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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祝福你,也詛咒你,孩子將像你一樣

淑哲曾想過,村子里的集市會隨著時代變遷,不斷更新。

在淑哲的想象力里,能更新的,除了吃穿用度等貨物,也就只有村民們的衣著和交通工具。

不管怎么更新,集市這種實時交易的本質(zhì)不會變。

街上某個大門旁邊,一個賣針線的老太太,和一個賣豬肉的老爺子,他倆不論是貨物還是衣著,都算是更新不了也沒必要更新的。只要集市還在,他們就會在。這算是特例。

……

但是淑哲怎么也想不到,城里發(fā)小廣告的人會來到這里的集市,將印刷得花里胡哨的雜志滿大街分發(fā)。

就像電視上,敢把男女成親的場景幾乎完全地搬到電視上一樣;

就像陶樂小學還沒畢業(yè),就好奇電視上的場景一樣;

農(nóng)村集市的大街上,真有人抱著一摞“不孕不育、安全人流醫(yī)院”的雜志,毫不遮掩地往行人手里塞。

……

雜志很薄,紙質(zhì)也一般。內(nèi)容里,除了把醫(yī)院病例聲情并茂地講述出來,把手術(shù)場景表現(xiàn)得像是普通人飛升上仙一樣美好之外,還有結(jié)合當下時事,將地震或者奧運會運動員的采訪和大幅照片貼在內(nèi)頁。

這種雜志里也有普通雜志慣有的“輕松一刻”,就是整整一頁的笑話段子。可是這種段子,赤裸裸地把成年人的玩笑放在里面,絲毫不帶掩飾。

陶樂接過一本雜志,當街翻了翻,立即變了臉色,把雜志遞給淑哲。

……

淑哲幾年前學過法律,她知道法律和道德之間的區(qū)別。

幾年前的正常人,一般會把道德當作底線,不去觸碰,任何違反道德獲取利益的行為,一般人都不會涉險。這也就意味著,幾年前的人們離法律那條警戒線是有相當一段距離的。

可是現(xiàn)在的一撥人,正在努力拉低正常人的底線,讓新一代的人們以法律為底線,好像這些帶顏色的笑話可以隨意印刷到紙張上大肆傳播,廣告上的醫(yī)院為了業(yè)績,也在美化一些道德感缺失的群體……

淑哲嘆道:變了,時代變了。

……

“快了,要變天了。”

和淑哲一起感嘆的,還有癱在家里的伊華。她躺著炕上,歪頭看著窗外的天空,電視里咿咿呀呀唱著一部叫做《六尺巷》的新編黃梅戲,改編得很新潮,舞臺燈光把角色照得發(fā)青,不是伊華喜歡的風格。

……

俊佑臨近小學畢業(yè),成績一團糟,淑小昧也順水推舟,把俊佑寄養(yǎng)在伊華家,準備和陶樂上同一所初中。

與此同時,淑哲和淑小昧的妻子加了QQ好友,取得了聯(lián)系。

“其實我跟淑小昧協(xié)議離婚了。”

現(xiàn)在看來,也該稱一聲前妻了。

……

這幾年間,伊華癱瘓的左半邊手腳有所恢復,能扶著墻站起來,可是沒法自己出門。儺祥代替她去集市,買點吃的喝的,還有生活必需品。回來的時候,儺祥的籃子里也塞了兩三本小雜志。

……

南屋自從賣了羊、只剩一條狗之后,又成了菜園。

陶樂中學老師給她們分發(fā)了西紅柿的種子,讓她們回家種植觀察,陶樂干脆把種子給了儺祥。

儺祥種植,陶樂觀察,西紅柿死了。

后來儺祥在空地種上了黃瓜和蔥,之前的羊棚種上了葫蘆,狗窩旁邊種上了葡萄和絲瓜,南屋門外的一條夾道上,零零星星長出了草莓。

北屋院子里原本有口井,伊華害怕風水受影響,不讓挖,結(jié)果和儺祥爭執(zhí)了好幾年的井。挖開之后,幾個孩子的婚姻一塌糊涂;儺祥拿土填上之后,在上面種了幾年扁豆。如今伊華生病,儺祥徹底把井封上了,拿水泥封上了,和整個北屋院子一樣,連城一片堅硬的水泥地。陶樂偶爾還會拿粉筆或者毛筆蘸水,在水泥上寫字,寫完之后,就拿拖把拖干凈——這是伊華家傳統(tǒng)的練字方式。

……

周日趕上集市,陶力一家三口就會來得比較晚。三人趕在十一點左右趕完集,手里提著大包小包過來,給伊華家做一頓豐盛的周末午飯。

一家三口里,淑詩掛著慣有的笑容,與世無爭;凡爾賽開著慣有的玩笑,慫恿陶樂給他當女兒;唯一變化較大的,可能就是陶力了。

陶力上了高中,原本健碩的身材在短短幾個月之內(nèi)垮了下去,瘦得皮包骨,嗓子也是沙啞的。

如今的陶樂用不著伊華囑咐,也不會和陶力太親近——因為陶力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是個被學業(yè)壓垮的半大成年人的狀態(tài)。他倒是也會大笑和生氣,可是嚴重睡眠不足導致的面色蒼白,配上多活潑的笑容,都會讓人感到一種不自然的亢奮,哪還有點童年玩伴的影子?

陶樂沒有因為陶力壓力大、暴瘦而排斥他,只是開始守一個“作為女孩子的規(guī)矩”,端莊、禮貌,像個大家閨秀,跟陶力平等交流,體面微笑,不再做哥哥后頭的跟屁蟲。

……

好吧,事實上是,

陶樂有弟弟俊佑了。

有個常年陪在身邊的弟弟,和一個一周過來一次的哥哥相比,陶樂的選擇是理所當然的。

俊佑害怕現(xiàn)在的陶力,雖然知道不會發(fā)生,但出于孩子的天性,還是怕陶力一個心情不好,抓他出氣。只能下意識跟在陶樂身后求庇佑。

變相的,陶樂也有跟屁蟲了……

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

……

長輩們在做飯。電視上重播的球賽,昨晚陶力和凡爾賽看過了,此時的陶力有點無聊,提議和陶樂下五子棋。

一個方格本,兄妹兩個手拿鉛筆下棋,一局過后,俊佑低著頭,把棋局拿橡皮擦掉,為兄妹倆開啟下一局。

伊華看這架勢,好像陶力陶樂兄妹倆在欺負弟弟。仿佛在《灰姑娘》里,俊佑是辛德瑞拉,只等王子籌辦舞會,只等后院的大樹給他織一身華服,打造一雙水晶鞋。等陶力和陶樂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會的時候,俊佑被精靈變幻出的南瓜車接走,遇上一個能救他于貧窮和壓迫之中,讓他一躍成為萬人仰慕的貴族的人……

……

好吧,單純是因為俊佑害怕陶力,又不得不跟在陶樂旁邊,如今陶力和陶樂待在一起,他斟酌之后想到的萬全之策——擦棋盤。

這樣,俊佑既不用跟陶力對上,又不用離開陶樂,還可以不用自己四處溜達,被長輩們抓著背書……

……

陶力看得有趣,抬頭問陶樂:“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

陶樂問道:“什么?”

陶力下巴努了一下,笑道:“你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

陶力指的是俊佑。有他在,陶樂就可以被稱一聲姐姐了。

俊佑一興奮,也舉手接話道:“我也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

陶樂沖他笑笑,陶力臉一冷,仿佛心煩俊佑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一瞬間,俊佑也不敢說話了。

午飯將近,儺祥抱著陶謙回來,身后跟著拿奶瓶的淑香。一大家子坐在飯桌旁,難得的齊全。

陶謙坐在嬰兒車上,他就是俊佑口中所說,比他還小的孩子。

……

陶力還是老規(guī)矩,吃完飯就去院子打籃球。

陶謙太小,坐不了太久就想下去活動一下。

剩下的人,要么細嚼慢咽待到午飯最后,例如陶樂;要么也早早吃飽,被凡爾賽提溜著寫作業(yè),例如俊佑。

凡爾賽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數(shù)學老師,輔導俊佑的作業(yè)綽綽有余。從作業(yè)來看,俊佑小學期間并沒有打好什么基礎(chǔ),如今的狀態(tài),就是個中等偏差的水平。

凡爾賽坐在俊佑旁邊,拿著紙筆比劃著:“俊佑啊,你這樣不行啊,初中數(shù)學更難,你要這么算,什么時候能趕上?”

淑哲坐在飯桌聊工作,往這邊看了一眼,繼續(xù)自己的話題。

陶樂坐在淑哲旁邊,沒抬頭,但心里有個小小的預感,預感凡爾賽……

凡爾賽直起腰,認真地問道:“俊佑,要不來我家住吧。我能給你做好吃的,還能輔導你功課,一定得把你成績提上去,來我家吧!”

……

話一出口,陶樂撇起嘴,心道:果然,姨父一點也沒變!

拉攏不來陶樂,又開始拉攏俊佑了!

……

俊佑和陶樂不一樣,沒什么選擇的權(quán)力。

雖說都是在伊華家住,起碼陶樂的母親就在身邊,讓陶樂在這里有一絲底氣——陪在母親身邊的底氣。

可是俊佑不一樣,淑小昧把他丟給伊華后,很少再回家。俊佑現(xiàn)在可是實實在在的寄人籬下。他看著凡爾賽,連一句“想待在這里,不想走”都不敢說出來。

……

……

……

“我覺得吧,你挺不負責任的。你和淑小昧都挺不負責任的。”

淑哲坐在單位電腦前,跟淑小昧的前妻聊天。淑哲像是終于受夠了什么,再也沒壓住脾氣。

對面視頻里的女人愣了一下,尷尬地笑著:“其實吧,我也覺得淑小昧不負責任,所以……”

“不是淑小昧不負責任,”淑哲打斷了她的話,“是你們倆都不負責任。”

“……”

淑哲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從你們帶著俊佑來我媽家鬧的時候,你們沒想過有這一天吧?你們想得到會有離婚這一天嗎?好,就算想不到,既然你們離婚了,孩子到底該由誰負責,你們也一點沒計劃嗎?淑小昧跟你結(jié)婚那年,我爸媽都找不到你們辦的酒席在哪,淑小昧在電話里說的什么?順著喜字找過去就行了。這話是你們說的吧?我媽癱瘓那年,到你們的城市里治病住院,你們接著就離婚了,我合理懷疑你是為了不來贍養(yǎng)長輩,和淑小昧合起伙來坑我們的騙局。這么多年你們不管不養(yǎng),如今我媽癱瘓在床上,你們二話不說就把俊佑送過來,你們是要來向我們示威的嗎?”

……

對面的人愣了一秒,沒掛斷聊天,繼續(xù)堆起笑容:“現(xiàn)在俊佑不是每周回來一次嗎?好像他最近壓力挺大,每回要走的時候,都跟我哭。我在想,一個小男子漢,如果每回回來都要哭的話,那就說明我這里對他來說不是個好地方了,不如就不回來了吧。”

這人什么意思?

淑哲開了眼界了,這人什么意思?

俊佑此時哭著沖到電腦前,對著鏡頭里的女人道:“我不是非要哭,我是太想你了!媽我想你,你別趕我走!”

……

原來淑哲的辦公室里,不止一個人。

俊佑一直坐在鏡頭里看不見的地方,旁聽大人的對話。

視頻里的人真實地恐慌了一下,沒敢再說話。隔了一會,對面關(guān)閉了視頻。……

今天這一出戲事出有因。

俊佑成績實在一般,但又實在集中不了注意力,凡爾賽再次認真提出讓俊佑去他家住。俊佑覺得這種事情需要跟母親商量一下,淑哲思考之下,覺得不能耽誤,當即帶俊佑去辦公室,上網(wǎng)和俊佑的母親取得聯(lián)系。

其實俊佑所謂的“和母親商量一下”不過是緩兵之計。在去往辦公室的路上,他偷偷跟淑哲說:“二姑姑,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爸我媽已經(jīng)離婚了,他們不敢告訴你們。”

“我早就知道了,這不是一個秘密。”淑哲回應道。

……

因為考試成績不好,淑哲的語氣沒有多緩和,俊佑也嚇得不敢說話,只能垂頭喪氣跟著走。

淑哲接著說:“你爸媽都不想要你,你知道的吧?”

俊佑猛地抬頭。

淑哲冷笑:“你原來不知道啊?那看來我知道得比你多。”

俊佑說道:“不會吧……”

“那這樣吧,一會我跟你媽媽聯(lián)系的時候,你先別讓她看見,看看她在背著你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俊佑眼圈開始紅了。

“沒事,不用哭,你也長大了,我覺得你爸媽那些事,我有必要告訴你。”

……

……

……

自從俊佑的母親掛斷了聊天之后,淑哲沒有繼續(xù)追問,放任俊佑哭了一會。過了一會發(fā)現(xiàn)俊佑根本哭不夠,就給他一沓紙巾,就這么把俊佑帶回家。

眼睛通紅的俊佑回家,嚇到了陶樂,淑哲也走到母親房里,向伊華闡明了淑小昧離婚的狀況。

“他們以為他們做得有多高明,不過就是些小貓蓋屎的行為。看你生病了就過來混臉熟;看你活下來還活得挺好,就拿孩子來示威。我說她倆沒一個負責任的,到現(xiàn)在了,孫子就在奶奶家,那個做爸爸的還整天不回來看一趟……”

……

伊華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我老了,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我現(xiàn)在只希望等淑小昧老了的那天,俊佑也和現(xiàn)在的淑小昧一樣。只要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陶樂熟悉這句話,這是伊華在她還小的時候,在屋頂天臺上,伊華的一句氣話。

一句氣話,生氣地說出來,不嚇人。

但是像現(xiàn)在,伊華認真又平靜地說出來,陶樂的后脊梁竄上一股冷氣。

“我親愛的兒子,不論你怎樣對我,我都希望,你兒子以后將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你。對你做得不用多,但是和我承受的相比一點也不能少。只要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是一個對兒子死心的母親,能發(fā)出來的最狠絕的詛咒。

俊佑躺在西屋炕上,渾身無力,眼淚也不流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哭的權(quán)利。

……

今年的秋天來得不早,除了早晚有點微涼,但凡有太陽的時間里,村民們還是感覺到燥熱。秋蚊子依舊狠辣,在沒有蚊香和蚊帳的地方,人們被咬得兩分鐘都呆不下去。

第二天中午,陽光溫熱,蟬鳴還未完全噤聲。

俊佑跑了。

……

他趁著家里人睡覺的時間,打開南屋的門,逃跑了。

儺祥午睡醒得早,去南屋查看菜園的時候,看常年緊閉的屋門大敞,心道不好,趕緊去俊佑的屋里查看,空無一人。

他趕緊騎車出門,追到村子里的幾個汽車站點,沒有人;又往前找了幾里,依舊沒有結(jié)果。

回家后,儺祥趕緊給加班的淑哲打電話,淑哲也以最快速度聯(lián)系淑小昧和他的前妻。

淑小昧接到電話,趕到前妻家時,俊佑在家。

……

儺祥得知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還好,孩子沒丟。

第二句話是:既然俊佑不想呆在這里,那就讓他回去吧,到他媽媽那里去好了。

可是不論是俊佑的爸爸還是媽媽,都不想要俊佑了。

俊佑還能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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