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梵高的耳朵:一個真實的故事
- (英)貝爾納黛特·墨菲
- 2236字
- 2021-01-11 18:16:27
序章(1)
《小馬賽人報》,1888年12月26日,星期三:
阿爾勒地方新聞:和煦的天氣仿佛特別青睞平安夜,連下4天的大雨完全停了,人們都盼望著跑到屋外去快活一番,或是去履行他們的宗教義務。大街上熙熙攘攘,教堂里的人更多,到處是一派安靜祥和的景象。凌晨5點完成巡邏的警察在街上沒碰到一例酗酒的案子。(2)
1888年12月24日清晨,當警察局局長約瑟夫·多納諾坐下來喝當天的第一杯咖啡時,外面的天色還很暗。這是他一天中最喜歡的時間。警局已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從他的窗戶看出去,視線落在庭院里,他目送騎著馬的巡邏隊和城警出發巡邏。(3)前幾天持續的降雨讓城市變得荒涼而尤為寂靜,但是周一的破曉時分卻是晴朗和煦的。(4)幾小時后,他們就將坐下來享用大餐。這是圣誕假期的完美開端。
在警察局局長的胡桃木桌上擺著前夜送來的文件,待他查閱。除了一些日常的爭吵和家庭糾紛外,一份報告尤其令人矚目。就在12月23日周日午夜前,布·阿爾勒街上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這條街位于紅燈區的中心,街上的12棟房子不是妓院,就是妓女的宿舍。(5)當約瑟夫·多納諾開始看報告時,他檢查了那個和報告一起交上來的、雜亂地包在報紙里的小包裹。前一晚發生在阿爾勒的事情是那么不同尋常,又毫無頭緒,所有與此事件有關的人至死都會記得這一天。
大約在晚間11點45分,一名執勤的地方警察被叫到一間官方登記的妓院——妓院1號,位于城墻內格雷希路與布·阿爾勒街的夾角處。那里發生了一場騷亂,一個男人涉事其中,還有一位姑娘暈倒了。那人就住在警察局對面,所以警察局局長叫他的助手派人趕去那人的住所。大約在早上7點15分,一名憲兵被派了過去。(6)
房子沿街的那一面朝東,建筑物這一邊照得到冬日的第一道陽光。沿街的窗戶沒有百葉窗,黎明破曉后,憲兵透過窗戶看向屋內,家里似乎沒有人。一樓的房間里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幾個畫架。一開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然而,當晨光漸亮后,憲兵注意到地上丟著一堆臟布條,墻上濺到了深色的斑斑點點。他回到上級那里,匯報了他的發現。
警察局局長剛到阿爾勒就任沒多久,這位矮小、敦實的45歲科西嘉人就贏得了誠實與公正的好名聲。(7)約瑟夫·多納諾仔細聽完了年輕警察的匯報,讓他離開了。多納諾靠在椅背上,瞥了一眼桌上用報紙包著的小包裹。這起特別的事件引起了他的關注。他戴上圓頂禮帽,拿起拐杖,離開了辦公室,和兩名憲兵一起去往街對面的拉馬丁(Lamartine)廣場2號。
當他到達事發現場時,一小群當地人已經聚集在那里,早晨的空氣中充斥著八卦與好奇。警察們打開了門,房間里死一般寂靜。他們一進門就聞到一種刺鼻的氣味——油畫顏料和松節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間房間既用作廚房,又是畫家的畫室:房間一側有五顏六色的畫布重疊著倚靠在墻上,畫刷插在罐子里,用了一半的油畫顏料管,染著油彩的布條,還有靠在畫架上的一面大鏡子;另一側是上面放著搪瓷咖啡壺的爐灶,便宜的陶器、煙管,散落的煙草,還有窗臺上燃盡的油燈,仿佛在等著什么可能晚歸的人。(8)雖然房間里安裝了煤氣燈,但是半夜里全城都熄燈了。這個地方仍然有著夜間的昏暗氣氛,畫架的影子投射在紅磚地上。
房間里雜亂無章,滿地都是沾滿深褐色污跡的碎布條。赤紅色的地磚上有著更多的深色痕跡,有一道點點滴滴的痕跡通往開向門廊的藍木門。門廊有一扇棕色的前門,通向狹窄的樓梯。在早上,只有從樓上的大窗中透過百葉窗照射下來的一小束光照亮樓梯井。扶著金屬制的扶手,多納諾局長攀上了樓梯。墻上濺上了銹跡斑斑的顏色,就好像有人將一支沾滿油彩的畫筆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樓梯的頂部只有一條通往右手邊的通道。警察局局長拉開門,進入一間狹窄的、閣樓一樣的、籠罩在黑暗中的房間。(9)
他命令一名憲兵打開窗戶,光線透過沿街的窗戶涌進了臥室。門后有一張用廉價松木制成的雙人床。(10)角落里的桌子上有一個臉盆和水壺,桌子上方的墻上掛著一面剃須鏡。墻上有些油畫:幾幅是肖像畫,還有一幅是風景畫。和樓下的房間不同,這里并沒有雜亂的跡象。在半掀開的寢具下方有一個人,以胎兒的姿勢躺著,腿蜷縮著靠近胸口,頭倒向一邊,臉被一堆碎布包裹起來。床墊被深深地浸染了,大片大片的血印在那個人枕著的枕頭上。(11)當地的報紙后來稱,這個受害者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約瑟夫·多納諾穿過房間,打開通向相連的客房的門。房間里的椅子上,有一個半拉開的大號旅行袋,仿佛客人即將離開。墻上掛著幾幅亮黃色調的油畫,讓處在深冬季節的房間明亮了不少。(12)藍色的毯子、鼓起的枕頭還有折疊整齊的白色床單顯示出前一夜床上并沒有人睡過。(13)局長向同行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表示他們已經看得夠多了,便拉開門,走過那具“尸體”,下樓離去。在這座小小的、寧靜的城里,一樁罪案的新聞就此傳開。
在平安夜當天早晨8點左右,差不多就是約瑟夫·多納諾在黃房子里調查客房的時候,有人看到一名儀表堂堂的中年男子穿過公園。他穿著一件長款的羊毛外套,有著紳士的舉止與優雅。當他大步走過騎兵門和公共花園時,他聽到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向著那個方向越走越近,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晰。當到達拉馬丁廣場和那棟他與畫家朋友共同居住的小房子時,他看到路邊聚集了一大群人。
對警察局局長而言,這是個一目了然的案件。看到現場后——染血的布條、濺血的墻、一具尸體和失蹤的房客——他能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個古怪的紅頭發畫家被謀殺了。約瑟夫·多納諾都不用去找那個犯人,因為他的運氣太好了,要找的人正穿過廣場徑直走來。
在1888年明朗的平安夜當天清晨剛剛到達黃房子的藝術家保羅·高更,就因謀殺文森特·梵高的罪名被逮捕了。(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