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60年代，我村出了一個惡霸。

惡霸叫霸槽。在農村，“霸槽”的原意是指幾匹牲口在同一個槽里吃食，其中性情暴烈的一頭牲口會欺負其他牲口而獨占一槽。后來人們談起，霸槽之所以成為村霸是命里注定，他的名字就是一種命數。

霸槽與我爹同輩，他的事都是老爹告訴我的。老爹說，霸槽是天生孽障，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

霸槽自小作惡多端。九個月時，霸槽無端發(fā)狠，死命咬住他娘的奶頭不放，他娘掐、擰霸槽的屁股都無濟于事。霸槽他爹急中生計，用指頭捏住霸槽的鼻子，好久霸槽才放開那張僅長了四顆牙的小嘴。霸槽他爹罵道，這小子怎么他娘的像土鱉，咬住人不放？八歲那年，霸槽往老康叔家的咸菜壇子里拉了一泡屎，霸槽他爹把他揍得半死。本以為霸槽會改，哪知第二天他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到老康叔家把那咸菜壇子砸了個稀巴爛。十四歲那年，就因為后鄰家的豬拱了霸槽家的圍墻，霸槽愣是竄進人家豬圈用斧頭把豬給砸死了。

為霸槽，他爹娘給人家道過歉，賠過錢，還下過跪。

60年代，霸槽的惡達到極致。那時，農村還沒計劃生育，孩子多，但又窮，很多人晚上不得不去偷大隊的糧食。在那個年代，道德在生命遭饑餓威脅的情況下變得十分蒼白。村支書擔心糧食收成不好，影響繳納公社的提留，于是選霸槽做了村里的民兵連長。當了民兵連長的霸槽整天扛著一只步槍在村里晃來晃去。晚上，他會在野地里放上一槍。那年，霸槽二十七歲。

晚上偷糧食的村民果真少了，但也有鋌而走險的。村里順子三個娃，晚上偷糧被霸槽追到家里。霸槽把槍頂在順子的額頭，吼道：“要命還是要糧？”

順子嚇得尿了褲子。當晚，霸槽當著順子的面強暴了順子的老婆，順子老婆很漂亮。事畢，霸槽讓順子的老婆拿來一只吃飯的碗，讓那女人給他洗凈下身，還讓跪在地上的順子喝了那碗臟水。后來，當順子得知霸槽死的消息時，哭得像個孩子，在霸槽的墳頭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

霸槽當民兵連長那會兒，一直霸占著年輕的張寡婦。被他強暴的女人五六個。

那時，霸槽已無人敢惹。霸槽他爹曾和族人們合計亂棍打死霸槽算了，但無人敢應口。

霸槽的死是在冬天。那天晚上，霸槽和兩個鄰村的民兵連長喝酒，三人都不是良善之人。喝到酒酣耳熱之際，其中一人問霸槽，“槽哥，都說你膽肥，你敢不敢今晚到村里的公墓里走上一遭？”

村里的墓地一大片，讓人恐懼的事兒就沒斷過。很少有人夜間敢從墓地旁邊經過。

“還沒有你哥不敢的事？”霸槽很是霸氣，“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去了，我有啥好處？”

那人有意巴結霸槽，說“如果槽哥敢去，我就把我的想好讓你睡幾晚。”

霸槽得意，他知道對方的想好，就兩字：俏、浪。

霸槽起身想走，另一個人說，“槽哥若是去趟茅房蹲個半天，然后說是去墓地呢？口說無憑啊，槽哥。”

霸槽想想也是。他轉身從東屋拿出一根木頭撅子和一把錘子，說，“哥今晚就把這木頭撅子插到墳地里最高的墳頭旁，明天你可去查看。”

霸槽回頭對另一個說：“明晚讓你那想好的洗白了身子等我！”說著，霸槽裹緊棉大衣鉆進了夜色中。

兩人在霸槽家喝著酒等，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等了一個晚上，不見霸槽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趕到墳地，發(fā)現霸槽已經死了。霸槽趴在地上，兩眼圓睜，滿是驚恐。雙手在冰凍的土地上抓出了無數的血印子。他的雙手有三個指甲蓋已經磨掉了。他的腳后面，有一個木頭撅子被深深地釘進墳地里。他的棉大衣一角也被釘進土里。

人們一下子明白了霸槽的死因：醉酒的霸槽在釘木撅子時，無意中把自己的棉大衣也釘了進去。當他轉身要走時，卻被大衣絆倒。他一次次起來，又一次次絆倒。醉酒的霸槽不知道是自己的棉大衣絆住自己，還以為是惡鬼拽住自己的雙腳……

也許，當時真的有一只鬼在霸槽往地里插木撅子時，偷偷將他的大衣一角放在了木撅子下邊，然后在一邊微笑著看著這人間惡霸慢慢死去……

父親每次說起霸槽，總是感慨地說，自作孽，不可活；不是不報，時辰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