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游卡糾結了一會兒就入睡了,但隔壁的傅之洲就不那么容易進入夢鄉了。
沒有坐在床上,傅之洲靠在陽臺上,看著隔壁熄了燈才慢慢踱步坐在電腦面前。
電腦界面上,是賀舟今天新發來的一封郵件。
傅之洲還沒有打開看,右手附在膝蓋上,中指在腿上慢慢地敲擊著。
最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傅之洲點開了郵件,沒有什么長篇大論的話,只還是簡簡單單的一行。
【你的藥已經采摘好了,正在處理中,過兩天給你寄過去。
還有,我對你真的很感興趣,你確定不好好治一治嗎?決定好了,可以過來。】
上一句當然是指之前賀舟給他開的藥方,他沒以為賀舟還會親自給他采摘配藥。拿到藥方以后,西郊木屋楚良的案子就出現了,一直沒有空去抓藥。
雖然他挺看好那個藥園里的草藥的,但是也正因為他看好,所以他最初也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人工栽植的草藥長得那樣好,藥味那樣足,肯定是費了主人不少心思的。
這會兒,賀舟突然說采摘好了,他說沒有受寵若驚是假的,在他們看來,他可能也就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罷了,能關懷到這樣,實屬不易。
至于下一句話,傅之洲眼眸沉了沉,黑眸像漩渦一樣,中心滯留著黑色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上一次分別時,賀舟說的話已經表明他知道了些什么,這次這句話的出現更是讓他的猜測趨于肯定。
他對他的病情很好奇,但他想要看病倒并非只是為了打發無聊時間,研究奇難雜癥,反而更像是真的愿意為他治病。
雖然僅見過一面,但傅之洲心里對這位長輩卻有些過分不尋常的尊敬。
這是以前在別人身上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他想,那或許是一份歲月的沉淀與青春的力量融于一身所形成的獨特魅力。
想到要治的那個“病”,傅之洲也思緒一轉,想到三年前他從墻角監控里看到的情景,他心口微微一疼,像被揪住了一般。
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灰色的U盤,U盤的邊角微微發黑,這是被人放在手里摩挲了無數遍留下的痕跡。
傅之洲把U盤插到電腦上,戴上藍牙耳機。
U盤里有三段視頻文件,傅之洲點開第一條,電腦上很快開始播放一段監控畫面。
夏夜星繁,月朗懸空。
一個身材姣好的女孩站在明燭中間,燭火映出她的面龐。長發散在背后,隨著風的吹動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完美誘人的弧度。眉目如畫,紅唇瀲滟,若不是臉蛋被燭火映出幾分紅色,該是個高傲的公主,而此時一眼看去,紅燭似乎減弱了她周身的清冷氣質,將她映襯成一個可愛嬌俏的姑娘。
而這樣完美的姑娘,正手捧著鮮花,恬靜耐心地站在紅燭中間,盡管等的人出現得很晚,那紅燭間的面孔上也沒有顯現出絲毫不耐。
周圍的人很多,有的在加油,有的在起哄,視頻里的聲音有些鬧有些雜,但是仔細分辨也不難聽出有幾句“加油”。
男孩出現在畫面里的時候,傅之洲呼吸微微一滯,雙手顫抖著點下暫停。
揉了揉眉心,想到后面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揉了揉頭,像是要把頭發全部拔掉,五官微微猙獰,眼角滲出淚花,但盡管這樣,幾分鐘后,他依舊顫抖著點擊鼠標,讓視頻繼續播放。
像是在經歷什么災難性的痛苦。
男孩子的到來使得場面到達那晚氣氛的最高潮,眾人不約而同地一邊拍手,一邊有節奏地叫喊著:“答應、答應。”
然而這樣美好溫柔的場景在男孩開口的那一刻盡數改變。
畫面中,男孩子像瘋了一般踢倒擺在地上的蠟燭,摔了女孩手里的鮮花,嘶吼著:“滾啊,滾啊,離我遠點,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走啊——以后再也不要靠近我——”
周圍的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嚇住,一時間甚至連阻攔都忘了。
只呆呆地站在那里,除了躲開蠟燭朝后退了幾步,就再也沒有動作了。
只有另一個穿著騷包的男孩反應過來,上前反壓住他的脖子,跟他說了幾句什么以后,跟他撕打了幾下。還有另一個女孩子,從后面珊珊來遲,看到那個場面似乎一怔,抱了抱中央被拒的女孩子,隨即又指著他罵了起來。
蠟燭被踢倒,光線暗了許多,畫面中女孩的面孔已經看不清晰,只是看到她伸手拽了拽一直在罵的女孩,朝男孩微微欠身,然后轉身就走。
只是走了幾步,又停頓了一下,不過幾秒的時間,她就走出了視頻畫面。
傅之洲微閉著眼,心口像是被數萬根針同時扎一樣,感覺疼痛細細麻麻,讓他疼得無法忽視、無法呼吸。手緊緊抓著心口的衣裳,睡衣都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皺,雙手青筋暴起,青蘭色的經脈像山丘一樣鼓起。
這個視頻,他看了幾千遍,幾萬遍。
視頻中女孩停頓的話依舊小到聽不清,但他腦海里卻像是被烙印了一般,清清楚楚地知道。
她說:
“傅學長,之前耽誤了您很多時間,對不起啊。”
她在和他道歉。
在被“他”拒絕之后,沒有辱罵、沒有驚訝,開口的唯一一句話,還是在道歉。
他顫抖著移動鼠標,退開了放完的視頻,打開了U盤里的另一條視頻。
視頻右下角寫著時間,是半夜兩點。
宿舍門口的感應燈倏忽亮起,照見了刷卡出門的關游卡,柔和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像是給她周身籠罩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她帶著一頂黑色鴨舌帽,穿著皮衣外套、緊身牛仔褲,背著一只單肩包。
很隨意一樣,看了一會兒背后的宿舍,就轉身走了。
感應燈熄滅,她的背影都徹底融入到黑暗當中。
傅之洲看著那一片黑暗,心底微顫,那是她消失前最后的模樣,她那個人就像那夜一樣,隨著感應燈的熄滅,一下子就不見了。
而這一消失,就是三年。
微微倚靠在椅背上,傅之洲努力壓制著,但喉嚨里卻還是止不住地發出些許哽咽,壓抑地讓他即將控制不住。
他幾乎沒有力氣再去點開第三條,但他還是拼命遏制著心里的疼痛,點開了第三條。
第三條視頻也很短,她的宿舍里來了幾個長相粗壯的人,他們把她所有的行李都一一搬走,最后,一件不留,她的床位徹底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三年都沒有填滿過。
這些視頻他看了幾千次幾萬次,沒遇到她之前,他每天幾乎都要把這三段視頻來來回回看上幾遍。
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分鐘的三段視頻,卻獨獨將他惹哭了上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