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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調鐘人

三個月前,我第一次見到醫生,我們的對話我還記得很清楚。

他聽完我絮絮叨叨的講述之后,只是望著我背后墻上的掛鐘,我不知道他是在發呆還是在思考,好半天,他終于說:“你丈夫沒有死。”

這是我希望聽到的答案,雖然之前遇到的,不管是肇事司機、交通警察,還是其他醫生,都反復跟我強調我的丈夫死了,但他們都拿不出證據,駁不倒我內心某種詭異的直覺——是,我們是出了車禍,我是很久沒再見到丈夫,但我就是知道,他沒有死。

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他在哪兒?”我問醫生。

醫生沒有立即回答我,他拿出筆在紙上飛快地寫著什么,寫完后遞過來:“你照著我的方法去做,應該可以再見到他。”

字跡一如他的同行們那樣潦草,我努力辨認了一會兒,然后覺得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你要我每天早起調鐘的時間?”

“對,每天調,一天都不能中斷,而且,要嚴格按照我指定的時間點和頻率。”

“你到底是醫生還是算命先生?”我也顧不得這句話是不是無禮了。

他一笑:“很多人都這么問,你就當我是算命先生吧!因為,我馬上要說的一句話特別像算命先生。”

“你要說什么?”

他身子湊過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照我的方法去做,時間也許會很長,長得你無法忍受,長得讓你怨恨上天,但只要你肯相信我,就一定會再見到他。”

這是個神經病,我在心里做出評價。

從醫生那兒回來的第二天,雖然沒有設置鬧鐘,我還是在早上7點30分醒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起得這么早了,自從丈夫消失之后,似乎也沒有早起做飯的必要了。所以,身體竟突然恢復以往的習慣,也讓我懷疑是否潛意識里其實信了醫生的鬼話。

那好吧,我站上凳子,取下墻上的掛鐘,盯著鐘面,等待醫生指定的時間——7點50分。

說起來,這只鐘還是結婚前一天才挑好的,商場里似乎就只有那種很土氣的鐘,不是金燦燦如同暴發戶的樣子,就是各種裝飾的亂燉,還是丈夫最后跑了很遠的地方才選到合適的。

快了,還有一分鐘就要到7點50分了,捏著旋鈕的手指竟然緊張得微微顫抖,額頭滿是汗水,我還真是沒用。

秒針指向了12!7:50:00!我輕輕扭動旋鈕,把秒針往回調了1秒,“咔嗒”,秒針發出清脆的聲響,7:49:59,呼,剛剛好。我掃視整個房間,什么都沒發生,什么都沒出現。

這有什么意義呢?

自那以后,除了每天早上起床把鐘調慢1秒之外,我的生活與往常——失去丈夫之后的往常——并無任何區別:翻出他的襯衫一件一件地熨燙,一件一件地折疊;在被我戲稱為“寡婦群”的聊天室里與那些同樣失去丈夫的女人們聊天;參加父親給我報的職業課程,準備重新回到職場掙錢養活自己;下課后經過我們常去的公園,在長椅上坐著看日落,趁無人注意的時候哭一會兒;做他喜歡吃的菜,放上兩雙筷子,把兩只碗里的飯都吃光,并代他謝謝自己的廚藝;睡覺時枕在他的枕頭上,他的味道還殘留在上面,一天天淡去。

我想夢到他,卻一次都沒有。

我想生活有些改變,卻一點都沒有。

我確定已經過去了23天,因為我已經把時鐘調慢了23秒,23次“咔嗒”,當別人家的鐘是7:50:00時,我手中的鐘卻是7:49:37。

我打電話要求醫生告訴我答案,做這種傻事還要做到什么時候,堅持到何時才會看到結果?結果又是什么——除了攪亂我的生物鐘之外?

醫生只是強調一定要相信他,其余的,他一概不談。

我討厭這樣的狀態,明知道對方是個拿我尋開心的神經病,還要把剩下的全部希望交到他手里。

三個月過去了,生活終于起了變化,我在一間小公司做行政,有開明的上司和友好的同事,雖然回家經過公園時還是會忍不住鼻酸,但我相信,生活是在向著好的方向前進。

調時鐘的事情我還在繼續,一天都未停止,如今我的鐘已經比別人的慢1分半了,還是不知道這樣做有什么用,大概,我已經把它當成一個無聊的游戲了吧。

現在的我正坐在醫生面前,臉上有了一點笑意,不再像之前那般木然,“醫生,我可能要停止調鐘了。”

醫生兩手交叉放在桌上,似乎也比之前自信了不少,“能說下原因嗎?”

我說出一句爛俗的話:“我覺得,他也不想看到我每天這個樣子。”

“你的意思是——”

我點點頭:“嗯,我接受了,他死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醫生鼻子里哼了一聲:“其實,這三個月我也沒閑著,我計算了準確的時間,有了一個明確的結果,你再堅持一周如何?”

“醫生,我很累了。”

“再堅持一周,一定會有轉機。”他的口氣容不得人拒絕。

一周其實只是把時鐘調慢7秒,這7秒卻漫長得有如隔世。

我記得,他曾經對我說過,從見我的第一眼到愛上我,他用了7秒。我覺得他是說來哄我開心的,說不定還是從什么狗血電影里抄來的臺詞,戀愛中的人嘛,總是說些肉麻的話,聽的人也會跟得了傳染病一樣信以為真。

所以,我也決定再等他7秒,權當是我們之間的告別。

第一天,把他的衣服全部裝進箱子。

第二天,退出了吵鬧的“寡婦群”。

第三天,通電話告訴父母我沒事了,春節會回去看他們。

第四天,去了公園,看了最后一次日落。

第五天,學習新的料理,嘗試曾經不怎么感興趣的口味。

第六天,收起他的枕頭,獨自入眠。

第七天。

我想是最后一次了,我調慢秒針,“咔嗒”。

還是什么也沒發生。

“醫生,沒有你說的轉機。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在電話里說。

“你手邊有紙筆嗎?”

“有。”他又要玩什么把戲?

“寫,在紙上寫,照我說的寫,老公,你好。”

我脫口而出:“你真的是神經病啊!”

醫生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就當被我耍了,行吧!耍徹底一點,讓你寫就寫!”

唉,真是攤上了。我在紙上寫下那四個字,歪歪扭扭,根本不像一個女人寫的字。

“等5分鐘,再回去看。”說完,醫生掛了電話。

我還要上班的好不好?我既生氣又窩火。我拿出手機,隨便點開一個小游戲,以打發這難熬的5分鐘。

我怎么總是在跟時間過不去?

很快,5分鐘過去了,我往紙上瞟了一眼——

上面多了四個字——

老婆,你好。

我呆住了。

這是什么魔術嗎?

我伸出手指順著紙上的筆畫滑動,是丈夫的字,我認得,橫撇豎捺,都是他的印跡。

“你出來!你出來!”我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高喊,空曠而荒涼,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

無人應答。

“現在相信我了?”坐在對面的醫生一臉得意。

“我還是沒見到他,鬼知道是不是你變的魔術。”我心里至少重燃了一點希望。

“時間還沒到。你知道,我們所有人能互相看到,是因為我們活在同一條時間線上。那次車禍并沒有要了你丈夫的命,而是撞亂了他的時間線,其實他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是活在我們的時間線之前。我讓你每天起床調時鐘,而且還要1秒1秒地調,就是為了一點一點地糾正他的時間線,把他帶回到正常的時間里來。”

“這個過程很緩慢,就像你站在濃霧之外朝一個迷路的人揮手,一開始,他不會有任何反應。直到你調了三個多月之后,才終于有了效果,我算出他的時間線距離我們還有5分鐘,你的任何有形的行動,比如寫字,他都能在5分鐘后看到。你明白嗎?”

我想了一下,點點頭:“那他現在也在這里嗎?”

“在5分鐘之后的這里。”醫生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調時間,還是1秒1秒地調,5分鐘,就是300秒,也就是——”

“將近一年。”

“對,還需要一年的時間,你就可以見到他,你有這個耐心嗎?”

我的生活又恢復到了老樣子,每天早上7:50:00,我會把秒針往回撥1秒。我會熨燙襯衫,因為知道5分鐘之后他就要穿;我會燒他喜歡吃的菜,因為5分鐘之后他就會吃到;我會去公園看日落,因為5分鐘之后他就會坐在我身邊。

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只有5分鐘而已。

我堅持著這個有些傻的行為,7:50:00,我想起來了,那是每天早上他去上班的時間,而現在,是把他帶回家,帶回我身邊的時間。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我是站在濃霧之外,指引他回家的人,每一天,他都在朝我走來。我就在這里等待著,等待著他再出現的那一天,等待著他在家門口瀟灑地轉身,對我說:“老婆,我去上班了。”

我想,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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