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疾不徐地跑著,到了秣陵縣也就用了半小時不到。
“入城稅十錢。”
到了城門口,守門的兵丁懶洋洋道。
方晨奇怪道:“原先不是五錢嗎?”
兵丁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去年還是三錢呢。”
方晨搖搖頭,摸出十個銅幣塞了過去,隨著人流進了城。
時至歲末,街上人比上次多了兩倍不止,有賣糕點小吃的、賣刺繡的、賣果脯、肉脯的,還有賣線香、燈籠、桃符的。
來往行人穿著、表情不一,有穿著錦袍,舉止從容的,有穿著葛衣,行色匆匆的,更多的人衣衫破敝、面色凄苦,還有蓬頭垢面的稚童,小臉凍得通紅,抓住家人的衣襟,怯生生、茫茫然環顧四周。
方晨攔住一個行人,打聽了一下牲口市場,這時的貓狗就在那里賣,可沒有專門的寵物店。
走了沒兩步后,突然聽見后方有人哎呦了一聲。
在他對面,許多行人立即擠向兩旁。
方晨疑惑地扭頭一瞅,就見一個穿著破爛衣衫的瘦小男子仰躺在地上,一雙小三角眼咕嚕嚕亂轉,見方晨回過頭來,頓時指著他說道:“你這豎子!眼睛長哪里去了?我好生生走著,被你撞了這么一下,我的腿折了,今天要不給上八百錢,你今天就別走了!”
周圍人群頓時面露不忍,小聲議論起來。
“這小郎君麻煩了,怎么就被麻三給盯上了?”
“還能為什么?看他面生唄,外鄉人好揉捏啊。”
“噓!別被聽見了。”
見方晨不說話,麻三冷哼道:“小子,不說話是什么意思?裝聾子嗎?”
方晨說道:“我有個問題。”
“哼,少打岔!識相的趕緊給錢,不然見了官,可不是八百錢了!”
方晨繼續說道:“剛才你在我背后,我怎么會撞到你?就算真撞上了,那也是你撞我才對,除非你眼睛長后腦勺了。”
“你放屁!你眼睛才長后腦勺了!反正今天就是你撞我了,要么給錢,不然就別想走!”
方晨笑了笑,表情變得戲謔起來:“麻三是吧?什么時候改行了?不在巷子里打劫,改碰瓷了?”
這人正是上次在少巷子里堵他的其中一個。
麻三一驚,頓時脫口而出:“你是誰?怎么我以前…”
話到半截又生生噎住,隨后目露兇光:“小子,胡說八道什么?誰特么在小巷子里打劫了?”
方晨說道:“怎么?敢做不敢當是吧?怎么就你一個?那頭肥豬呢?”
“你阿翁在這呢!”
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后,一個短壯漢子從人群中擠出,麻三一看,頓時像斗敗了的公雞般,把腦袋垂了下來。
方晨扭頭看向矮壯漢子:“我沒喊你啊?”
對方一瞪眼道:“你就喊我了!”
“哈哈哈——”
吃瓜群眾們即使忌憚這兩人,此時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方晨繼續戲弄對方:“我剛才喊什么了?怎么就喊你了?”
那人一梗脖子,臉紅耳赤道:“你喊肥豬!”
周圍人再次哄堂大笑。
“沈五,閉嘴!”
叫沈五的胖子猶有不甘道:“他罵我是肥豬!”
方晨奇怪道:“我喊肥豬的時候,還沒看見你呢,你怎么自己往上湊?”
“哼!你說在小巷子里打劫!那不是說我?”
周圍人這下靜了下來,像看傻子般看向沈五。
瘦子麻三一看不妙,爬起來就想跑,沈五卻一把拽住了他:“麻三,你別走!我記起來了,這小子上次把你腦袋打破了,還用刀劃了我一下,要把那筆賬算回來!”
這時,突然來了三個捕快打扮的人,為首一個提著佩刀,后面兩個提著鐵尺。
前者沉聲問道:“你要與誰算賬?”
麻三急忙停下,指著方晨說道:“酈捕頭,是這個小子撞了我,還出言不遜,沈五氣不過,要與他算賬!”
方晨先對酈捕頭拱了拱手,隨后說道:“是這么回事,七月二十那天寅時許,這個麻三與沈五之在小巷子企圖打劫我,被我逃脫,爭斗時打破過麻三的額頭,那個沈五被我用刀劃了一下,在左肘窩那里,當時他從后面箍我脖子。”
方晨并不想通過衙門解決,即使他不說,這個傻缺沈五也會說出來,索性自己說了算了,至少掌握點主動權。
酈捕頭不置可否道:“剛才又是怎么回事?”
方晨說道:“他倒在了我身后,卻誣陷我撞了他,想訛詐我八百錢。”
酈捕頭轉向麻三道:“你還有何話說?”
“酈捕頭,他胡說八道!不信你問旁人!”
酈捕頭怒道:“住口!從沈五跳出來起,我就到了。”
說著又轉向沈五:“你憨是憨,倒是有自知之明。”
人群再次哄笑。
酈捕頭說完后一擺手:“李縱、趙轍,看這麻三、沈五身上可有傷?”
兩個捕快上前就要驗看,麻三見勢不妙剛要跑,就聽“錚”地一聲,酈捕頭的佩刀抽出寸許,他頓時老實起來。
片刻后,
“拿回縣衙,交由縣尊處置!”
身后兩個捕快齊沖上來,抓向兩人胳膊。
方晨再次拱手道:“多謝酈捕頭秉公處置。”
酈捕頭卻沒給他好臉色:“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方晨說道:“在下,”
隨后降低聲音道:“方晨方旭輝,本縣東水鄉十里亭,長盛村人。”
酈捕頭譏諷道:“看你剛才耍得他們團團轉,還以為你膽識過人,不料卻是個軟蛋!”
方晨可不會被他一激就改變主意,繼續說道:“在下倒是不怕,可不想連累家人。”
酈捕頭冷哼道:“這可就不由你了,等會到了縣衙,縣尊問話時必定先問你跟腳,到時他倆仍會知曉。”
方晨心道,這古代就不保護當事人的信息嗎?好吧,想多了。
“縣衙就不去了,反正事情來由酈捕頭也清楚了。”
酈捕頭冷笑道:“那可不由得你!朝廷律令是擺設不成?”
方晨可不想和刑警隊長對著干,于是說道:“是在下異想天開了,既如此,便依酈捕頭之意。”
酈捕頭冷哼道:“算你識相!走前面!”
方晨笑了笑,跟著前面四人走著,心中有點打鼓,誰知道去了會是什么情況?
他不了解這個酈捕頭,更不了解那個未蒙面的縣令,不過可以從吃瓜群眾的表情上看出端倪來。
不料一瞅,吃瓜群眾盡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架勢,心里哀嘆一聲,見招拆招吧。
穿過夾道相送的人群,到了氣派威嚴的縣衙前,從一面大鼓下走過,邁過一道足有一尺高的門檻,進了縣衙大堂。
酈捕頭通報一聲后,過了一位,兩行衙役從后堂兩側走出,手中提著胳膊粗的水火棍分列兩旁,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一個身著束腰黑袍、頭戴高簪、面色威嚴的中年男子甩著寬袖走出,后面跟著個儒生打扮的男子。
前者在上首坐定后一甩袍袖,掃了一眼眾人,目光如刀子一般。
方晨心想,一個七品芝麻官這么大的氣場?
“酈捕頭,這幾人所為何事?”
酈捕頭拱手道:“回縣尊,是這么回事…”
縣令轉向方晨道:“酈捕頭所說是否屬實?”
方晨拱手道:“長盛村方晨方旭輝見過縣尊,酈捕頭所說句句屬實。”
說著又對酈捕頭拱了拱手,隨后垂手而立。
縣令淡淡問道:“你是讀書人?”
方晨笑道:“讀書人說不上,只是識字而已。”
他連四書五經的書名都記不全。
“嗯。你將事情來由說上一遍。”
方晨說道:“諾!回縣尊,事情要從今年七月二十那天說起…”
講完之后,縣令示意他退到一旁,轉向沈五道:“你是沈五?”
沈五說道:“正是!縣尊,你可得為我出口氣,這豎子竟然說我是…”
“住口!本官問什么,你答什么,不得胡言!”
沈五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收聲。
“酈捕頭與方晨所說可屬實?”
“縣尊,你說什么話,我聽不懂啊!”
縣令臉孔一板道:“酈捕頭和方晨說的是不是實情?”
“哦,是真的。”
麻三一看急了,連忙說道:“縣尊,他這兒有毛病……”
啪!
縣令一擊案幾,怒斥道:“掌嘴!”
兩個衙役上前,一個執住麻三雙臂,另一個拿了個手拍一樣的東西,啪啪打了幾下,麻三腮幫子立刻鼓了起來。
方晨看得暗暗解氣。
縣令淡淡說道:“沈五,你繼續說。”
沈五愣神道:“我說完了啊?”
縣令皺了皺眉,又沉聲說道:“你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上一遍,再要是打岔,同樣掌嘴!”
沈五又一哆嗦,連忙說道:“是這么這么回事…”
儒生打扮的人運筆如飛,將幾人所說悉數記下。
“麻三,你來說!”
麻三哭喪道:“回縣尊,那是方晨一面之詞,他紕屬胡說八道!”
縣令冷笑道:“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傳仵作!”
一會后,仵作趕來驗看完畢,縣令擊案道:“依朝廷律令,持兵劫奪者,處磔刑!未逞者,徒兩年!訛詐者鞭笞二十,來呀,先將麻六、沈五鞭笞三十!”
麻六撲通一聲癱倒在地,“啊?縣尊饒命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待哺幼童,這一戍邊,他們可就無人奉養了啊!”
縣令又一揮手,一眾衙役上前將兩人按倒,褪下褲子,揮起竹板打了起來,沒一會便皮開肉綻,開始還哀叫著,沒多一會連喊的力氣都沒了。
打完之后,縣令喝道:“將這二人押往牢房,待來日發往北地戍邊!”
衙役們一擁而上,將兩人拖走了。
方晨見狀躬身施禮道:“多謝縣尊為草民做主。”
又轉向酈捕頭:“多謝酈捕頭援手之恩。”
最后說道:“此事已了,草民這便告辭。”
啪!
縣令一拍案幾道:“方晨,隱匿案情不報,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