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風雨彌漫的黑夜悄然過去，東邊天際的山梁現(xiàn)出了黎明曙光，大地蘇醒過來，樹林里雀鳥噪鳴，人世間依舊生機盎然。樹林間一所低矮的竹樓冒出幾縷白煙，意示著早起的女主人已經(jīng)生火燒水了。

吱吜一聲，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背著竹簍走出家門，竹背簍里裝著一個銅罐和兩個長竹筒，衣著樸素的婦人要去村東面的水塘中取水。婦人赤腳走在林間黃泥路上，雨后路滑，婦人走路小心翼翼。黃泥路蜿蜒伸向水塘邊，路旁的灌木枝葉打濕了婦人青灰色的裙擺，向下的路是亂石砌成的石階。

水塘藍藍的平靜如鏡，塘邊低矮的樹枝浸在水里，仿佛水下也長出了一片樹林。婦人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驚現(xiàn)悲喜交加的神色，因為她看見了水塘邊灌木叢下有一個紫紅色的襁褓，襁褓外還有灰藍色的包被。襁褓在翠綠色的灌木枝葉掩映下，仿佛一朵盛開的桃花，襁褓里熟睡的嬰孩安祥而平靜，襁褓是干凈的，并沒有被水浸濕的樣子。

“天，可憐的孩子，什么人造的孽，丟下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娃吧?”婦人把竹背簍取下靠在樹叢旁，彎腰揀起襁褓摟在胸前，用眼皮貼住嬰孩的額頭，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嬰孩呱呱啼叫了兩聲，立刻又安靜下來了，啼聲算是對婦人體貼的回應“可憐的孩子，別怕，阿媽帶你回家。好可愛的孩子，你有個姐姐啦。”婦人顧不得仔細察看嬰孩，迅速轉(zhuǎn)身走上石階，她步伐匆匆，腳板踩在凸起的硬石頭上也不知道疼痛。

“恭喜恭喜，早起的人總有喜事，龍顏玉，今天早晨揀了個寶貝啦?”

婦人停住腳步，抬頭尋望說話之人，樹下站著的道人笑咪咪的，婦人溫和地說:“王道長，哪來的寶貝，是個磨衣費食的小家伙，敢請道長去家里喝碗素茶。”

王祎道長身披紫紅色禳金道袍，手執(zhí)拂塵，面色紅潤，濃眉大眼，慈祥卻不失威嚴:“龍顏玉，你一家行善積德，善有善報，本道長拜托，好生看待孩子，可當男兒哺養(yǎng)。”他的道袍不是藍色白條那種普通道士服。

“肯定的，肯定的。”龍顏玉知道他是大西山上西瑤宮的王祎道長，她去西瑤宮進香求子，王道長為她誦過經(jīng)書。抬頭仔細看時，王祎道長已隱身而去，好象王道長從沒有出現(xiàn)過似的，自語道，“老天爺，我是遇上神仙了吧?道長囑咐這孩子要當男兒哺養(yǎng)，莫非是個女孩?女孩照樣金貴，這孩子有個姐姐，一起養(yǎng)大了，我當奶奶又做外婆，天作美意啊。”

龍顏玉滿心歡喜，緊緊摟著襁褓搖擺著身子匆忙回家，剛到大門外就撞見了丈夫柳星瑞，丈夫手提一把長刀正要出門收拾柴禾，看見婦人懷里的嬰兒陰郁著臉問道:“顏玉，發(fā)什么狂，撿個孩子，看把你狂的聲音都抖抖的了，是在龍?zhí)吝厯斓暮⒆?”

龍顏玉站在門外，眉開眼笑的，卻不在意丈夫的臉色并不好看:“相公，在水塘邊撿的寶貝，王道長說這可比金銀財寶都珍貴，囑咐要把這女孩當個男孩兒哺養(yǎng)，可能是個女孩。”

“哎，撿個來路不明的小屁孩，不怕引火燒身?”

“王道長說的話，不會錯。”

“又是個女娃，我只想要你生個讀書的，砍柴的也行，放牛的也不錯!”

“星瑞哥，女娃當男兒養(yǎng)，你快想想起個什么名字啊?”

“姐姐叫來弟，妹妹就叫進弟!”

龍顏玉抱著襁褓奔進廂房，小心地把襁褓放在木板床上端祥熟睡的嬰孩，拭了拭嬰孩的鼻息，嬰孩的鼻息輕輕地象羽毛那般拂著婦人的手背，婦人感覺暖洋洋的，她笑咪咪的看著嬰孩輕聲說:“臉蛋兒白白凈凈的，真是惹人愛，愛死人了，你有個胖胖的小姐姐，姐姐還在吃奶，阿媽保證讓你姐妹倆都能吃飽……”

“顏玉，我要你看看，是個讀書的，還是煮飯的?”柳星瑞無心再去拾掇柴禾，跟著妻子進了廂房，他的語氣有些生硬，臉色也陰沉沉的。

“王道長囑咐把孩子當男兒哺養(yǎng)，應該是個女孩吧?”

“趕快看看，可不要是個琵琶鬼附身的小女娃。”

“星瑞哥，是個女孩怎么辦?”

“送還龍?zhí)吝吶ィ门缛ピ绯?”

龍顏玉解開襁褓褪去紫紅色的外層包被，從床頭扯出一件粗布長衫裹住襁褓，她臉綻笑容，動作輕盈，生怕弄疼了嬰孩，她看了一眼英琪的胯間，真的是個女嬰:“星瑞哥，真的是個女孩……”柳星瑞偏頭看著女孩，憂心忡忡，滿面慍色，非常犯難，卻說:“綢緞的包被，是有錢人家的孩兒，看孩兒餓了，我去熬點稀粥吧。別奶孩子，不能跟英雪爭奶水。”

“星瑞哥，別管孩兒來自何方，遇見了就是我們的孩子，快給孩子起個名吧。”

“是個女孩，怎的起名?”柳星瑞信口而說，“我們有女兒來弟了，這個女娃怕是人家不敢養(yǎng)的琵琶女。九龍國王頒布了法令，琵琶女一律燒死。算了，是女孩，就叫進弟，我們換個兒子!”

龍顏玉側(cè)身看著嬰兒，她的母性充分流露出來，輕聲說:“星瑞哥，孩兒好可憐，不忍心拋棄的，對村里人，就說是我倆生養(yǎng)的。”

柳星瑞輕咳兩聲，搖晃著腦袋說:“不行，來弟丫頭剛滿九個月，你哪里來的生養(yǎng)，豈瞞得了村里人?叫莽里楚村長發(fā)現(xiàn)了報到官府，我們?nèi)叶家庋辏@個禍害不留能，但也不要讓她餓著走，小女娃好可憐，我給她熬點稀粥。”

龍顏玉神情肅穆，兩手顫悠悠地收拾襁褓，發(fā)現(xiàn)了襁褓中藏有一道金燦燦的金手鐲，金手鐲用一塊紫羅蘭絨布包著，絨布上繡有兩個金色小字:英琪。

“唉，可惜了，真的是個丫頭，”龍顏玉深嘆一口氣，回身看著丈夫，感覺丈夫的臉色象昨夜的天色一樣陰沉。“英琪，她阿媽取了名字，跟我們的女兒英雪差不多，是緣份，就叫她英琪，乳名叫進弟。下一個生兒子，叫英雷?”

“看你本事啦，”柳星瑞瞅了龍顏玉一眼，看著媳婦給英琪換尿布，“這算哪門子緣份，討口的份，要不暫且留著吧，就叫進弟，收藏好英琪帶來的金手鐲，長大了交給她，若是她的生身爹娘來認，也得還給人家。我做夢都想兒子，來弟的奶奶更想抱個孫子!”

英雪在床上唧呱唧呱的鬧嚷著要吃奶，她才九個月，長得細眉圓眼，臉色白如細雪十分可愛，因而給她取名英雪，象朵白玫瑰。龍顏玉側(cè)過身子掀起衣襟給英雪喂奶，若有所思地說:“相公，姐姐叫英雪，撿個妹妹叫英琪，好象是老天爺安排撮合的姐妹，星瑞哥?”

“就因為怪怪的，我才怕，”柳星瑞抱起英琪放在龍顏玉懷里，半喜半惱地說，“顏玉你可是缺奶水的，要喂，兩個娃一起喂，姐妹倆把你吸干癟了咋辦?我去龍?zhí)敛稐l大鯉魚熬魚湯給你補回來，喂吧，既然抱了回來，就是我們的女兒，一碗水要端的平平的，琵琶女也是人，這么可愛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別管曼隴村長舌婦的閑言碎語!”

龍顏玉感激丈夫的寬厚和支持，欣喜的說話也結巴了點:“星瑞哥……英、英琪投奔柳、柳家，可會給柳家引來一個男丁，星瑞哥巴望一個胖兒子，明年我給你生兩個!”

“傻婆娘，一年生兩個，你又不是為母豬!”柳星瑞掐著腰桿笑還是笑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