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補上一句,“你選,是魂飛魄散,還是等著往生。”
鬼魂的狠勁都是面上的,她怯怯地說,“轉世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必須成人,有件急事立刻要辦。”
可愛奇道,“既然有事你不趕緊去辦,上吊干什么?死了有什么用?”
鬼魂把兩只手絞在一塊兒,“我不是上吊。”
可愛哼哼兩聲,“騙誰呢,不是上吊,耷拉著這么長的舌頭。”
鬼魂急忙為自己分辨,“我看到一個繩圈系在梁上,正好要根繩子扎東西。我踩了凳子去解繩子,腳下不穩,一頭扎進繩圈里去了。我老公和野女人跑了,我只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在H城沒有別的親戚了。我死了兩天,誰來照顧他啊?我想回去看看,卻困在這里動不了。”初初做鬼和甫出生的嬰兒一般,本事有限,她還不如嬰兒,嬰兒一哭喊,自會有人來滿足心愿。
原來她也是另外的吊死鬼害的,她替它死了,它變成她了。可愛覺得她也是受害者,不得已才要害人,要求很合理,自己現在空的長草,不如為她了卻心愿,“你的孩子我幫你去看看,那邊的姑娘和你一樣無辜,家里有人等她回去呢,讓她走吧。”
鬼魂衡量,對打不過可愛很有把握,一再叮囑,“那你記得去啊。”鬼魂一步一回頭地飄走,它能看到可愛身上一層淡淡的金光,要么有修為,要么有功德,人也蠢蠢鈍鈍,應該是可信的。但是,既然當了媽,心是一輩子放不下的。
鬼魂散去,這邊絲巾即時松開,現出了一扎干草的本相,姑娘幾乎暈過去了,夜晚空地的氧是充足的,多半是氣的。大家巡邏也不巡了,先送她去醫院。姑娘把撿絲巾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愛也沒落到好,得了個烏鴉嘴的名號。
去醫院根本不用那么多人跟著,可愛繼續一個人巡邏,到沒人的地方,悄悄放出一隊紙人,按巡邏和探路、報訊的分了工。紙人排成幾列,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趴伏在地上。她覺著自己一個人挺好,很能干,當然,沈振中在就更好了。
可愛急著救那個姑娘的小命,把事情大包大攬在自己身上,其實她是害怕的,昨晚的吊死鬼是被誘殺的,殺了她的鬼實實在在推了她一把,著實心狠手辣。
第二天一早太陽出來了,對方現在不是鬼,符紙是不用帶的,可愛極想拿根棍子護身,又想到這是真正的授人以柄,不妥。
她思來想去帶了個哨子,才敢上門去吊死鬼的家。吊死鬼租了一間本地居民的平房,矮的像哈比人的居所,雖然帶有小院子,在錦繡社區也算差中差了。院門半開著,可愛從門縫里看見一個女人抱著個孩子坐在小竹椅上,輕聲細語哄他吃飯,“寶寶多吃青菜,才能長的高。”
孩子擰著身子偏著頭躲著調羹,撒嬌,“青菜不好吃,我要吃了,給我買小汽車。”
可愛來之前,以為殺鬼的鬼不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了,就是在這里作威作福,,看此情此景,她能認真照顧孩子,還有幾分良心。孩子哪里知道女人言笑晏晏,溫柔可親,卻是他的殺母仇人。不守規矩的惡鬼亂了倫常,真讓人頭疼。
可愛推門一進來,女人比昨晚的鬼魂更具眼光,她放下孩子,笑吟吟地說,“你去房間里躲貓貓,等媽媽來找。”孩子一扭一扭進去了,她才轉過臉來對上可愛,笑容盡收。太陽光下,她蒼白的臉上,還有森森鬼氣,讓人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她要是鬼,可愛還有幾分辦法,她現在是人,可愛全無辦法。可愛閉上眼睛,幻想沈振中此時就站在她身后,用手指戳她的后背,頂著她往前走,憑空生出了一股熱辣的勇氣,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我是替孩子的媽媽,來看看孩子。”
那女人淡淡地道,“你告訴她,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對待這孩子的。”
可愛不是小孩子,這么好打發,“你是上吊自盡,又立下殺手害了一個人,只為盡快返生,你不是有什么冤屈吧?到時你要去報仇,甩手一走,孩子怎么辦,你頂著他親媽的名頭,他以后上學就業都會受牽連,人家親媽都已經被你害死了,命夠苦了。我今天來了,你得給我個交待。”
女人站起來逼近可愛,“我本來有一肚子冤屈,死了就后悔了,又無力索命,就找了個替身再歸人間,一睜開眼睛看到這個孩子抓著我的腳。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都不如他要緊。”
可愛信她,她完全沒有必要撒謊,“他的媽媽離開這具軀殼太久,回不來了,要靠你養著孩子,在現世有什么麻煩,可以去社區找王阿姨,我能幫也會幫你。你要還忘不了你的冤屈,可以到十元店找我,再也不要隨便殺人了,先前這筆賬以后地府會和你算的。”
女人理了理頭發,“以后,我就是他的媽媽。你盡管看著。”
人家親媽做了鬼,心里先惦著的是孩子。可愛不記得自己的媽媽是什么樣了,她要是有知覺,看著自己跟爛泥一樣,肯定也是心痛的。
假期結束,可愛抖擻精神準備上班。不需要沈振中,也不需要鬧鐘,她準點自行醒來,目前她只剩下好好工作一途了。現在沒有他們幾個縛手縛腳,說不定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主動積極爭取工作表現,閃瞎領導的狗眼吧。
一天忙下來,周可愛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新面貌令周圍的人刮目相看,自我感覺打通了奇經八脈,整個人得到升華。原來有時候對人兇一點兒辦事要便當得多,眼里沒有領導,領導以為你背景深厚有恃無恐會更親切。興許是知道自己孤軍奮戰,勇氣倍加,如果始終能保持這種打足雞血的狀態,說不定當年都考上名牌大學了。
開始她一個人按部就班的生活,先要給錢包補充些現金。中午,公司樓下中國銀行的提款機錢排著好幾個人,可愛覺得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不用計較區區手續費,毅然轉身去沒人排隊的建設銀行提款機,準備取個整數兩千塊,放在錢包里備用。紅色的鈔票一疊一次吐出來,她剛把錢捏在手里,手機突然響了。
號碼顯示是陌生的外地座機,可愛手忙腳亂地摸出電話,重重地按下接聽鍵。她存著個念想,他們會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一切平安,說好什么時候回來,讓她安心等著,或者讓她去哪里找他們。
話筒里傳來別扭的普通話,“喂,您好,女士,您對買一層送一層的LOFT公寓感興趣嗎?”可愛機械地回應,“不感興趣,謝謝,再見。”不僅沒禮貌,連生機也沒有了。她沮喪地挪動步子,把手機放回包里,猛然想起一件事,“我的信用卡!”她撲回提款機,來不及了,機器等得不耐煩,已經一口把她的卡吞掉了。
要把卡弄回來,需要提供開戶行開戶證明,三到五個工作日去銀行領取,可愛含淚抱了一下提款機,和銀行卡近在咫尺,相距天涯。
似乎要驗證福無雙降、禍不單行的老話,電視機跟著湊熱鬧,也故障了,屏幕上的豎線逐日遞增,看電視劇像是在探監。她近來過著孤寡老人的生活,對電視機使用頻率過高,電視機黑天白天只休息幾個小時,故障的有理有據。到此可愛終于崩潰了,跪在電視機前面,頭挨著地,哭得如同絕了堤的江河,然而生活還要繼續,該干的還得干。電視機的廠家客服想不到有人為著一臺淘汰過時的電視機哭的這么悲慟欲絕,于是本應第二天上門的維修工當天便上了門。
維修工把電視拿走了送修原廠,可愛至少還要等上十五天。沒有電視機、游戲機的晚上什么也干不了,沒人在耳邊念經,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下班后直奔H城大學旁邊的小吃一條街,從街頭吃到了街尾,甜的辣的酸的熱的冷的,可著勁兒造。自由是有代價的,正義總是遲到,報應當晚就到了,她整夜跑了五次廁所,最后一次出來,矮了半截身子,一手扶墻,一手掐腰,蒼白的面孔汗津津的,先是走,接著變為蹲,然后是爬回臥室。
就這樣持續了一星期,可愛在系襯衫扣子的時候,發現襯衫的兩邊衣襟中間多了一厘米的距離。宛如昨日重現,她深吸一口氣扣上扣子,等恢復正常呼吸,砰地一聲扣子彈射出去,在墻壁與地板之間反彈了幾次,不知其所蹤。比過生日的時候,自己又胖了,這樣下去他們回來,也無顏相見。他們如果回頭,應該看到的是身材秀頎、成熟高雅的周可愛,才能把一口氣掙回來。她把減肥排為第一要務。何況,小祥不在,她不分棉毛絲麻赤橙紅綠,把衣服團成團一股腦塞到洗衣機里,到底遭了命運的虐殺,所有衣服均分了五彩斑斕,沒得一件適合常人。可愛正處于人生倦怠期,特別的憤世嫉俗,又兼色弱,并不十分在乎,然而她抓起件衛衣往身上套,縮水的衣服把她勒得靈魂出竅,一番努力掙扎露出頭來,仿佛被重新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