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

一人一魚氣喘吁吁地重新趴回了岸邊。

衣衫不整臉上帶著一道刮痕的云吉得意地看向身側烏青著一只眼披頭散發的高守。

“小樣兒，跟我斗？”

高守沒有說話，只是脫力地躺倒在沙灘上，艷麗的緋色魚尾死氣沉沉地耷拉在一邊，上面肉眼可見地禿了一小塊兒。

疑似是被某不明外力撕扯掉了幾片魚鱗……

就在剛剛，這片波瀾不驚的海面上發生了一場惡戰。

一人一魚因為對“愛的教育”各執己見，一言不合就扭打到了一處。

一開始，某條魚只是被動地挨了一拳，后來他急了，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

結果這么一擋，人魚手上尖利的長甲不小心剮蹭了一下某個人類。

然后……事情就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等到高守反應過來時，他整條魚都感覺不好了。

因著某個瘋女人在水里連踢帶踹的緣故，他尾巴上精心保養的鱗片就這么毫不留戀地從上面掉了下來。

看著自己磕磣的尾巴，高守禁不住委屈地撅起嘴，“壞女人！我的尾巴都不漂亮了！都怪你！”

云吉擱邊上一聽就有點想起雞皮疙瘩，看著高守艱難地抱著尾巴在那兒接連嘆氣，她就感覺心情很是疲憊。

剛想吐槽幾句他那自戀地拿漂亮自夸的說辭，抬眼就發現某個人魚還真委屈上了，燦金色的眸子眨巴了一下就開始掉眼淚。

然后那一串串淚珠從臉上掉下后就變成了渾圓的珍珠，一顆又一顆的往外蹦著。

“……”

云吉直接傻眼。

鮫人泣珠的故事她不是沒聽過，但親眼看見就另當別論了。

本來這美人垂淚的樣子應該是令人心生憐惜的，可惜現在垂淚的美人是高守這個瘋子。

這畫面就十分驚悚了。

于是云吉就這么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不信邪似的捏起掉落的幾顆珍珠細細鑒別了一番。

嗯，真的是珍珠。

云吉放下珍珠又看了看還在黯然神傷的某個人魚。

嗯……嗯？？？

真的是高守這個瘋批美人在哭？

所以是她瘋了還是他在抽瘋？

甭管到底是誰瘋了，那啜泣聲屬實夠折磨人。

云吉皺眉瞪了一眼高守，“哭什么？多大人了，不嫌丟臉？”

她才打了他一拳而已，有那么痛嗎？

此話一出，高守不管不顧地垂頭掉眼淚，“尾巴不漂亮了，心里好難過……”

這時，云吉想起來，人魚這種活在傳說里的物種似乎都有愛美的天性，有一條好看尾巴對他們來說好像挺重要的。

她不是沒有看過那種講人魚的故事，高守這么崩人設的一哭，倒是讓她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因為這次變身成了人魚才會如此感性。

云吉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她想想抬手拍了拍身側的高守，“小人魚，來唱個小曲兒聽聽？”

“不要。”

高守扭過頭，心疼地抱著尾巴繼續哭。

云吉擰眉，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惡狠狠放話：“那你就在這里哭吧，我不奉陪了，走了。”

她剛一抬腳，就被高守長臂一勾攔下了。

“不許走！你弄壞了我的尾巴是要負責的！”

“你想咋？”

“你要唱好聽的歌哄我開心！”

高守一邊垂淚，一邊死死扒住云吉的小腿不放。

云吉竭力克制住躁動的腿，耐著性子啟唇：“給我一個理由。”

她承認弄掉他的鱗片惹得他哭個不停是她的錯，但高守這廝現在是想鬧哪樣？

很快，某個感性的人魚就給她解了惑。

“唔，我們人魚只要聽到好聽的歌聲就能心情愉悅，你快點唱歌哄我，不然…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淚，很丟臉的，快哄我啊。”

“……”

云吉一陣沉默。

原來某人也是要臉面的噢。

不過唱好聽的歌這種事，確實有點難為她。

云吉忍不住眉頭緊蹙。

想當年霽月失戀時，他曾拉著自己陪他唱一首很悲傷的歌，然后唱著唱著……他笑了。

云吉果斷甩頭。

不，現在不是回想自己黑歷史的時候。

她應該想想怎么應對眼下這個情況，高守這妖孽大概率上不會誆她，他是真的控制不住人魚愛美的本性才會這么一直掉眼淚，他若一直哭個不停也挺折磨她的。

所以……她果然還是應該發發慈悲唱首歌哄他么？

就是這歌……

云吉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在貧瘠的腦內曲庫里翻出了一首難度系數較小的歌曲。

她清了清嗓子，偏頭看向遠方遼闊的海域。

“咳，我，開始唱了……管不管用我不負責啊。”

說著，云吉就張口尋了個調兒唱了起來。

“啵～啵啰啰啵啵哩～啵啵哩啵～”

“啵～啵啰啵哩～啵哩～啵～啵哩啵……”

這首歌出自神奇寶貝的胖丁之歌，因為沒有具體歌詞全靠擬音模仿，完美地掩蓋了云吉本人五音不全的短板。

故而云吉唱完后覺得還挺好聽，反正她自己是滿意了。

就是不知道某人會怎么想……

云吉正想著，就聽到一聲悶笑。

“噗。”

她僵硬地垂頭一看，發現高守不知何時已然恢復了正常不再落淚，此刻正毫不顧忌地沖她肆意地笑著。

“絕了，老子這輩子沒聽過這么難聽的歌。”

云吉默默抽出了七彩光長劍，輕飄飄地把劍移到了高守笑得顫抖個不停又卷翹的魚尾上，眼神冷得駭人。

“尾巴不想要了我幫你回收再利用。”

聞言，高守笑容僵在了嘴角上，“其實我覺得你天賦異稟資質不凡，剛剛……純屬心生妒忌口不擇言。”

“哦。”

云吉淡淡地應了一聲還是沒有收劍。

高守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個兒的尾巴往邊上挪了挪。

“咳，作為聽你唱歌的回報，我有禮物想送你。”

“嗯？”

云吉斜眼過去，看到高守一咬牙從尾巴上撕下來一片緋色的魚鱗。

那玩意兒看著倒是頗為眼熟。

云吉瞬間想到了之前小蠱在她面前顯擺的那個東西。

“守護之鱗？”

高守忽然就得意了，“看來那小子給你顯擺過了，不過它的用處超乎你的想象……”

高守的聲音越說越小，云吉下意識俯身靠近了些去聽，她確實有點好奇這人魚的守護是個什么神奇的存在。

沒想到剛蹲下來，額頭就被人飛快地貼上了一個冰涼的物什。

云吉抬手就想把那東西揭了，手卻被高守一把抓了過去。

“別動，那是我的鱗片，現在我帶你見識見識它的神奇之處。”

高守的語氣很是興奮，云吉卻覺得興趣缺缺。

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是高守這廝感興趣的，她都想要跟他唱反調。

不過云吉還沒來得及唱上一句，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受控制，正在不自覺地往海里走。

很快，她便步入了起伏的海水中，任那海水漫過雙膝。

心神恍惚了片刻后，她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手推入了更深的海域里……直到她失去重心徹底跌入了海水中。

“咕嚕嚕。”

耳畔的水聲來得有些突然，但云吉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后發現自己居然可以自如地在水里呼吸。

她正為此感到不解，肩上就搭過來了一只溫熱的手。

手的主人，是跟著進入水中的高守。

他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輕笑著在她面前游了一圈。

“怎么樣？水下的世界好玩嗎？”

云吉沒有玩過浮潛，但此時她莫名感覺，現在這樣應該會比浮潛更有意思。

她應該是賺了……

想入非非之時，云吉注意到面前伸過來了一只手。

高守在另一頭正笑看她，“想不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

云吉搖頭，對牽手這個迷惑行為表示拒絕。

高守又道：“也許你在那里能找到華麗的死法，海葬是不是聽起來逼格十足？”

“……”

云吉不得不得承認她心動了。

扭扭捏捏地把手遞過去，由著某個得意洋洋的人魚握緊。

“抓緊了。”

高守一記甩尾，瞬間就帶著云吉游出了十幾米遠。

云吉被迫開始了一項高速水中拖行運動。

面色蒼白了三分鐘后，云吉詭異地適應了這場運動，甚至還有閑情欣賞起四周的景致來。

海底的世界實在非常人所能想象。

不置身于大海中，你永遠不會知道海水到底有多藍。

明明是夢幻一般的深藍，偏偏卻晶瑩剔透，叫人清清楚楚地瞧見了很多色彩斑斕的魚群和珊瑚。

魚兒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甩尾游弋看著十分悠閑，就算云吉伸手過去輕輕挑逗一二，它們也游得從容，不躲不避。

形狀各異的珊瑚群有著各種奇奇怪怪的鮮亮色彩，吸引著魚兒們在其中穿梭觀光。

云吉瞧得正稀罕，一轉眼就被一抹奇異的光勾走了視線。

那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閃著光的水母，它們柔軟的觸手在水中歡快地滑動著，漂游地十分愜意。

小小的微光一點點匯聚，照亮了一方清透的海域，引得很多小魚爭相搖著尾巴湊過去瞧個熱鬧。

云吉不知道在海里游了多久，等她眼花繚亂地看了一通后，發現自己已經被高守帶著游到了海面上，一抬頭就可見得上空懸掛著的一輪火紅的太陽。

此時已不知不覺日落西沉，黃昏之時，霞光暈染了大片的天色，就連日光也沒有午時那般灼燙，淡淡的暖意落到身上，反而讓她覺得十分舒適。

云吉愜意地閉上眼感受這份自然饋贈的美好。

目不能視的一片黑暗中，她聽到身側的高守壓低了嗓音，輕聲問她了一個問題。

“云吉，你為什么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