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日頭就要偏西,成和在愈發焦慮的心情中,終于見到巴厷從市集轉角處走了過來。但是今天的巴厷比昨天憔悴了許多,面色暗淡不說,一雙眼睛似乎也布滿了血絲,仿佛一夜沒睡的樣子。當他看到了成和,眼睛里透出了一種復雜的神色,拱手抱拳,明顯沙啞的聲音道:“辛公子,又見面了。”
成和也施禮道:“是啊,巴厷大哥,咱們又見面了,”接著眼中神光閃動著對巴厷道:“昨日與大哥一席話,聆聽大哥教誨,收益良多。”巴厷會意地點頭道:“教誨不敢談,只是肺腑之言而已。辛公子稍坐,我先料理一下鋪子里的事兒,一會咱們再敘話。”說完便再微一躬身,轉身走進了商鋪里。
巴厷的一系列表現盡收于成和的眼底,今天他的變化正顯示昨晚到現在一定發生了什么眾人所不知道的事情,才讓他如此的失神。雖然不知道原委,但是成和卻清楚地感覺到,巴厷現在心里很亂,跟他昨天的泰然截然不同。越是這樣,成和越是覺得雙方合作的可能性在大大地提高,對今晚預計的談判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巴厷終于忙完商鋪里的事情,邊拍打著自己的衣裳,邊走到了成和的鋪子前,道:“你看我這稍微來的晚點,鋪子里就會亂的不成樣子。本來想找你再聊會的,結果就忙到了現在。你看這天色漸晚,不如由為兄做個東道,咱們哥倆再去喝兩盅如何?”
成和心里道:“正戲來了!”但是仍然假意謙讓道:“小弟哪敢讓大哥破費?昨天與大哥一席話,讓我受益匪淺。因此小弟在房中特備薄酒,等著招待大哥呢。”接著,成和凝視著巴厷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反應。
巴厷的眼中閃過了一層飽含深意的眼神,眼光也在不斷地閃動著。稍微停頓了一下,點頭道:“既然如此,為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那就到你那里吧,我那也是人多,雜亂了些,你那里正好清凈。”
成和聽得出巴厷話里的意思就是“我那里人多口雜,不適合說隱秘的事。”于是便識趣地道:“看這天色,也該用飯了,不如我們這就走吧。”
巴厷眼中閃過一道欣賞的神色,便做了一個讓成和領路的手勢,便跟隨他一道離開市集。成和有意試探一下,故意領著巴厷從文折居門口經過。巴厷也心知其意,故意大搖大擺地跟在他身旁。
成和的試探是有效的。當兩人從文折居門前經過的時候,明顯地感覺到很多雙目光注視過來。兩人相視一笑,立刻心照不宣地加快了腳步,腳步也變得輕快而堅定起來。
兩個人走的很快,不多時便來到了成和居住的客棧。剛進到主樓里,掌柜莫凌見兩人同來,快步從柜臺里走出來,恭敬地長揖道:“辛公子回來了?小人已按你吩咐在房內準備了酒菜,請公子慢用。”見成和點頭示意,莫凌接著對巴厷施禮道:“想必這位一定是巴厷大人。過去對大人只是匆匆一見,今日能光臨本店,實在是蓬蓽生輝啊!”
雖然知道這是客套話,可是對巴厷來說還是非常受用的,也回禮道:“掌柜的客氣了!巴某只是俗人一個。倒是總聽人說莫掌柜為人老成,今日一見果是如此。只是巴某向來不善交際應酬,竟今日方來拜會。”
巴厷說話的時候在“不善交際應酬”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暗暗地向身旁的成和表明,自己對他是多么地看重,昨日與成和第一次見面就能應邀吃酒,實是有原因的。
成和在一旁自然聽得出來巴厷話里的意思,心中也不得不慶幸昨日翁仲推測出來巴厷與自己吃酒的真實意圖和所做的要與巴厷合作的決定。否則自己這方還懵懂不知,會錯了意,又不知該旁生出多少枝節。
而莫凌本就是八面玲瓏的人,聞聽巴厷此言,忙大喜道:“沒想到巴大人竟聽過小人的名字,著實讓在下有些受寵若驚了。如大人喜歡,可以常來小店坐坐,也算是給小店漲點名聲了。”接著給兩人分別又施了一禮,道:“既然二位有事要談,小的也就不在攪擾二位了。”言罷,朝身旁的一名伙計道:“你快去通知伙房,就說辛公子回來了,速速準備酒菜。”
成和伸出手來,引領道:“巴兄,小弟住在二樓,請跟我來。”
“哈哈哈,請!”巴厷大笑著,跟隨成和信步登上樓梯而去。
到了自己的門前,成和招呼著巴厷進屋。巴厷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一個最后的決定,之后便推門而入。
進了臥房,巴厷第一眼就見到翁仲正端坐于桌前,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驚慌,顯是已經有了準備,料到在這里能見得到翁仲。翁仲和成和對視了一眼,兩個都在佩服巴厷的這種精明的算計。
見巴厷進了屋內,翁仲忙站起身來,迎接道:“久聞巴大人賢明,今日方才得見。此番見得有些唐突,望大人莫怪。”
本以為巴厷會虛言客套一下,可沒想到的是,巴厷竟然神秘的一笑,道:“敢問翁先生,那柄短劍可使得順手?”
翁仲一聽愣住了,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巴厷識破,倒也沒有懊惱,反問道:“巴大人如何知道那買劍的獵戶是我呢?”
巴厷又是大笑道:“我猜翁先生一定在想,我昨日上午將果里驅逐的那一幕是在演戲給你看吧?”
“大人這回可料錯了,”翁仲微笑著道,“雖然小仲與大人素未謀面,但對大人的名聲早有耳聞。加之在下曾在巴蜀游學過,頗知你們耿直豪爽,無論如何也不會使出那樣的計策來演戲的。小仲有剛才一問,只是覺得好奇,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綻。”
巴厷撫了撫自己頜下的短須,笑道:“先生能如此看待我們巴蜀人,巴某真心歡喜。巴某可以對天發誓,昨日那一出絕對是真的。”
接著,巴厷正容道:“想必先生也聽到了,巴某行走江湖幾十年,靠的就是信義二字,永遠都不會變的。果里做出了那樣的事,無論是他是誰,哪怕他是我的親兒子,我也會親自將他趕出去。”緊接著幽幽地道,“先生的偽裝真的很好,對獵戶的真實身份,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哦?剛剛才知道?翁某愿聞其詳。”翁仲覺得很是奇怪,剛剛自己明明只跟巴厷說了一句話而已。
“哈哈哈,其實這事沒有那么神秘,只不過先生一開口說話就露餡了。”巴厷撫了撫頭發,爽朗的大笑著道出了原委,“雖然你在市集里假扮獵戶,可以加粗了聲音,但是每個人聲音的基本是固定,無論怎么變都不會出現太大的偏差。而辨認聲音恰恰是巴某人的雕蟲小技也。”
看著翁仲恍然大悟的神情,巴厷繼續開玩笑道:“雖然我是個商人,但是如果翁先生想學的話,我分文不取。”
一句話把翁仲逗笑了,同時也不得不佩服起巴厷的交際水平。原本兩人的見面是在機緣巧合下,不得不進行的。況且雙方之前都有所隱瞞和試探。但是巴厷在翁仲剛開口打招呼,就找到了雙方的契合點。通過一番玩笑般的講話,不僅消除了之前那種尷尬的氣氛,拉近了雙方的距離,而且還小施了一下手段,讓自己不敢輕視于他。此等大才,讓自己不得不服,難怪清家會指定他到莫家村成為蜀來坊的主事。
“如此可要感謝巴兄了,”翁仲喜道,“等此間事了,在下定會向兄長討教。來了這么久,我們也別站著說話,巴大人請坐。”
巴厷對翁仲這種虛心求教的態度很是欣賞,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會很聊很久,便在翁仲的招呼下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