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三伊始，張敏敏終于幸運地松了口氣——導員職務卸任了，可不幸消息隨即而來，她還帶王博宇他們《人體解剖學》實操課，而且她現在是學院團高官助理了，跟混成學生會副主席王博宇打交道機會不減反增了！張敏敏感覺命運像是在捉弄她，但凡她不情愿的事兒，一個個的接踵而來。
上解剖課首先要去尸池搬運尸體。女生自然不合適。張敏敏直接對那些男生說，出來六個男生跟她去下面搬運尸體，然后實驗室里死一般寂靜，如果之前課上也如這樣安靜就好了，就不會吵到那些在課堂睡覺的學生了。臨床男生都還沒接觸過尸體，張敏敏倒也可以理解，只是皺了皺眉，不知下面如何是好。沒想到這是王博宇跳出來了，而且他還不見外地指定了另外五個男生，三個舍友，兩個班委，都是跟他關系不錯男生。那些男生被叫出名字，在老師和女同學面前不能說不去。張敏敏壞壞地想，此刻那五個人心里一定罵死了王博宇了吧。
張敏敏領著他們到地下一層傳說中的“尸池”。灰色水泥墻起初讓他們很好奇，他們來到尸池卻沒有看到想象中泡尸體池子，更驚訝了。尸池其實叫尸柜才對。張敏敏邊安撫他們心情邊科普，接著選中了一具尸體，拉開泡著福爾馬林的尸體，指揮王博宇他們抬出去。
他們六個人一路上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不知是不是被福爾馬林熏的。張敏敏仿佛能聽到另外五人心里聲音大了……尸體被搬到實驗室，盛著尸體的袋子突然崩開了，一個陰森可怖頭顱滾出來，女生尖叫著跑出去了，搬尸的男生也嗷地一嗓子全跑了。張敏敏轉頭看去，只剩下王博宇原地未動。嗯不錯，這家伙膽子夠大。
于是一個陰惻惻想法在張敏敏腦子里形成。
一直看起來都很靈動的王博宇，到了實操課上，手卻笨得像腳丫子，說腳丫子都侮辱了腳丫子了，張敏敏讓他找頭臂靜脈，他怎么也找不到，扒拉來扒拉去，把尸體弄得慘不忍睹。
“你在那挑食呢？”張敏敏實在看不下去了，“給我！”
張敏敏要過解剖刀，手把手教王博宇。“哦原來在這里啊，原來這個力度啊。”恍然大“喔”的王博宇讓張敏敏有種感覺，這貨不會是故意的吧？尤其當解剖課結課時，這個答案越發肯定了。因為王博宇那行云流水解剖手法，讓她和另外一位老師不得不懷疑：這是你們家祖傳手藝嗎？！那時張敏敏才想起來，怪不得后來班上很多男生的手莫名其妙“瘸了”！那時王博宇竟就有那樣深沉小心思……
張敏敏終于心無愧疚地將那想法付諸現實：
小王同學，你太優秀了，以后撈尸體的活都承包給你了！
在旁邊實驗室上完課的王博宇抗議，老師，我們解剖課不都結束了？撈了一學期尸體還不夠？！張敏敏似笑非笑：不夠的，下屆學生膽子太小了，王學長就勉為其難吧。最后還不忘語重心長加上句：唉，現在學生真是一屆不如一屆。
王博宇：“……”
大三時的王博宇整個人都沉穩了，張敏敏覺得主要原因是，課程太重，他是學生會副主席又兼任登山協會會長，實在忙得沒時間不正經。當然，偶爾王博宇還會那樣。
解剖課上完，張敏敏留下王博宇收拾“殘局”。王博宇用解剖刀扒拉那具男尸陽具，亦真亦邪地問：“老師，海綿體到底是什么樣的？”
“你再對他不尊重，信不信我把你小丁丁割下來泡福爾馬林？”
“阿彌陀佛！心中尊敬才是最大尊敬。”王博宇說著倒是抽回了刀，嘴上卻不饒，“那樣，老師的‘性福’可不就沒有了哇？”
又耍起流氓了！自己是個老師！張敏敏半是提醒半是安慰自己，看了實驗室左右沒人，努力擠出了個招牌微笑，然后很客氣地說：
“滾，麻溜地滾！”
“好咧！”
“哎等下，收拾完再滾，哎，哎。”
……
張敏敏嚴重懷疑自己被王博宇拿住了，比如自己對他沉穩和嚴肅剛有點好感，他就得寸進尺，而且仿佛還知道她不敢聲張，越發肆無忌憚和不要臉。
那天王博宇把學生會申請活動資料送到她辦公室。張敏敏低頭寫資料，便說了句，放哪兒吧。王博宇卻沒離開，東拉西扯在那套近乎，說辦公室暖氣不太熱啊，寫字會不會凍手，說她低頭寫字樣子真是太美了巴拉巴拉的。幸好辦公室八卦大姐還有其他老師都不在。張敏敏抬頭，本來又想罵他，看到他樣子，就淡淡說了句：“還有事？”
王博宇笑了，壞壞的，說沒了，沒了。說著把資料遞到她桌子上。
張敏敏知道他德行，越理他越上勁，不再多言，繼續低頭寫字。可隨即一只溫暖的手竟撫在了她的手上！張敏敏猛然抬頭，看到的是王博宇無邪又壞壞笑意，還帶著二流言情劇低沉又深情地說：“好涼啊。”
張敏敏正要發火。這時王博宇忽然大聲道：
“老師，資料我就放你這了啊，你看看還有不合適的嗎？”
門口下課的學生，聞聲轉頭往里瞧。張敏敏又氣又恨卻不敢動彈，好一會，見那些學生從門口走差不多了，才摸起筆將王博宇扎退。那時張敏敏感覺自己臉驀地熱了，難道自己臉紅了——對此越發緊張了！其實她不明白是因為單純緊張而臉紅，還是臉紅而緊張。她怎么還會緊張呢，她又不是小女生的年紀？！
張敏敏真要生氣了。這時王博宇竟很合事宜地拿開了手，擺了擺：
“天涼了，老師呀，注意照顧好自己，替我照顧好自己，走啦……”
什么叫替他照顧好自己？張敏敏看到正下樓的王博宇，握了握手，的確有些暖和，卻不知所措，一秒鐘，也只有一秒鐘愣怔，隨即就嘭地將門關上了。
張敏敏沒想到，王博宇這種不要臉才只是開始。
大三上半學期，張敏敏代王博宇他們另外一門課，結課考試。學號靠后的王博宇被排到后門那排。考試開始一半多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在奮筆疾書。可張敏敏看到此時王博宇卻抓耳撓撒，眼神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打轉，憑借多年考試經驗，知道這小子要有小動作了。其實，醫學考試有點小動作很正常，若是別人她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只是她不明白是，每科都名列前茅的王博宇，怎么會有小動作，才過了一半多時間就不會了？那他差太多了吧。張敏敏假裝漫不經心踱步到王博宇旁邊，不看不生氣，一看卻見王博宇試卷都寫完了。王博宇完全是因為無事可干才眼珠滴溜溜亂轉。張敏敏想起剛才他不懷好意眼神，憤恨不已。這時兩人眼神對視，王博宇還做了個鬼臉。
無聊又幼稚！
張敏敏回來了個眼神，簡單明確：做完趕緊交卷滾蛋，否則按作弊算！
王博宇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張敏敏冷哼了聲，懶得跟這流氓斗法，轉身下臺階，忽然聽到“啪嚓”中性筆滾落聲音。張敏敏回頭看王博宇，王博宇盯著滾到臺階下面的筆，看了又看，那意思很明確。他雖然不要臉，但給他幫忙撿個筆，也還是可以的張敏敏略略一想，便低頭撿筆。
此時輕輕柔柔酥酥癢癢感覺襲來。張敏敏轉頭，卻見王博宇手抓她長發，還配了一副流氓氣息笑臉。張敏敏悄聲地把頭發甩開，看前面同學都還在題海里游弋，放心了三分，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王博宇倒不“戀戰”，松了手，還笑瞇瞇的。張敏敏丟下筆，趕緊離開。
下一秒王博宇卻做了個讓張敏敏氣炸了的動作：
王博宇抬起手，放到鼻尖下，嗅起來，那么陶醉……
那天張敏敏趕去大教室給大二學生代課，快到那轉角——王博宇見到她眼睛都快掉出來以為是“學姐”聽課地方，張敏敏忽然感覺肩頭上緊嘣了下。吊帶！張敏敏感覺到胸口處振動，心下甚是緊張，會是誰？！沒錯又是王博宇！
“卷邊了，我給你整整~”
王博宇說完指了指旁邊教室，擺手離去。一副“不用謝”的灑脫。張敏敏內心禁不住咆哮，還能再無恥下作點嗎？！
能。
夜幕降臨，校園里的鈉黃色燈亮起，一片橘黃色氤氳，點綴黑紗。
“老師好啊。”“美女老師！”“老師回見！”商業街上跟她打招呼學生此起彼伏。夜色很美。可在她心里這美麗夜色，卻透著寒涼，是一副“與我無關”美意。只因她心里點起了一盞燈，一盞遠在梵音里的青燈。沒人會知道，她內心是如此靜然。平時這個點，張敏敏早就在教師公寓手捧一本書，恬淡得要睡著了，那天卻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地想去商業街，仿佛有什么東西要買，到了商業街，又不知買什么，后來張敏敏想可能這就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走出商業街，張敏敏下意識回身看了眼，卻無意中仿佛看到了個熟悉身影。
那張熟悉又可惡臉龐，卻閃著氤氳，跟遠處鈉黃色的燈有幾分相似寂寥。
張敏敏看到有些搖晃的影子，那刻依然決定不管的。因為她已決定不能再給王博宇任何好臉色，照著調戲老師路子走下去，他下一步……她必須給他好看，必須讓他沒有任何希望。
“你就那么討厭我嗎？看到我就走？”語氣從未有過的低沉，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眸子里從未有過的黯淡。
那刻張敏敏的心頓了下。卻依然沒有改變初衷。
“唉。”張敏敏微嘆，腳下不爭氣地停下了。
其實從她回過頭那刻，自己就已經輸了，因為能說出口的因為都是牽強的理由。
說話間王博宇歪歪栽栽來到她面前，，散漫燈光里，他臉頰緋紅，眼神沒有了往日光芒，像是剛剛歷經絕望樣子。還沒等張敏敏說話，王博宇突然轉頭大吐，一陣陣嘔吐。張敏敏厭惡地想，他這是在酒吧喝了多酒？什么事能讓他喝這么多，這樣年紀天大事情無非是失戀，屁大點的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不過，張敏敏轉念想起越發看不透的王博宇，卻又不敢肯定了，許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最后一次，張敏敏停下腳步時想，這是最后一次，他喝這么多就算普通朋友也不忍離去的，人道主義，而已。
張敏敏使勁拍著王博宇后背。
“你看我也是討厭你的。”
王博宇邊咳嗽邊說：“看到你，我就吐了……”
張敏敏手勁陡然提升，恨自己不會大力金剛掌！到現在他還沒正形！
“你那些……哥們呢？”張敏敏本想說“狐朋狗友”的想了想還是換了個詞，“不是跟他們一塊喝的？這么晚了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吧？”
王博宇擺著手，閃著大舌頭：“沒醉，我沒喝醉。”
喝醉酒的都一德行，從來都不說自己喝醉；瘋了的人也從來都不說自己瘋了。
“沒事，我真沒事。”王博宇旋即站起來。
張敏敏仔細看王博宇嘔吐地方，原來真沒吐。
“我不是看到你就吐，只是見到你就干噦……干噦……”
那你就慢慢干噦吧，反正沒大事！張敏敏扭頭要走。
“我能跟你商量個事嗎？”王博宇晶瑩眼光里藏著難以察覺抑郁。
不能。不可以。嗯這流氓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禮貌了？再禮貌也是斯文的流氓。
張敏敏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這混蛋真碰到什么事情了嗎，想了想便點頭答應了，隨即就后悔了——真不該答應陪他走走的。因為他陰郁眼神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笑容。
校園很大，幾近午夜，外環油漆路上人跡漸稀。要不然張敏敏也不會答應王博宇這樣要求。一路路燈氤氳下去，彎折彎折又彎折，不知哪是盡頭。氣溫微涼，正適合散步。
他們倆走到圖書館后面油漆路上，滿墻薔薇正開得鮮艷。周邊靜謐得只剩下兩人心跳聲。如此美好夜晚，張敏敏卻擔心王博宇會借此情此景說出不該說的話。今晚答應他出來絕對是最大失誤。
然而王博宇沒有。
他們倆一路來談得多是學習上的事或學生會的事。張敏敏想知道王博宇是不是遇到事情了，卻也沒見任何端倪，差不多那就回去吧，正要找個理由閃身。
“我覺得我是愛上你了。”王博宇突然道。
這句真應景，真俗套。愛？張敏敏心里冷哼聲，你這年紀懂什么是愛嗎？其實她都不懂，趕緊扯個話題回去睡覺。
“其實，我是不敢說愛的，愛是份責任，是份擔當，即便從我們相識到現在快三年了，還是不敢說愛，但我敢說，我喜歡你，從未有過的喜歡，說真的，當初喜歡你的確是因為你美貌，后來是因為你舉手投足氣質，再后來是因為你成熟韻味，現在卻沒有任何理由。”
夜色微黃，分不清是月色，還是氤氳的鈉燈。
張敏敏閃身也不如王博宇井噴般告白快了，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嗯沒有任何理由了？
“現在我才明白，喜歡你，不是再是因為你美，不再是因為你出類拔萃，不再是因為你百轉千回氣質，僅僅因為，跟你在一起，愉悅而安靜。”
張敏敏收到很多次表白，但王博宇表白可以說最有才華。
倘若她還是那種年輕小姑娘，只因這段表白詞恐怕就已深陷其中了。可她不是。她早已過了耳聽愛情年紀。不過這表白還是讓她有些上頭：這么唯美告白不知跟多少個女孩說過了吧？！
“我喜歡你已深入骨髓，過去和現在還有將來，都不會有人像你一樣走進我心里；我愛你，這是我第一次跟你說，也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因為以后我會用行動愛你，而不是說，越是站在你身旁，越加重了我的感覺，此生很短，有你的余生卻很長，以后時光里我只有一件最重要事情，好好愛你，此生也只有我能給你幸福……”
拜托！為什么每次都如此，張敏敏心里剛夸了下王博宇，他就跑到爛熟路子上去了，這就開始“許定終身至死不渝”了嗎？每個人開始都認為遇到的他或她是自己今生唯一，只有自己能給對方幸福，呵呵，其實，沒有你這個世界照樣轉，沒有你的生活對方或許過得更幸福。每個人開始戀愛都有幻想的幼稚的篤定。
可是，下一句，張敏敏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因為只有我能看到你的心，我懂你的心，你冰封的心不是因為不愛，而是愛得太深沉了，說起來，咱倆是一樣的。”
什么意思，什么一樣？你又知道什么！
“想知道嗎？”
張敏敏愣怔，像是陷入往事回憶陷入沉思。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王博宇轉過身深情望著她，“吻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