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燕老夫人的生祭。秋陌一身白袍，靜靜地佇立在一座慈眉善目的佛像前。旁邊的正午正在一旁燒紙，金黃的紙化作濃黑的紙灰，打著旋不安地落到盆中，似是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厚厚地一摞佛經和一盞金色的蓮花狀長明燈供奉在佛像前。

秋陌并沒有誦經，也沒有祈禱！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佛像。他不信神佛，怕佛祖怪罪，不敢像那些虔誠的信徒那般跪地乞求佛祖顯靈，只在佛前輕輕地思念，只是想在夢中能見到姨祖母，哪怕一次，一次也好，至少讓他和姨祖母告個別就好了，他真的沒有別的祈求。

正午的紙燒完了，上的香也燒到盡頭，正午默默地把香換了新的，又默默地走到大殿外。他在秋陌身邊的時候少，沒有初黎時間長，初黎臨走的時候，特意叮囑他要多陪著秋陌，他不知道怎么陪，就只能站在秋陌身邊，這幾日，大人被革職，他以為大人會傷心、著急、焦躁……可大人就那么平靜地搬到寺里，每日里抄經，發呆。看起來，真的像是看破紅塵的架勢，他有點怕，卻不敢說，只能默默地守著，希望大人能像從前那樣，雖然不太會笑，但能看到由內而外的安心。

“走，我想去老夫人的墳上看看！”秋陌邁出大殿，正午連忙說：“大人稍等，我去準備馬車！”

秋陌搖搖頭，“天色正好，我們走走吧！”

正午抬頭，看著就要露出頭的太陽，心里泛著嘀咕，這要是再過一個時辰不得熱死，大人這又是想不開了？

秋陌真的有這個毛病，想不開時，就拼命虐待自己，直到讓自己身體累到極點，不能思考了，再倒在床上睡一覺，基本上要么想開了，要么第二天頭腦清醒了，也就想到解決的辦法了。不過，這種事很少發生，只要自己有一丁點的不高興露出來，都會被姨祖母發現，到時候，老太太一定會刨根問底的找周圍人打聽，再想方設法找些事給自己做，再給自己弄一大堆她覺得自己會喜歡的東西，直到自己不安散開。通常前面的辦法不一定管用，最后的辦法一定管用。因為有一次自己不開心，回到府上發現自己的床上躺了三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姑娘，面色緋紅，應該是被灌了酒。

他把三個女人送回王府，老夫人就在那里埋怨初黎，“我就說不用灌醉，他們看到我家錦哥兒這么漂亮肯定就醉了，多此一舉，看看，錦哥兒不喜歡吧！”

嚇得初黎落荒而逃，秋陌陪著一臉懊惱的老夫人下了一天的棋，發現自己竟然就不難受了。再后來，他們就總下棋，有時候是秋陌想不開，有時候是秋陌怕燕重錦想不開。

秋陌和正午還沒走到靈避寺門口，迎面遇到一個侍衛，他認得是太子身旁的人，來人單膝跪地，說：“大人，太子殿下說有要事請你去東宮。”

秋陌皺了皺眉，“今天我沒時間。”

“無論如何，請大人去一趟！”侍衛似乎知道秋陌不會答應，跪在地上并不起來。

秋陌有些不喜，面色發沉。正要繞過侍衛下山，就聽身后一聲響亮的佛號。

秋陌回頭，一葉禪師站在一丈外，雙手合十，“小施主，逝者已矣，生者自安。緣滅緣起，緣起緣滅，有何不同呢？”

秋陌愣了一下，隨即道：“緣起隨心，緣滅心灰，斯人已去，何談因緣？”

“你只知去即是去，卻不想歸亦是來呢？”一葉說完，甩起大袖子翩然而去，弄得正午和侍衛一臉崇拜的望著他寬大的背影，恨不得跪下來，求老和尚收為弟子。

“歸亦是來！”秋陌念叨著老和尚的話，總覺得老和尚不是再跟他講禪，為什么說這些話呢？秋陌不懂。

“大人！”侍衛試圖喚回秋陌的心神，秋陌依舊有些恍惚，卻對侍衛說：“走吧！去見你家太子。”

侍衛高興地在前面領路，臨出門時，公主再三囑咐他一定要打著太子的旗號，把他請到東宮，他還有些忐忑，沒想到竟然這么容易就達到目的，雖然他不懂老和尚和大人說了什么，但他能感覺到秋陌之所以答應，是因為老和尚說的那幾句他并不能聽懂的話。

燕重錦一大早就被云錦薅起來，美其名曰“皇后娘娘的囑托！”真沒有玉簪貼心，玉簪從不會在自己沒睡醒地時候叫自己，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這宮里的人就是沒有性格。

沒睡好的燕重錦一身的起床氣，沐浴時嫌水燙，放入涼水，又嫌水冷，穿衣服說死要穿秋陌送的里衣，帶鐲子不要玉的，怕磕壞……

云錦本以為掉到河里的公主變了，沒想到變得比從前還難弄，一臉無奈地瞧著羽緞，羽緞聳聳肩，言下之意，我只負責保安，不負責調教孩子。辰時起床，過了大半個時辰，連個衣服還沒穿上，還好皇后娘娘匆匆趕來，云錦才松了一口氣。

皇后娘娘看云錦還在鬧別扭，生氣地打在燕重錦的頭上，“鬧什么鬧，今天是你的大日子，過了今天，你就成年了，怎么還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

燕重錦挨了一下，倒是清醒了，看著皇后氣沖沖的樣子，心里卻笑開了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將來自己一定有機會讓皇后嘗嘗她當年被搶親的滋味。

皇后看燕重錦眼睛由剛才的朦朧，變成了彎彎的月牙眼，以為自己打重了，又勾起了燕重錦的舊傷，連忙把燕重錦摟到懷里，“乖清靈，母后是不是打疼了，你別嚇母后？”

燕重錦忽然有種一拳頭打到棉花的感覺，自己要是報復皇后真的有意思嗎？瞧這個溺愛勁，比自己對秋陌有過之而無不及。復仇，還是先放放吧！

“母后，你這么緊張干嘛？”燕重錦有些嫌棄地安慰道。

“沒事就好！”皇后將燕重錦從懷里解放出來，燕重錦才看到皇后身后的藺勝男。

藺勝男選了一套水藍色的繡蓮花的襦裙，外罩白色紗衣，頭上戴著幾支沉穩肅靜的簪子，也就手里的團扇還好，透出些貴氣。

燕重錦這時也不鬧脾氣了，任身邊的人給她左一層右一層的套衣服，她卻盯著藺勝男，“你怎么選了這么素凈的一套啊？”

一向大大咧咧的藺勝男竟然有些慌亂，暗自后悔自己沒聽碧紗的選那套大粉色。就聽燕重錦露出笑瞇瞇的神色，說：“不過很襯你，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