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室后，湯天洗了一把臉，在冰涼的冷水刺激下，他的心情才稍稍舒緩了一些。

這時候，他冷靜了不少。

想起剛才自己當著李丹和李淼的面，暴揍了趙一諾一頓，他心里隱隱覺得有點愧疚了。

她們三個女生也是好心，想要為自己分擔些憂愁，自己一時竟沒有控制住情緒。

想到這里，他趕緊給趙一諾發了個短信道歉，并說等自己回學校后還要當面向她賠禮。

很快，趙一諾就發過來一個信息，說自己沒有在意，并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

實際上，趙一諾一邊回著他短信，心里卻一邊在想，等他回學校后，自己應該怎么收拾他，肯定得狠狠收拾一頓！

湯天見她沒生氣，他放下心來，又給李丹和李淼各自發了一條信息，感謝她們的好意。

李淼先回了信息，不過沒用文字，只是發了一個吐舌頭的笑臉，讓湯天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李丹很快也回了信息，叮囑他路上別著急別慌亂。

十分鐘后，湯天拉著一個行李箱離開了學校，坐出租車直奔城南的山海國際機場。

到了機場，還剩下將近兩個小時，時間很充足。取好機票過了安檢，他坐在候機室里時，距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

湯天先是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們自己回家的大概時間。

電話那頭很多人在說話，鬧哄哄的。母親說是很多本城的親戚已經趕過來了，大家在商量怎么操辦奶奶的后事。

有人說要請廟里的道士來辦道場，熱熱鬧鬧的搞上三天三夜。也有人說就找市區的殯葬公司，按現代的規矩來辦。

不過，要請道士辦道場的話會擾民，會影響到小區里的居民休息，只能回鄉下祖宅去辦。

但鄉下的祖宅年久失修，根本沒法接待客人。

自從十一年前爺爺去世后，奶奶就搬進了城里，祖宅也就漸漸荒廢了。而且那個地方距離市區還有五十多公里，親戚朋友們前往吊唁會很不方便。

找殯葬公司來辦倒是比較簡潔，但又顯得沒有那么正式隆重。

所以親戚們七嘴八舌的，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了。

電話里，湯天聽母親說湯家的大部分直系親戚都到了，他稍稍松了口氣。

他的伯伯姑姑多，堂兄堂姐表哥表姐也多，而且他們大多都在老家萬福市本地工作，操辦相關具體事務倒是不用他操心。

掛掉電話后，湯天一時間不知道干什么，愣愣地坐在候機大廳的座椅上發呆。

他的身邊坐著的是一家三口，兩個年輕的父母，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孩兒。

小孩兒有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坐在爸爸的腿上安靜地朝湯天這邊看。

這孩子太可愛了，看到他，湯天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在他兩歲多的時候，被父母送到了奶奶家。

那時候就是奶奶帶著自己，一直帶了四年，幼兒園也是在奶奶那邊上的，將近七歲的時候他才回到父母身邊上小學。

他是十月份出生的，所以上小學的時間就比某些同學差不多晚了將近一年。

湯天差不多五歲左右，就開始記事了，所以他對小時候的生活片段，大多都記憶猶新。

現在回想起以前跟奶奶生活的一幕一幕，他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記得五六歲的時候，炎夏的夜里，爺爺奶奶常帶著他，在祖宅附近較開闊的地方尋一塊平地，鋪上竹席消暑納涼。

爺爺奶奶搖著蒲扇，一邊驅趕著蚊蟲，一邊指著星空某處，給他講述牛郎織女、北斗七星、嫦娥奔月的故事。

現在回想起來，爺爺和奶奶講述的故事，其實是很粗糙的。

可是在當時的他聽來，卻是那么的美輪美奐、玄妙神奇。

躺在涼席上，伴著蟋蟀鳴叫，望著繁星漫天，他那顆小小腦袋里，充滿了無數的幻想。

“是神仙在天上，鑲嵌了這么多星星嗎？”

“我要是能摘到一顆就好啦！”

那時的湯天，無憂無慮，覺得生活是多么美好！世界是多么奇妙！

大概九歲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爺爺去世了，活了75歲。

那一年，湯天已經回到父母身邊上小學三年級了。

他清晰地記得，父母帶著他披麻戴孝，圍著爺爺的棺槨一邊哭一邊繞圈圈的情景。

九歲多的湯天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在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它叫做死亡。

這種東西不只是與別人有關，還跟自己的親人有關！

那時候的他，太小太年幼，只是對于爺爺的去世很難過，他根本還沒有想過自己將來某一天也會死去！

不過這次爺爺的去世對他的觸動很大。

也就是在那一年，父母發現他懂事了！

在后來的成長過程中，直到十四五歲時湯天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如爺爺一般老去，某一天自己也會死去。

想到這個場景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從此他開始了對于“死亡”的深度思考。

他發現，在死亡之前還有兩種東西，它們叫做“老”和“病”。

在“老”和“病”之前，才是幼兒時候讓他感受到美好的“生”。

這四個東西，合起來就叫做生、老、病、死。

這時候，到了炎夏的夜里，他已經不再需要長輩陪伴了，自己就能帶上一塊涼席鋪在室外的空地上，點上一根蚊香，可以在那里躺上好幾個小時。

當他再次望向夜空，跟幼時看到的景象竟然完全不一樣了。

依舊繁星漫天，但看起來卻沒有了美輪美奐的感覺，反而像一張血盆大口，張大了對著他。

這時候他腦袋里想的東西，跟以前又不一樣了。

“我是誰？為什么我是我？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以后的某一天我也會死？我能不能永遠不死啊！”

這種類似的思索，一直持續到他長大成人。

上了高中以后他就很少去想這些事情了，是因為始終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也可以說，他是不敢去想，是一種自我麻痹，又或者是自我逃避。

要說坦誠地面對死亡，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這世間，就沒有人不懼怕死亡的！

很多人腦海中沒有關于死亡的意識，要么是因為太過年幼，根本理解不了死亡的含義；要么是總認為死亡還離自己很遠，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

實際上，從出生那一刻開始，生命的沙漏就在分秒不停地倒計時。

沒錯，是倒計時！

這個沙漏，總會有漏光的一天！

并不是說你不關注它，它就不存在。

那一天，早晚是一定會來的！

人生幾十年的時間，在宇宙中只是彈指一揮間，其實快得很！

這是多么恐怖卻又多么確定的終極事實！

無論是誰，都繞不開、逃不脫。

很多人看到鄰居或其他家庭的老人去世的時候，大多時候都沒有什么感覺的，認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

這種輕描淡寫的心態，實際上是源于事不關己。跟自己沒關的事情，當然不會感覺害怕！

但是，有句話叫作殺雞給猴看。當設身處地看待這件事時，想想這種場景某一天也會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又該是怎樣一番感想呢？

這時候，心態還能做到那么輕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