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的老壇叔去年死了，人雖普通，但他的死將來肯定在小村的心靈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老壇叔妻子早年病死，留下一歲多的兒子筷子。按老壇叔當年的條件，續弦肯定不成問題，就是想制造一些花邊兒緋聞也是稀松的事兒。但老壇叔一心拉扯筷子，直到兒子成人，甚至到了筷子的兒子國平結婚，老壇叔都孤苦一人。

老壇叔雖為全村男人樹立了一個好父親的高大形象，但并未給自己的晚年生活帶來任何尊嚴。兒子筷子不孝。有次老壇叔拉了兩天肚子，沒零花錢買藥，就從雞窩里抓了兩個雞蛋煮了，想補補身體，被筷子的老婆一磚頭砸破了鐵鍋。還有次，老壇叔發燒，好幾天水米未進，也沒人到老壇叔獨居的小院里看看，老壇叔醒來餓的沒辦法，只好爬到屋前的水溝邊喝水。我母親發現后，就把老壇叔拉到家里，給他沖了兩碗奶粉，泡上餅干給他吃了。

后來，老壇叔肚子疼，整夜整夜地呻吟。實在沒辦法，筷子將老爹弄到醫院查了查，說是得了肝癌。醫生說十萬塊錢都治不好。筷子老婆說，八十多的人還治個屁？結果筷子沒敢放一個屁。一個晚上，老壇叔疼得沒法，一根繩子把自己給吊死了。

老壇叔生前憋屈，死后走得極寒酸。也巧，老壇叔死的第二天，他孫子國平的媳婦在醫院生了個大胖小子。為此，老壇叔被破被子一卷就匆匆火化埋掉了。

老壇叔死的那幾日，村里有男孩的人家都五味雜陳，紛紛感慨：他娘的養兒有啥用？

死了個老累贅、生了個胖孫子，本是讓筷子一家人高興的事兒，但一家人高興不起來。因為新生的孫子不吃不喝，不明原因的發燒，被放進了保溫箱里。

有一塊石頭壓在全家人心頭，是嬰兒脖子下面的一道鮮紅的胎記。大家都心生疑惑，又不敢點破：嬰兒是他爺爺老壇叔投胎轉世的吧？

私下里，筷子老婆悄悄安慰筷子，不會那么巧，脖子小面的胎記就是老東西上吊的痕跡了？

筷子高興不起來。在嬰兒在世的十多天里，筷子一直守在保溫箱外。時常，那嬰兒定定地望著筷子，右眼雙眼皮，左眼單眼皮，漂亮的很。那眼神，卻顯得很蒼老。

“爹，我娘長的啥模樣？”小時候筷子問爹。“筷子，你娘長的俊。我和你娘有夫妻相，都是右眼雙眼皮，左眼單眼皮。”小時候筷子看向爹的眼睛，卻看到爹的眼睛紅紅的，有淚水在打轉兒。

筷子記得小時候跟爹去洗澡，他爹右屁股上有塊銅錢大的黑色胎記，當時爹跟他說，“看到這黑記，不論到哪里，你都能找到爹了。”

保溫箱外的筷子已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中午護士在給嬰兒翻身時，筷子看到嬰兒右屁股上有塊紐扣般大的黑色胎記。筷子知道，他爹投胎轉世到自己的孫子身上了！

嬰兒在保溫箱里一直待了十多天，花費了十萬多元，但最后還是死了。

嬰兒被厚葬。下葬時，筷子哭得最痛，拿頭在地上嘭嘭磕著響頭。

人們鬧不懂筷子，為啥新生的孫子死了，卻嗷嗷得哭爹，還磕頭？

我父親和老壇叔是發小。有次老父親在南墻根下曬日頭，看到筷子從跟前走過，父親顫顫巍巍地走上去，拿起拐棍兒往筷子的背上狠狠打了一下。

“大拍，你咋打我？”

“我打的不是你，打的是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狼心狗肺的畜牲！”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