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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羈留時光

  • 雙子命運織錦
  • 九段鐵木
  • 7583字
  • 2021-02-28 07:05:18

拋開時間的相對性,僅僅由于事件邊界的阻隔,生態球內部的時間流與虛擬宇宙的主體也是分離的。這種分離在克羅索出于其他目的進行調整后變得更加顯著。當然,對小小的游航來說萬物的節奏依然如常,變化的永遠都只是生活中的瑣碎。

自從和齊老鬼結下師徒之緣后,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年的時間。起初他想勸師父和自己回亡者鎮,畢竟那里的目標是回歸。可齊老鬼在聽他描述了鎮上的種種以后就表示堅決不肯前去。他其實到過亡者鎮,在克羅索的感官文件里。另外,以他的視野很容易就能明白回歸完全是徒勞的,亡者在自欺欺人,所以他寧可待在這個好一些的地方。當然,礙于所扮演的角色,他無法直接向游航解釋什么。

游航對師父的反應感到失望,他只道是齊老鬼害怕吃苦,寧可一輩子陷在這里,也不肯為了回去而忍耐。不過他也理解老人的想法,畢竟像他這樣一把年紀的人吃完苦回到人類世界還要被追債,實在沒什么好指望的,況且他也說過沒有想念的人了,那樣還不如就在這里了此殘生。

“那就道不同不相為謀吧,等把您安頓好了,我就離開。畢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游航在一個深夜里這樣對自己說。其時,他們上次打架偷來的錢快要用完了,一日三餐的問題凸顯出來。于是第二天他們就搬出了客店,用剩下的錢租了個破落的院子,然后就開始尋找能夠糊口的營生。

很快,游航就在阿拉伯財主哈桑家的鐵器工場里當了一名小工,收入微薄,只是勉強能夠度日,但他不久就迎來了機遇,因為他的老板一心想要打敗競爭對手。

多年以來,恩諭的工商業悄然發展,而哈桑也一直都是財富圈里無可撼動的老大。他擁有礦山、茶園、制茶工場、陶瓷工場、紡織工場、磨坊、木炭作坊、商隊、銀行,但這都不是他發家的行當,他的根本是生產金屬制品,特別是武器。就在五年前,哈桑制鐵還在恩諭一家獨大,能夠為軍隊打造刀劍、箭頭,還成功鑄造了火炮。

可是后來一位名叫錢伯斯的黑人工匠在穿城而過的黑倫河邊建起了一座真正意義的工廠。他相中了河流上唯一一段落差較大的位置,利用水力驅動輪機,使得機械生產真正得以實現。不僅如此,錢伯斯還設計出了機床,把工藝水平從15世紀早期帶入了18世紀。他能用車床切削火炮外壁,用鉆床和鏜床加工炮膛,所生產的火炮身管強度遠高于哈桑的鑄造炮,而且生產效率也更高。

于是很快,恩諭的城防訂單就都歸了錢伯斯金屬,哈桑制鐵被打得落花流水。

對此,哈桑并不甘于退居其他產業,也曾試圖反擊。可他既沒有錢伯斯那樣的技術,也不可能在恩諭找到第二處擁有足夠水能的瀑布,更無法獲得這個世界壓根兒就沒有的煤炭、石油、天然氣等能源。最后只能放棄改變生產方式的想法,眼看著對手一天天將自己的產品排擠出市場。因此,到游航進入工場的時候,偌大的場區只能靠生產鍋碗瓢盆和銅制的馬車輪軸維持生存。而這還要感謝錢伯斯的產能無法滿足所有金屬制品的市場需求。

游航的到來帶來了希望。他在一次午間休息時和領班的工匠夸夸其談,說可以用木炭驅動蒸汽機來帶動機器,而且他知道怎么制造它們。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哈桑耳中,他如獲至寶,立刻把游航叫過來。一番了解后得知他是學過機械的外來者,對他更是信心倍增,當即表示升他為首席工匠,拿最高的薪金,只要他能把蒸汽機和機床造出來,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游航還記得他當時是在惶恐、震驚和發懵的狀態下應下了老板的請求。從那以后就憂心忡忡、如履薄冰,因為雖然他大概知道那些機械的原理和構造,但要實際制造一部則完全是另一件事情。許多中國大學生都有的眼高手低,重理論輕實踐的問題在他身上表現出來,他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害怕辜負了老板的一番信任。不過就算有諸多困難,他也總要去嘗試啊!不拼盡全力就自己認輸,那不是他的性格。

于是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游航都在干這件事。他要先從提供動力的蒸汽機開始。他挑選了工場里最好的工匠,給他們看自己畫的零件圖紙。令他感到高興的是,這些按照現代機械制圖法則繪制的東西,工匠們一看就懂,還夸他畫得好,吵著要跟他學。游航的威信一下子就立了起來,零件也在隨后一件件加工出來了,雖然精度不太高。現在試制的進度已經到了主體組裝的階段,而時至今日也就是2023年3月11日,缸體、連桿、曲柄都已經出現在了機體上。

下午五點,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工人們從場區大門里蜂擁出來,其中就有游航。他很好辨認,因為大多數工人都包著頭巾,而且出門后都右轉走進阿拉伯人聚居的麥加區深處。而游航則是少數屬于第四族群(即蒙古、印第安、阿拉伯人三大族群以外的天選者)的工人。他們有的戴著帽子,有的則干脆和游航一樣露著腦袋。出了門以后他們向左走過小橋,回到第四族群集中的河谷區。

通過小橋一共用了不到兩分鐘,可工場里的熱氣很快就散了,春寒料峭的感覺迎面撲來。游航趕忙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還貼在額頭的汗珠。他可不想感冒,在這里,感冒是會死人的。

進到河谷區,街道立刻變得熱鬧起來。不像麥加區那樣四處回蕩著清真寺里的音樂,也不像可汗區那樣大部分人都遵守傳統的游牧方式生活在城外,只有范圍很小的鬧市和風中飄揚的馬頭琴聲。這里有鱗次櫛比、風格混搭的房屋。有自由地吹啦彈唱、敲敲打打或者大聲吆喝的攤販、店主和手藝人。許多直發、卷發的人行走在一起,黑色、藍色、棕色、灰色的眼睛彼此傳遞著心意。游航覺得這里就像一座古代的國際化大都市,心想:也許長安或者君士坦丁堡也曾有過類似的光景。

走過區議會廳的時候,正好有人在那里搭臺演說,游航扭頭朝那人看了幾眼。只見那人聲嘶力竭地呼吁來往的人們要重視自身以及第四族群的整體權益,要向天選閣(天選者的最高權力機構,相當于一個松散的部落聯盟議會)進軍。可是幾乎沒有人停下來哪怕多聽他說一句,而游航看向他的舉動立刻招來了他的注意。他扶著講臺向外探出身子,沖著游航說:“這位先生!您一定聽懂了我的話,您的心里一定也有正在覺醒的第四族群意識!請在條幅上簽個字吧!貢獻您的力量,我們的事業需要您的支持。誒,先生,先生……”

游航趕忙跑了。留下那個人繼續不知疲倦地宣講著。而在他身后是錢伯斯金屬公司捐贈的帶有商標的政治宣傳海報。那海報上畫著一個頭戴小圓禮帽的黑人用手指著天選閣,無數民眾簇擁在他身后。

逃離那個聲音后,游航放慢了腳步,心中卻反而開始思考起有關政治和民族關系的問題。天選者一開始是由從亡者鎮分離出來的三大族組成,后來才逐步吸收了更多的逃亡者,形成了所謂的第四族群。可如今,第四族群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天選者總人口的四分之一,而在經濟上更是占據了半壁江山,可以說他們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可在政治上,他們卻真的被忽視了。究其原因,可能是一方面蒙古和阿拉伯人反對他們分享天選閣的權力,因為他們擔心出現第二個亡者鎮,害怕第四族群逐步建立起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從而威脅到他們固守的傳統;另一方面,第四族群內部其實并沒有一個統一的群體概念,這鍋民族大雜燴還處于剛剛下鍋,食材都還保留著各自原味的階段。可以說,現在絕大多數第四族群的人都滿足于河谷區不受干預的自治,以及個體公平的稅收政策和法律地位(這也正是三大族的決策者們的高明之處),對天選閣的事完全不感興趣。在他們看來,那里涉及的無非是和打仗有關的事情。與其讓自己參與承擔沖鋒陷陣的責任,讓部族的勇士們替自己完成這件事不是更好嗎?唉……是挺好的,只要公平還在,小民們誰會在意那些給到手里也感受不到的所謂政治權利?

想著想著,游航走到了自家所在的巷口,看到左邊的拐角處有個年老的印第安婦女在賣她織的毯子。那些毯子非常精美,帶著也許傳承自印加帝國的紋樣圖案,摸起來手感順滑,保暖性能想必非常良好。

“這張多少錢?”游航挑了一張用通用語問。

婦女則用她那夾雜著蓋丘亞語的通用語連說帶比劃地表示:“這是小羊駝毛的,要20個天選鑄幣,但看你經常照顧我的生意,我給你便宜點,要15個。”

游航立刻掏錢給她,同時心想:我什么時候買過她的東西嗎?哦!想起來了,剛入冬那會兒給師父買過。那毯子確實不錯,師父一直說好。這老太太記憶力可夠好的。

收了錢,交了貨,老婦又說:“我的好東西多著呢。要是喜歡,請再光顧。不是我自夸,這樣的好東西最適合我們用。那些白的,黑的,就是不懂。”

“啊,是,是。”游航隨聲附和,然后把毯子夾在腋下,轉身朝家走去。走著走著他搖頭笑了起來,覺得剛才的對話很形象地表現了印第安人與第四族群中的亞裔之間的關系。其實原本印第安族群就不是一個統一的民族。他們中數量最多的是以雄鹿和餓獾為代表的北美印第安人,可能是蘇族或者夏安族人(游航這么猜測是因為他只聽過這兩個名字),而其余部分則分別操著納瓦特爾語、蓋丘亞語、亞馬拉語等等語言,甚至可能還有小扣子杰米的同胞。因此,在印第安族群內部也有著包容和分離兩種傾向。他們在亡者鎮的時候被政府粗暴地歸為一類,所以才一起逃了出來。可來到這里后,盡管其他族群還是把他們視為一類,但他們的外部壓力減弱了,內部差異就使很多人從原本聚集的酋長區走了出來。他們中有的就像老婦人一樣對亞洲人有天然的親近感。可亞洲人卻像自己剛才那樣對他們反應冷淡。

又走了五十多米,游航聽見了舞刀弄劍的聲音,心說:今天大家練得挺勤吶。

這時一位師弟從旁邊的陸記烤鴨店里跑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包香噴噴的東西。他看見游航忙點頭說:“大師兄回來啦,嘿嘿。快,師父等你回家吃飯呢。”

“是嗎?今天什么日子?還有烤鴨。好,快走!”游航笑道,然后跟著師弟一起跑起來。

他們從大門跑進院子,門楣上掛著塊匾額,上書“齊劍門”三個大字。那是齊老鬼的門派。

這半年來,拉克西斯過得還算有滋有味。他一邊讓赫爾墨斯尋找后臺漏洞,嘗試開啟神力之法(已經有所進展),一邊做些力所能及又不失體面還不太累的工作,那就是開館授徒。他的學費不貴,但不收品行不端之人,教的本事也不虛,再加上他那盲而不瞎自帶高人氣場的外貌和和藹幽默的行事風格,徒兒們都很敬愛他,甚至也跟他學了不少川話。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那肯定還夠不上有滋有味這幾個字。在平日里閑暇的時候他還有些特別的愛好,只供他一人獨享。那就是觀看或者閱讀赫爾墨斯保存的大量長子世界的文獻和影音資料。他特別愛研究神話,因為從中可以看到克羅索的足跡。他正在嘗試結合文獻和感官文件的記憶去推敲克羅索在生態球中所作所為的意義。當然,他的性格也不是一心鉆研的主,很多時候也需要娛樂的調劑。他喜歡看喜劇,也愛品電影。他是志村健的粉絲,蘇菲瑪索的影迷。就在游航步入院門的前一刻,他還躺在搖椅上假裝昏昏欲睡,實則是在回味電影《初吻》的片段。歐,那時的蘇菲瑪索可真迷人,眉宇間和秦曉瑜還有幾分神似。

“吱吱吱……嘎嘎嘎……”木門開閉的聲音傳來,后面又接著熟悉的腳步聲。拉克西斯知道是誰回來了,于是齊老鬼坐了起來,說:“哎喲,回來啰!開席!格老子滴,斗是為噠等你,給我口水都饞出來咯。中午飯都沒吃!”

徒弟們立刻停止練習,紛紛跑進廚房。

游航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于是問:“中午飯啷個不吃耶?顛咚(老糊涂)得把時間都忘啰咩?”

齊老鬼立刻把嘴張圓了做出一副吃驚的表情說:“哦,你娃娃還不曉得是啷個回事嗦?我不把肚子留起,啷個跟你們一個二個搶嘛?好不容易打一回兒牙祭。”

師父話音剛落,徒兒們就一個個端著菜出來了。他們把菜往院子中間的石桌上擺,游航一看,除了剛才買的烤鴨,還有兩壇白酒,剛熬好的魚湯,切的熟牛肉,番茄炒蛋和油炸花生米。

“哦呦……不過啰?”游航驚呼。

“嘿嘿嘿。”齊老鬼大笑,然后說,“等到,還有還有。”

這時一位女弟子端著一盤四喜丸子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后說:“師父,大師哥,菜齊了。”

“辛苦你了啊。”齊老鬼笑著說,同時摸索著走過去輕拍女弟子的頭。接著又對游航說:“這些菜都是小媛給你做的,快謝謝人家哈。你看小媛真是賢惠呀,嘿嘿嘿。”

“哦,謝……等等,這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游航再次追問。

“哦!還沒想起來呀。”齊老鬼說完轉身向弟子們又說,“來,表演一哈。”接著手慢慢抬起來做指揮狀。

大家于是像早就排練好的一樣站好隊形。

“有人把各人(自己)的生日都忘啰,我們一起來幫他想一哈。一起唱哈,生日快樂歌。都練好多遍了哦,莫扯拐。”齊老鬼說完深吸一口氣,給大家起頭,但調子一上來就跟著老歌《梅花三弄》里“問世間情為何物”這句跑了。顯然他是故意這樣做的。

“祝你呀,生日快樂……”

“哈哈哈哈……”本來挺認真的弟子們一下子笑得東倒西歪。游航也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想:這個齊老鬼,我是真摸不準他怎么想的。不過今天是我生日。真難得,除了媽媽,還會有人記得。

玩笑過后,師父和大家終于認真地唱了起來。不自覺的,游航竟有些感動。在這個孤苦伶仃、背井離鄉,斬斷了與過去一切聯系的世界,籠罩在內心的凄涼就像一股冷空氣,迎面遇到了南方的暖濕氣流。滂沱大雨引發的心潮幾漫精神之堤,只有一抹不知所謂的自我還在頑固地死守淚腺的閘門。

歌曲唱完,師父又說:“好噠,該送禮物噠。咧是我們一起給你準備的禮物。小媛。”

“是,師父。”小媛回答,然后跑進屋子里抱出一個很大的木盒,送到游航手中。

游航打開木盒一看。哇!竟是一把吉他。

幾個師弟師妹爭相說:“木工是我做的。”“弦是我拉的。”“音是我調的。”“漆是我上的。”

最后齊老鬼也跳了出來,但憋了半天左搖右晃,好不容易才說:“呃……咧個……想法是我提滴噻。”

“切!”眾弟子異口同聲……

游航立刻抓住機會起哄:“啥也別說了,罰師父喝酒!”

“哦!好!”于是眾人在哄笑中一擁而上……

深夜十點,大家酒足飯飽,紛紛回家,只留下游航和師父兩人。

游航借著酒勁,端起吉他,想要彈奏卻終不能成曲,只好無奈地說:“哎呀,太久不練啦。以前只要在家,我隔三差五就要跑到外邊去彈一會兒。”

“啷個在屋頭還要跑出去彈呢?”齊老鬼醉得前俯后仰地說。

“我以前在家里彈過,后來我發現我一彈琴媽媽就躲在屋里哭。我不能讓她哭,我不能……”一說到這里,游航的情緒立刻無法阻擋地失控了。他啜泣著說:“師父……您知道嗎?如果可以再見她一面,我愿意用一輩子換。”

“呵呵,用一輩子換?你也不問你媽同不同意。”拉克西斯這樣想,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一個被身居高位的父親始亂終棄的人。這么多年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父親不過是撫養費賬戶上的數字,飄渺地就好像虛空中創生的粒子。“嗯……也許如果我是你,也會愿意換吧。那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沒什么好送你的,圓你一個夢吧。不收費。”

齊老鬼忽然興起要唱首歌,用筷子敲打起碗碟來。

叮叮,叮……叮……

節奏上來了,游航迷迷糊糊地側著頭傾聽,竟沒發覺齊老鬼唱的是正宗的閩南調調。

“人生的風景親像大海的風涌……有時猛有時平親愛朋友你要小心……人生的環境乞食嘛會出頭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順命歹攏是一生……”

游航迷離的眼神漸漸匯聚起來,腦袋輕輕跟著節奏搖擺。

“一杯酒兩角銀三不五時嘛來湊陣……若要講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是緣分是注定好漢剖腹來參見……嘸驚風嘸驚涌有情有義好兄弟……”齊老鬼唱得投入干脆站了起來,大敞著懷。

“短短仔的光陰……千金難買好人生……”

游航先是拍手,最后也跟著一起唱。兩個靈魂演繹同一首歌,雖然意識的投射點不盡相同,但情懷卻隱隱共鳴。

歌唱完了,游航也昏昏沉沉地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乖徒兒?乖徒兒?醒醒,師父還有禮物要送給你。嘿嘿嘿,起來。”推了又推,見游航沒有反應,齊老鬼一只手朝徒兒的天靈蓋伸了過去。

“來嘛,給你禮物,接到。”伸開五指,輕輕按在游航頭頂。意識連接建立,花了幾個月研究的作弊代碼開始運行……

多么清晰的夢啊。游航從沒有過這么逼真的夢境。他走在街上,眼前的一切都是久違的老相識。熟悉的彎道,熟悉的電線桿,熟悉的老房子、井蓋、消防栓。家,是家的方向!他立刻跑起來。

街上沒有見到人,一只流浪貓在墻角小跑著從身旁經過,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帶著動能的一米八大個。

跑到家樓下,游航有點喘。他看到屋里亮著燈,走上去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關嚴。走進去,一切還是老樣子。走了二十多年的鐘指向凌晨1點05分,狹窄的巷道里擺著土豆、大蒜和歷次購物的塑料袋。煤氣灶還沒有換,鍋蓋少了把手,客廳兼飯廳的角落里碼放著紙殼箱,沙發用舊床單罩起來,大約很久沒用了吧。墻上掛著爸爸留下來的舊吉他,很干凈,看來媽媽還是每天都擦它。餐桌上有碗吃的,用一個大碗倒扣著,還有點溫度。聞了一下,是一碗煮好的紅燒牛肉泡面。

泡面讓游航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聞見別人吃面的香味,饞嘴的自己跟媽媽索要,結果被斷然拒絕。母親雖然不講究吃但很講究健康,她從不吃泡面,也不讓游航在家吃。游航因此賭氣不回家吃飯,結果走遠了迷了路。媽媽找了一天,終于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找到了他。那天媽媽給他煮了一碗泡面,游航向媽媽保證再也不會亂跑丟下母親一個人。

回憶勾出了男兒的淚,縱橫奔流,雙腿跪地,咬牙啜泣。媽媽,媽媽!他來到母親房門前,心狂跳著,輕輕推開那扇門,就像微風吹開布簾。客廳的光投進去,照亮一塊細長的區域,母親坐了起來。她沒有睡熟,也許是預感到兒子會回來,燈光在她眼里變成淚光。她似乎看到了兒子。游航也沖過去,跪在媽媽面前,像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哭訴。母親很平靜,但目光在兒子這里。游航想拉媽媽的手,可他碰不到,徑直穿了過去,是相位偏移。

施傳美看見門開了,像風,可她沒有感覺到。眼前還是房間里的一切,她看不到兒子,是干涉隱形。可是科學真能定量地描述母與子之間的羈絆嗎?施傳美理解不了真相,她只是感到兒子在這兒,近在咫尺,難以名狀。太久了,兒子在家的感覺又回來了,她感到莫名的心安。她起身在屋子里轉了幾圈,聞聞兒子的氣息。她笑了,高興地笑。她把面又熱了熱,端到門外,放在凳子上,再放上一副干凈筷子,然后回屋去了,門依舊虛掩著。

游航想去拿筷子,居然拿到了。他哪敢浪費這稍縱即逝幸福,立即狼吞虎咽起來,把湯水混合著淚水一起喝個干凈。

“慢點兒,慢點兒,我給你時間,你不要急。”齊老鬼還在院子里,摸著游航的頭,老淚縱橫。

赫爾墨斯卻在后臺里說:“蟲洞本來就很難維持,況且系統已經注意到這個異常的時空扭曲了。我們得快點兒讓他回來。”

“如果不回來會怎么樣?”

“克羅索和系統都不會容忍的。”

“那就盡可能多撐一會兒。”

“您是不打算再用這個代碼塊兒嗎?”

“我不知道,但我確信你會找到其他辦法的。”

“歐,謝謝,你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

天快亮的時候拉克西斯啟動了召回進程。游航一夜都守著母親,眼睛不肯離開半步,直到醒來,在恩諭的家里,齊老鬼坐在一旁。

“睡得好不?”齊老鬼問。

“不好,不,很好。恨不得再多睡會兒。”

“你還想睡好久?”

“永遠。”

“悲劇呀,白發人送黑發人。”

“誒!收收收!別鬧。我有點頭疼,可能是酒弄的。”

“喝點兒水嘛。”齊老鬼遞過水杯,距離差了一點,游航要探身才能夠到。

游航喝水的時候,齊老鬼有的沒的說了一堆。游航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因而沒有注意到水杯里漂著一片蔥末,來自紅燒牛肉面的料包。

而在地球的家里,施傳美早上看到面被吃完了,碗也洗了。她很高興,看來許警官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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