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雄關殲滅劉謹以后,游航乘勝追擊,接連在幾次小規模戰斗中打敗了白盔營和清剿隊的聯合武裝。
3月16日,他們奪回了淘金鎮,在那里解救了大約300名被強制勞動的俘虜,其中就有多吉。
多吉見到游航時心中有愧,因為他葬送了汗王的兵馬。不過游航并沒有因此而怪罪于他,反倒讓他接替了一位剛剛陣亡的騎兵連長的職位。
多吉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信任,因而表示要奮勇作戰,將功折罪。
游航當然樂于見到多吉能有這種想法,畢竟同樣作為一個外族人,多吉不僅是娜仁托雅的心腹,而且在蒙古部族中獲得的信任似乎比自己還要多,那么以后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不過除此之外,游航還有別的考慮。
也許是與錢伯斯打交道的時間久了,特別是在意識到自己與錢伯斯開始漸行漸遠以后,游航變得越來越愛琢磨事。他甚至想到了如果將來與錢伯斯發生了一些難以調和的矛盾,那么誰能夠掌握恩諭的優勢力量,誰就更可能勝出。因此,從現在開始,嘗試掌握這支常備軍的主力部隊就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試煉。
那么他究竟該怎么做呢?讓多吉接替一個軍官的位置只是小小的一步,接下來,他要找點由頭,做點文章……
從16號到20號,沒有戰事,西行的部隊每到一處都只看見一些敵人倉惶撤退的跡象和剛剛投入使用不久就被破壞的木屋、水槽、牲口棚等等設施。顯然,敵人這是在復制游航的堅壁清野策略。游航和他的隊伍現在明顯感覺到了后勤的壓力,因而減緩了行軍速度。這當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游航很快就意識到這里面有文章可做,就像《智慧的七柱》中的勞倫斯上尉……
20號晚上8點,游航和協調小組的成員們坐到一起開會。
其間,游航說:“三位長老,老大哥,我想諸位都看到了,我們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補給線越拉越長,但卻沒有一個有效的系統去管理它。現在部隊的存糧只夠五天了,而從恩諭籌集的糧食還沒有出發。這里面肯定有很多問題,而要解決這些問題,我恐怕只能仰仗諸位了。”
印第安部落的長老黑豹立刻說:“司令閣下,我們雖然比你歲數大,可除了錢伯斯先生,我們三個老家伙這見識啊,是真不如你。這前線殺敵的本事就更不如你了。所以呀,你有什么要求就說吧。只要能幫得上忙,我們在所不辭。”
蒙古部族的巴音長老也說:“您是我的汗王,但我以前對您有點看法。這幾天的仗下來,我對您已經完全服啦。您吩咐,我照辦。”
阿拉伯人的長老阿卜杜勒看了一眼錢伯斯,然后說:“司令大人如果有什么想法,說來聽聽吧。”
游航也看了看錢伯斯。
錢伯斯右手一攤,示意游航盡管說。
游航于是站起來,指著眾人圍坐的桌子上一張展開的地圖說:“是這樣,我想我們可以把從恩諭到亡者鎮的整個后勤補給線上的事務做一個分工,但是要完全由協調小組統一調度,以完成物資籌措,運輸,以及道路和基礎設施修復等工作。這只是我一個粗略的想法,具體怎么實現還請各位多提意見,想辦法。”
三名長老立刻熱烈地討論起來。
“這沒問題呀!要修復,我們可以動員族人,要運輸我們可以馬上組織起很多馬隊、駝隊。”
“是啊,可能有一些關西的難民也會愿意回來。”
“現在的難題不在這里,在于籌集物資,特別是糧食、藥材、彈藥。恩諭和關東的民眾是有余糧的,但是現在的采購環節一片混亂。藥材也是,需要組織人去采集、收購、加工,這些事目前是醫師行會在做,但他們沒有權力和威望。至于武器彈藥的生產就更麻煩了,難民還沒有處理完,城里城外的秩序還沒有恢復,原材料供應困難,連錢伯斯和哈桑兩位先生的大廠都無法正常生產,其他的就更別提了。”
“是啊,這些問題都很復雜。不是一般人能解決的。唉……”
看著三人議論,游航和錢伯斯都保持了短暫的沉默。
不過游航并不想讓錢伯斯細細思量,于是說:“老大哥,能解決這些問題的人只有您。您有威望,有人脈,能一呼百應。您的計劃也已經為戰事耽誤很多了。那邊不能沒有您,前線也需要您在后方支持。”
“是啊,錢伯斯先生,這事兒非您不可。”
“是啊,是啊……”
其他長老也隨聲附和。
錢伯斯此時的確心系著他的礦產開發和工廠復工,最近后方傳來的消息都是虧損,他當然知道著急。
“嗯,那好吧。我們會盡快回去。”錢伯斯答應道,但馬上又對游航說:“前線交給你了,事務繁多,你對關西又不是很熟悉,一個人恐怕難免會出紕漏。所以我認為你的每一個決定都要報送我們四人審閱簽字,然后才能正式生效。這樣穩妥一點。”
“好的,我會嚴格照辦。”游航答應得非常爽快。這讓錢伯斯疑心更小了。可是游航非常清楚,錢伯斯這是在對自己并非完全不信任的情況下做出的權益舉措。他兩頭都舍不得,于是不得不犯錯。他想要遠程監控自己,但這是注定辦不到的。
第二天一早,協調小組就走了。游航率軍繼續前進,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如與輕松。他暢想著往后的戰斗,認為熾天使是唯一剩下的硬骨頭。而其他的,比如主力尚存的白盔營,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事實上游航對白盔營知之甚少,他們在亡者鎮的存在感有點低。不過這可能是一種錯覺,就像空氣,雖然很重要,但常常被忽略。
22號上午十點,游航終于迎頭撞上了亡者鎮的一塊基石。而在這之前幾天,伊莎貝拉夫人在得知戰況不利的消息后被迫重新起用了她不信任的營長迭戈。迭戈晝夜兼程趕到前線,收攏了敗退的部隊并且構筑了防線,然后以逸待勞地等著瘋子進攻。
游航手下的軍官們在連續獲勝后輕敵情緒比游航更甚,而唯一認真備戰的多吉則急于求勝立功。于是這天的戰斗很自然地敗了。
當游航發現敵人在塹壕里能夠自如應付沖鋒和炮擊,便趕忙叫停了進攻,轉而與敵人對峙起來。
晚上,游航命人把一死一傷的兩名團長都安排好,準備次日啟程送回恩諭,同時自己任命了兩個人頂替。他把這些事都一五一十地寫在給錢伯斯的報告里,并不擔心錢伯斯會反對。因為他在前線能夠臨機應變,而錢伯斯的指示一來一回總是會留下充裕的操作空間。
就在游航剛把報告封裝好,準備伸個懶腰的時候,弗蘭克走進了帳篷。他見游航衣著整齊,便問:“還沒打算休息?”。
“是啊,睡不著。”游航很隨意地回答。他坐到行軍床上將一把折疊凳打開放到自己跟前說:“剛打了敗仗,部隊士氣怎么樣?”
弗蘭克也不拘束,直接坐到折疊凳上說:“基本穩定,我們的人已經開始和一些戰士熟絡起來,從他們反饋的信息來看是這樣。不過被你換掉的那個團長覺得自己遭到了不公正對待,準備寫信告你。”
“他無非是想寫給錢伯斯,讓他寫吧。”游航語氣淡然。
“你換上去的人可靠嗎?他們不也是錢伯斯訓練出來的?”
“我不確定,但他們都跟我打過恩諭保衛戰。”
“好吧,看來暫時也只能這樣。我會幫你盯著這些人,有情況及時向你反饋,另外我再幫你物色幾個備用人選。”
“不,不用,我們中國人講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呵呵呵,好吧,隨你便。反正我會追隨你的。”弗蘭克雖然這么說,可是他始終認為適當的監控是必要的。他忠于游航,正因為如此他才堅持這么做。
“知道嗎?我認為你有潛質成為一名杰出的情報人員。”游航說。
“聽起來好像在說,如果戰爭結束我就會失業。”弗蘭克打趣道。
“不不,我怎么可能讓你失業。不過說真的,等解放了亡者你打算做什么?”
“我?我會向貝索諾娃求婚,至于工作嘛,聽你安排啰,要是不和我心意,我就回農場。”
“貝索諾娃,天吶,她居然真的跟你好了這么久!”
“嘿,兄弟,別這樣好嗎?我哪點不好?”
“是,是,你能不好嗎?小湯哥。”
“那是誰?舊世界的人?好吧,還是說說你吧,林可她現在怎么樣?”
歐,愉快的氣氛就此打住……
同樣是在這個夜晚,在齊老鬼家巷口的餐館里,林可和夏甲在等待最后兩位客人離開。老板已經回家,讓兩個打工妹負責打烊(她們兩個與齊老鬼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所以有離開的想法。齊老鬼明白她們的心意,也放任她們自己選擇)。
那兩位客人衣著簡樸,只比難民稍微干凈一點。他們已經結完賬,但遲遲沒有把壺里的酒喝完。
林可扎著馬尾,系著一條沾滿油污的圍裙站在柜臺耐心等待。夏甲則有些不耐煩,哈欠連天地小聲抱怨。不過林可沒有回應夏甲,而是在聚精會神地聽客人們談話。
“我說老哥,你真的不和我去應征礦工?工錢還不錯,比我們現在干的活兒強。”
“兄弟,你想過沒有,像我們這樣的人在恩諭不管怎么辛苦干活都只有一輩子活在最底層的份,去礦上干也一樣。當工人掙工錢,省吃儉用,到死連下葬的錢都不夠。這種日子我不想過了,與其窩囊一輩子不如去東邊闖一闖。”
“哥,你瘋啦!那地方只有毒蛇和野獸。”
“到哪兒沒有危險?到哪兒不是吃苦?礦上干活一樣死人,區別只是為老板還是為自己。是,我承認,東邊會比礦上更難,可那是我這種人唯一的機會。游先生頒布的圈地法令你看過沒有?我只要在一個地方耕種或經營滿一年就可以擁有這塊土地,多難得的機會呀,錯過就不會再來了。”
另一個人沉默不語。
“我懂,你和我不一樣。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像你拖家帶口的。要不然你也愿意和我去闖一闖對吧?”
對方使勁點頭。
“嗨,人吶,牽絆的東西越多就越放不開手腳,仔細想想大多數人不都像你這樣嗎?只要不是我這種混蛋,都得找老婆生孩子,一輩子能自由自在的日子也就那么幾年。”
“哥,我其實挺羨慕你。”
“拉倒吧,誰羨慕誰呀。我這一去兇多吉少,死了也了無牽掛,要是明天之后再無音訊,只求你每年亡靈節的時候在我住過的地方撒上一些萬壽菊。”
“我會的,哦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哥,你一定能成功。”
“嘿嘿嘿,來來來,我們干完這最后一杯。明天我就啟程,我會盡量把地圈大一點兒,要是成功了,我分你一份兒。等我的好消息,我們一起干一番大事業。”
“好的,大哥。保重。”
“保重。”
……
兩個醉漢踉踉蹌蹌地走后,林可的心中也萌生了一個創業的夢想。在這變化的大潮中,她不想只做一個弱女子。游航既然給了大家機會,那她也應該把握住,而且這也是對他的一種支持吧。
于是三天后,她就收拾好了東西,向夏甲和齊老鬼辭行。
走出巷子,走到城門,走向未知,她回頭看了一眼恩諭。
春天已經在這座城市完全降臨了。石板路兩旁有櫻花、牡丹、杜鵑,還有紫荊。山雀在枝頭啼唱,側著腦袋看著從屋檐上溜過的家貓。一陣和風吹過,花瓣灑落在販夫走卒和像林可一樣準備出城的人身上。生機正在日漸恢復,既在這個地方,也在每個人心里。
林可最后看了看天選閣,那是她這些日子里凝望最多的地方。它代表游航。那么什么又代表自己呢?也許就是支持天選閣的山坡吧。她現在也一改冬日的肅殺,換上了鮮花裝點的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
“再見,恩諭。再見,游航。”她說,然后轉身離開。
“等等我!林可!等等!”這時夏甲的聲音傳來。
林可又趕忙回頭,看見她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呼哧帶喘地跑過來。
“我和你一起去!”
……
4月29日,游航終于“突破”了迭戈的防線,可他很快就發現敵人并沒有被擊潰。因為在僅僅推進了40公里后他又撞上了另一道塹壕。敵人這是在有序撤退,層層阻擊,游航因此不得不召喚了他認為唯一能夠改變態勢的援軍——戰車營。可是這支部隊趕到前線還需要時日,那么在那之前,他和迭戈還得繼續鏖戰。
不得不說,在相持這個問題上,游航與迭戈是部分一致的,但所有人都眼界有限,所以才會當局者迷。當他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面戰場的時候,決定戰局變化的事情卻恰恰發生在其他地方。
5月1日,亡者鎮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原因是饑餓。
此次亡者起兵的原因之一就是要解決日益嚴重的糧食危機,不過很顯然他們的目的沒有達到。搶奪的物資陸續運回鎮上的時候,為了宣傳勝利,政府給每個平民每天的食物配額增加了100克。微弱的增幅讓鎮民們歡呼,可是好景不長,一切很快又回到了原來的水平。
前線的情勢驟變,政府盡管隱瞞真相,但也不得不做長遠打算。可是一個千瘡百孔的體系要如何讓連基本需求都得不到滿足的人們安分守己呢?也許統治者們只能期待運氣吧。
這天晚上,7點多,一戶人家的窗口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是一個孩子在哭叫,她的母親在一旁安慰她,但很快也跟著哭起來。
“好,好,忍著點兒,馬上就好了。媽媽請把她按住,不要松手。”一位醫生說,然后用他的手術刀輕輕切除了女孩口腔中的爛肉。
“啊……嗚嗚……”孩子是哭聲更加尖利,母親的痛苦也隨之加深。
這是食品長期匱乏,孩子營養不良的禍。不僅是孩子,壞血病眼下正在許多人身上出現。事實上,亡者鎮的外科醫生現在幾乎每天都要為一些人切除腐爛的牙齦或者口腔組織,防止他們把爛肉吞下去。可是這樣到底能解決多少問題呢?
就在哭號聲傳出的屋子門外,一位父親磨亮了他的匕首,暗暗下定了決心。
幾分鐘后,另外幾個男人過來與他匯合。其中一人說:“找到了,那家伙去了那個寡婦家里。”
“走。”那名父親毫不猶豫地說。
……
卡特琳娜就是那個讓馬、瓦二人魂牽夢繞的寡婦,在這艱難歲月里獨自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天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為了維持生計,她會為愿意提供幫助的人做任何事。以往有馬、瓦的惡名,沒人敢來招惹她,可是現在盯上她的人可不少。當然,這些人需要用食物去討取她的歡心。他們要么是政府人員,要么是黑市商人,或者兩者都是。
稍早前的6點多,警局的探員邁克和自己的黑市生意伙伴分完了賬,決定去卡特琳娜家坐坐。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卡特琳娜家對面的房子里隱藏著一伙失去希望的男人。他們干過車夫、挑夫、泥瓦匠、下水道工人,為了喂飽家人他們已經窮盡了一切努力。飽暖思**,饑寒起盜心,在一條街巷的兩邊,分化在兩極的人們正在如此行事……
商人在凌晨時分獨自離去,他要回到自己存糧食倉庫里。只有陪伴在食物身旁,他才能睡得踏實,但是他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尾隨了。
一伙人看見商人進了一個院子,院門口站著荷槍實彈的警察。他們認得這里——警局的后院,官商勾結的據點。盡管有守衛,但饑餓戰勝了恐懼,他們決定鋌而走險。
天公作美,用烏云遮蔽了浴霸,使街道更加黑暗。這伙人躲過了警衛的眼睛,來到了下水道的入口。因為工作的關系,他們對下水道系統十分熟悉,因而很容易地潛入了大院。
摸進倉庫,他們看到躺在小床上呼呼大睡的商人。在他周圍是堆成小山一樣的谷物,碼垛整齊的袋裝面粉、食糖,還有大量用鐵桶裝的豆油。眾人兩眼放光,迅速開始往身上所有能裝東西的地方塞糧食。
雷聲伴著雨點為他們打起節拍,有人找來空的面粉袋提高效率。他們邊吃邊裝,腮幫子鼓鼓的。突然,一個人把嘴里的食物吐了。
“媽的,這東西發霉了!真可惜,這么多!”
“哪里?”“哪兒?”大家都湊過來看,的確有一堆小麥已經霉爛。
“誒!這兒也是!”“快來,這邊在漏雨!”……
事實上,庫房里大部分谷物、面粉、糖都壞了。這里原本是牢房,閑置多年,缺乏維護,沒有防潮措施,加上正值春雨時節,所以這種情況在所難免。
眾人的吵鬧聲驚醒了商人。他驚恐的嚎叫被雷雨聲淹沒,但足以引起室內的人注意。行跡既已敗露,眾人慌亂之下殺人滅口。
當夜,他們逃出倉庫,走街串巷地宣傳所看到的一切。饑餓的民眾沸騰了。這可恨的政府和黑心的商人串通一氣,寧可讓糧食爛掉都不分給民眾!暴動像洪水一樣席卷全城,內閣決定強力鎮壓。
面對城內驟緊的局勢,亞伯拉罕認為時機未到,沒有讓組織參與其中,只是暗中給暴民獲得武器開了方便之門。
最后暴亂被鎮壓了,民眾死傷千人,亡者鎮政權挺過一劫。可這件事讓民眾里最后一批對政府抱有幻想的人消失了。亡者社會跨過了從代謝失衡到自我毀滅的最終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