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他，他害死了這么多貓，以后他每一世輪回都會變成貓，被人剝皮清蒸紅燒賣出特等的價錢，才算還一條貓的命，等都還完了，才能做人。死在他手上的貓估計太多了，他知道自己沒指望了。”黑貓的教育法沈振中學不來。

沈振中估量老田不需要救護車，直接打了電話給食品藥品監管部門，不過一天，行動高效，來人上門抓人封店，老田的冷柜里還堆著不少冷凍的貓尸，桌子底下一卷貓皮。店門口貼了封條，不止要罰款，老田有一段日子的免費飯可以吃了。

錦繡社區里好久沒有新聞，老田被帶走的那天，聞訊趕來圍觀的群眾水泄不通，爭相一睹犯人的真面目。社區里誰不認識老田呢，只因他的新身份對他產生了新的興趣。有失貓的苦主上前狠狠地打了老田幾下，帶著哭腔，“我的咪咪！”殺人摯愛無異于殺人，看熱鬧的群眾義憤起來，光顧過他的生意的人都得要去洗胃灌腸，遠遠投擲些白菜幫子臭雞蛋根本解不了恨。

連續幾天，社區里還在紛紛議論，老田真是作孽，人看著蠻老實的，做出這種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掛著兔頭賣貓肉。 H城晚報當晚也刊發了新聞，同時采訪了食品藥監局工作人員，教導市民如何辨別真假兔子，呼吁市民購買正規渠道的食品，有關部門將繼續整頓小店小攤。

周可愛恐怕是錦繡社區里最后得到消息的人，她看到本地新聞的時候，嘴里還含著飯，立刻飛掉筷子，疾沖進洗手間大吐特吐，然后反反復復地漱口，想起什么來，又接著吐。老田做的香辣兔不僅好吃而且便宜，他的辣提升了香味，不喧賓奪主，回味悠長，是本地推薦五星好評名小吃，2公里以內免費送貨，外地游客到本地都要買點兒回去給親戚朋友嘗嘗。可愛以前基本每周都要消費一次，一次能買普通人一周的量，屬于VIP中的VIP。老田私下給她買一贈一的待遇，叮囑她莫告訴別人。老田的賬本上很久沒記錄過進貨情況了，她這個VIP也是一視同仁，多吃了一倍的貓肉。

小祥一手端著檸檬水，一手給可愛拍背，她在嘔吐的間歇抬起頭發誓，“從今往后，我再也不吃兔肉了。”阿毛遞了干凈毛巾給她，慈愛地摸著她的頭說，“ Me too。”可愛又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含怨地望著他，和阿毛的這次買賣虧大了。

周可愛的胃有了思考力，過了幾天回想起來，還是有點惡心，那些代替兔子的貓吃了什么東西，有沒有病，可惜那么好的手藝。幸好他們要找的那幾只小貓還活著，籃子被不識貨的老田不知道扔到那個犄角旮旯。小祥用養可愛的方式養貓，是不對的，它們喝了牛奶，一到了老田手里，當天集體拉了肚子，更加沒有幾兩肉，不值得動刀子剝一次皮，何況一下子多了不少人在找尋失貓，不能亂扔，反正它們無知無覺中逃過一劫。周可愛把它們一起抱在懷里，挨個臉貼臉，仿佛是她親生的，好久才放開他們交給小祥。

活在小李嘴里的要來拿貓的人終于現身了，人看著很順眼，表示一定會善待這些貓。這些貓的歸宿在H城中心商業街新開的貓咪咖啡館，迅速成為當家頭牌，紅得發紫，微信每日發布美圖，粉絲如云，連它們翻個身都幾千個贊，活的健康快樂，沒多久就不認識周可愛了，對得起它們薄情的名聲。

黑貓教訓完老田，老田的胳膊和他的精神一起耷拉下去，沒借上力，它瀟灑落地的計劃失敗了。在十元店休養了一段時間，它拖著一條腿，在門口勾搭客人，小祥十分想把它留下來。阿毛想，我和貓在他們心里誰重要，如果確定是我重要，我大方點主動提出養也沒關系。其實貓也沒那么討厭，如果是貓重要，我，我該怎么辦。

黑貓的傷不用一百天，它決定離開。沈振中對它也有幾分戀戀不舍，“多虧你幫了我們大忙，不然，家里還亂糟糟呢。你有什么需要的盡管提。”

“那就給我一朵粉紅色康乃馨吧，明天是安琪的忌日，她最喜歡粉紅色的康乃馨。”

“安琪？誰是安琪？”阿毛聽了黑貓那么多心事，也沒聽過安琪。

黑貓翻了一個貓咪界的白眼，“安琪，就是我原來的主人。”一個小姑娘變成了老太太，還在使用那么粉紅的名字，小祥覺得他們三個的名字很好，什么時候都不過時，周可愛的有必要隨著時間改一改。

一番出生入死后，黑貓要求這么低，倒顯得他們不大方，沈振中難得殷勤，“要不，來一支粉紅色玫瑰，更能表達感情。”

黑貓詫異于沈振中的提議，“我又沒長手，全靠嘴叼著，那么多刺，你想扎死我啊！”

沈振中又學會了新常識，也不氣惱，“小黑，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過日子？我知道，你習慣單個獨只地過，不過下雨、嚴寒這樣的天氣，在室外畢竟不好受的，還是應該有個家。”

黑貓磨蹭著右爪的肉墊，似乎在用心思考，半晌后，“我是一只貓，沒有狗狗那么討人喜歡，我也不想再被人嫌棄了。要是你們不嫌麻煩，偶爾我會來拜訪，畢竟，你們是除了我主人之外唯一想要我的人。另外，不要自作主張叫我小黑，狗才叫這種名字，安琪我一直叫我勞倫斯。”

在抱著雙臂的花店老板嫌棄的眼光里，在一大桶的康乃馨里面，勞倫斯敏銳地搜尋著，終于選中了最完美的一支，它對著中意的花伸出爪子，回過頭喵了一聲，只用了三元錢，至此，許諾的一百元經費還剩下六十多，勞倫斯既無銀行賬號，也不便攜帶現金，搏命的錢小祥幫它存著。

“我走了，趁新鮮把花給安琪帶去，祝你們古得貓寧。”勞倫斯搖著尾巴，銜著那支康乃馨漸行漸遠，從背影看，那朵粉紅的花好像戴在它頭上。

小祥到底硬邦邦地和阿毛道了歉，阿毛放著臺階不用，自己撲通跳了下去，他一把握住小祥的手，誠懇地說，“毛病都在我身上，不然你怎么不懷疑別人，單單懷疑我呢。我有什么錯，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多多包涵，你這些天都不理我，我心里可難受了。”

小祥沒想到有這樣的收獲，他結結巴巴道，“那，行，過去了，就當粉筆字擦掉，以后你不說，我也不說。”

阿毛心頭大石落地了，對生活生出多余的熱情，他想跟著勞倫斯，去看看安琪到底什么樣。沈振中不配合他的無聊行徑，他扯上可愛悄悄跟蹤黑貓去了墓園。

勞倫斯東繞西繞，在一塊漢白玉墓碑前站定，墓碑上有照片，它伸著舌頭舔了一圈。阿毛看得清清楚楚，勞倫斯的主人安琪小姐，不是他們想象中戴眼鏡織毛衣的慧黠文雅老奶奶。她燙染著銀紫的頭發，濃艷的妝容，還能看出年輕時的輪廓。他一聲嘆息，“叫人怎忍，一代妖姬變大媽，我要是老成這個樣子，不如趁年輕時候死了算了。”

勞倫斯沒察覺到近旁有人，它歪著腦袋，陶醉地閉著眼睛，左右招展著，像就著誰的撫摸。黑貓像是中了什么邪，它自個演出倍受寵愛的千姿百態，阿毛想，真夠可憐的。

勞倫斯在地上打了個滾，踮起了兩只后腳，賣力把花往高處送，康乃馨一瞬間融化在空氣里。勞倫斯歡快地喵喵叫，圍著小圈子打轉。

阿毛使勁揉著眼睛，用手肘連續搗著可愛，“你看見了嗎，那花兒哪兒去了？”

可愛呆呆地回復他，“看見了，花沒了，準是安琪收下了，她在這兒等著勞倫斯呢。原來黑貓能通陰陽是真的。哎，你說你剛才說她的那些壞話，我都想掐死你，凡是個女人都不能忍，她是心胸寬廣還是小氣呢，會不會纏上你？”

阿毛急躁起來，“你的本事呢，一開始怎么看不見她！”

可愛捏著嗓子嚷道，“我的本事就那么一點兒，她要愿意讓我看見我才能看見。”

阿毛從勞倫斯現在的舉動上看不出安琪的動向，左右張望著，“離著這么遠，說不定聽不清，她這個歲數耳朵應該不大好使。她不會真生了氣，跟著我吧，說起來我和勞倫斯也有點交情，算是自己人啊。”

可愛不知道原來阿毛怕鬼，“安琪也算壽終正寢，魂靈附著遺骨，大抵是離不開墓地，我們趕快回去就行了。除非她不想轉世，也要和你拼了。”

阿毛撈起可愛的腰，準備狂奔，回頭看了一眼，勞倫斯還在和安琪細訴衷腸，想必在她身邊一輩子都愿意。

傳音鈴不動則已，一動就靈敏地過了頭，附近有些鳥獸感應到，上門滋擾，不勝其煩。因為遺失了一個鈴鐺的緣故，這一個在急急召喚，亟待雙鈴合體。周可愛嘗到了法寶的甜頭，惦記上了另一只鈴鐺，她強迫癥大發作，在家里店內上上下下搜尋了幾回，除了沒吃完的干包子皮，斷了胳膊的毛絨玩具，再多一毛錢都沒找到。

沈振中想起來，另一個鈴鐺可能的去處，只能是在某個地方，如果為了尋找這個鈴鐺，有可能得到小寧靜而失去大安定，怎么想都不上算。況且，和草木有什么好說的，非要切個白菜都不安寧？最近他暴走的頻率下降，可能是漫長的青春期終于到頭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氣，在這件事上他們是同盟。

勞倫斯走后第二天，沈振中被耽誤的幾件大事要重新拾起來，其中包括可愛的健身計劃。他從網絡上搜羅來的信息，慢跑最適合不過，暫時先跑個40分鐘。

早上5點沈振中把可愛拖出來，誰也沒驚動。他買了額帶腕帶秒表哨子，按教練的配備武裝起來，哨子嘟嘟吹起來，可愛眼皮粘成一條線，毫無反應。他略一思索，學起狗叫，汪汪兩聲，她才如夢方醒。跑步對可愛已經算是無氧運動了，她一跑動起來，呼吸系統完全不能呼吸，全身的系統跟著也亂了。更何況還要早起，她睡九個小時以上，才能像個人，8個小時馬馬虎虎，7個小時就像行尸。沈振中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分給可愛，眼看著自己像在湘西趕尸，運動危害到了可愛的生命，不運動是將來死，運動是現在死。健身計劃一日卒。

勞倫斯走后第三天，周可愛一覺睡到自然醒，或者不如說是感應醒，她睜開眼睛盯了一會兒天花板，偏過頭就看見枕頭旁邊有一只半死不活的麻雀，一抽一抽的。可愛的心跳比常人慢上許多，突然加起速來，肌肉筋骨都跟不上趟，她一面大叫沈振中，一面把傳音鈴揪在手里，并不是關懷麻雀的安危，只是迫切想知道它怎么進入到她的臥室里來的。麻雀奄奄一息，還肯搭理可愛，“有個人的米袋子漏了，我跳到路上啄食大米，不知道從哪里突然蹦出來一只黑貓，它把我撲倒，咬破了我的脖子。我掙扎不過，只好裝死，然后它就把我銜到你這里來了。”他們一共認識一只黑貓，勞倫斯。

沈振中推門進來，“大呼小叫什么，我樓下有客人呢。”當著外人面，他最多一步三節臺階的上來，心比可愛更焦。見她毫發無傷，只有區區一只伶仃麻雀，對可愛沒有好臉色，“大驚小怪的，它能吃了你嗎，下次有蛇再叫我！”

他現去買了一瓶云南白藥，給麻雀涂抹傷口，用繃帶把它包成一個白團，露出一張小尖嘴。沈振中上下檢查一番，窗戶的插銷壞了，以為是插上了，實際一推即入。小祥篤定地講，“貓對于它喜歡的人，會送些老鼠、鳥啊，來表達好意。在我們鄉下常有的。”

阿毛捂著嘴竊笑，“恭喜你，開了第一朵桃花。它對著你一臉嫌棄，原來是看上你了。”

可愛拼命擺手，“不要它喜歡，我不要老鼠啊。”她苦著臉看向沈振中，他先是教育她兩句，“以后睡覺時注意關好門窗，你是大姑娘了。”繼而安慰她道，“勞倫斯比你愛干凈多了，它不會抓老鼠的。”

麻雀在養傷期間絮絮叨叨，詛咒勞倫斯不得好死，大家捂緊耳朵也擋不住它的嘰嘰喳喳，于是用盡念力盼到它快點兒痊愈。那一天，麻雀覺著好的差不多了，抖動翅膀在房間里試飛了一圈，唿哨一聲從窗戶飛出去沖向藍天。臨走時它發誓要糾集兄弟姐妹，找勞倫斯算賬，不知道它們最后戰果如何，后來也沒再見過那只黑貓。它曾經憑它的美貌一時飛黃騰達，現在要憑尖牙利爪打個長久天下。

吸血鬼無知無覺中，由他們的不幸筑成的大廈地基上已經投下了第一顆小石子。

曾阿毛語錄：見利忘義、見不賢思齊、重色輕友等等，皆為我先天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