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華山恩仇(二)
- 英落醉菩提
- 秋生曉夢
- 11218字
- 2021-01-10 10:41:03
且說三月初七這日,世宗和苗訓程子逸三人喬裝打扮隨同趙匡胤為首的官家隊伍一同前往比武擂臺。這擂臺離玉泉觀不過二里,就建在華山峪中原有的一座無名的土丘之上,四周高搭木樁,離地足有三丈,臺面五仗見方,上用青磚鋪地,寡無裝飾,只在西南角樹了一桿大纛棋,上書八個大字:“官準立擂,敕封盟主”,更為與眾不同的是這擂臺雖然高有三丈,但四下干凈即無供人行走的階梯也無攀爬的纜繩,比武之人須通過自己的本事登擂,單這一下就婉拒了許多人,所謂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沒有三把神砂,何敢倒反西歧。也是讓前來比武之人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別是個人就想登臺比試。擂臺北東西三面借助山勢設擺了席棚,北向供官家使用,東西分別供持英雄帖前來比武的釋家和道俗兩家的武林高手就坐。南邊隨山谷地形扇形打開,乃是為前來觀擂的百姓準備,此時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有手腳靈便的還攀爬都周圍的山脊上觀看。
時至辰時,趙匡胤走到北側看臺前,宣讀圣旨:
陛下召曰(明以前沒有奉天承命):今寡人特命殿前都虞候趙匡胤趙將軍在華山峪內設擺擂臺,誠邀天下武林高手仁人志士,在此比試武藝,以為國選才,勝出者為武林盟主,號令天下武林,并可受命輔助殿前軍都教頭操練禁軍。
宣讀完畢,趙匡胤清了一下嗓子道:“諸位,現在本官正式宣布比武開始。”
話音方落,四周掌聲雷動。
不多時見一位男子燕子三抄水躍上擂臺,見他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身高八尺開外,中等的身材,虎背熊腰,一雙大長臂,長可過膝,周身灰色的短打衣褲,朱砂的臉兒,重眉、大眼、高鼻梁,真是一位英姿男兒。
這人正是此次負責鎮擂的擂官,時任控鶴軍都指揮韓重赟。他也是義社結拜的兄弟,排行老九,私下都叫他韓小九。此外他還是當世北俠客洪坤的頂門弟子,擅使通背拳,輕功了得,平日里竄房躍脊,如履平地,人送綽號豎臂摘星。
書中交代趙匡胤身為殿前都虞候,主要負責組建禁軍中的殿前軍,其下共分四部:分別是龍捷(馬軍)、虎捷(步軍)、鐵騎、控鶴。其中控鶴乃是皇帝的親兵宿衛隊。控鶴軍都指揮使相當于大內侍衛的頭頭,豈能是泛泛之輩。
韓重赟到在臺上拱手向四下道:“臺下諸位,某家奉令在此鎮擂。煩請諸位上臺賜教,若能勝了我這一陣,諸位且看。”說著指了指北看臺一側的書記處,“即可前去那里領取賞銀。諸位!哪個愿來,哪個愿來比試?哪個愿來比試?”三問之下,無人應答,好不得意,如此不完,還想要顯擺顯擺自家功夫,于是從袖中取出一枚鋼針,較普通的繡花針略粗,有號名曰透骨神針,擅破鐵布衫,能刺金鐘罩,見他一揮手將那針釘在旗桿之上,針尾隨之飄起一根絲線,說時遲那時快,見他腳下一蹬臺板,縱身躍起約有兩丈多高,張口一下銜住絲線末端,四肢張開,身子隨之輕擺旋轉,好似飛燕凌空,如是兩個來回,一撒口降落塵埃,再看絲線完好無損。眾人見了掌聲叫好聲不絕于耳。書中交代這一招絕技名曰飛燕銜絲。西看臺上老俠客洪坤見自己徒弟露臉,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這時聽擂臺下有人高聲道:“韓將軍,在下前來領教!”隨聲見一武生公子縱身躍上擂臺,見這人,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素白的短打,觀相貌,面如美玉,白中透亮,亮中透潤,潤中含粉。兩道濃眉斜入鬢,一雙眸子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兩撇小黑胡格外帥氣,口塞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輪,細腰窄肩,雙肩抱攏,真真貌似潘安,卻又不乏英武。英比呂布,卻又不失風流。如此的俊品人物連對面的韓重赟也看個一愣,上前一步拱手問道:“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道:“先別問名姓,我若勝了你自然留個名姓。”
韓重赟微微點頭。二人相互抱拳道了個請,戰在一處。二人一過招,韓重赟便看出了門道,這白衣公子使用的乃是大理段氏的六脈氣劍,內力催動的劍法共分兩類,一曰氣劍,顧名思義是以氣為載體,一曰水劍是以水或酒為載體攻擊他人。前者中六脈氣劍最為著名。如今見這公子使得,又比較他人模樣,重贇暗道莫非對面就是當世四俊之一的大理世子“粉面哪吒”段素廉。雖然看他生得俊美,但這手上的功夫卻一點不輸人。只可惜這六脈氣劍,他只學了一成,指尖勁氣雖然占著一個勢猛,但運用起來速度有限,還不能奈何自己。一二十個回合試探完畢,韓重赟手上開始加快動作,一時間通背拳拳走似流星,直把對面白衣公子忙了個不亦樂乎。又戰了幾個,韓重赟突然身子向后一躍,收了招式。
白衣公子道:“將軍因何不戰。”
韓重赟面露微笑,攤開掌心“公子上眼,您看這是什么。”
白衣公子向前觀瞧,原來是自己腰間的玉佩,都不知何時被他摘去。一時粉面臊紅,上前拱手道:“多謝韓將軍承讓,某自愧不如。”說完轉身縱下擂臺。
后面韓重赟還不忘拿他開趣:“公子且慢,拿回這玉佩再走不遲。”
白衣公子也沒回頭,徑直走遠。
韓重赟勝了頭陣,好不歡喜,再來叫陣。
擂臺之上如何你爭我奪,勝負更替,一筆帶過,轉眼到在申時,臺上剩來兩位絕頂高手,一位乃是少林監寺大和尚法能,一位是前文提到的上三門總門長青云道人吳清融,二人各亮門戶,擺開架勢,四目相對,判觀定勢,手上封住門戶,腳下走行門邁闊步轉個不停,誰也不想輕易出招,唯恐讓對方抓住破綻。高手對決勝敗皆在一招的閃失,斗的是精氣神,比的是心法運,賭的卻是一世名。因此上雙方皆不敢有絲毫疏忽懈怠,就這樣轉來轉去,一刻鐘內不過接著四個回合,方一接招啪啪兩三下就又分開。人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北看臺上世宗本想這絕頂高手對決當是雷光火電,精彩之極。不想竟然如此乏味,關鍵是這時間不等人,這樣下去日頭落山也未必有個結果,豈不是要耽擱了自己的大事,心中不免著急。
一旁軍師苗訓似乎看出世宗心思:“陛下可是嫌他們打的不夠熱鬧。”
世宗點頭。
苗訓道:“我有一計可以讓他們使出殺招,還能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
世宗頓時眉目舒展來了精神,一旁催促:“速速道來!”
苗訓俯首貼到世宗耳耳畔:如此如此。
世宗聞計掩面而笑,暗道虧你這牛鼻子竟想出如此鬼主意!你就壞吧,早晚你得遭報應。
于是二人假意出恭,下了看臺。
留下子逸一人,他雖也不懂武術,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轉眼又過了兩刻鐘。臺上依然未分勝負。
子逸正看著臺上形勢發展,聽身后有人呼喚,“程公子,程公子……”
他回頭見是一青衣女道士,十幾歲模樣,一身黑色道袍,腳下白襪云履,臉上雖然不著胭脂水粉,也難掩她妙美非常。子逸自然猜她是玉泉觀上的。
女道士向前躬身行禮道:“您可是程子逸程公子?”
子逸道:“正是在下。”
女道士道:“比武場外有位姑娘托我捎信給您,要您前去會面。”
子逸道:“可知她姓甚名誰?”
女道士道:“姑娘只說是您的一位故友。”
子逸心說:我在這華州域內,不曾有甚故交啊。難道所說是她,想到此不禁喜上心頭,忙問:“你可說說她是何模樣?”
女道士道:“姑娘就在不遠處,公子自隨我前往便知!”
子逸點頭:“煩勞您前邊帶路。”
子逸隨那女道士身后行走,過了一條岔路,女道士見兩旁無人突然加快步伐,蓮步生風,邊走邊道:“哎,這響晴白日的,曬的人好生煩熱。”
說著從袖下掏出一塊手帕,輕輕在頭側一彈,身后子逸只覺一陣香氣飄來,“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隨即一頭栽倒在地,失去知覺。
放下此處不表,再說比武場看臺之上,眼看著二人戰到百合開外不得勝負,突聽西看臺一聲慘叫,泰山派門長倒地不起,慘死當場。眾人上前觀看,心口上釘著一枚竹節鋼釘,正是丐幫的獨門暗器!此時又聽對面少林門人一聲慘叫、栽倒在地,細看那人咽喉處插上一根袖劍,乃是峨眉派門人擅長的暗器。眾人又是一片嘩然。緊接著東西看臺之上暗器橫飛,有什么蓮花門的子午問心釘、八卦門的斤鏢、太極門的金錢鏢、少林派和黑虎門鐵彈子、崆峒派和形意門的飛蝗石,泰山派的棗核鏢和花樁弩,打得兩邊眾劍俠或死或傷,哀號慘叫不絕于耳。
這時擂臺上竄上一位黑衣女子,手中展開龍邊信票(玉軸黃緞官印身份憑證)示于臺上臺下眾人。聽她高聲道:“諸位劍俠,今比武場上有奸人作祟,秩序已亂,我奉官家之命,將金印和賞銀掛于大纛旗旗桿之上,爾等自相比斗輸贏,有力戰八方奪得金印者即為武林盟主!”
說完縱身一躍,將一個黑布口袋掛在旗桿之上,完后扭轉身子跳下擂臺,身形幾晃,不知所蹤。再說東西看臺上的眾劍俠,聞聽此言紛紛躍身跳上擂臺,二話不說見人便打,欲殺來血路,奔大纛旗桿而去,一時間混戰一片,旗桿附近上下眾人搶包山一樣,撕打在一處。不由得紛紛使出殺招,擂臺上血光四濺,超人、奧特曼、人間大炮滿天橫飛,怎個亂字了得。混亂局面持續了約有一刻鐘方才漸漸明朗,到在最后臺上就只剩下三人:法能大師,青云道人,丐幫二長老牧懷義可謂僧道俗三教頂尖的高手,三人揮掌朝那大纛旗上黑色布袋打去,頃刻間布袋掉落擂臺當央,在掌力的作用下碎裂開來,中間現出一個男子,正是程子逸,見他似睡非睡,神情癡苶,脖項之上還拴著一枚四方金印。
三位劍俠見此狀況,先是一愣,瞬間回過神來,他們皆不認識子逸,暗道怎還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情急之下,他們也顧不得避讓,直接揮掌奔那人打去,內力達于掌心,拍在子逸身上,一下接通脈門,掌指所觸金光四射,他三人只覺悲憫之意自掌心綿綿不絕傳入自己體內,漸漸祥和感化戾氣,慈悲化解殺心,旁人所見他一時愣在當場,面目由猙獰變作喜樂。
他自覺眼前金光瑞彩,金光之中一人眼前現出兒時母親儀容,一面哼唱著家鄉的小調,一面輕輕拍打著自己入眠。
一人眼前現出某個冬天里,雪后的山洼里,自己和兒時的小伙伴坐在豬籠上,高聲喊叫沿著踏實的雪坡飛快地滑下。
一人現出午后的斜陽中懶懶地躺在師父的腿上,聽他講舊日里的傳說故事。
隨之他們腦海中的景象逐漸消失,只覺神之入定,心生妙然,恍惚云間,萬象皆空。與此同時,程子逸也仿佛連通了那人的心門,聞其所見,知其所想,心生妙然。待等三劍俠再回過神之時,發現各自都癱軟在地,他們緩緩起了身,向面前程子逸躬身行禮。為首青云道人率先道:“公子菩提心,金鋼體,我等幸通神竅,令定慧幡然而覺,好如醍醐灌頂,公子真乃天下無敵,慈悲無敵也。我等自愧不如,愿拜您為盟主。”
其余二人一旁應:“愿拜您為盟主!”
說完一起下跪。臺下眾人一時驚住,不知所以。
與此同時見臺上竄上兩黑衣人,二人不容分說將子逸高高抬過肩頭,北向跳下了擂臺,分開眼前看押擂臺的官兵,向北看臺而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喊道:“恭迎武林盟主,恭迎武林盟主!”比武場外,周圍看臺上的眾人都齊聲應道:“恭迎武林盟主!……”
如此一來,一眾天下絕頂的武林高手比試較量爭奪武林盟主,卻最終讓一個根本不會武術的人奪了魁首,這看似是個笑話,實則不然,上乘的武功無外乎形和意,形是武術的招式,意是內功心法,前者為表,后者為里,表里如一,其核心是要祛除人體內的三尸(由食欲、男女之欲、私欲而生尸蟲)三毒(貪嗔癡)而能自由運轉體內的氣。而一旦祛除了三尸三毒,人就最終歸于寧靜祥和,不再有傷人的戾氣。所以這武功真正的法門是在修道修心而非殺生害命,什么武功心法,什么武術秘籍,不過是騙人的障眼法,武之根本在于止戈,這世上真正的絕世高手,只須心懷慈悲,便是仁者無敵,是天佑其祥,能遨游天地,心意安然。
回頭再說程子逸,被抬到北看臺下,一旁黑衣男子趁人不注意,將一顆丹藥塞進子逸嘴中,經他口中唾液慢慢化開,走入奇經八脈,子逸意識漸漸恢復,只覺胸口發悶,一陣咳嗽,完全回過神來,這時見前文中那黑衣女子也就是那女道士,走到自己近前,深施一禮道:“公子,小女子不過是奉命行事,還望您恕罪。”說完頑皮的一笑,回頭瞅向看臺之上世宗和苗訓二人,見二人一面揮手,一面從座位上站起向他們這邊走來,到在近前世宗道:“賢弟莫怪為兄,這可都是苗管家的主意。”
一旁苗訓連連賠禮:“是是,我不該拿您玩笑啊,不過公子該不會和我一個老奴才一般見識才是啊!”
子逸自然體會他們所說,也只得吃個啞巴虧,暗氣暗憋。
書中交代這事情由來,首回說過后漢末年,郭威和柴榮得家眷被后漢小皇帝劉承佑誅殺,為防此類不測,世宗自那時起便自建了一支秘密部隊名喚“麒麟衛”:所轄人等專司諜報綁架暗殺以及執行特殊任務,其下有五十死士稱“麒麟衛士”,都是世宗數年從軍時過程所收養的戰時孤兒,由他遣人專門扶養,自小便教育他們須效忠柴榮本人,并且不惜重金請高手傳授武藝。麒麟衛的首領曰為天使衛官,其人正是前文中那位黑衣女子,因為是元日收的她,世宗給她取名“元兒”,奴隨主姓,故作“柴元兒”,所有麒麟衛士皆聽命于她,她則直接受命于世宗。此次擂臺上下演出的好戲,正是由苗訓編劇,麒麟衛士們主演,先是柴元兒假扮女道士將子逸騙走,趁他不備,用“五色迷魂帕迷倒”將他迷倒。又在比武場周圍制造混亂,這才趁機將子逸安排上了擂臺,才有后來一出出,一幕幕。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借助程子逸所懷異能在眾人面前立威,顯得是:別看你們個個自恃武功高強,最后還不是敗給官家的安排。
回頭再說北側看臺上,此時大戲的另一位主角趙匡胤再次登場,見他走到程子逸面前施以大禮,特意提高聲音道:“魯王千歲在此,臣未能親迎,恕罪恕罪。”
子逸也只得配合他們,上前攙扶趙匡胤道:“趙將軍請起平身。”
在場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乃是當今的魯王千歲。
匡胤回身高聲對臺下眾人道:“今魯王千歲力戰八方奪得魁首,堪當武林盟主。”
眾人齊聲道:“恭迎魯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匡胤又道:“比武雖完,但我奉圣命,要在玉泉觀內款待諸位武林高手。還請大家賞臉。”
說得客氣,東西看臺早有士兵前往監督,皇上下令要請客還容你溜了不成。更何況這皇家的宴請,有許多人也巴不得的要去給自己貼金呢。
眾劍俠跟隨開道的士兵來在玉泉觀后院,原來這里早就擺好酒宴。
正桌趙匡胤焚香請出一道圣旨,眾劍俠下跪聽旨,聽匡胤宣道:
自唐末亂世以來,多有化外習武之人不能善守道法,多生禍患,或逞借武力兼并良田斂財自富,或依附權貴恃強凌弱,或為非作歹禍害蒼生,背離佛法道意初心,實所不該。故寡人所見有異能者必須異法約束,今朕約眾教會道門的掌持定下三約:一不涉世干政,二不私約打斗,三不外傳武藝。有違此誓者,天下共討之。爾等當以血盟誓。方解世人疑慮。
眾劍俠人等聞聽圣旨,暗道上當,本想來此奪得武林盟主,號令天下,不想奪盟主不成,卻要立約盟誓。可事到如此,當著官家和眾人的面怎好反悔。也只得齊聲答道:“愿盟血誓,有違背誓言者,天下共討,不得善終。”
而后眾人共同滴飲血酒,共約盟誓:不違三約。
番外論道曰:隋唐盛世,絲路貫通東西,運河通洽南北,八方賓服,萬國來朝,中華武術得以集百家之長,乃至峰極。而五代至世宗一朝華山比武之后,眾劍俠立下三約,武術各走異門,各門派之間,修行身法迥異,武術就此漸成秘術。武林高手也多遠避山林,深藏不露。其殺伐之能使,不傳外人,即民間所說:傳兒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由此真正的絕技更是鮮有人知,或有偶發,一擊致命,比斗之士盡皆喪命,目睹之人無不喪膽,更不為世人所知矣!至于后世只因前文宋太祖趙匡胤和陳摶老祖對弈將華山輸給陳摶,遂又有武林高手常以論劍為名,相約在華山比試較量,然多是傳聞,鮮有人真正見識。
再說眾劍俠,血酒方一下肚,只覺渾身綿軟無力,頭暈腦脹,不過片刻工夫就橫七豎八躺在當場。再一睜眼,四肢已經被牢牢捆住,想要運用內功掙脫,卻發現每時氣沉丹田,便消化無形,只覺全然綿軟。書中交代眾劍俠所飲血酒之中早就摻入一種奇毒,名曰消氣化功散,因那藥服了之后渾身綿軟無力,故又作棉花藥。
眾劍俠掙脫捆綁不成,再抬頭細看周遭,像是置身一座很大的山洞之內,周圍明火晃動,煙氣剛剛,四下擺滿了各色刑具,什么板子、夾棍、皮鞭、撬棍、拶夾、錐子、釘板、鍘刀、烙鐵、油鍋一應俱全,恍若來在了閻羅十殿。
這時一眾麒麟衛走到他們面前,為首柴元兒上前道:“諸位,不必做無用掙扎,你們先前所飲的酒中已被下了消氣化功的靈藥。恕小女子我心狠,不過你們雖然立下血誓,但圣意所憚人心叵測,為免爾等今后變卦,還想諸位供出各自門派的武術秘籍、功法要義,如此方可得到官家的信任。若是如實交代還自罷了,如若不然,你們抬眼看了,這些寶貝——”說話指了指一旁的刑具道:“怕是陽世三間它們沒服過活人!還是不要讓某費事才好!”
言罷,在場一片沉寂。見無人應答,元兒下令尋了先前咋呼最大聲的兩人,令手下把夾棍招架上了,要拿他們殺雞儆猴,這將刑一用任由你鋼筋鐵骨,也守不住話門,更何況此時他們全已武功盡廢,甚至耐受不及常人,痛得那二人哀嚎慘叫連連。然那祖傳的武藝,乃是安身立命的本事,有道是寧舍一錠金,不傳一句春,豈可輕易授人。不說便加刑,加刑依然,再加,最后二人雙腿被夾得血肉淋漓昏死當場。
再看在場諸劍俠,他們尋常素日里何等風流,怎樣威風,太白詩中道的好:
銀鞍照白馬,
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
可如今面對這酷刑,卻也不由得他們嚇得面如土色。難怪人說: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
與此同時在旁邊一壁之隔便是特意為世宗安排充當臨時行宮的一堂洞府。
洞府之中的程子逸聞聽隔壁慘叫不止多有不忍,忙向世宗諫道:“陛下想要的不過是他們各派武術秘籍,何須如此大費周章,微臣只需小果數枚,便可成您所愿!”
世宗道:“哦,真如此乎!但不知是何仙果?”
子逸答:“先父所著《秘錄》中記載:這華山之東,有一斜谷,谷內有林,林間所生之樹,樹干枝葉與桑樹一般模樣,唯獨樹上所結之果大有不同,那果分作青紅兩色,大小形狀好似朱柰。青果有毒,吃一口便足以致命,紅果味美,食之令人迷幻。若將兩種果子碾碎,將其汁液混合,便可制作成一種奇藥,人服了之后,迷亂之間,可令其有問必答。因這果最初乃是山上一位老頭陀發現的,佛家講:識心之變,不離真如。故而命名真如果!陛下所慮無外乎各派武林高手所懷絕技,與其強行逼供,而未必能得其真髓要義,不如令其服下此果,則可盡知其秘要。”
世宗道:“如此甚好!甚好!速速令人采來。”
于是傳旨意讓人前往采摘。不過半個時辰就采了足有不下兩千余枚回來,又按照子逸所說,青紅果混合配制成藥。放在眾劍俠所飲水中。果然,方才喝下片刻工夫,即見他們面色蒼白、目光癡苶,仿佛中了邪一樣。再令人提審問詢,不論怎個武術高手,再個高僧大德,怎樣道德高深,皆有問必答。
世宗一見大喜,遂令將子逸和眾麒麟衛士將他們所述各派武功招式,要訣,心法一一記錄。又令元兒和其余幾個武藝高強的麒麟衛大略看了,有意理不通的所在,再次提審當事那人問個究竟。如此往復,足足審了十日有余,終于完成。
元兒道:“啟稟主人,各派武術招數心法秘籍業已整理完畢,共匯總兩冊,道俗兩家一冊,佛家一冊,請主人御覽。”
世宗接過大略看了看道:“這書該有個名字才好。”
略思片刻道:“道家講世分陰陽,為了方便區分,這記錄道家和俗家功法的一本就叫陰陽真經,釋家講九九歸真,佛家的一本就叫九九真經,你須妥善保管,仔細研習,好將其中絕技傳給其他麒麟衛士。”
元兒躬身拜道:“謹遵主命。”
又指隔壁問:“主人,那些人士如何處置?”
一旁子逸拱手諫道:“陛下,如今他們皆已是不全之人,望您大開洪恩,放生罷了!”
世宗沉思片刻,未作答復,直接下令將眾劍俠宣上洞府之內,不多時眾人帶到,階下看去,輕傷帶命的還有三百人左右,被倒縛雙手押在當場,密密匝匝跪了一片。
世宗正襟危坐對他們道:“今有御弟為爾等求情,且赦爾等不死,此后再無武功護體,爾等自當謹守此前三約,好生管教門人弟子,有敢妄為者,縱然在千里之外,朕也要派遣手下高手前去取爾等首級。”
此時眾劍俠偷眼往見堂上瞄去,見說話這位身著黃袍,頭戴金冠,言語間自稱朕如何如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皆是今上皇帝的安排。雖說之前倒是可以罔顧王法,小覷官家,可如今身家性命連同護身的法門都在人家手上,敢說二個不字。只得個個強顏歡笑,口稱:“謝陛下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等必然恪守盟約!”
世宗點了點頭:“料不敢造次!”
又拉長聲音緩緩道:“至于能否逃出生天,爾等各安天命吧!”
隨后令麒麟衛士將他們蒙了雙眼,拖出洞府。也不知被帶著走了多遠,方把他們丟下。眾劍俠此時也顧不上顏面,用二馬啃槽之術,一些人先用牙齒替另一些人咬斷綁繩,后者除去蒙眼布,再替前者解開綁繩。掙脫捆綁,眾人留神環看四下,發現已然置身荒野。也不知何地,為首道丕和尚和青云道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往著北向敗逃,正走著,聽前方道路兩旁轟隆隆三聲炮響,門旗閃開一眾人馬雁翅排開陣仗,中間走馬殺出皂白二將,正是趙匡胤和高懷德。左右五百弓弩手,五百校刀手列立兩廂。定了驚魂,見對面主將乃是趙匡胤,道丕上前拱手拜道:“趙將軍,你我也算有數面之緣,于今我等逃至此地,還望您高抬貴手,放我等一條生路。”
趙匡胤馬上拱手道:“高僧、對面諸位,聽我趙某人一言,我讀書不多,但粗識經史,我自知爾等所謂之法皆非王法,所謂之道皆非王道,爾等尊奉神佛皆非獨尊我陛下,我來問你們,若是周天皆是神佛,何處尊顯我陛下圣德?虧得你們讀瞎了道藏經卷,當料到一旦英主降世,必有如此下場。我本無心殺爾,奈何有軍令在身,不敢違抗,依某看來,今爾等命數如此,既然執著神佛,就以肉身性命換個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了!”
說罷舉棍帶令高聲道:“左右聽真,對面再有人敢向前半步,格殺勿論!”
一旁齊聲稱喏,刀弓以示!敗逃眾劍俠中有幾個不知死的,忘了自己武功盡廢,還想要強行闖過,須臾就被射成刺猬。
其余眾人只得沿原路退回,轉去東邊那徑,誰知方才逃出不遠,又聽前方道路兩旁轟隆隆三聲炮響,一眾人馬雁翅排開陣仗,中間二將,正是石守信和呼延琮,前番二人校場結怨,卻不想由此成了一對歡喜冤家。今次一道受命埋伏于此。
石守信撥馬上前道:“諸位,我奉軍師將令在此埋伏多時,此路不通,請另尋他路。”
眾劍俠幾近絕望,仿佛喪家之犬,倉惶又回原地,再向南走,走了不遠見前方一條岔路,分別通向西南東南,由此必須擇路而逃,道丕抬頭觀看,見西南一側山壁上刻詩一首道:
山僧愛山出無期,
俗士牽俗來何時。
祝融峰下一回首,
即是此生長別離。
這大和尚原是大唐宗室出身,自幼飽覽群書,學識淵博。他自知這詩原是韓愈所作七絕,名曰《別盈上人》,雖說寫的是和一位僧人朋友離別之情,但韓愈其人一生主張滅佛,曾作《諫迎佛骨表》論述佛不足事,對后事影響深遠,更是后來唐武宗滅佛的綱領。由此道丕深惡其人,再者這詩首聯說“山僧愛山出無期”,尾聯又說“即是此生長別離”,于他現下的處境,這兩句看來好不晦氣!
回頭對青云道人道:“我欲向東南行。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這時青云道人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率人前去拜看陳摶時,老神仙托人叮囑的:若遇岔路,當辟殊途。如今不就是遇見了岔路了嗎?莫非指的就是此地。
便對道丕道:“相伴千里總有一別,不如就此作別,你我各尋生路,若能逃出生天,他日再會!”
道丕點頭:“既如此,你我就此別過。”
說完帶頭和道俗那班人等拱手告辭,帶領眾僧奔西南岔路而去。轉過山口,進入一處谷地,書中暗表:此處名曰牛膛峪,地形好似牛的膛胃,中間寬,兩頭窄,窄處僅容二人并行。眾僧方才進來峪中,就聽谷口兩側轟隆隆巨響,滾木礌石俱下,瞬間堵住進出的道路。這時聽一旁山頭有人高聲道:“眾位我奉軍師將令在此埋伏多時,爾等自尋死路,莫怪某家趕盡殺絕。”
原來說話的正是王審琦,他和韓重赟奉命埋伏在此。再見王審琦高舉右臂向下一斬,一旁山頭之上無數火箭、猛火油(石油)如同高屋建瓴傾瀉而下。眾僧人紛紛被燒,有的僧袍燃著,有的燒到眉毛胡子,只謝當初剃度的師父,不然恐怕是那煩惱絲也成煩惱火了。有“機智“的和尚想躲到周圍石頭后避火,不想原來早已布下硫磺焰硝,反被燒的更厲。這時的道丕全然明白:原來皇帝就沒想他們活著出去,到此他也放棄躲閃,席地而坐,雙腿盤膝,雙掌合十,默默念起佛來。他自知若非佛祖顯圣,眾人再無解救。
可就在眾僧絕望之時,突然聽云端有人歌道:
只個心心心是佛,
十方世界最靈物。
縱橫妙用可憐生,
一切不如心真實。
眾僧抬頭觀瞧見祥云上坐得一胖大尊者,貌似六七十歲,僧侶模樣,散披黃布僧衣,袒胸露乳,下身穿兜襠短褲,白襪云屢,肩擔禪杖,后挑一布袋,觀他容貌,方面大耳,眉目和祥,嘴角盈笑。書中交代此一位非是旁人,正是那彌勒轉世、吳越國岳林寺的布袋和尚契此。見他口中念念有詞,暗誦法咒,右臂前伸,探出手掌左右三擺,手掌越擺越大,須臾遮天,瞬時風云匯聚,雨落傾盆,澆滅了谷中大火,解救了眾僧。眾僧也顧不上什么禪定,怎樣尊容,一時歡聲雷動,皆稱佛祖慈悲,我佛慈悲!
這時云端那尊收了右掌,天空即刻又變作晴天麗日。再見他取下身后布袋、解開袋口輕輕一抖,布袋迎風脹大,袋口射出萬道寶光將眾人銜納袋中,眾僧只覺恍惚云間,再一睜眼,已經脫離險境、降落流平。抬眼看,四周草木蔥蘢,繁花似錦,好一處人間春色。這才深出了一口氣,真真兮乎喪命,兩世為人。
眾僧方定了心神,聽云端那胖大尊者道:“爾等聽真!今那周主柴榮欲整我釋氏一門,卻是其不仁在先,然自唐末以來,戰亂紛爭,生靈涂炭,爾等既為佛門弟子,本當以慈悲為本,嚴守戒律,普度眾生,不想其間多有人假托三寶,不修正心,只思為佛像鍍金,不思為我佛弘法,只想廣布功德箱斂財自富,不想廣施功德救濟蒼生,更有賊匪禍害混跡佛門,有辱我教門風,今我奉如來法旨助爾等脫離法難,雖可保教門香火,然東土之上,佛門興廢,不在柴氏他一家的恣意妄為,不在王朝更替,也不在廟宇金身,僧眾多寡,而是在人心所向,信眾虔誠。今后爾等自當銘記教訓,洗心革面,清除積弊,廣種善田,方能使佛光普照,佛法中興,切記,切記……”
說完金光一晃,杳然無蹤,空留下眾僧遠望云端,各有所思。他們經此一劫,多是不敢再回原來廟宇,只得各自亡命天涯。一半逃去江南,其余者或遠遁深山,或還俗了事。老和尚道丕也想回歸原籍,不想途中就圓寂了。而另一方道俗那班人,則多虧了陳摶的偏私袒護、私下提醒,得以逃出生天。這些后事不做細表。
回頭再說世宗,在洞中聞聽諸路人馬奏報,得知眾僧的神僧解救,微微點了點頭,如此一番計算,仍然讓他們逃脫,看來“人不當死總有解救”,好在已經解除其武力,也算是得償所愿。諸事處理妥當,世宗可謂志得意滿。臨走之前,他還不忘轉鑾駕隊伍前去斜谷,要親自看看那真如果林。到了所在,世宗下了御馬,從將那樹上的紅果綠果各取來一個仔細端詳,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嘆:“世間果真有此果,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不多時,他轉過身邪邪笑對身邊的前來接駕的眾位大臣道:“試問有了這真如果,廟堂上下可還有人敢欺瞞寡人?”
眾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此正是各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哈哈哈……”,見大臣們這幅慫樣,世宗更是大笑。
須臾收斂笑容,又轉開話題問眾大臣道:“眾愛卿可知寡人平生所愿?”
眾臣左右相顧答道:“未聞之!”
周世宗正色道:“我平生所愿有三,其一是愿效始皇帝一掃六合、威服海內;其二愿效漢武帝驅除胡虜、開拓疆土;其三愿效唐太宗貞觀治世、萬國來朝。”
又道:“朕本一屆布衣,曾販傘販茶于市井,幸得先帝不棄,收作螟蛉,苦心教誨,托付社稷,又賴諸公傾心輔佐,乃有今朝之志哉。寡人欲效唐太宗再造貞觀,然貞觀之治非是太宗皇帝一人所為,乃是他與魏征、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一干明臣共就之也。臣敢犯顏直諫,君能從善如流,君臣互信,經濟天下,所以能四海昌平,黎民教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今這真如果,確是世間奇物,然其所不能移者,寡人對諸君信賴也,奇果之生是無罪,入藥亦是無罪,然若任其流傳,必為奸邪所用,使世人皆蠅營狗茍,惶恐不自保。致天下再無忠貞之士,直諫之臣,為禍害者未有其甚焉,不若速舉火焚之,以絕后患。”
言罷,便令官兵在這斜谷之中遍灑硫磺煙硝,又傳左右拿來弓和火箭,世宗取過弓箭,左手抽弓,右手將一枚火箭認扣填弦,弓開如滿月,示意一旁隨從將其點燃,而后向林中射去,頃刻間林子燃起熊熊大火。
烈火之旁,周世宗大笑道:“朕愿效唐太宗,諸君可愿做寡人的魏百策(魏征號百策)嗎?”
文武眾臣無不由衷欽佩,一起稽首叩拜,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等定不負主上之志。”
此一番作為足見世宗皇帝志存高遠,胸懷坦蕩,不愧千古明君;
秋夢有詩贊之曰:
遍燒一片真如果,
盡斂滿朝文武心。
世宗皇帝多英策,
佳話美名傳古今。
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