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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被害人損失

詐騙罪(既遂)的基本構造為:“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對方(受騙者)產生(或繼續維持)錯誤認識—對方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者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害。”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6年7月第5版,第1000頁。在這個基本構造中,隱含著行為人或第三者取得財產數額和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害數額這兩個數額,這兩個數額并不一定相等。《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所規定的“數額較大”是指行為人騙取的財物數額較大,并不直接意味著被害人的財產損失數額較大。在此意義上說,似乎只要轉移占有了數額較大的財物就成立詐騙罪。但是,“犯罪的本質是法益侵害,詐騙罪也不例外,如果欺騙行為不可能造成被害人的財產損失,就不能成立詐騙罪。所以,應當認為,詐騙罪的成立要求財產損失,財產損失是構成要件要素”張明楷:論詐騙罪中的財產損失,載《中國法學》2005年第5期。

我國并未明確詐騙罪是屬于針對整體財產的犯罪,還是針對個別財產的犯罪,采整體財產說的認為被害人的損失數額即為詐騙數額,總體上對行為人有利;采個別財產說的認為行為人或第三者取得財產的數額即為詐騙數額,總體上對行為人不利。站在辯方立場,辯護律師當然傾向于行為人最終被認定的詐騙數額越小越好,但也不能在辯護中機械地“只認小、不認大”,應要言之有理、言之有據。

在侵財型犯罪中,是否要區分個別財產保護與整體財產保護,是理論界和實務界討論的熱點。但對于從事刑事辯護實務的律師來說,似無必要在刑法學研究的前沿陣地沖鋒陷陣,只需對所辯護案件中出現的前沿問題給出辦案中的解決方案即可。

筆者持辯方立場,認為對于詐騙這種具有明顯的加害與被害互動特性的犯罪,發生在經濟活動中的詐騙按照整體財產說更符合法理和實際。因此,詐騙數額應按被害方的損失來計算,但是當被害方的損失數額大于行為人取得的數額時,是否應以行為人取得的數額來計算便會產生爭議。因為行為人在實施詐騙類犯罪時,對于自己的犯罪行為給被害方造成的損失這一結果固然是有認知的,但是,正如往湖里扔了一個石頭必然會引起層層漣漪一樣,被害方的損失也可分為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甚至會有次生災害(如導致被害人破產、身亡)。當被害方的損失難以被行為人預見時,這類損失固然不能被計入詐騙類犯罪數額,至多被納入從重處罰的犯罪情節來評價。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發布的《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法發〔2016〕32號)所規定的,實施電信網絡詐騙類犯罪,達到相應數額標準,造成被害人或其近親屬自殺、死亡或者精神失常等嚴重后果的,酌情從重處罰。實務中,控方一般很難證明行為人在實施詐騙類犯罪時就已經預見到被害人的損失數額一定大于行為人所取得的財物價值,相反,在行為人直接向被害人支付部分犯罪成本的情況下,辯方倒是很容易對此做反向證明,這便牽涉到行為人在實施詐騙行為時所支付成本的扣除問題,筆者將在后文涉及。

行文至此,被害方的損失數額中哪些能被計入詐騙類犯罪數額就是筆者首先需要討論的問題。

此處以劣煤銷售詐騙案案例取材于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審理的(2013)濱刑初字第23號案件,隱去當事人真實名稱。(本書第18號案例)為例,試析如下。

馬某系河北省景縣農民,案發前無固定職業。2011年9月,馬某化名馬忠某,經人介紹認識福建省龍巖市旭日公司業務員曾某、林某。

馬某借用另一家公司同鑫公司的營業執照,自稱系同鑫公司業務經理,在天津港存有大量品質很好的煤可以銷售。在取得旭日公司業務員曾某等人的信任后,2011年9月17日,馬某以同鑫公司的名義與旭日公司業務員曾某、林某等人簽訂《煤炭買賣合同》和《補充協議》,約定在2011年9月到12月期間,需方旭日公司以人民幣710元每噸的價格向供方同鑫公司購買發熱量大于5000大卡的煤炭,并約定煤炭質量以平倉港SGS船采化驗為準,雙方還明確約定了第一次交易煤炭的數量、質量及運費承擔方式。

2011年9月23日、26日,需方旭日公司依據合同約定分兩次向同鑫公司支付80%的貨款,共計人民幣937.2萬元,購買“基低位”發熱量大于5000大卡的煤炭16,500噸。隨后,需方旭日公司于2011年10月5日與下家用煤方寧波市遼源公司簽訂煤炭購銷協議,向遼源公司轉手出售該批煤炭。

馬某通過同鑫公司收到937.2萬元貨款后,使用其中的700余萬元分別從其他公司購進發熱量不等的各等次煤炭、礦渣及煤矸石等混合物共計16,239噸,混在一起交付給需方旭日公司,將其余貨款用于個人消費。馬某交付煤炭時,經煤炭技術檢驗服務公司對煤炭進行檢驗,發熱量僅為每千克2745大卡,遠低于每千克“基低位”發熱量大于等于5000大卡的合同要求,于是,從旭日公司處購煤的用煤方寧波遼源公司拒絕收貨。旭日公司因此賠償寧波遼源公司船運費、船只滯港費及其他經濟損失共計人民幣991,950元。2011年11月11日,旭日公司為避免損失擴大與常州市銳度公司簽訂煤炭購銷合同,以每噸人民幣314元的價格將該16,239噸煤轉賣給常州市銳度公司,挽回經濟損失人民幣509.9046萬元。

事發后,馬某不出面解決,更換電話號碼并藏匿,后被抓獲。

劣煤銷售詐騙案中原有三個爭議焦點:其一是定性爭議,為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與合同詐騙罪的定性之爭;其二是詐騙數額的計算爭議(該案控方在起訴書中未列明具體指控的犯罪數額);其三是犯罪主體的爭議。本書其他章節將涉及該案的定性與犯罪主體的爭議,本章只討論詐騙數額的計算爭議。

劣煤銷售詐騙案中出現了四種名目的數額,分別為:旭日公司支付給馬某的937.2萬元貨款、馬某用于購買各等次煤炭所支出的700余萬元、旭日公司為挽回損失而轉手出售煤炭所得的509.9046萬元、因煤炭質量不格旭日公司向用煤方遼源公司承擔違約責任所賠償的各項經濟損失991,950元。

以上四種名目的數額在計算詐騙數額時均有意義。計算時需要厘清的問題是,旭日公司為挽回經濟損失轉手出售煤炭所得509.9046萬元要不要在詐騙數額中扣除,旭日公司賠償遼源公司的991,950元要不要計算在詐騙數額之內,馬某收款后購買各等次煤炭所使支出的700余萬元應如何評價。綜合而言,劣煤銷售詐騙案具備了騙取貨物類合同詐騙案件中計算詐騙數額的所有要素,既有成本,也有直接損失和間接損失,還有被挽回的損失,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典型案例。

對該案作出生效判決的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在(2013)濱刑初字第23號刑事判決書中認為,結合立法精神及案件實情,合同詐騙類犯罪數額的認定應以行為人的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直接損失數額為準,因行為人的犯罪行為造成的間接損失不應計入犯罪數額。該案中,起訴書中列舉的旭日公司賠償遼源公司的賠償項目,包括船運費、船只滯港費及經濟損失費合計人民幣991,950元應系間接損失,不應計入馬某的詐騙犯罪數額。旭日公司為避免損失擴大而處置涉案財產之所得數額亦應扣除,故認定行為人馬某的詐騙數額應為旭日公司所支付的貨款總額減去涉案煤炭變現所得數額后的剩余數額,即937.2萬-509.9046萬=427.2954萬元。該刑事判決書的上述說理部分為騙取貨物類合同詐騙案件中的計算詐騙數額問題確立了裁判要旨。也即合同詐騙犯罪數額以被害人的直接損失數額為準,間接損失不計入犯罪數額,被害人為避免損失擴大而處置涉案財物的所得應從中扣除。在辦案實務中,辯護律師只需“拿來主義”即可,本章在此不再贅述。

值得注意的是,(2013)濱刑初字第23號刑事判決書中并沒有評價馬某購買各等次煤炭所支出的700余萬元,這個數額屬于馬某在實施合同詐騙犯罪中所支出的成本,本章將在后文中涉及。此處需要關注兩點:其一,辯護律師應對被害人處置涉案財物的價格有一定的敏感度,并非被害人按什么價格處置,辯方就認可什么價格,如認為被害人的處置價格明顯低于同類貨物的市場價格,應及時提交證據證明或申請評估;其二,該案中馬某的犯罪成本是700余萬元,旭日公司挽回損失處置財物所得的數額是509.9046萬元。一般情況下,被害人處置財物所得數額都小于行為人為實施犯罪而付出的成本數額,倘若實務中出現了處置財物的數額大于行為人為實施犯罪而付出的成本數額(如價格的突然波動、或被處置的物資因突發事件而產生價格突然上漲),計算詐騙數額時仍然應扣減被害人實際處置財產的所得數額,即使該數額明顯比行為人的犯罪成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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