一是蔣介石應放棄對日陽表親善,暗中仍作抗日準備的二重政策;二是將憲兵第三團、軍分會政治訓練處、國民黨黨部及藍衣社撤出華北;三是撤走中央軍駐守平津的第二師、第二十五師;四是罷免事件直接間接的當事人蔣孝先(憲兵第三團團長)、丁正(副團長)、曾擴情(政治訓練處處長)、何一飛(藍衣社平津辦事處處長);五是罷免對日強硬的河北省主席于學忠,威脅說:“今后如再發生如此行為,日本軍將采取自衛行動。”6月8日,酒井隆在天津主持召開由關東軍參謀和駐山海關、北平、天津等地的日本領事館武官參加的協商會議,討論《華北交涉問題處理綱要》。酒井隆提出了“以武力為后盾,采取強硬態度”的方針,準備以武力相逼,達到侵占平津一帶軍事要地的目的。
此時,蔣介石正忙于對江西蘇區的第五次“圍剿”,無暇顧及。何應欽致電蔣介石稱:此次日本發動“目標集中于鈞座”。他們希望與中央軍發生沖突,如此對京滬及長江一帶均可同時發動進攻。而我軍事、經濟、外交均無準備,“頃刻之間即將平津斷送,且將牽動京滬及長江一帶,國內立致崩潰”。國民政府不想與日方發生沖突,不斷妥協退讓,最終決定接受日方的要求。1935年6月10日,國民政府代表何應欽按國民黨中央的訓令,口頭通知高橋坦,全部承諾了日方要求。對此,中國駐屯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非常滿意,他在11日給日本參謀總長的電報中說,“此次要求,未用兵力,即得中方全面承諾,殊堪慶幸”。
但日方并未就此罷休,酒井隆與高橋坦一再催促何應欽簽訂書面協定。6月11日,高橋坦攜梅津美治郎簽署的《備忘錄》,交給北平軍分會辦公廳。該備忘錄除了具有何應欽此前三次口頭承諾的內容外,還把6月9日日方未提出、中方也未承諾過的三點內容也作為“附帶事項”載入備忘錄。但是中方認為很多事項已經按照日方意思辦理,無須再用書面表示,予以拒絕。
日方改變策略,將一份擬好的何應欽致梅津美治郎的“通知”稿交給軍分會辦公廳,讓何簽字。“通知”稿全文如下:“六月九日酒井參謀長所提出之約定事項,以及有關履行此等事項之附帶條款,吾人一概加以承認。并望將此事項及附帶事項自動付諸實現,特此通告。”但是何應欽拒絕簽字。
7月1日,高橋坦再次上門,要求何答復。何應欽在請示蔣介石后,自己起草了給梅津的復函。全文如下:“徑啟者,六月九日酒井參謀長所提各事項均承諾之。并自主的期其遂行。特此通知。”這就是酒井隆、高橋坦炮制的“何梅協定”,這份協定使中國軍隊從華北撤出,而日軍則不費一槍一彈侵占了中國平津一帶的軍事要地。(29)

日方擬定的何梅協定原稿
在交涉過程中,酒井隆、高橋坦對何應欽咄咄逼人,態度蠻橫,使何應欽極為痛恨。日本投降后,國民政府先逮捕了酒井隆,作為第一個受審的日軍中將,很快被判處死刑,予以槍決。高橋坦作為華北方面軍參謀長,在參加了北平的投降儀式后,即被國民政府逮捕,解往南京關押。1947年9月20日,國防部軍事法庭檢察官李璿起草了對高橋坦的起訴書:
被告
高橋坦 男,年五十五歲,日本香川縣人,陸軍士官學校及陸軍大學校畢業。
右開被告民國三十五年度偵字第三十號戰犯案件,經偵查終結,謂為應行起訴,合將犯罪事實證據所犯法條分列如左:
(一)犯罪事實
高橋坦,日本香川縣人,于陸軍士官學校及陸軍大學校畢業后,被派來華北任駐華日本大使館武官輔佐官。民國二十四年五月間,借口漢奸記者胡恩溥、白逾桓被刺,竟違反國際公約,共同業已正法之敵天津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面遞覺書于我前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何委員長應欽,脅迫簽字。并聲言如不簽字,只有戰爭再見。意圖發動戰爭,實現華北五省脫離中央,單獨行使自治政權之主張。勝利后,經前陸軍總司令部逮捕,轉送本庭偵查。
(二)證據暨所犯法條
查尊重中國主權之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為《九國公約》第一條所明定。又斥責以戰爭為施行國家政策之工具,在《巴黎非戰公約》第一條亦揭有明文。該被告高橋坦于民國二十四年五月間,借口漢奸記者胡恩溥、白逾桓被刺,共同業已正法之酒井隆面遞覺書,迫我前軍事委員會何委員長簽字各情,歷經自白不諱。并有前華北軍政長官迭次呈報我最高軍事當局之密電,前天津市長張廷諤歷述當時平津情況之電文,暨外交部第一零零五號代電,詳敘民國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被告與酒井隆偕往前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提出強硬要求之文件,可資復按(原件均見某某某卷)。事實確鑿,毫無諱飾之余地。核閱原覺書內容,如河北軍政長官于學忠、張廷諤等之罷免,五十一軍第二師、第二十五師、憲兵第三團之撤退,關系我國主權及行政,至為重要。該被告竟再三要挾至,不惜以戰爭再見恫嚇。其為陰謀發動戰爭,破壞我國主權之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具前開國際公約違背,彰彰明甚。且于實施犯罪當時,曾偕同酒井隆再四前往我北平分會,共同要挾,其應成立共同正犯,亦至明顯。何得以該項覺書系天津駐屯軍所提出,彼僅居于斡旋地位等等空詞,以為諉卸罪責之余地。核其所為,實有構成《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二條第一款及《刑法》第一百另一條第一項之罪之重大嫌疑,惟其次一行為觸犯數項罪名,依法應從一重處斷。特依《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一項,第二十六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條第一項起訴,此致
本庭審判官(30)

高橋坦在北平日軍投降儀式上
在審訊中,高橋坦辯稱:當時他只是一個輔佐官員,不是決策者。遞交給何應欽的“覺書”(通牒)也并非他所為而是執行上級命令。法庭根據酒井隆審判的案卷,確定高橋坦是重要參與者之一。從國民政府檔案中找到的“覺書”原件,經筆跡鑒定,就是高橋坦的親筆,更證明他是陰謀占領華北的重要人物之一。據此,軍事法庭于1948年4月15日判處高橋坦無期徒刑。判決書如下:
被告
高橋坦 男,年五十六歲,日本香川縣人,前駐北平武官。
主文
高橋坦違反國際公約,預備對中華民國之侵略戰爭,處無期徒刑。
事實
高橋坦于陸軍大學校畢業后,任軍職二十余年,為日本軍人中熟諳我國國情之少壯派,亦系在華北參預日本侵略政策之主要人物。于民國二十四年五月間,借口天津中國記者胡恩溥、白逾桓被刺,竟與天津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山海關特務機關長儀峨城也等三人,會商于天津。根據日本軍閥林陸相、南大將、梅津司令官等在長春會議所指示原則,而加以具體決定。當由酒井隆代表天津駐屯軍,高橋坦代表關東軍,迭次向我駐平當局大肆威脅。迨至同年六月十日,高橋坦單獨持其親筆起草之“覺書”,內載罷免河北省軍政首長及撤退我河北駐軍等犯我國主權之條款,面交我前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何代委員長應欽,脅迫照繕寫一份,蓋章送交日方,當遭拒絕時,高橋坦即申言如不能照辦,今后只有戰爭再見。其預備繼“九一八”以后,對我國作進一步侵略戰爭之陰謀,已畢露無遺。于日本投降后,經前中國陸軍總司令部逮捕,轉送本庭檢察官偵查起訴。
理由
查本案被告高橋坦與日本天津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前在我國平津一帶,均策圖侵略戰爭之重要分子。并如民國二十四年間借口天津胡、白事件后,從事陰謀,并預備侵略戰爭各情,被告皆矢口否認。但該被告如何策劃侵略戰爭,日本軍部如何與酒井隆迭向我駐平軍政當局交涉,以及“覺書”如何提出各事實,均詳載我國前軍事委員會情報卷(見本庭抄錄卷第一頁至第卅九頁)。核與何前部長之“儉申”“真酉”各電所載經過情形悉相吻合(見本庭抄錄第七八頁,)并有被告親筆草擬之“覺書”內載罷免河北省軍政首長及撤退我河北駐軍等語,可資印證(見本庭鑒定卷覺書原本)。綜上而觀,被告在華北陰謀并預備侵略我國之行為,已屬眾證確鑿,無可諱飾。雖其持為抗辯之理由,有下列兩點:
(一)謂本人系副武官輔佐官,僅負傳達及聯絡之任務,天津事件系天津駐屯軍所為,本人并無任何主張。
(二)謂“覺書”系中國政府之要求而送達,其原本系天津駐屯軍當局所草擬并(非)本人親筆云云。
但關于第一點,查被告當時留駐北平名義上雖為副武官輔佐官,而實際上即系日本軍部之代表。與已決犯酒井隆共同陰謀策劃,并預備侵略之行為,不僅我政府情報卷系有詳盡之記錄,即就民國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酒井隆偕被告謁見何代委員長時,面稱渠代表天津駐屯軍,高橋坦(指被告)代表關東軍等語(見本庭抄錄卷第一頁),次及被告呈遞之答辯書載“身為代行武官兼日本陸軍代表資格,站在陸軍代表之立場上,從中監理行事”(見本庭偵查卷第五十九頁)。又“覺書”原本末行簽寫“日本陸軍武官高橋坦”簽字樣,參互而觀,尤足見被告系策劃及預備侵略戰爭之共犯,實無飾詞避就之余地。
關于第二點,查“覺書”系出于被告之親筆。不僅有何前部長附卷之條諭可以證明,且往中央警官學校遣派專家鑒定無異,制成筆跡鑒定書在卷可稽,更屬無可否認。是其抗辯各節,無非狡展圖卸,毫無可采。按尊重中國主權之獨立及領土與行政之完整為華盛頓《九國公約》第一條所明定,及斥責以戰爭為施行國家政策之見,在《巴黎非戰公約》第一條并揭有明文。該被告既在我華北參與策劃并預備侵略戰爭之行為,即屬違反上開公約各規定,自應構成破壞和平罪。惟查被告身充副武官,因奉行命令致干法紀。與主謀發動侵略之情形有間,爰于法定刑內,酌量科處,以期適合。
據上論結:應依《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九十一條前段;《九國公約》第一條;《非戰公約》第一條;《戰爭罪犯審判條例》第一條,第二條第一款,第十條,第八條;《刑法》第二十八條,第五十七條,判決如主文。(31)
高橋坦受審期間,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曾要求將高橋坦送往東京,出庭為土肥原賢二的審判作證。經戰爭罪犯處理委員會研究,認為不宜將高橋坦送回東京,堅持完成對高橋坦的審判。直到1949年2月全部關押的日本戰犯從上海轉交盟軍遠東最高司令部,高橋坦等251名日本戰犯才回到東京,轉入巢鴨監獄。
(1)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07頁。
(2)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江蘇人民出版社、鳳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66頁。
(3) 同上書,第54頁。
(4)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第417頁。
(5)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64頁。
(6)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226頁。
(7) 《中央日報》1946年10月6日。
(8)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48頁。
(9) 同上書,第355頁。
(10)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24頁。
(11)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468頁。
(12)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第383頁。
(13)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55頁。
(14) 《中央日報》1947年1月19日。
(15) 南京《和平日報》1947年2月7日。
(16)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68頁。
(17)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69頁。
(18) 《前線日報》1947年2月8日。
(19) 《中央日報》1947年3月3日。
(20)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386—395頁。
(21)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455頁。
(22) 《中央日報》1947年4月26日。
(23)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第425頁。
(24)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486頁。
(25)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第423頁。
(26)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491頁。
(27) 《中央日報》1947年12月19日。
(28) 張憲文主編:《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第24卷,第496頁。
(29) 萬魯建:《“何梅協定”形成始末》,搜狐網2015年9月16日。
(30) 日本東京國立公文書館檔案:BC級—中華民國裁判關系—南京裁判—第27號,典藏號:平11—法務—4A—17—5630。
(31) 日本東京國立公文書館檔案:BC級—中華民國裁判關系—南京裁判—第27號,典藏號:平11—法務—4A—17—5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