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生死，云吉向來不喜將其放在嚴肅的場合里討論。

因為她親身體會過這其中的沉重感，并且對此心生厭倦。

云吉沒想到高守會挑上這么一個時候來問她。

怎么？

是覺得和她熟到可以彼此交心的地步了么？

不過寥寥幾面的接觸程度而已，云吉并不認為這算是她和高守關系親近的表現。

所以，他沒來由問出口的問題，她不會輕易作答。

哪怕這個正在詢問她的人，曾對她有過救命之恩……

云吉垂眸壓下眼底的晦暗之色。

她在想，自己是該回敬對方一句“與你無關”還是用上更為冷漠犀利的言辭。

就在她出神思考的這一會兒，那邊高守不知怎么又說道了一句：

“海里的世界，好玩嗎？”

“……”

云吉抿唇。

好玩？似乎談不上多么有趣。

看來看去不過是些珊瑚魚蟲，大海溫和地有些不可思議，沒有如她預想的那般卷起驚濤駭浪。

但無趣么？

倒也算不上無趣。

云吉把頭垂進一處陰影中，小心地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后緩緩啟唇：“還行。”

話音剛落，她眼尖掃到了一抹亮色。

那是一條色澤鮮亮的緋色魚尾，正隨著主人的心意在海面上浮沉。

不知怎么，云吉感覺到那條魚尾蔫兒蔫兒的，似乎失了活力。

想到尾巴的主人現在變得十分感性，云吉頓了頓，張口又道：“海里的世界很新奇，我覺得不錯。”

“嘩啦。”

鮮亮的魚尾開始歡快地在水里撲騰起來，連帶著響起了一道毫不遮掩的雀躍之聲：

“此話當真？”

高守似乎很開心，說話的語調也輕快了不少，他甚至激動地沒有等云吉回話，甩起尾巴在她眼前轉了一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就知道你這女人還是有點兒審美能力的。”

“……”

云吉遂撐起一抹假笑不作回應。

見她如此，高守又來了精神，“想不想看個更好玩的？”

雖說是詢問，但云吉已經看到面前這只人魚正摸出了一只色彩斑斕的海螺躍躍欲試。

“嘟～”

高守拿著海螺對嘴吹出了一聲奇怪的音調。

云吉皺眉剛想吐槽，就聽到嘩啦嘩啦一陣水聲傳來。

她循聲望去，發現有一群帶著翅膀的小魚飛快地躍出了海面。

小飛魚們在半空中拍著翅膀打了個旋兒又落了回去，似乎是被什么給驚出了海水。

云吉看得不解，又聽到高守在那邊嘟了一聲。

這一次躍出海面的，是看著就身子沉重的海龜，云吉瞧著它們笨拙地跳到半空中，又拍著前肢讓自己翻轉了一圈后，這才徐徐落回海里。

“嘟嘟～”

清脆的螺號聲再次響起，平靜的海面上又冒出了幾個發光的水母，在日光下悠然擺動了一番后炮彈似的砸回了海里。

這下云吉就是再愣怔也看出名堂來了。

“是你在操縱它們？”

云吉瞇眼看向水里把玩小海螺的高守，“你到底想干嘛？”

高守搖著手里的海螺翹起唇角一臉驕傲，“我在命令它們出來即興表演啊～你看這多有趣？”

這下云吉感覺自己真的搞不懂高守想做什么了。

她不是那種會積攢很多問題的人，所以一旦有了疑惑，云吉就會馬上尋找答案。

她隨意地甩手撲騰了幾下水花，感覺到自己身處的這片海域十分奇特。

這里的浮力似乎很強，根本不需要她控制自己的重心就能在海里浮起來。

云吉越感受越覺得心驚。

高守這廝怎么突然對她這么好，噫惹，怪嚇人的。

她想想艱難啟唇：“你帶我來看這些是想做什么？”

高守但笑不語，抬手指了指頭頂看著距離不遠的落日。

“你看那是什么？”

云吉有些膩了這種過家家式的互動，木著一張臉惜字如金：

“日。”

聞言，高守嘴角抽了抽，“好好說話，你從那落日中看到了什么？”

“……”

云吉凝神看了老半天，終是搖了搖頭作罷。

高守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白了她一眼后，開始耐心地拋磚引玉，“你再看看，看到了什么？想想意境，意境…比如希望啊生機之類的？”

聽到這里，云吉驚得瞳孔地震，等到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劃著水退離了高守三丈遠。

“你被鬼上身了嗎你？”

“我怎么了？”

云吉撇嘴看向某條滿臉幽怨的人魚，“聽聽你說的，那是你該說的話不？還讓我從落日里看什么希望生機，你是因為頂著魚腦袋智商才掉成這樣的嗎？”

高守被云吉說得面目扭曲了一瞬，半晌，回了她一句高貴冷艷又不屑的輕嘲：

“呵，瘋女人，我真是在對牛彈琴。”

高守氣得在一旁直翹尾巴，把水花濺的嘩啦嘩啦響。

云吉無奈伸手扶額，“所以你折騰這么久，到底想干些什么？”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稍微有點分神。

恰逢此時海風蕩漾，吹得頭頂上空染著霞光的云朵散的開了些，云吉偶一抬眸，便被那大片燦爛又昏黃的光勾走了視線。

海天一色相交處，高高掛起的日輪有著別樣的夢幻色彩。

云吉看得正恍惚，就聽到那邊同她賭氣的高守頗為郁結的聲音。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世界有多美……哪怕它是虛幻的。”

嗯？

云吉有所覺地回眸看去，發現高守也正在定定地看著她，神情少見的正經了起來。

他金色的妖瞳里染著落日的余暉，看起來目光灼灼又深沉。

人魚特有的悅耳聲線從那抹殷紅的唇瓣里輕吐，嗓音婉轉又悠揚。

“云吉，你若是在這里死了，就再也沒機會看到這些風景了。”

“難得進到這些游戲世界里，不多看上幾眼會很虧的不是么？”

“……”

云吉一時間愣在了原地，有點想不到高守會和她說這些。

不等她花些時間整理思緒，一朵浪花就很突然地朝她打了過來。

“嘩啦。”

云吉猝不及防地被冰涼的海水潑了一臉。

她飛快地抬手抹了把臉，再看過去時眼睛只捕捉到了一點兒沒入海水中的緋色魚尾尖。

某只人魚不知何時悄悄潛入了海中匿了身形，云吉皺眉四下環視了一圈，發現那抹亮眼的緋色又從自己身后的海面上冒了出來。

出水的瞬間，日輝傾撒在人魚精致的面部輪廓上，勾勒出了一幅生動的畫卷。

散發披肩渾身淌著水汽的人魚，就這樣于一片柔光的朦朧中悠然開嗓。

不成文句不知詞藻的小調就這般自如地回蕩在云吉耳畔，明明她怎么也聽不懂高守的唱詞，但他獨屬于人魚的唱腔卻讓她不自覺為之沉醉。

仿佛來自異國的歌聲，悠揚又清亮，釀著古老歲月的香醇，在美好的霞光里盡情傳頌。

海風卷起云吉發絲的時候，她一度以為海風也在歌唱。

那流轉在她耳畔泠泠淙淙的小調，生生淌進了她單薄又沉重的心臟。

緊如密鼓的心跳聲也隨之應和，云吉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隨著入耳的歌聲沸騰，她好像隱隱約約感受到了自己的魂。

輕飄飄的，似乎在隨著那歌聲一同輕盈地升起，徐徐飄向那遠方的日輪……

直到一曲終了，云吉這才如夢初醒。

眼前的世界朦朧又清透，高守的身影也籠著一層夢幻。

云吉下意識揉了揉眼睛，手再放下時，高守也游到了她身前，手上正摩挲著一只小巧玲瓏的海螺。

他把海螺遞了過來，看著她呆愣的樣子直笑，“女人，是你要聽我唱歌的，現在滿意了嗎？高不高興？”

云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來，悅耳的歌聲真的可以讓聽者失語，不知該如何稱贊。

原來…傳說里人魚的絕美歌喉是真的……

云吉有點想不到高守變成人魚后居然會看著如此順眼。

她還想再思考些什么，一只閃著紅鱗的修長爪子就在她眼前霸道地揮了揮。

“喂，回神了，送你的禮物快點接了。”

后知后覺地低下頭看去，云吉接過那枚小巧的海螺，瞅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稀奇來。

高守適時出聲進行說明，“這枚海螺收了我的歌聲，以后你若想聽，可以循環播放。”

云吉愣住。

這么先進？

海螺牌隨身聽嗎？？？

她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小海螺，剛想放到耳旁試試音效，手就被一只溫熱的爪子給摁住了。

“我的歌可不是白聽的。”

高守紅唇輕勾，看著云吉邪肆一笑，“今天這么一出便算是你我的約會了，你我cp一場，不想辜負我的苦心，出去后就乖乖的不要再作死了知道嗎？”

嗯？啥玩意兒？

云吉感覺高守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懂，但是合到一起后她怎么就懵逼了？

很是不解地瞅了眼笑得一臉蕩漾的高守，云吉剛想張口問點兒什么，就感覺到腦海里滋啦滋啦再次傳來了熟悉的電流聲。

【隱藏福利已結束，人類，下面將送你進入第三場游戲。】

這一次非人類的話意外地簡潔短小，云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聽到它冰冷地不含感情的聲音響徹耳畔。

“開始傳送下個世界……”

熟悉的黑暗再次席卷，眼皮愈發沉重的云吉，努力睜大雙眼看向還在那邊和她說著什么的高守。

但很可惜，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直到意識漸沉之前，云吉只記得，高守最后和她說的那幾個字的口型：

我們還會再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