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戈先死了,確實激起了一眾大雷。
首當其沖的,就是胥云山的上司——部長何先生。
一夜之間,丟失了自己的發財夢的倒霉人。
這是胥云山能料到的。
但是胥云山選擇將實情告訴了他那倒霉的上司。
上司脫口大罵胥云山之后,無語望天。
人都死了能怎么辦呢?
本來就是該秘密保護,是藤野自己太沒用,還沒上任就高調無比讓何部長的保護形同虛設。
一堆狼子野心想牟利的果派盯著,工派就更甚了,恨不得除之后快!
藤野戈先就是典型的作死。
可現在他就是死在了何部長自己秘書的手里。
部長自然該駭然不已!
責怪胥云山給自己拖下了水,卻又無從反駁自己是瞞著自己秘書做了保護日本人這事。
一場誤會導致的誤殺。
直接就是脫罪。
外面誰人不知,胥云山就是代表他的行事,他可以就此對錢財何前途忍痛割愛,但是卻不能讓自己置身于日本人的怒火中。
于是,胥云山就這樣被自己部長脫罪了。
而在蓮橋城外本該在藤野的規劃路線里安全抵達的財寶。如今又在距離蓮橋城五百余里外的秦河與淮山之間的地界上,被盜了!
藤野戈先這個主心骨沒了,似乎注定了被盜就會是這批財寶的下場。
而因為財寶的丟失,死后的藤野戈先在何部長眼中形象從不可理解的玩票武士變成了缺心眼的酒囊飯袋!
因為錢沒了又得找他們要了。
那為什么又開始不把這筆錢兌換成更安全的東西?為什么不走賬?為什么藤野戈先沒有安排更精銳的力量護送這批財寶。
何部長和藤野戈先雖然事先通過氣兒,都知道這錢是拿來做什么的。
所以何部長還是不理解,只堅定藤野戈先是酒囊飯袋。不小心死了讓他不能發財不說,還給他搞出自己被問責的亂子。
保護藤野這個任務一開始怎么著都不會到身為果派的何部長手的??墒撬斟X給人辦事。所以一出事就害怕擔責。
可一切盡看在眼中的胥云山可不如他的上司那樣認為。盡管他的上司自以為他瞞著果派一眾人瞞得很好。
藤野戈先能在各大家族里遙遙領先又豈會是一介酒囊飯袋?
財寶可以有很安全的形式再不聲不響地成為日本的軍餉以及成立大和本營的資本。
但日本人何其自欺欺人,非得讓中原大地上的人們都親眼看看異國之鄉的金銀珠寶是如何合理地進入到這片土地的。
就要說自己合理。誰又會特意關注?
不合理才會被攔阻。且若是果派和工派真的出手了,那么藤野戈先即將上任的陸軍少將的頭銜就又要發揮作用了。
借題發揮打擊這批破壞中日‘友好’和平的匪徒!
畢竟混久了,誰不知道日本人最愛好‘和平’。
藤野戈先當真是狼子野心來的,因為他想的法子都是能讓人都進退兩難的毒計。
所幸,他的上司何部長這次終于意識到他一人不中用,硬是成為胥云山的關系介紹人,一齊投靠日本人。
何部長本意當然不好。這次他開脫,卻是給胥云山埋雷。
畢竟你也進入了日本人的視野,你就有了姓名,你以后做錯事了,什么事情真相暴露了,自己擔著自己抗。
胥云山卻不畏懼這顆上司親手給他埋的雷,因為確實是正中胥云山下懷。
雖然曲折了些,一時頭昏腦熱也不能真的毫無準備。
可不幸,當這位上司終于要將一個名為倒霉背鍋者的戲搬上日程的計劃里里,馬不停蹄地賊喊捉賊地滿蓮橋物色背鍋者的人選。
喪心病狂地想一出是一出,最好還得是工派的人。
胥云山萬萬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安燁!
據說還是安燁自己不小心暴露了。
可她再被屈打,也當然是不可能招認自己是工派分子。
因為她確實不是。
這點胥云山最清楚。
可是檢察署的王世津只點了根香煙,在煙霧繚繞跟胥云山說,“大哥,真不是我不幫你,我知道她是你什么人,你念舊??伤伎诳诼暵曊f要殺你了,她能被上面人盯著就不無辜了。而且她既然不是工派分子,再關幾日,興許就放回去了?!?
胥云山氣結。
那位上司雖然愚蠢,可也不是王世津想得這般簡單!
只要關進來這里,最后安燁只會成為頂著工派分子的身份再變為被日本人處置冤魂之一。
因此,檢察署他為安燁來了一次。
可他深知,再有幾天,檢察署的人就會知道安燁的下場不是被釋放,而是下一站被扭送軍政處。
那個內層有大半都改姓了日的軍政大樓。
何其諷刺。
于是胥云山妥協了。
既然時局要安燁變成工派分子,那么胥云山就真找來工派分子把安燁救出去,牢牢落實安燁工派身份。
工派分子的妻子也是工派分子,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救援計劃有了,就等安燁被押送出來時實施救援行動了。
只是胥云山真的無可奈何了,驚覺自己忽視了安燁的荒唐。
他不知道安燁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也許也是覺得一人報仇力不從心,安燁就會選擇理由胥云山以身入局。
若真是如此,胥云山覺得這起殺害藤野的局就顯得精妙無比了。
安燁還是很聰明。不為局中者迷。
但胥云山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亂世里生存下來,確實要聰明才行。
胥云山希望安燁一直聰明下去。
可他又止不住地開始憂心,因為他自己給安燁帶來的傷痛,最后讓安燁質疑他的信仰。
信仰是沒錯的,工派系也沒有錯。
一切只是由他造成而已。
胥云山不確定安燁如何想,會不會仇視他的立場。
于是押送安燁離開檢察署前,他還得探一探安燁的真實想法。
在安燁被解救之前,胥云山第二次踏進了檢察署的大門,卻不是以押送犯人的身份出現在她的面前。
只因為胥云山沒在何部長前隱瞞他和安燁的婚約關系。
急著追責的上司焦頭爛額間聽見這層關系不由得大驚。
本來他就擔心這鍋讓這小小的平民女子背是否能站得住腳。如今胥云山這語出驚人,他自然擔心胥云山會從中作梗。
他當然并不會因為胥云山是自己的部下,就輕易釋放了部下的未婚妻。
于是對胥云山用上了各種威逼利誘和各路懷柔政策。
女人而已,死了這一個和他沒有緣分成為夫妻的安燁。
他還能給胥云山找再好的,揚言還是會比安燁好上千倍萬倍的。
胥云山在這番話里暗中暗自握緊拳頭,面上確實一副溫然和煦。
說安燁只是他在蓮橋城立命安身的棋子,現在安燁身后的家族勢力大勢已去,他早已不惦記從前那點情分了。知道她殺了藤野先生后,‘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錯誤’,他希望可以在安燁被押送赴死之前,能夠送她最后一程。
也算是他曾經作為安燁的未婚夫沒有無動于衷。
何部長喜笑顏開,拍拍下屬的肩背說著識時務者為俊杰。
胥云山的作為真和日本人的賓下客顧氏別無二致。
畢竟都是能犧牲女人,女人在他們眼里甚至不值得有好命活著。
而何部長對此很難不贊許。前途本就是重要得可以拋棄一切。
胥云山聞言低頭笑而不語。
在上司的笑聲遠去時趕著再見了安燁,也是安燁入獄后他們的第二面。
胥云山想知道知道安燁的內心想法的必然之行。所幸這次安燁終于不是第一次那般提前被抽打得暈過去了,今天她終于是醒著了。
胥云山那次也是沒想到王世津向來暗地里的惡劣行徑有一天也會如此明目張膽。
所以因著胥云山前來做最后的審訊的緣由,安燁終于可以被放下坐在靠椅上。
因為被打得極深,安燁依然是以雙手被緊鎖在身體兩側的狀態接受審訊。她不支的體力不足以她站立,卻能目光兇利地平等掃視每一個人。這次依然有本就在她射程之內的胥云山。
胥云山心中不忍想趕緊結束審訊了。
“你為什么要殺藤野先生?你們的目的是什么?”他蹲下身來目光緊緊跟隨著安燁。
衣衫輕薄,數不盡的鞭痕,還有她血淋淋身形下不解的靈魂。
“我能有什么陰謀?我都自己送上門了,那個日本人就是我殺的,因為他色膽包天,本就是該死所以才死的不是嗎?”
安燁的言辭中滿是戲謔,看著真正的殺人者在她面前問殺人動機的舉動本就戲劇性無比!
“你是季風的人吧?沒有工派籍卻肯幫著工派做事,季風可是在一年之前就殺害739原陸軍大尉河川次郎,這個藤野少將才剛來就又死了??墒悄銥楣づ勺鍪掠惺裁从媚??季風現在還不是把你丟在這個牢房里遭罪。”
此言一出,牢房里的旁聽皆是一窒。
季風,??巳毡救?,一直是日本人的心腹大患。偶爾也來惡心惡心果派的不中用。
奈何此人至今再無任何消息,像是早死了也未可知。
如今聽胥云山搬出季風的名號來,牢房里的人立刻一副看死人的眼神投向安燁。
而此時,胥云山當然更仔細安燁的反應。
安燁,如果你真的是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本人這樣明目張膽地提起,總該有點異樣的反應。
多提一句季風,我就有多一絲日后暴露的風險。
安燁,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我總有一天會知道。
可此時,安燁什么都沒沒說。只是突然間有顆淚珠黯然砸了下來。
砸在胥云山審訊時抓住安燁衣領的手背上,瞬間成花……而胥云山的眼圈不知怎地也在瞬間濕潤了。
安燁的淚珠當然比他更徹底。
牢房里的人不疑有他,只當是安燁也明白她自己要死了,為自己最后一次默然悲泣。
王世津等人也理所當然這樣認為。他們此刻也有眼力見地出了牢房去準備押送者安燁的人手。
“心痛嗎?心痛……就招了吧。”他再度伸出手來,只是這一次,不是要威脅她來拽她的衣領,而是給她擦眼淚。
可胥云山的手將要觸及她的面龐時,她卻狠心低頭咬了一口。
而胥云山沒有掙扎。
過了幾秒后,安燁松口時,他的虎口處也見了血痕。
夠了。審訊到此結束。
胥云山內心疲憊不已。監視的人已然離開,剩余的時間也承認自己沒有辦法看出來安燁是否知道身份的事實,胥云山起身正欲離開牢房。
還是身后傳來了話,讓他停住了步伐。
“我不認識季風,但是我對他略有耳聞。胥云山,你要是季風那樣的人,我都不至于這么恨你,你要是不和日賊走近做了那么多壞事,我都不會是天天都盼著你早點死。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和你,早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局了。你這輩子最該做的不是來審訊我,而是懺悔!”
胥云山嘆息著,安燁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依然是那個簡簡單單的安燁。
看來他再次給安燁安排的歸途不會是安燁所抗拒的了,哪怕安燁一直誤解他是叛徒。
胥云山不想讓安燁去皖區的。
他們兩個中,有他以身許國,燃燒自己就足夠。
加入工派并非不好,只是安燁不適合這個巨變的時代。
如果可以,胥云山寧愿安燁晚出生幾十年,甚至是百年后。
有他這個前人‘栽樹’,讓千萬個安燁成為后人‘乘涼’。
在一個不需要亂世英雄的年代,讓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安然無恙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向往。
一個胥云山一開始不用放棄成為音樂家的時代,就一定是樸素世界下的工派階級們成功了。
安燁哪怕這輩子都誤解他都不要緊,至少在剛剛,胥云山已經和她完成了信仰的碰撞。
他堅信著。
也自甘承受。
可他不是要承受看著安燁在皖區磨礪三年后依然身死的結局。
安燁沒有成為工派分子。
也沒有原諒他。
更沒有在死后給他留下一丁半點念想。
三年內安燁唯一一次不計前嫌來找他,只是為了救下一個叫黎漾的學生,還是王世津的妹妹。
明明那時他們三年未見,而救人結束后,他們又再度回到了那個陌生的狀態。
黎漾來找他之時,并不知道那枚印章他早就發現了。
其實安燁真的是十分狠心。
三年彈指一揮間,他們明明同路卻形同陌路。
她說她圖他,給他下藥卻是讓他別阻止她死。
黎漾對印章的關心是對的。
因為安燁最后留下的,也只有與她相干的東西,別的對胥云山而言,其實都是算無物。
可真計較起來,也并非沒有他的。
比如,安燁也學著他三年前想送走她時的模樣,寫了一封“吾死勿念,情意自便”的訣別信。反復提醒著,那日他們在獄中對話,安燁口中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時負氣話在三年后成了讖。
現在,他這副殘破的靈魂與軀體,只有黎漾那個小孩子看了還愿意可憐他,愿意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