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部分 過渡時期

第一章 日耳曼人的背景

107

當日耳曼(Germanic)各蠻族在406年的最后一天跨過冰凍的萊茵河時,他們進入的是一個由奢侈享樂(sybaritic)的寡頭們、被毀棄的防衛力量和灰心絕望的農村民眾構成的陰暗世界。這些入侵者的社會秩序是什么樣的呢?當羅馬軍團在愷撒時代首次與日耳曼人部落遭遇時,他們是定居的農民,畜牧經濟占主要地位。一種原始的公社生產方式在他們中間通行,沒有聽說過私人土地所有制。每年一個部落的領導人都要決定公有土地的哪個部分要耕種,并將它劃分和分配給各個部族,他們集體耕作和占用這片田地;定期重新分配,防止了部族和家庭之間財富上有大的差距,雖然畜群是私人所有的,并為屬于領導地位的戰士們提供財富[1]。在和平時期沒有對全體民眾有權威的酋長,非常設的軍事首領在戰爭時期是選舉產生的。部族中有許多仍是按母系組織的。這種原始的社會結構不久就由于羅馬人來到萊茵河地區而改變了。羅馬人在公元1世紀暫時占領了直至易北河(Elbe)的德意志地區。跨越邊疆的奢侈貨品貿易迅速地在日耳曼人部落內產生了增長著的內部的階層分化。為了購買羅馬的貨物,居于領導地位的部落戰士出售了畜群,或襲擊其他部落,俘虜奴隸以出口到羅馬的市場。到塔西佗的時代,土地已不再由部族分配,而是直接分配給個人,再分配也不是那么經常性的了。耕作仍然是經常輪作的,周圍是無人的森林地帶,因此部落沒有大的領地固定性;這種農業體制鼓勵了季節性的戰爭,并使經常的大規模遷徙成為可能[2]

108

。一個有著財富積累的世襲貴族階層組成了一個常設會議,在部落中行使重要的戰略權力,雖然自由人戰士的全體大會仍能否決它的建議。朝代性的準王族世系處于形成之中,它們提供位于常設會議之上的選舉性首領。最重要的是,每個部落中屬于領導地位的人在他們周圍聚集了由戰士組成的“扈從”(retinues)作為突擊隊,他們跨越了親屬部族團體的界限。這些扈從是從貴族中征召來的,由分配給他們的土地的產品來供養,并且脫離了參加農業生產勞動。他們構成了持久的階級劃分的核心,并將這些原始社會結構中的強制性權力制度化了[3]。在普通的戰士們和以他們的王家扈從的力量企圖篡奪部落內的獨裁權力的野心勃勃的貴族領袖之間的斗爭,越來越多地爆發,托伊托堡森林(Teutoburg Forest)之戰的勝利者阿爾米尼烏斯(Arminius)就是這些斗爭之一的積極參與者和犧牲者。羅馬用外交手段積極煽動這些自相殘殺的斗爭,通過提供援助和聯盟的方式以抵消蠻族對邊疆的壓力,并造就一個愿與羅馬合作的貴族統治者階層。

這樣,在經濟上和政治上通過貿易交換和外交干涉,羅馬的壓力加速了日耳曼森林中的社會分化和公社生產方式的瓦解。所有與羅馬帝國接觸最密切的民族,必然表現出最“先進”的社會和經濟結構,并在最大程度上背離了部落的傳統生活方式。黑森林(Black Forest)的阿拉曼尼人,尤其是波希米亞(Bohemia)的馬科曼尼人和夸迪人(Quadi),都擁有羅馬式樣的別墅和以戰爭俘虜作為奴隸勞動力耕種的地產。馬科曼尼人還使其他日耳曼人部落臣屬,于2世紀在中部多瑙河創建了一個國王統治的有組織的國家。他們的帝國不久被推翻了,但是它是將要發生的事態的形式的一個征兆。150年后,西哥特人在奧列里安(Aurelian)從達西亞撤出軍團后占領了那里,在4世紀早期表現出同樣的社會進程更為進一步發展的跡象。他們的農業技術更為先進,他們大多數人是種莊稼的農夫,有著農村手工技藝(使用制陶工的陶輪)和原始的字母表。西哥特人在這個曾是羅馬的省份有著殘存的市鎮和堡壘,此時他們的經濟是如此依賴于與羅馬帝國的跨越多瑙河的貿易,以致羅馬人能夠成功地憑借商業封鎖作為反對它的一種決定性的戰爭手段。戰士們的全體大會已完全消失。權貴者(optimates)組成的一個聯合會議對臣屬的村莊行使中央政治權力。權貴者們是一個擁有地產、扈從和奴隸的階級,與他們人民的其余部分是明確劃分開來的[4]。事實上,羅馬的帝國體系維持得越長,它的影響力和榜樣就越吸引它邊疆上的日耳曼人部落向更大的社會分化和更高水平的政治與軍事組織發展。因而從馬可·奧勒略時代起,蠻族對帝國不斷增加的壓力并不是羅馬壞運氣遇到的意外災禍,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是其自身存在和成功的結構性后果。這種導致它外部環境的緩慢變化,通過仿效和干涉就會積累起來;當羅馬的文明逐漸改變日耳曼邊疆地區時,來自那里的危險就增加了。

109

在這期間,在羅馬帝國內部,在帝國軍隊的士兵中使用日耳曼人戰士的數量在增長。羅馬的外交手段在傳統上企圖在任何可能的地方都以同盟者(foederati)的外部緩沖區來環繞帝國邊界,結盟式附庸的首領們在羅馬邊界之外保持著他們的獨立地位,但在蠻族世界中保衛羅馬的利益,以換取財政援助、政治支持或軍事保護。然而在晚期羅馬帝國,帝國政府經常性地從這些部落征召士兵到自己的部隊中。同時,蠻族的逃亡者或俘虜作為外來定居者(Laeti)被安置在空閑土地上,在軍隊中服役以回報他們的土地占有權;并且,許多自由的日耳曼人戰士志愿加入羅馬的軍團,這是為在帝國軍事機構中得到報酬和提升的期望所吸引[5]

110

。到4世紀中期,精銳的宮廷軍隊中相當高的百分比的軍官和將軍是日耳曼人出身,他們在文化上和政治上被結合進羅馬的社會整體之中。像西里瓦努斯(Silvanus)或阿爾博加斯特這樣的法蘭克人將軍,在西方達到了總司令(magister militum)的官階,也是常有的事情。因而在帝國國家機構本身中就有某種羅馬人和日耳曼人因素的混合。大量條頓族(Teutonic)士兵和軍官被整合進羅馬人世界,對日耳曼人世界產生的持久的或暫時的社會或意識形態上的影響是不難設想的;這有力地加強了在邊界外的部落社會內部已經在進行的分化和階層化趨勢。政治專制、社會等級、軍事紀律和金錢酬報,所有這些從外部學到的東西都被故土的當地首領和權貴們欣然吸收了。因此,到5世紀民族大遷徙(V?lkerwanderungen)的時代,當整個德意志由于從中亞細亞來的匈奴人(Huns)游牧入侵者的壓力而陷于動蕩之中,各部落開始涌過羅馬邊界時,來自內部和外部的壓力已經使日耳曼人社會與其在愷撒時代的形態有了很大的距離。到那時,一個鞏固的扈從貴族階層和個人土地財產制已經幾乎在所有地方取代了粗陋的原始部族平等。羅馬和日耳曼人社會結構在邊境地區的長期共存,逐漸縮小了兩者之間的差距,雖然差距在最重要的方面仍然是巨大的[6]。正是從它們之間最終的、大變動性的沖突和融合中,封建主義終于產生了。

111

注釋

107

[1] 這個論述是根據E.A.湯普森《早期日耳曼人》(The Early Germans),牛津,1965年,1—28頁:這是一個對從愷撒到塔西佗時代的日耳曼人社會結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是一個明晰而優雅的模式。湯普森的著作構成了一個有無比價值的始末,事實上涵蓋了日耳曼人社會從古代的這個時期直至西哥特人在西班牙的王國陷落幾乎7個世紀的整個發展過程。

108

[2]  M.布洛克,《一處澄清:論入侵》(Une Mise au Point: Les Invanions),《歷史文集》, 第1卷,巴黎,1963年,117—118頁。

[3] 湯普森, 《早期日耳曼人》,40—60頁。一種扈從制度的形成在各地是從部落制向封建制逐漸轉變的一個決定性的最初步驟。因為它構成了與由親屬關系統治的社會制度的關鍵性斷裂;扈從常常作為一個跨越親屬共同體的精英群體而與眾不同,取代了傳統的血緣上的忠誠義務束縛。它標志著部族制度已接近瓦解。當然,一個完全形成的封建貴族階層將會有它自身的(新的)親屬關系制度,歷史學家們只是剛開始對它進行研究,但是這些將不會成為它的主要結構。這個重要論題在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的啟發性的文章中有很好的討論,見《歷史上的封建主義》(Feudalism in History),《過去和現在》,第13號,1957年11月,52頁。

109

[4] 湯普森,《烏爾斐拉時代的西哥特人》(TheVisigoths in the Times of Ulfila),牛津,1966年,特別見40—51頁;這是又一項明了清晰的研究,構成了他較早著作的續篇。

110

[5] 弗蘭克,《宮廷學校》,63—72頁;瓊斯(Jones),《晚期羅馬帝國》,第2卷,619—622頁。

111

[6] 在20世紀,在歷史學家中有時有一種傾向,即夸大這兩個世界先前共存的程度以反對傳統的概念。一個極端的例子是,波爾什涅夫(Porshnev)認為,整個羅馬上層建筑是完全建立于被俘虜的蠻族奴隸勞動之上的,因此這兩種社會體系從開頭在結構上就連接在一起;早期日耳曼人各民族的戰士大會只不過成為對羅馬人掠奪奴隸的遠征的防衛性反應。根據這種觀念,羅馬帝國與它的蠻族邊緣地帶總是構成一個“錯綜的和對抗性的統一體”。見B.F.波爾什涅夫,《封建主義和人民群眾》(Feodalizm i Narodny Massye),莫斯科,1964年,510—512頁。這種觀點大大地夸大了俘虜奴隸勞動在晚期羅馬帝國的作用和甚至在羅馬帝國早期從日耳曼人邊疆(limes)掠來的奴隸的比例。

第二章 入侵

112

日耳曼人蔓延到西部羅馬帝國的入侵是分兩個連續的階段進行的,每個階段有各自的模式和推動力。第一次大浪潮開始于405年12月31日跨過冰封的萊茵河,那是一次由蘇維匯人(Suevi)、汪達爾人和阿蘭人(Alans)組成的松散聯盟的聲勢浩大的出征。在幾年之內,阿拉里克(Alaric)率領的西哥特人在410年洗劫了羅馬。20多年后,汪達爾人在429年(原文為439年,誤——譯者)奪取了迦太基(Carthage)。到480年,蠻族國家的第一套粗陋的體系已經在原來羅馬的土地上建立起來:勃艮第人(Burgundians)在薩伏依(Savoy),西哥特人在阿奎丹(Aquitaine),汪達爾人在北非,東哥特人(Ostrogoths)在北意大利。這種可怕的最初入侵的特點,給后來的時代留下了“黑暗時代”開端的最初典型印象,但在實際上是很復雜和充滿矛盾的:因為日耳曼人各民族對羅馬帝國西部進行了最激烈的破壞性攻擊,而與此一致而同時的,又最明顯地保存了它所接受的拉丁遺產。西部羅馬帝國的軍事、政治和經濟統一是無可挽回地被粉碎了。省區(comitatenses)的一些羅馬野戰軍隊,在帝國邊界(limitanei)的邊疆防衛被掃清后仍殘留了幾十年,但是處于蠻族統治的領土的包圍和隔離之中,像北部高盧那樣自治的軍隊袋形陣地,只是突出地顯現了帝國體制本身的完全瓦解。地方省份重又陷于地方性的無秩序與混亂之中。它們傳統的行政機構垮掉或脫節了;社會反叛和盜匪在廣大地區到處橫行;古代的和被埋沒的當地文化,當羅馬的器物在更遙遠的地區被擊碎時浮現了出來。在5世紀前半期,帝國的秩序在整個西方被蠻族的涌入毀掉了。

113

但擊潰了西部帝國的日耳曼人各部落本身不能以一種新的或有凝聚力的政治統一體來取代它。這兩種文明之間在“水平”上的差距仍然太大了,必須有人為的一系列聯結方式將它們聯合起來。因為最初一連串進行部落入侵的蠻族各民族,盡管他們中進行著社會分化,但在他們闖入羅馬帝國西部時仍然是一些極為不發達而原始的社會。他們都還不知道持久的領土國家為何物;所有的人在宗教上都是原始異教徒;大多數人是文盲;很少有人擁有清楚或穩定化的財產體制。對前羅馬各省的大片地區的無計劃征服,自然給他們帶來了直接占領和管理這些難以處理的問題。這些固有的困難由于第一次入侵浪潮的地理模式而增強了。因為在這些真正的民族大遷徙中,通常是跨越整個大陸的無盡流動,每個蠻族的最終定居地距其出發地是非常遙遠的:西哥特人從巴爾干地區行進到西班牙,東哥特人從烏克蘭到了意大利,汪達爾人從西里西亞(Silesia)到了突尼斯(Tunisia),勃艮第人從波美拉尼亞(Pomerania)到了薩伏依。沒有一個蠻族社會只是占領了與它本身最初的居住地區直接相鄰的羅馬土地。結果是日耳曼人定居者群集在法蘭西南部、西班牙、意大利和北非,開始時其數量必然是有限的,因為他們身后留下的漫長旅途,在很大程度上阻斷了由自然移民造成的更多的人數增長[1]。第一批蠻族國家的臨時性安排就反映了這種基本上相對是弱小和孤立的狀況。他們因而慢慢借用了先前存在的帝國結構,這些結構無論在何時,只要被認為有可能與日耳曼人的類似結構結合,就被似是而非地保持下來,形成一種系統的制度上的二重性。

114

因此,對于這些入侵者社會的首要和最基本的問題是,他們在戰場上獲勝后,要在經濟上處置土地。通常采取的解決辦法是,立即實行以較早時期羅馬人特別為日耳曼人士兵所熟悉的慣例相接近的模式,這是一種從部落的過去向著劇烈分化的社會未來的關鍵性決裂。“客戶法”(hospitalitas)制度被西哥特人、勃艮第人和東哥特人強加給當地羅馬土地所有者。源自許多日耳曼人雇傭軍曾參與的舊的帝國軍營分配制度,最終在勃艮第和阿奎丹給予蠻族“客戶”以大地產種植面積的三分之二,在意大利給予三分之一,那里較大的整體面積可以使個人的田莊(Villae)以較小的份額分配給他們。在那里,沒有劃分的地產要交納一種特別稅,以使這種體制顯得平等。勃艮第人“客戶”(hospes)還接收三分之一羅馬人的奴隸和二分之一的林地[2]。在西班牙,西哥特人后來奪取了任何既有地產二分之一的自營農場和三分之二的租佃地。只有在北非,汪達爾人干脆徹底沒收了當地貴族和教會的大部分地產,沒有任何妥協或讓步,這是一種從長遠看來付出巨大代價的選擇。在“客戶法”制度下,土地的分配可能對當地羅馬人社會結構的影響相對很小;已知所牽涉的蠻族征服者數量較小,分派給他們的份地(sortes)從來沒有超過他們統治下的領土的這一比例。他們由于在占領后害怕軍事力量的分散,通常會更為集中:東哥特人在波河(Po)流域的群集定居地是一種典型的模式。沒有跡象顯示大地產的劃分遇到了拉丁人所有者方面的猛烈抵抗。在另一方面,它對日耳曼人社會的影響只能是強烈的。因為份地并不是全部分給了到來的日耳曼人戰士。相反,所有殘存的羅馬人和蠻族人之間管理土地劃分的契約只涉及兩個人:地方上的土地所有者和一個日耳曼人合伙人;隨后份地實際上由許多日耳曼人耕種。因而,土地似乎可能為部族權貴所占有,他們然后將部落中的普通戰士民眾安置在那里作為他們的佃戶,或許作為貧窮的小土地持有者[3]。前者一舉成為地方貴族階層的社會同等者,而后者則直接或間接地落到了在經濟上依附于他們的地步。在那個時代的文獻中,只是間接地可以看到這個進程,它無疑被森林中平等主義的新鮮記憶和整個入侵者社會的武裝性質所緩和了,這保證了普通戰士的自由人地位。最初,份地不是完全的或世襲的財產,耕種份地的普通戰士也許還保留著他們大部分的傳統權利。但是這種制度的發展邏輯是明顯的;在一代人左右的時間內,一個日耳曼人貴族階層在土地上就牢牢地形成了,并在它之下有了一個依附農民階層;確實,在某些情況中還有種族奴隸[4]。階級分層迅速形成,曾經是到處游動的部落聯盟轉而在前帝國疆界內的領土上固定下來。

115

日耳曼各民族在入侵后的政治發展,證實和反映了這些經濟變化。此時,國家的形成是必然會發生的,它具有對自由人戰士社會的強制性中央權威。在某些情況下,從一種制度過渡到另一種制度只是在經歷了長期和曲折的內部動亂后才達到的;西哥特人的政治發展是在375年到417年間,他們從阿德里安堡(Adrianople)到圖盧茲(Toulouse)的橫跨歐洲的曲折前進,就是這樣的生動事件的一個結果。其間,專制性的王權對羅馬的影響積極地予以助長,逐步確立了對強橫的部落士兵的統治地位,直至到達阿奎丹的一個臨時休整地,一個制度化的王朝國家在帝國的框架內最終確立下來[5]。國王的“憲法書”不久后被新的勃艮第人國家頒布,它是由31個主要貴族的小團體頒布的,他們的權威此時明顯地排除了對部落社會法律的任何民眾發言權。在非洲的汪達爾人國家成為所有國家中最無情和獨裁的,只是在例外的動蕩中和反常的繼承制度中被削弱[6]。第一批日耳曼人定居者的經濟規劃是以對羅馬人土地的正式分割為基礎的,因而新的日耳曼人國家的政治和司法形式也建立在一種官方的二重性上。將國家在行政和司法上分為兩個不同的系統,這最清楚地證明,入侵者沒有能力控制這個舊的社會和組織——一個與其共存的有凝聚力的新政治實體。這個階段典型的日耳曼人王國仍然是原始的君主制,它有著不確定的繼承規則,建立在王家侍衛隊或家內扈從的基礎上[7],處于部落制的過去的個人隨從和封建制的未來的土地貴族之間。在這些人之下是普通的戰士和農民,無論在哪里,只要有可能(特別是在市鎮中),他們的居處就與人口中的其余部分隔離開來。

116-117

另一方面,羅馬人的社會有特色地保持著它自己的行政結構,有公民會議(comital)團體和職員,還有它自己的司法系統,兩者都由地方上的土地所有者階級所操縱。這種二重性在東哥特人統治的意大利最為發展,在那里,日耳曼人的軍事機構和羅馬人的文職官僚階層在狄奧多里克(Theodoric)的政府中有效地并列,保持了大部分帝國行政管理的傳統。兩種分別的法典通常也保持了下來,各自應用于其民族的人口,一種是源自習慣傳統的日耳曼人法律(規定金錢數目的懲罰、陪審制、親屬義務、誓言),一種是從帝國實際上沒有改變而存在下來的羅馬法。日耳曼人的法律制度本身常常表現出明顯的拉丁影響,這在曾經是口傳的習慣變為書面的法典時是不可避免的;狄奧多西二世(Theodosius II)的帝國法典的許多成分在5世紀為勃艮第人和西哥特人的法律所借用[8]。并且,這些借用的精神總的是與植根于較早的蠻族傳統中的親屬和部族原則相敵對的;新的王國的權威必須在對抗這些較老的親屬模式的牢固影響中建立起來[9]。同時,幾乎沒有作什么努力來緩和統治著羅馬人生活的嚴格的拉丁法律,因而在許多方面,羅馬的司法和政治結構在這些早期蠻族國家中未受觸動;已受到混雜的日耳曼人的相應結構只是附加在它們旁邊的。意識形態的模式是類似的,所有主要的日耳曼人入侵者在他們闖入帝國前夕仍然是原始異教徒[10]。部落社會組織與部落宗教是不可分離的。向一種領土國家體制的政治過渡同樣一律伴隨著對基督教的意識形態的皈依。在每種情況下,這看來都發生在最初跨越邊界的一代人之中。這不是天主教教會傳教努力的成果,教會是忽視或鄙視這些新來到帝國的人的[11]。這是移民本身改造進程的有目的性的工作,其中信仰的改變是其內心的反映標志。基督教將拋棄部族社會的主觀世界視為神圣之事;一種更為廣泛的神的秩序是一個更牢固的現世權威在精神上的補充。在這方面,日耳曼人入侵者的第一次浪潮也表現了對于帝國制度既尊重又保持距離的同樣的結合。他們一致地采納了阿里烏斯(Arianism)教派而不是天主教正統派(Catholic Orthodoxy),從而確保了他們在基督教共同的世界中有區別的宗教個性。結果是,在所有早期蠻族王國中一個日耳曼人的教會與羅馬教會“并立”。阿里烏斯教派沒有對大多數天主教信仰者進行迫害,除了在汪達爾人統治的非洲,在那里,以前的貴族遭到剝奪,教會也一道被嚴厲鎮壓。在其他地方,兩種信仰和平共存,兩個社會之間改變信仰的事在5世紀一般是很少的。確實,意大利的東哥特人和西班牙的西哥特人實際上在法律上也對羅馬人采納他們自己的阿里烏斯教信仰上制造了障礙,以確保兩個民族的區別[12]。日耳曼人的阿里烏斯教派既非偶然產生的,也非侵略性的;它是在一個某種公認的統一體內的隔離標志。

118

因而,蠻族入侵第一次浪潮的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影響在其建設性領域中是相對有限的。在它一旦完成了最初不可逆轉的對帝國防衛的毀壞之后就是如此。發覺在他們破壞掉的和他們能夠建設的事物之間的差別如此懸殊后,大多數日耳曼人統治者努力盡可能多地恢復他們最初摧毀的羅馬人的成就,他們中最偉大的一位——東哥特的狄奧多里克——在意大利精心創建了一種行政共管體制,修飾了它的首都,保護、贊助后古典藝術和哲學,以傳統的帝國風格處理對外關系。總的來說,這些蠻族王國在相對有限的程度上改變了晚期羅馬世界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結構,它們用得更多的是分裂而不是融合的方式。重要的是,它們保留了大規模的農業奴隸制,還有西部帝國的其他基本農業體制,包括隸農制(colonate)。因此,新的日耳曼人貴族對巴高達運動沒有表現出任何同情,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并且有時他們還被已成為他們的社會合伙者的羅馬土地所有者用來鎮壓巴高達運動。只是最后一位東哥特人領袖托提拉(Totila),在面對勝利的拜占庭軍隊時,采用最終手段(in extremis)解放了意大利的奴隸(這本身就證明了他們的重要性),以求重獲民眾的支持,在他毀滅之前進行最后的拼死一搏[13]。除了這個孤立的例子外,汪達爾人、勃艮第人、東哥特人和西哥特人同樣都在他們建立的大地產上保留了大量奴隸。在地中海西部地區,農業奴隸制繼續是一個主要的經濟現象。特別是在西哥特人統治的西班牙,似乎保留了格外多的這類奴隸,這可以從有關控制他們的懲罰性法律的各項規定中判斷出來,還有一個事實也可作佐證,即看來他們為常備軍提供了大部分強制征召的兵員[14]。因而當市鎮繼續衰落時,鄉村大體上沒有被入侵的第一次浪潮所觸動,除了戰爭和內戰造成的混亂,以及依照羅馬人的原型引入了與之并存的日耳曼人地產和農民外。這個階段蠻族滲透的有限性的最說明問題的指標,就是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改變拉丁和條頓世界之間的語言疆界;羅馬帝國西部沒有一個地區被這些最初的征服者中的任何人在語言上日耳曼化。充其量而言,他們的到來只是瓦解了羅馬人在較遙遠的行省角落的統治,使當地前羅馬時期的語言和文化得以再現:巴斯克人和凱爾特人在5世紀早期比日耳曼人取得了更多的進展。

119-120

已創建的各蠻族國家的壽命是不長的。法蘭克人的擴張征服了勃艮第人,并將西哥特人驅逐出了高盧。拜占庭的遠征擊潰了非洲的汪達爾人,并在長期的消耗戰后消滅了意大利的東哥特人。最后,伊斯蘭教徒入侵者席卷了西哥特人在西班牙的統治。他們各自的移民定居者幾乎沒有痕跡地留下來了,除了在坎塔布里亞(Cantabria)最北端的堡壘。是日耳曼人遷徙的下一次浪潮,深刻而持久地決定了后來西方封建主義的地理分布。蠻族擴張的第二階段的三個主要事件,當然是法蘭克人征服高盧、盎格魯—撒克遜人占領英格蘭和一個世紀之后倫巴德人(Lombard)以其自己的方式侵入意大利。這些遷徙的特點與第一次浪潮不同,也許因此它們的規模也不同[15]。在每個事例中,它們都表現為從一個地理上相鄰的出發基地相對適度和直接的擴張。法蘭克人在他們向南滲透到北部高盧之前居住在現代的比利時。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住在英格蘭對面德意志的北海(North Sea)沿岸。倫巴德人在他們入侵意大利之前聚集在下奧地利(Lower Austria)。因而在新征服地區和新近居住的故鄉之間的交通路線是較短的,所以同一個或聯盟的部落的更多部分能夠繼續不斷地到來,以加強最初遷徙者的力量。結果就是在高盧緩慢和逐步的推進,在英格蘭隱蔽卻多過當地的人口的登陸,在意大利逐漸的一系列人口的向南播遷,它們在前羅馬省份移入的人口要比匈奴人時代的第一次軍事突進要遠為稠密得多。只有最初的倫巴德人入侵保留了一個軍事性的真正民族大遷徙的時代特點。但是,當他們比在其之前的東哥特人占領者更進一步、更深入地擴張時,甚至這些特點也被減弱和被消除了。雖然倫巴德人的力量像他們的先行者那樣集中在北部平原,但倫巴德人移民第一次將蠻族的滲透深入到了意大利南部。法蘭克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人的遷徙,是到以前實際上是政治真空的地區軍事殖民化的穩步運動。北部高盧是帝國體制在西方其他地方崩潰60年之后,最后被遺棄的羅馬駐防軍的前哨基地。羅馬在不列顛的統治甚至從未在戰爭中遇到過挑戰,它是在其與大陸的生命線失去后平靜地消失的,此后這個國家又一次回復到由小組織構成的凱爾特人酋長制。這些第二次浪潮中遷徙的深度可以從它們導致的語言變化來判斷。英格蘭在盎格魯—撒克遜人定居者擴張所及之處,在整體上日耳曼化了,凱爾特人的這個島的邊緣地區對征服者的語言甚至沒有提供一種詞匯上的混合:一個帝國最北部省份微弱的羅馬化標志明顯地沒有影響到人民大眾。在大陸上,羅曼斯語(Romance)的疆界被推回了50到100英里縱深的一條地帶——從敦刻爾克(Dunkirk)直到巴塞爾(Basle)——和100到200英里,直到上多瑙河地區(Upper Danube)以南[16]。法蘭克人遺留給法語大約有500個詞,倫巴德人留給意大利語大約有300個詞(西哥特人只留給西班牙語約60個詞,蘇維匯人留給葡萄牙語4個詞)。征服的第二次浪潮的文化積淀比起第一次要深入和持久得多。

121

當然,這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最初的浪潮已經將西方帝國體制實際上有組織的抵抗清除得十分徹底。它自己的創造其結果是特別具有仿效性和薄弱性,并且大部分甚至不能說是占領了整個地區,而只是夷平了它。繼之而來的遷徙在分量上和空間上都在西方建立了范圍更廣的和更持久的社會形態。5世紀僵硬而脆弱的二重性,在6世紀逐漸消失了(除了第一代國家西哥特人的西班牙的最后堡壘,那里在7世紀才逐漸消失)。一個緩慢的融合進程,將日耳曼的和羅馬的因素結合為一個新的綜合體,并取代了這兩者,這種情況逐漸開始出現了。在這些發展中,最重要的發展即一種新的農業體系的出現,不幸對于后來的歷史編纂學而言是最模糊不清的。墨洛溫(Merovingian)王朝的高盧和倫巴德王國的意大利的農村經濟,仍然是西方農業史中最含糊不清的章節之一。但是,關于這個時期的某些事實是明顯的。沒有再采用“客戶法”制度。法蘭克人和倫巴德人都沒有(當然盎格魯—撒克遜人更為徹底地也沒有)繼續進行對羅馬人土地財產任何類似的有規定劃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更為混亂的雙重定居模式的出現。一方面,法蘭克人和倫巴德人統治者直接大規模地沒收了當地的大莊園(latifundia),將它們并入王家財庫或分配給他們的貴族扈從。甚至在克洛維于476年打敗西阿格里烏斯(Syagrius)的軍隊并勝利地奪得了這塊行省土地的占有權之前,高盧北部殘留的元老貴族大多數已撤退到了盧瓦爾河以南。在意大利,倫巴德人國王們沒有企圖撫慰羅馬的土地所有者,他們在哪里造成占有土地的障礙就在哪里被壓倒和消滅,一些人本身淪落到了奴隸的地位[17]。因而大量農業財產的轉換也許在第二次入侵浪潮中要比第一次規模大得多。然而在另一方面,因為后來的遷徙的人口數量要比較早的遷徙大得多,所以它推進的速度通常更緩慢和更穩固,新的農村秩序中民眾和農民的成分也更顯著。正是特別在這個時期,農村公社這個中世紀封建主義后來非常突出的一個特征,看來首次在法蘭西和其他地方廣泛地牢固地建立起來了。村莊成倍增加,而莊園作為生產的組織單位,在這個不安定和無政府的時代中衰落了。

122-123

至少在高盧,這個現象可以歸因于兩個趨于集中的進程。羅馬統治的崩潰動搖了拉丁人農村殖民化的基本手段——莊園體制的穩定性;此時,從它下面又重新出現了較古老的凱爾特人的土地景象,顯現出曾經為高盧的羅馬化所掩蓋的由茅舍和農民住所組成的原始小村落。同時,當地的日耳曼人社會向南和向西的遷徙(不一定再是以戰士隊伍的方式),與他們一起帶來了許多他們部落故地的農業傳統,比起第一次史詩般的“民族大遷徙”時代來,這些傳統已不那么為時間和旅途所銷蝕了。因而,自主的農民小塊地產和公社的村莊土地這兩種直接由北方森林帶來的傳統,便在新的移民定居地重新出現了。另一方面,在墨洛溫王朝時代,隨后的戰爭導致了新的奴隸化,特別是在源自中歐的邊疆地區。日耳曼人貴族地產,依附佃農,小農占有地,公社土地,殘留的羅馬莊園和農村奴隸最終結合的比例,在這個混亂而模糊不清的時代不可能估計出來。但是,在英格蘭、法蘭西和意大利都很清楚,一個自由的民族性的農民階層最初是盎格魯—撒克遜人、法蘭克人和倫巴德人遷徙者的成分之一,雖然它的分量有多大還不能確定。在意大利,倫巴德人的農民公社以軍事駐防地的方式組織起來,有著他們自己自治的行政機構。在高盧,法蘭克人貴族以一種與法蘭克人農村定居者顯著不同的模式,接受了整個國家的土地和官職,清楚地表明平民遷徙者決不是必然要成為以前有權勢者階層的依附佃農[18]。在英格蘭,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入侵導致了莊園制度較早在總體上的崩潰,這種制度因為其羅馬化的程度有限,要比在大陸上不穩固得多。然而在這里,蠻族的領主和自由農民在遷徙后也以不同的組合方式共存,也有著當更穩固的政治單位出現時,農村的依附制逐步增長的總趨勢。在英格蘭,羅馬和日耳曼秩序之間的突然斷裂,也許導致了農業耕作方法本身更急劇的改變。無論如何,盎格魯—撒克遜人農村定居的模式明顯地是與在它之前的羅馬農業模式相反的,并預示了后來封建農業的一些最重要的變化。羅馬的地產通常位于有著較疏松砂質土壤的山地上,接近于地中海地區的地形,并可以用扒刨木犁耕作,而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農地常常位于有著黏重潮濕土壤的谷地,在那里居民們使用鐵犁;在羅馬的農業有著更大的畜牧成分的地方,盎格魯—撒克遜人入侵者更多的是開墾廣闊的森林和沼澤地帶作為可耕農地[19]。分散的凱爾特人小村落已讓位于核心化的村莊,村莊中農民家庭的個人財產和集體共耕的敞田結合在一起。在這些定居者之上,當地的酋長和領主們鞏固了他們的個人權力。到7世紀,一個由法律確定的和世襲的貴族階層已在盎格魯—撒克遜英格蘭形成了[20]。因而,當入侵的第二次浪潮到處產生一個前所未有地被授予更大地產的日耳曼人貴族階層時,它也以持久的農村公社和密集的小農地產的形式使鄉村布滿了人口。同時,它經常也以那時的戰爭俘虜來加強農業奴隸制[21]。然而“黑暗時代”農村經濟中這些根本不同的因素,還未能組織成為一種新的和有凝聚力的生產方式。

124

在政治上,入侵的第二次浪潮標志著或預示著隨著羅馬法律傳統的衰亡,二重性的行政和法律體系的結束。倫巴德人沒有作任何努力重復東哥特人在意大利實行的平行并存制度。他們在這個國家所占領的地區中廢除了公民法和司法制度,以傳統的日耳曼人規范為基礎,頒布了一部新法典,但這是用拉丁文寫成的,不久它就壓倒了羅馬法。墨洛溫王朝的國王們保留了一種雙重的法律體系,但隨著他們的統治越來越陷入無政府狀態,拉丁文化的記憶和觀念逐步消失了。日耳曼人的法律逐步處于統治地位,從羅馬繼承下來的土地稅在民眾和教會的抵抗中垮臺了,使財政不再與任何公共事業或統一的國家相符合。稅收在法蘭克人各王國中逐漸完全消失了。在英格蘭,羅馬的法律和行政制度在盎格魯—撒克遜人來到之前就實際上已完全消失了,因而這個問題從未出現過。甚至在西哥特人的西班牙,在這個其祖先要追溯到第一次入侵浪潮的蠻族國家,二重性的法律和行政制度在7世紀后期也趨于結束,當時托萊多(Toledo)的君主完全廢除了這些羅馬的遺產,使全體人口從屬于一種修改了的哥特制度[22]。在另一方面,日耳曼人的宗教分離主義此時卻反而衰退了。法蘭克人在5世紀末通過克洛維的受洗禮直接接受了天主教(Catholicism),這是在他戰勝了阿拉曼尼人之后的事。盎格魯—撒克遜人在7世紀由于羅馬的傳教活動逐漸由原始異教皈依天主教。西班牙的西哥特人放棄了他們的阿里烏斯教派信仰,于587年隨國王雷克雷德(Reccared)皈依了天主教。倫巴德人國家在653年接受了天主教。與這些變化同時同步(Pari passu)發生的,是在羅馬人和日耳曼人共存的地方,兩個擁有地產的階級穩步地趨于相互通婚和同化。在意大利,這個進程由于倫巴德人的排外性和拜占庭的復仇主義而受到了限制,它們共同阻礙了這個半島出現任何持久的安定,他們的斗爭為后來時代北方和南方的長期分裂奠定了基礎。但是在高盧,這個進程在墨洛溫王朝統治下穩步進行,到7世紀早期它大體上完成了,隨著一個單一的鄉村貴族的形成,其外觀已不再是元老或扈從了。羅馬人和日耳曼人成分在教會中的類似混合,則用了長得多的時間,在高盧的主教們在6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實際上全都仍是羅馬人,直到8世紀在教會統治等級中還沒有發生完全的民族融合[23]

125

然而,拋棄對羅馬帝國結構簡單的二重性接受,在“黑暗時代”晚期并沒有由此產生任何強有力的或持久的新政治模式。如果說發生了什么的話,那就是放棄古典古代的先進傳統導致了繼起的各國家熟練地履行其職能的水平的下降,這種狀況從7世紀早期起由于伊斯蘭教徒在地中海地區的擴張而惡化,這進一步阻礙了貿易并將西歐封鎖在鄉村的孤立狀態中。可能是7世紀氣候的改善,在歐洲顯示了一種較為溫暖而干燥的氣候周期,還有人口增長的恢復,都有利于農業經濟[24]。但是,這些進步幾乎看不出對那個時代的政治混亂有什么影響。金幣在650年之后消失了,與拜占庭東部的地方貿易虧空的后果,與阿拉伯人征服的后果是同樣嚴重的。墨洛溫王朝的君主表現得沒有能力保持對鑄幣的控制,鑄幣被降低成色并且分散鑄造。公共賦稅在高盧被忘卻和消失了;外交活動僵化而收縮了;行政管理弱化并地方化了。意大利的倫巴德人國家被拜占庭的飛地所割裂和削弱,一直處于原始和防御性的狀態。在這些情況下,應當說這些蠻族國家主要的積極成就是對德意志本部的征服,這是由墨洛溫王朝在6世紀進行的直達威悉河(Weser)的戰爭實現的[25]。這些征服第一次將這些移民的故土并入到作為前帝國省份的同一政治領域之中,并且將兩個其間的斗爭造成了“黑暗時代”的地帶聯合在一個單一的領土和文化的秩序之中。在法蘭克人的高盧,伴隨著城市文明制度化水平的降低的是在巴伐利亞人(Bavarian)和阿拉曼尼人的德意志地區城市文明水平的相對提高。然而,甚至在這個領域,墨洛溫王朝的行政管理也是特別粗陋拙劣的。派遣去統治萊茵河以東地區的伯爵既沒有引入文字和通貨,也沒有引入基督教。在經濟、社會和政治結構方面,西歐在古代之后的頭幾十年遺留下了不穩定的二重性;一個粗略的混合進程發生了,但是其結果仍然是不定型和不規則的。無論簡單的并立或粗略的混合,都不能產生一種新的普遍性生產方式,使其能夠打破奴隸制和隸農制的僵局,并且隨之產生一種新的和有內部凝聚力的社會秩序。換言之,只有一個真正的綜合體才能達到這個結果。一些先兆和跡象只是預示著這樣一種最終結果的出現。最顯著的是,在6世紀已很明顯,全新的人名和地名系統出現了,它們將日耳曼和羅馬的語言元素結合為有別于這兩者的組織化單詞,在高盧和德意志之間的邊疆地帶使用[26]。口頭語言遠非總是跟隨在物質上的變化之后的,有時可以是超前的。

126-127

注釋

113

[1] 關于第一次入侵規模的唯一可靠的數字是有關汪達爾人社會的,是由其酋長們在跨海到北非之前統計的,數目為8萬人,估計其軍隊為2萬—2.5萬人,見C.庫爾圖瓦(Courtois),《汪達爾人和非洲》(Les Vandales et l'Afrique),巴黎,1955年,215—221頁。在這個時代沖越帝國疆界的大多數日耳曼民族,其規模可能與此類似,其作戰軍隊很少超過2萬人。拉塞爾(Russell)估計到公元500年,在前西部帝國疆界內蠻族人口,至多可能在其1600萬人中不超過100萬人。拉塞爾,《歐洲的人口,500—1500年》(Population in Europe,500—1500),倫敦,1969年,21頁。

114

[2] 對各種“客戶法”安排的最充分論述是F.洛特(Lot),《客戶法制度》(Du Regime de l'Hospitalité),《費迪南·洛特歷史著作文集》(Recueil des Travaux Historique de Ferdinand Lot),日內瓦,1970年;也見瓊斯, 《晚期羅馬帝國》,第2卷,249—253頁,第3卷,46頁。

115

[3] 這是湯普森的推測設想,見《從弗里蒂格爾恩到尤利克時代的西哥特人》(The Visigoths from Fritigern to Euric),載《歷史》,第7編,1963年,120—121頁,是近來對這些移民的社會性質最深刻的討論。布洛克認為,份地在部落社會內部的分配是不平等的,而是按階層以由所有沒收的土地構成的資源分配的,因此最初就產生了日耳曼人大土地所有者和小農而不是依附性的佃農,但是最終結果也許沒有很大不同,如果這個設想是正確的話。《歷史文集》,第1卷,134—135頁。

[4] 湯普森,《高盧和西班牙的蠻族王國》(The Barbari an Kingdoms in Gaul and Spain),載《諾丁漢中世紀研究》(Nottingham Mediaeval Studies),第7期,1963年,11頁。

116

[5] 湯普森,《從弗里蒂格爾恩到尤利克時代的西哥特人》,105—126頁,提供了這個復雜的地理政治旅程的極好論述。

[6] 因為汪達爾人從議事會部族制向國王專制的過渡被一種“首領生前由親屬選舉繼承者制”(tanistry)所阻礙,見庫爾圖瓦,《汪達爾人和非洲》,234—248頁。

[7] 傳統上相信日耳曼人的扈從制一直到“黑暗時代”都普遍存在,這已受到漢斯·科恩(Hans Kuhn)猛烈抨擊,見《日耳曼人扈從制的限度》(Die Grenzen der germanischen Gefolgschaft),載《薩維尼基金會法律史期刊》(Zeitschrift der Savigny-Stiftungfür Rechstgeschichte)(德國部)(Germanistische Abteilung),第86期,1936年,1—83頁。他主要從語言學的根據論證說,真正的自由人扈從是一個相對少有的現象,最初局限于德意志南部,不應把他們與不自由的軍事仆從(Dienstm?nner)混淆,他認為后者的分布要廣泛得多。然而,科恩本人在部落扈從是否在“民族大遷徙”時期存在這個問題上動搖不定,最終看來是勉強承認他們的存在(比較15—16、19—20、79、83頁)。事實上,扈從(Gefolgshaft)這個問題不能依靠語言學獲得真正解決;這個詞本身實際上是一個現代新造的用語。它的形態的駁雜是源自德意志的部落社會結構的不穩定性的本質,不論是在入侵之前還是之后:不自由的仆從——他們后來演化為中世紀的家臣(ministeriales)——可能因變動的社會關系的改變而讓位于自由人扈從,反過來也是如此。這個時代的環境通常很少能以詞源學或法律上的精確性給圍繞著一系列部落領袖的武裝團體下定義。自然,入侵后政權的領土化又產生了上面所概述的更進一步混合和轉化類型的團體。關于對科恩的修正觀點最有力的反駁,見沃爾特·施萊辛格(Walter Schlesinger),《對關于親屬、扈從和忠誠關系的三篇專題論文的批注》(Randbemerkungen zu drei Aufs?tzen Sippe, Gefolgschaf und Treue),載《德意志中世紀制度史文獻》(Beitr?ge zur Deutschen Verfassungsgeschichte des Mittelalter),第1編,哥廷根,1963年,296—316頁。

117

[8]  J.M.華萊士-哈德里爾(Wallace-Hadrill),《蠻族的西方,400—1000年》,(The Barbarian West, 400—1000),倫敦,1967年,32頁。

[9] 湯普森,《高盧和西班牙的蠻族王國》,15—16、20頁。

[10] 這遭到沃格特《羅馬的衰落》(218—220頁)的辯駁。但是湯普森(Thompson)在他的論文《基督教和北部蠻族》(Christianity and the Northern Barbarians)中列舉的證據,(載A.莫米利亞諾編:《4世紀異教與基督教的斗爭》,56—78頁)看來是有說服力的。這個時代唯一的例外是魯吉人(Rugi)的一小部分,在482年之前在下奧地利(Lower Austria)皈依了基督教。

118

[11] 莫米利亞諾認為,基督教在晚期羅馬帝國處于優勢的原因之一,是它有計劃地通過改變信仰將蠻族結合進來,而古典異教只是排斥他們。《4世紀異教與基督教的斗爭》,14—15頁。這看來是種想象。事實上,在這個時期天主教(Catholic)教會在日耳曼各民族中實際上沒有進行過正規的改變信仰工作。

[12]  E.A.湯普森,《西哥特人皈依天主教》(The Conversion of the Visigoths to Catholicism),載《諾丁漢中世紀研究》,第4期,1960年,30—31頁;瓊斯,《晚期羅馬帝國》,第2卷,263頁。

119

[13] 桑托·馬扎里諾(Santo Mazzarino),《古代世界結束時有社會革命嗎?》(Si puòParlare di Rivoluzione Sociale alla Fine del Mondo Antico?),載《意大利初期中世紀研究中心,斯波萊托周刊》(Centro Italiano di Studi Sull'Alto Medioevo, Settimani di Spoleto),第9期,1961年4月,415—416、 422頁。馬扎里諾認為,暴動的潘諾尼亞(Pannonian)農民參加了406年汪達爾—阿蘭人(Vandal-Alan)對高盧的入侵,提供了蠻族人與農民聯盟反抗帝國的唯一例證。但是有證據顯示,5世紀的原始資料提及的實際上是東哥特人以前的同盟者暫時定居在潘諾尼亞當地人口中間。見拉斯洛·瓦勞迪(Laszlo Varady),《最后一個世紀的潘諾尼亞(376—476年)》[Das Latzte Jahrhundert Pannoniens(376—476)],阿姆斯特丹,1969年,218頁以下。在另一方面,湯普森認為,西哥特人和勃艮第人在某種程度上是被羅馬當局移民到阿奎丹和薩伏依的,以減少當地爆發巴高達運動的危險,這也許推測得過分了,見《蠻族在高盧南部的定居》(The Settlement of the Barbarians in Southern Gaul),載《羅馬研究雜志》,第46期,1956年,65—75頁。

[14] 湯普森,《高盧和西班牙的蠻族王國》,25—27頁;羅伯特·布特呂什(Robert Boutruche),《領主制和封建制》(Seigneurie et Féodalité),巴黎,1959年,第1卷,235頁。對西哥特人奴隸制的法律和軍事方面,有湯普森利用文獻的論述,《哥特人在西班牙》(The Goths in Spain),牛津,1969年,267—274、318—319頁;較長的論述見夏爾·韋林丹(Charles Verlinden),《中世紀歐洲的奴隸制》(L'Esclavage dans l'Europe Medievale),第1卷,布魯日,1955年,61—102頁。

120

[15] 關于遷徙的這兩次浪潮的一個比較,見呂西安·繆塞(Lucien Musset),《入侵,日耳曼人的各次浪潮》(Les Invasions. Les Vagues Germaniques),巴黎,1965年,116—117頁及以下。繆塞的書是對這整個時期的綜合性問題最有啟發性的著作。

121

[16] 繆塞,《入侵,日耳曼人的各次浪潮》,172—181頁。

122

[17]  L.M.哈特曼(Hartmann),《中世紀意大利史》(Geschichte Italiens im Mittelalter), II/ii,哥達,1903年,2—3頁。

123

[18] 繆塞,《入侵,日耳曼人的各次浪潮》,209頁。

124

[19]  H.R.洛因(Loyn),《盎格魯—撒克遜英格蘭和諾曼征服》(Anglo-Saxon England and the Norman Conquest),倫敦,1962年,19—22頁。

[20] 洛因,《盎格魯—撒克遜英格蘭和諾曼征服》,199頁以下。

[21] 關于奴隸在“黑暗時代”后期繼續有著重要性,見喬治·杜比,《戰士和農民》(Guerriers et Paysans),巴黎,1973年,41—43頁。

125

[22] 關于這個進程可能具有的社會背景,見湯普森,《哥特人在西班牙》,216—217頁。

[23] 繆塞,《入侵,日耳曼人的各次浪潮》,190頁。

126

[24] 這個設想是杜比提出的,見《戰士和農民》,17—19、84—85頁。但是對于任何確定的結論而言,這樣的證據是太稀少了。杜比一般傾向于比其他歷史學家對這個時代作出更樂觀的解釋,因而他將黃金貨幣的消失看作貿易復興的一個標志,將這個時代較小的銀幣看作更為靈活和經常的商業交易的一個指標。這與對墨洛溫王朝貨幣狀況的通常觀點是相反的。

[25] 繆塞,《入侵,日耳曼人的各次浪潮》,130—132頁。

127

[26] 同上書,197頁。

第三章 趨向綜合

128

最終產生的歷史綜合體當然是封建主義。這個明確的用語——“綜合體”(Synthese)是馬克思和他那個時代的其他歷史學家一道提出的[1]。兩種瓦解中的先前生產方式,即原始的方式和古代的方式的災難性碰撞,最終產生了遍布整個中世紀歐洲的封建秩序。西方封建主義是羅馬和日耳曼傳統的融合的特有結果,這個事實對于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們已經是明顯的,當時首次對其起源進行了辯論[2]。近現代對這個問題的爭論主要始于孟德斯鳩(Montesquieu),他在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中主張封建主義的起源是日耳曼的。從那時起,終于產生了封建主義的羅馬—日耳曼因素混合中的確切“比例”問題,激起了一系列民族主義歷史學家的熱情。確實,對古代末期這段歷史本身唱出的調子經常依據編年史家的愛國主義情緒而變化。對于道普什這個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在奧地利寫作的人而言,羅馬帝國的崩潰只不過是日耳曼人各民族幾個世紀來和平吞并的高峰,它是在西方居民的平靜的解放中進行的。“羅馬的世界從內部被日耳曼人逐漸戰勝了,日耳曼人和平地滲透了幾個世紀并吸收了羅馬的文化,確實經常接管了它的行政管理,因而去除它的政治統治只是一個長期的變化進程的最終結果,就像更改一個企業的命名,而它的舊名字已經長期與這個財團的實際董事長不相符了……日耳曼人不是破壞或消滅羅馬文化的敵人,相反,他們保存并發展了它。”[3]對于洛特(Lot)這個同一時期在法國寫作的人來說,古代的終結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災難,是文明本身的浩劫:日耳曼人的法律對后來時代“連續不斷的、肆無忌憚的、瘋狂的暴行”和“財產的不安全”是負有責任的,他們“可厭的墮落”使后來時代成為“歷史上一個真正不幸的時期”[4]。在英格蘭那里沒有羅馬和日耳曼秩序之間的對抗,而只有一段休止期,這場爭論轉移到了“諾曼征服”(Norman Conquest)這場相反的入侵,弗里曼(Freeman)和朗德(Round)繼續就“盎格魯—撒克遜”或“拉丁”因素對當地封建主義貢獻的相對功過進行爭論[5]。這些爭論的余燼今天仍在閃爍;蘇聯歷史學家在俄羅斯最近的一次會議上對這些爭論進行了激烈的交鋒[6]。事實上,羅馬或日耳曼的因素一旦混合為純粹的封建生產方式,其混合的精確比例本身就遠沒有它們各自在出現于中世紀歐洲的各種不同的社會結構中的分布狀況來得重要。換言之,如我們將會看到的,必須有一種歐洲封建主義的類型學,而不只是一種起源上的研究。

129-130

特有的封建制度的最初起源經常顯得無論如何也難以搞清,這是由于原始資料的模糊難解和在這兩個先前的社會體系內發展的并行狀況。因而,封臣制(vassalage)的主要根源可能是日耳曼人的侍從(comitatus),或者是高盧—羅馬人的庇護制(clientela):貴族扈從的兩種形式在帝國終結之前就存在于萊茵河兩岸,這兩者無疑都對封臣制度的最終出現作出了貢獻[7]。恩地(benefice)最終融合到采邑(fief)的形式中,它同樣既可以追溯到晚期羅馬帝國教會的做法,也可以追溯到日耳曼人部落的土地分配[8]。在另一方面,莊園(manor)肯定是源自高盧—羅馬人的田產(fundus)或田莊,它沒有對應的蠻族起源;巨大的、獨立自足的由依附農民隸農耕種的地產,繳納實物產品給他們的大土地所有者,這是領地(domain)經濟的一個明顯雛形[9]。相反,中世紀村莊的公社飛地,基本上是一種日耳曼人的遺產,是蠻族農民通過自主農到依附佃農這個總的發展進程之后,最初森林中的農村制度的殘存。農奴制本身可能既源自隸農制的古典時代法規,也源自自由的日耳曼人農民由于半強制性地向部族武士“委身”(commendation),而緩慢地趨于地位惡化的結果。在中世紀發展的法律和憲政制度同樣是混合性的。一種民眾特色的民間法律和在一個共同的部落社會中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形式上相互負有義務的傳統,在封建主義的司法結構上留下了廣泛的印記,甚至在像法蘭西這樣正式的民眾司法沒有存留下來的地方也是如此。在封建君主制內部后來出現的等級制度,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是源自這后一種傳統。在另一方面,羅馬人編纂法典和文字法律的傳統,對于中世紀特有的法律綜合體也具有核心的重要性,而古典基督教會的宗教會議傳統同樣無疑對等級制度的發展起了關鍵作用[10]。在中世紀政治實體的頂端,封建君主制度本身最初體現為一種兼具下述兩方面的不穩定的混合物,一方面是日耳曼人的軍事領袖,它是半選舉性質的,并具有原始的非宗教性職能,另一方面是羅馬的帝國統治者,它是神圣的獨裁君主,并有著無限的權力和職責。

131

這個下層基礎與上層建筑的合成體,將組成歐洲封建社會總體的一般結構,因而有著深刻的雙重根源,并在“黑暗時代”的崩潰和混亂之后形成。然而,一種唯一的制度,卻以其實質上的連續性跨越了從古代到中世紀的整個轉變,這就是基督教會。確實,它是從古典世界的文化蓄水庫跨越到封建歐洲的新世界的主要的脆弱渠道,在這個世界中讀寫的學問變成了教士的事情。教會這個特別(par excellence)非同一般的歷史客體,它特有的世俗的一面從來不與從一種到另一種經濟或政治實體的簡單關聯相一致,但是卻以它自己的節奏與幾個經濟或政治實體并存且比它們更為持久,而在歷史唯物主義中對教會從未進行過理論探討[11]。在這里,不能試圖對這種不足進行彌補,但是對它在從古代到封建主義過渡中的重要作用必須作一些簡短的評論,因為在對這個時代的許多歷史討論中它不是被夸大就是被忽視。在古代晚期,基督教會正如已論及的那樣,無疑對削弱羅馬帝國體系的抵抗力量起到了作用。它靠的不是如啟蒙運動歷史學家所認為的,是敗壞士氣的教條和超現實世界的價值觀,而是完全靠它在現實世界的龐大規模。因為在帝國晚期滋生起來的龐大教士機構是耗竭了羅馬經濟與社會的寄生性過重負擔的主要原因之一,作為一個第二種添加上去的官僚階層,教士機構已與世俗國家很沉重的負擔如此這般地聯合起來。到6世紀,在剩下的帝國內,主教和教士的數量實際上要比國家的行政官員和職員多得多,并且得到的薪金也要高得多[12]。這個頭重腳輕的結構的難以忍受的負擔,是帝國崩潰的一個重要決定因素。吉本的明確論點,認為基督教是羅馬帝國衰亡的兩個基本原因之一,對這種表現了啟蒙運動的唯心主義的總結,在今天可以作一種唯物主義的再度概括。

132

而這同一個教會,也是從一個建立在奴隸制之上的世界的局限中解放技術和文化的最初征兆的發生場所。希臘—羅馬文明的卓越成就是一小部分統治階層的擁有物,完全與生產脫離。體力勞動被看作與奴役是一回事,其本身就是可恥的。在經濟上,奴隸制生產方式導致了技術的停滯;其中沒有節省勞力改進的動力。正如我們已論及的,亞歷山大里亞文化的技術在整個羅馬帝國時期完整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幾乎沒有作出什么重大發明,沒有什么曾被廣泛應用。另一方面,在文化上奴隸制使得人與自然萬物之間隱秘的和諧成為可能,這是古典古代許多藝術與哲學的顯著特征。毫無問題的免于勞動,是它平靜地沒有與自然的緊張關系的前提條件之一。物質改造的艱苦勞動或甚至是它的管理性監督,作為一種下層基礎的事情,實質上被排除在它的領域之外。羅馬帝國知識和文化遺產的輝煌不只是伴隨著技術上的停滯;由于上述這種前提條件,它就被局限于大都市和行省統治階級淺薄的一層人之中。它的深度的局限最能說明問題的指標是這個事實:在古典異教的帝國人口中,大眾是不懂拉丁文的。這種政府和文學的語言本身為一小部分精英所壟斷。正是基督教會的興起,成為這種模式瓦解和改變的第一個信號。因為基督教斬斷了人與自然、精神與肉體世界之間的聯盟,潛在地將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扭曲到對立的、令人苦惱的方向:禁欲主義和積極行動主義[13]。教會在晚期羅馬帝國中的勝利,從直接方面來說并沒有做什么改變對技術或奴隸制的傳統態度的事情。米蘭的安布羅斯(Ambrose of Milan)在他譴責天文學和幾何學這類純粹的理論科學為邪惡的時候,表達了新的官方觀點:“我們不知道皇帝的秘密,而我們卻宣稱知道上帝的秘密。”[14]同樣地,從保羅(Paul)到杰羅姆(Jerome),這些教會教父一致接受了奴隸制,只是勸告奴隸要服從他們的主人,主人要公正對待他們的奴隸,真正的自由,畢竟不是在這個現實世界中可尋求的[15]。在實際中,這幾個世紀的教會常常是社團性的大奴隸主,并且它的主教們有時還以超乎一般的懲罰狂熱地施行他們對逃跑的所屬奴隸的法律權利。[16]

133-134

然而,在這些教會機構本身的邊緣,修道制度的發展指出了一個不同的可能方向。埃及的農民有在荒涼的沙漠隱居或隱修(anachoresis)的傳統,以此作為對稅收或其他社會邪惡表示抗議的一種形式;在公元3世紀晚期這被安東尼采用來成為一種禁欲的宗教隱修制。它在4世紀早期被帕科米烏斯發展為在尼羅河附近耕種地區的群居修道院制度,在那里農業勞動和學問與祈禱和齋戒一樣,是被告誡應做的事[17];在公元4世紀70年代,巴西爾(Basil)首次將禁欲主義、體力勞動和知識教導結合為一種統一的修道教規。然而,盡管這種發展回顧起來可以被看作社會對勞動的態度緩慢地重大轉變的最初跡象之一,但是在晚期羅馬帝國,修道院的發展本身可能只是加劇了教會的經濟寄生性,因為它從生產中抽去了更多的人力。因而它也并沒有對拜占庭經濟起到任何特別的刺激作用,在那里,東部的修道院不久就變得最好的不過只是冥想,最糟的就是懶惰和蒙昧主義了。在另一方面,在6世紀這個陰郁的文明低落期由努西亞的本尼迪克特(Benedict of Nursia)移植到西方并加以改造的修道制度原則,從“黑暗時代”后期起已被證明在組織上是有效的,在意識形態上是很有影響的。因為在西方的修道團體中,知識與體力勞動在向上帝祈禱的事業中暫時結合起來了。農業勞作獲得了向神禮拜的尊嚴,并且由有文化的僧侶進行:“工作就是祈禱”(laborare est orare)。這樣,對技術發明和進步的文化障礙之一就消除了。將這種變化歸因于教會內部任何自信的力量,是錯誤的[18],只有從東部和西方的事件的不同發展進程才足以弄清這是個社會關系中總體性的復雜問題,而不是宗教制度本身并最終只是修道院制度起到的經濟和文化作用。它的生產性事業只能在古典奴隸制的瓦解解放出另一種動力的各因素時才能起步,并因封建主義的形成而有所成就。在這個困難的過渡期中,是教會的可塑性而不是它的嚴格性顯得格外突出。

135

然而在同時,對羅馬帝國最后幾個世紀中另一個巨大而靜悄悄的轉變,教會無疑負有更直接的責任。吉本所斥責的古典文化的那種粗俗化和墮落,事實上是它為更廣泛的人口所吸收和同化的巨大進程的一部分,這在它的傳統下層基礎的崩潰中既毀壞它,也拯救了它。這種傳播的最顯著的表現又是有關語言的。直到3世紀,高盧或西班牙的農民們一直在說他們自己的凱爾特語言,與古典統治階級的文化相隔離;這些省份在這個時期的任何日耳曼人征服,對后來的歐洲歷史都具有不可估量的后果。但是,隨著帝國的基督教化,西部省份的主教和教士們由于企圖使農村大眾皈依,在4世紀和5世紀期間持久地使他們的語言拉丁化[19]。羅曼斯語言就是這種民眾化的成果,是古代和中世紀之間連續性的主要社會結合媒介之一。這些西部省份若沒有它們先前的拉丁化,只要想象一下一次日耳曼人征服的后果,這個成就的極大重要性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136

早期教會的這個主要成就顯示出它在向封建主義轉變中的真實地位和功能。它自主性的效應是不能在經濟關系或社會結構的領域中被發現的,有時有人會錯誤地在這些方面探求。而應當是在位于它們之上的文化領域去尋找,在它的一切局限性和無限性之中去尋找。古典古代的文明是由無比豐富和復雜的上層建筑的發展所確定的,并建立在比較而言一直是粗陋和簡樸的物質下層基礎之上:在希臘—羅馬世界中一直存在著在過度膨脹的知識和政治天空與在其下狹隘的經濟地盤之間極為顯著的不相稱。當它最終的崩潰來臨時,沒有什么比它的上層建筑遺產在不可能與當時的社會現實保持距離的情況下卻存在下來這一點更顯著的了,盡管是以一種妥協的形式。這必須有一個特別的載體,這個載體足以與古代的古典制度分離,卻又是在這些制度中鑄就的,因此能夠逃過這場總劫難,將過去的神秘信息傳遞給不那么先進的將來。教會在客觀上扮演了這個角色。在某些關鍵方面,古代的上層建筑文明在一千年里仍比封建主義的文明優越,直到有意識地稱自己為“文藝復興”,以此標明中間一段退步的那個時代。它具有穿越“黑暗時代”混亂而原始的幾個世紀的力量,其條件是教會的持久性。沒有其他從一種生產方式向另一種生產方式的有動力的轉變能顯示出上層建筑發展的同樣延伸;同樣地,也沒有其他轉變能容納這樣一種可與之比較的跨越性體制。

137

教會因而是在兩個時代之間,在兩種生產方式“災變性”的而不是“漸進性”的過渡之間(因而它的結構必然在整體上與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的過渡不同)不可缺少的橋梁。有重大意義的是,它是第一個系統地在西方企圖“革新”帝國的加洛林王朝君主的官方教導者。與加洛林王朝國家一起,正式的封建主義歷史開始了。因為這場在意識形態上和行政上大規模“再造”舊世界的帝國體制的努力,事實上是一種典型的顛倒,包含和掩飾著無意識地奠定新體制的基礎的實質。正是在加洛林王朝時代,封建主義的形成邁出了決定性的步驟。

這個新的法蘭克人王朝規模宏大的擴張卻幾乎沒有對它留給歐洲的傳統有什么直接的暗示。它占主要地位的公開主旋律是西方的政治和軍事統一。查理·馬特(Charles Martel)于732年(原文為753年,誤。——譯者)在普瓦提埃(Poitiers)打敗了阿拉伯人,阻止了剛吞并了西班牙的西哥特人國家的伊斯蘭教徒的推進。此后在短暫的30年中,查理曼(Charlemagne)吞并了倫巴德人統治的意大利,征服了薩克森和弗里斯蘭(Friesland),合并了加泰羅尼亞(Catalonia)。他因而成為拜占庭疆界之外這個基督教大陸的唯一統治者,除了達不到的阿斯圖里亞沿海地區以外。在800年,他僭取了已長期廢止的西方皇帝頭銜。加洛林王朝的擴張不只是領土的擴大。它的帝國稱號與在大陸西部的疆界內整體的行政和文化復興是相稱的。貨幣制度改革和標準化了,對鑄幣的中央控制權恢復了。在與教會的密切配合下,加洛林王朝的君主提倡文學、哲學、藝術和教育的復興。宗教傳教士們被派遣到帝國之外的異教地區。德意志大片的新邊疆地帶,由于征服了薩克森人部落而擴大,第一次被嚴密地管理和系統地使之皈依基督教,這個計劃由于加洛林王朝的宮廷向東遷移到亞琛(Aachen)這個在盧瓦爾河和易北河之間的中點而得到了促進。并且,一個精心安排和中央集權化的行政網被設置在從加泰羅尼亞到石勒蘇益格(Schleswig)、從諾曼底(Normandy)到施蒂里亞(Styria)的整個廣闊土地之上。它的基本單位是伯爵領(county),源自舊羅馬的市鎮(civitatis)。受信任的貴族們被任命為具有軍事和司法權力的伯爵(count),以國家當局明確而牢靠的委任統治這些地區,并可由皇帝撤職。在整個帝國,這些官員大約有250人到350人,他們沒有薪金,但接受一定比例的當地王家財政收入和被授予伯爵領中的土地[20]。伯爵的職務不限于某一個地區;一個稱職的貴族可以不斷地被轉派到不同的地區,雖然實際上伯爵職務的撤銷或轉派是不常見的。從帝國各個地區來的擁有土地的家族的通婚和遷徙,為帝國意識形態所鼓吹的“超種族”貴族階層創造了一定的社會基礎[21]。同時,伯爵領的地區體制上添加了一個教俗大貴族的較小的中央群體,主要從洛林和阿爾薩斯召集,通常與皇帝本人的個人近侍有密切關系。這些人充當王家巡按使(missi dominici)這種可流動的人才資源,即以皇帝的直接代理人的身份,作為全權代表,被派出處理邊遠地區的特別困難或急迫的問題。巡按使從802年起成為查理曼統治的一個常規制度,通常是成對地派遣,他們越來越多地從主教和修道院長中征召,以使他們在執行使命時避免當地的壓力。是他們大體上保證了分布在廣大地區的伯爵領地網的有效統一合作。書寫文件運用的增加,盡力改進了從墨洛溫王朝繼承下來的粗陋的無文化教育的傳統[22]。但是在實際上,這個機構在運轉中有許多缺陷和延誤,它的工作效能常常是極為緩慢和笨拙的,缺少任何正規的王廷官僚階層所提供的一種非個人化的制度統合。盡管如此,就這個時代的狀況而言,加洛林王朝的行政目標的范圍和規模已是一個巨大的成就。

138-139

然而,這個時代真正的萌芽中的革新是在別的方面,是帝國政府機構之下封建主義基本制度的逐漸出現。墨洛溫王朝的高盧已經有了個人對在位君主的忠誠誓言和向貴族侍從授予王家土地,但是,這些從來沒有結合為一種單一的或重要的制度。墨洛溫王朝的統治者們常常將地產徹底分配給王家扈從,借用教會的用語“特恩”(beneficium)來稱呼這種贈予。后來,許多以這種方式分配的地產是阿努夫(Arnulfing)家族從教會沒收來的,以供養他們軍隊中增加的部隊[23]。而由丕平三世(Peppin III)推行什一稅給教會以補償,此后該稅就成為法蘭克國家中唯一近于普遍性的稅收。但正是在查理曼本人統治的時代形成了土地授予和服役義務之間的關鍵性結合。在8世紀晚期的進程中,“封臣制”(個人效忠)和“特恩制”(土地授予)慢慢地融合了,而在9世紀的進程中,“特恩制”又逐漸同化于“授爵制”(honour)(王家授予的官職與司法權)[24]。統治者授予的土地因而不再是贈予而成為有條件的保有權,即以宣誓履行義務作為占有的交換條件,并且較低的行政官職趨于幾乎歸他們合法所有。此時,一個王家巡按使階級——作為皇帝的直接封臣,從查理曼本人那里保有他們的特恩地——在鄉村中發展起來,形成一個地方上的土地所有者階級,分布在帝國的伯爵領當局之間。正是這些王家封臣提供了加洛林王朝軍隊的核心,年復一年地被征召來在查理曼不斷的對外戰爭中服兵役。但是,這種制度完全擴展到了對皇帝的直接忠誠之外。其他封臣是王公的特恩地持有者,而王公們本人則是最高統治者的封臣。同時,最初教會特有的法律——“特免權”(immunities),即在“黑暗時代”早期被授予的免除日耳曼人法典不利的司法管轄的權利,開始擴大到世俗的戰士之中。此后,這些擁有這種特免權的封臣就有了反對伯爵干涉他們財產的保障。這種趨同化發展的最終結果是“采邑”的出現,這是一種受委托的土地授予并被賦予司法和政治權利,以軍事服役作為交換條件。大約在同時,軍事上重甲騎兵的發展促成了這種新的制度關系的鞏固,雖然這對它的出現并無責任。正式的采邑制度用了一個世紀才在西方成型和扎根,但是它最初明顯無誤的端倪在查理曼統治下就可以看到了。

140

在這期間,這個朝代連續不斷的戰爭越來越使得農村人口大量下降。傳統日耳曼人社會的自由人戰士農民階層的前提條件是,流動耕作和戰爭是當地的和季節性的,一旦農業定居和穩定化,而軍事作戰卻成為遠程和較長期的,戰斗和耕種的社會統一體的物質基礎就不可避免地被破壞了。戰爭成為一個騎士貴族的明確特權,而一個定居的農民階層則在家鄉勞動,以維持不變的耕作節律,并被解除武裝并負擔供給王家軍隊的各種需求[25]。其結果是農村人民大眾地位的普遍惡化。因而也正是在這個時期,由依附農民耕作的特有封建生產單位形成了。加洛林帝國實際上大部分是內陸地域,除了它的地中海和北海疆域外,只有極少的對外貿易和滯緩的貨幣流通;它對于隔絕的經濟反應是一種莊園制度的發展。查理曼統治時的“莊園”已經預示了早期中世紀莊園的結構,即一個由一塊自營地和許多小農份地組成的一大片自給自足的地產。這些貴族或教士的領地的規模常常很大,在范圍上達2000到4000英畝。農業生產量仍是極低的,甚至1∶1的播種收獲比例也絕非僅有,因而農作方法是原始的[26]。領主保留地本身,即“領主份地”(mansus indominicatus),可能占總面積約四分之一;其余部分通常由安置在小塊“份地”(manses)上的奴隸或所有奴(mancipia)耕作。這些人構成了大量依附性的農村勞動力,雖然他們的法律名稱仍然是相當于“奴隸”的羅馬詞語,實際上他們的地位此時更接近于后來中世紀的“農奴”。8世紀在使用“servus”這個詞匯上的語義學上的變化標志著一種改變。“奴隸囚所”(ergastulum)消失了。加洛林時代的“所有奴”一般是被束縛于土地的農民家庭,向他們的主人繳納實物租和服勞役,他們被榨取程度事實上也許比過去的高盧—羅馬時代的隸農所經受的要更大。加洛林時代的大地產也能容納自由農民佃戶[在“自由人份地”(manses ingenuiles)上],他們擔負地租和勞役,但沒有奴役性的依附地位;然而這種情況遠非普遍性的[27]。更為通常的情況是,“所有奴”在自營地上的工作由雇傭勞動力和真正的家內奴隸(這還決沒有消失)來補充。由于這個時代專門用語的模糊不清,因而不可能在任何嚴格的意義上確定加洛林時代歐洲奴隸勞動力的真正規模,但估計是在農村人口的百分之十到二十左右[28]。“莊園”制度當然不意味著土地財產完全由貴族掌握。由自由農民所有和耕作的小塊自主地產——“莊戶”(pagenses)或中等階層(mediocres)——仍繼續存在于領主地產的大塊土地之間。他們的相對數量還不能確定,雖然很清楚,在查理曼本人統治的早年,農民人口的很大部分仍處于農奴制狀況以上。但是,一個新時代基本的農村生產關系此后越來越獲得了它必然會有的地位。

141

到查理曼去世時,封建主義的主要制度就這樣已經呈現在一個仿羅馬的中央集權化帝國的籠罩之下了。事實上,不久就變得清楚的是,特恩地的迅速擴展和它們逐漸成為可繼承的,促進了整個笨重的加洛林國家機構的基礎被破壞;這個機構的野心勃勃的膨脹從未與其行政統合的實際能力相符,這是因為8世紀和9世紀的生產力水平極為低下。帝國的內部統一不久就垮臺了,陷于王朝的內戰和曾將它結合在一起的大貴族階級的逐漸地方化之中。接著,西方就劃分為不穩定的三部分。從海上和陸地各個方向而來的北歐海盜(Viking)、薩拉森人(Saracen)和馬札爾人(Magyar)入侵者猛烈而突然的外來進攻,又粉碎了剩余下來的保護帝國整體制度的伯爵統治。不存在常備的陸軍和海軍以抵抗這些猛烈襲擊,法蘭克人的騎兵的調動是緩慢和笨拙不靈的,加洛林王朝的貴族階層理想的精華已經在內戰中被消滅了。查理曼遺留下來的中央集權化的政治結構消失了。到850年,特恩地在各個地方實際上都已成為可繼承的;到870年,最后的王家巡按使已消失了;到880年代,王家封臣已成為地方上有權勢者的附庸;到890年代,伯爵實際上已成為世襲的地區領主[29]。正是在9世紀最后幾十年,當北歐海盜和馬札爾人團伙蹂躪西歐大陸時,“采邑”(feudum)這個詞首次開始被應用了,這是“采邑”(fief)正式的中世紀名稱。也正是此時,特別是在法蘭西的鄉村,縱橫交錯著鄉村領主們未經帝國許可而建立起的私人城堡和堡壘,以抵抗新的蠻族進攻和保衛他們在當地的權力。這種新的遍布城堡的地貌對于農村民眾,既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監獄。農民階層在查理曼統治的那些貨幣緊縮、飽經戰爭破壞的最后年代中,已經落到了越來越趨于從屬的地位,而此時則終于被迫落到了普遍農奴化的地步。在地方上,當地伯爵和土地所有者們通過新生的采邑制度將自己保護起來;莊園制地產和對農民的領主權力的鞏固,在下兩個世紀中,將被證明是遍及歐洲和慢慢鞏固起來的封建主義的基礎。

142

注釋

128

[1] 馬克思在對他的歷史方法的主要陳述中,在談到日耳曼人征服的后果時,將其看作一個“相互作用”(Wechselwirkung)和“混合”(Verschmelzung)的過程,并產生了一種新的“生產方式”(Produktionsweise),它是所取代的先前兩種生產方式的一種“綜合”(Synthese):《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導言)》,柏林,1953年,18頁(此處所譯文句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00頁。——譯者)。

[2] 關于文藝復興的辯論,見D.R.凱利(Kelley):《封建制的起源:一個歷史問題的開端》(De Origine Feudorum: The Beginnings of a Historical Problem),載《觀察》(Speculum),第39期(1956年4月),第2號,207—228頁。孟德斯鳩(Montesquieu)的討論見《論法的精神》(De L'Esprit des Lois),第30章和第31章。

129

[3] 阿爾方斯·道普什,《從愷撒到查理曼時代歐洲文化發展的經濟社會基礎》(Wirtschaftliche und Soziale Grundlagen der Europ?ischen Kulturentwicklung ausder Zeit von Caesar bis auf Karl den Grossen),維也納,1920—1923年,第1卷,413頁。

[4] 費迪南·洛特,《古代世界的終結和中世紀的開端》(La Fin du Monde Antique et le Début du Moyen Age),巴黎,1952年再版,462、469、463頁。洛特是在1921年后期完成他的書的。

[5] 對于弗里曼而言,“諾曼征服暫時推翻了我們民族的存在。但這只是暫時的推翻。對一個膚淺的觀察者而言,英格蘭人民也許看來似乎在一段時間中在民族花名冊中被抹去了,或只是作為外來統治者的農奴存在于他們自己的土地上。但是在幾代人的時間內,我們俘獲了我們的征服者;英格蘭再度成為英格蘭。”見愛德華·A.弗里曼,《諾曼征服英格蘭史,它的原因和后果》(The History of the Norman Conquest of England,Its Causes and Results),牛津,1867年,第1卷,2頁。弗里曼對盎格魯—撒克遜傳統的頌揚遭到了朗德對諾曼人的到來毫不遜色的熱烈贊美的抗辯。在1066年,“長期和平造成的膿瘍起了作用。這片土地對于侵略者已成熟到可以動手了,一個社會的救世主即將來臨”。諾曼征服畢竟帶給了英格蘭“在我們貧乏的本地編年史中比簡單無意義的占領要好的一些東西”。J.H.朗德,《封建的英格蘭》(Feudal England),倫敦,1964年再版,304—305、247頁。

[6] 見《中世紀》(Srednie Veka)第31分冊,1968年的長篇討論,關于A.D.柳勃林斯卡婭(Liublinskay'a),《西歐封建主義早期類型與羅馬—日耳曼綜合體問題》(Tipologiya Rannevo Feodalizma v Zapadnoi Evrope i Problema Romano-Germanskovo Sinteza),17—44頁。參加者有O.L.魏因斯泰因(Vainshtein)、M.Ya.修久莫夫(Siuziumov)、Ya.L.貝西默特尼(Bessmertny)、A.P.卡日丹(Kazhdan)、M.D.洛爾德基帕尼澤(Lordkipanidze)、E.V.古特諾娃(Gutnova)、M.L.艾布拉姆森(Abramson)、S.M.斯塔姆(Stam)、T.I.杰斯尼茨卡婭(Desnitskaya)、M.M.弗里登伯格(Friedenberg)和V.T.西羅坦科(Sirotenko)。特別要注意魏因斯泰因和修久莫夫參加討論的論調,他們各自是蠻族還是羅馬帝國對封建主義形成更有所貢獻的擁護者,后者是一個拜占庭史學家,明顯無誤地有著一種反日耳曼人的民族語調。總的來說,蘇聯的拜占庭學家顯得職業性地傾向于特別強調古代在封建化綜合中的重大作用。柳勃林斯卡婭對這場討論的答辯是平靜和理智的。

130

[7] 比較道普什《經濟社會基礎》第2卷300—302頁和布洛克《封建社會》(Feudal Society)第2卷147—151頁。中間的類型是高盧—羅馬人的“護衛”(bucellarii)和法蘭克人的“宮廷侍衛”(autrustiones)或“武裝扈從”(leudes)。關于后者,見卡爾·斯蒂芬森(Carl Stephenson),《中世紀諸制度》(Mediaeval Institutions),伊薩卡,1954年,225—227頁,他認為“武裝扈從”(leudes)是加洛林時代(Carolingian)“封臣”(vassi)的直接祖先。

[8] 道普什,《經濟社會基礎》,第2卷,332—336頁。

[9] 道普什,《經濟社會基礎》,第1卷,332—339頁。歐洲封建主義的關鍵詞語的語源學也許對它們各種各樣的起源提供了模糊的線索。“封臣”(Vassal)來自凱爾特語(Celtic)的kwas,原意是指一個奴隸。另一方面,“村莊”(village)源自羅馬的villa(市鎮),“農奴”(serf)源自servus(奴隸),“莊園”(manor)源自mansus(份地)。

131

[10] 欣策(Hintze)在他的論文《代表制憲政在世界歷史中的狀況》(Weltgeschichtliche Bedingungen der Repr?sentativverfassung)中的論述,見奧托·欣策,《論文全集》(Gesammelte Abhandlungen),第1卷,萊比錫,1941年,134—135頁。

[11] 源自一個后部落社會的少數民族,在古代晚期獲得勝利,在封建主義時代處于統治地位,在資本主義時代墮落和新生,羅馬教會已經生存得比與它在歷史上同時代的其他文化的、政治的、法律的或語言的制度更長久。恩格斯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Ludwig Fenerbach and the End of German Classical Philosophy)(《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選》,倫敦,1968年,628—631頁)中簡短地回顧了它的漫長冒險歷程;但是他自己限于指出它的轉變依賴于生產方式總體歷史的轉變。它自身的區域自治性和適應性,以任何比較標準而言,都是卓越的,這還要進行認真的研討。盧卡奇(Lukács)認為,這是基于人與自然、與這種宗教宇宙觀不可見的基礎的關系的相對持久性。但是他除了說些離題的話外,從未進一步對此加以探討。見G.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倫敦,1971年,235—236頁。

132

[12] 瓊斯,《晚期羅馬帝國》,第2卷,933—934、1046頁。

133

[13] 這種斷裂當然不是這個新宗教所特有的,而是同樣擴及到了傳統的異教。布朗以特有的風格回顧了它:“在經歷了明顯地滿意于公共活動的幾代人之后,仿佛是從人的內心體驗平靜地過渡到外部世界的進程被切斷了。從熟悉的環境中而來的熱情枯竭了……古典的外罩不再適合于包裝這個宇宙萬物朦朧莫測、不可思議的內核。”《晚期古代世界》,51—52頁。但正如他指出的,異教對此最強烈的反應是新柏拉圖主義(Neo-Platonism),這是在人與自然之間內部和諧的最后學說;感官上的美麗的第一個理論,在另一個時代為文藝復興所重新發現和運用。

[14]  E.A.湯普森,《一個羅馬的改革者和發明家》(A Roman Reformer and Inventor),牛津,1952年,44—45頁。

134

[15] 恩格斯嘲諷地說:“基督教對于古代奴隸制的逐漸滅亡是完全沒有責任的。它在羅馬帝國和奴隸制和睦相處了好幾世紀,以后也從來沒有阻礙過基督徒買賣奴隸。”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選》,570頁(此處譯文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46頁。——譯者)。這個評判作為一種有影響的意見是過于武斷了,這可以從布洛克在《古代奴隸制是怎樣和為什么終結的?》(Comment et Pourquoi Finit l'Esclavage Antique?)(特別見37—41頁)中對于教會對奴隸制態度有著細微差別的分析中看到。但是布洛克的實質性結論與恩格斯的觀點沒有很大分歧,除了他對此加上的必要保留條件以外。關于早期基督教徒對奴隸制態度新近有確切證據的討論,見韋斯特曼,《希臘與羅馬古典時代的奴隸制體系》,149—162頁;A.哈吉尼可拉奧-馬拉瓦(Hadjinicolaou-Marava),《拜占庭世界奴隸生活研究》(Recherches sur la Vie des Esclaves dans le Monde Byzantin),雅典,1950年,13—18頁。

[16] 例如見湯普森,《哥特人在西班牙》,305—308頁。

[17]  D.J.奇蒂(Chitty),《一座沙漠之城》(The Desert a City),牛津,1966年,20—21、27頁。令人遺憾的是,這看來是近來唯一對早期修道制度的長篇研究,在研討上竟如此專注于虔誠。瓊斯對古代晚期修道制度的各種各樣的記載的評論,是尖銳而中肯的,見《晚期羅馬帝國》,第2卷,930—933頁。

135

[18] 這是林恩·懷特(Lynn White)的論文《是什么促進了中世紀西方的技術進步?》(What Accelerate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in the Western Middle Ages?)的主要缺點[載于A.C.克龍比(Cronbie)編, 《科學的變革》(Scientific Change),倫敦,1963年,272—291頁]。這是對修道院的影響作用的一個大膽探討,在某些方面要優于他的《中世紀的技術與社會變革》(Mediaeval Technology and Social Change)一文,在這篇文章中技術沒有被崇拜到歷史的第一原因的地步,而至少與社會制度聯系起來。懷特斷言基督教在意識形態上具有反萬物有靈論的本質;作為它后來技術改革的一個前提條件的重要性的觀點,看來是頗具吸引力的,但卻忽略了這個事實,即伊斯蘭教在不久之后以更為徹底地“擺脫現世的魔力”(Entzanberung der Wclt)起著作用,對穆斯林的技術卻沒有明顯的影響。修道制度作為對古典勞動力體制所起到的先兆性瓦解作用的重要意義不應被夸大。

136

[19] 布朗,《晚期古代世界》,130頁。這部著作在某些方面多年來是對古典時代終結最富才智的深入思考。它的中心論題之一是,基督教對古典文化摻雜式的傳輸有生命力的創新,它產生了古代晚期獨特的藝術,影響了較低的階層和后來的時代。社會和文化水平的降低是拯救它的有益的嚴峻考驗。與這種由布朗比其他任何作者遠為強有力地表達出來的概念相類似的,是葛蘭西(Gramsci)對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之間關系的獨特見解,這值得一提。葛蘭西認為,文藝復興的文化輝煌,一種貴族精英的高雅風尚,必須由宗教改革的蒙昧主義將其粗糙化和模糊化,才能將其傳輸給民眾,并因而在一個更廣泛、更自由的基礎上最終再度展現。《歷史唯物主義》(Il Materialismo Storico),都靈,1966年,85頁。

138

[20]  F.L.岡紹夫(Ganshof),《加洛林王朝和法蘭克人的君主制》(The Carolingians and the Frankish Monarchy),倫敦,1971年,91頁。

[21]  H.菲希特瑙(Fichtenau),《加洛林帝國》(The Carolingen Empire),牛津,1957年,110—113頁。

[22] 岡紹夫,《加洛林王朝和法蘭克人的君主制》,125—135頁。

139

[23]  D.布洛(Bullough),《查理曼時代》(The Age of Charlemagne),倫敦,1965年,35—36頁。

[24]  L.阿爾方(Halphen),《查理曼與加洛林帝國》(Charlemagne etl'Empire Carolingien),巴黎,1949年,198—206、486—493頁;布特呂什,《領主制和封建制》,第1卷,150—159頁。

140

[25] 見杜比有洞察力的評論:《戰士和農民》,55頁。

[26]  J.布薩爾(Boussard),《查理曼的文明》(The Civilization of Charlemagne),倫敦,1968年,57—60頁;杜比,《戰士和農民》,38頁。

141

[27]  R.H.博捷(Bautier),《中世紀歐洲的經濟發展》(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Mediaeval Europe),倫敦,1971年,44—45頁。

[28] 布特呂什,《領主制和封建制》,第1卷,130—131頁;也見杜比的討論,《戰士和農民》,100—103頁。對于加洛林時代的法蘭西從奴隸制到農奴制作為一種法律地位的一般變化,有一個很好的分析,見C.韋林丹,《中世紀歐洲的奴隸制》,第1卷,733—747頁。

142

[29] 布薩爾,《查理曼的文明》,227—229頁;L.繆塞,《入侵,對基督教歐洲的第二次攻擊》(Les Invasions. Le Second Assaut contre l'Europe Chrétienne),巴黎,1965年,138—165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宜都市| 英山县| 康乐县| 凤台县| 修水县| 陆河县| 全椒县| 湘潭市| 八宿县| 鲁山县| 珲春市| 利辛县| 巴林左旗| 赤城县| 阿克| 沙雅县| 棋牌| 怀宁县| 手游| 易门县| 阳山县| 阳信县| 仲巴县| 巴彦县| 麦盖提县| 南投市| 得荣县| 汉阴县| 新巴尔虎左旗| 台湾省| SHOW| 顺平县| 定襄县| 呼玛县| 阿拉善右旗| 西盟| 全州县| 郎溪县| 遂溪县| 忻城县| 龙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