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一回我發(fā)燒到攝氏四十點三度,躺在急診室里好幾天,高燒不退。我一邊呻吟并且似乎想了一下后事的安排,一邊驚異地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層沉暗的綠色,幸而心里還不糊涂,知道這不過是四十點三度在搗鬼。幾天后,燒退了,那層沉暗的綠色隨之消失,世界又恢復(fù)了正常的色彩。那時我想,要是有一種動物它的正常體溫就是四十點三度,那么它所相信的真實世界,會不會原就多著一層沉暗的綠色?這是一種猜測,站在人的位置永遠無法證實的猜測。便是那種動物可以說話,它也不能向我們證實這一猜測的對還是錯,因為它不認為那發(fā)綠的世界有什么不正常,因為它不可能知道我們所謂的正常到底是什么狀態(tài),因為它跟我們一樣,無法把它和我們的兩種世界做一番比較。
對于色盲者來說,世界上的色彩要少一些——比如說,不是七種而是五種。但為什么不可能是這樣:世界上的色彩本不是七種而是九種,因為我們大家都是色盲呢?
我總猜想,在我們分析太陽的光譜時,是否因為眼睛的構(gòu)造(還有體溫呀,心率呀,血壓呀等等因素)而事先已被一種顏色(比如沉暗的綠色)所蒙蔽所歪曲了?當然這猜想又是永遠無法證實,因為我們不管借助什么高明的儀器,最終總歸是要靠眼睛去做結(jié)論;而被眼睛所蒙蔽的眼睛,總也看不出眼睛對眼睛的蒙蔽。
那么聽覺呢?那么嗅覺和味覺呢?那么人的一切知覺以及由之發(fā)展出來的理性呢?況且,人類的知覺說不定會像色盲一樣有著盲點呢?我們憑什么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純客觀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