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冰冷的高山之巔只有物虛在無聊的等待。
但它先等來的并不是謝長生。
它不相信哪個神人會先找到這里,但徐子曦并不是神人。
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元丹境修行者,但她全憑直覺便找到了這里。她雖然還看不到李集,但她知道李集就在附近,所以她呼喚。幸好沒有哪個神人真的相信徐子曦能夠找到李集,所以物虛在將她的身影隱藏起來時只是不大開心,否則那就是頭疼了。
她沒有興趣關心物虛,她的眼中只有李集。
李集的軀體已如同他的心一般冰冷,因為他已失去生命。那些神人的眼中只有活人,但他早已死去,物虛為他維持的只是一點生還的可能,否則又怎能瞞過遍布天幕的神人。
但她既然到來,那些神人就早晚會注意到。
所以在她還來不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就只能再次離開,義無反顧的離開。只因為她相信那個虛幻的形體是為守護李集而存在。
但她走的還是太遲了。
物虛也遠遠低估了那群神人的執著。
所以神人們的光芒瞬間就將整個山巔籠罩。
他們雖已見到李集的尸體,卻還是要將他完全毀去。因為李集曾經想要將整個天地毀去,他們必須將他完全抹殺,他們已真正認識了李集,所以絕不會給他半點生還的機會。
但徐子曦堅定的擋在了所有高大偉岸的身影面前。
在那些神人的目光下,她是那樣弱小,他們只要伸伸手指就能將她抹殺,但他們還是愿意用語言說服她。
因為他們是人族的神人,他們只要承認自己還是人族,就不能不尊重任何一個弱小者的想法。就算他們認為那些想法實在可笑,他們也無法越過那個想法。更重要的是,只要李集還活在另一個人的心中,那他就算不上真正死去,而他們希望李集完完全全的死去。
他們當然可以真正的抹去李集存在過的一切痕跡,但如果那么做,他就將永遠活在所有的神人心中。
就像三萬年前的吳同生。
沒有一個神人還愿意犯這樣的錯誤,所以他們要首先摧毀徐子曦的想法。
一個神人顯露身影,他問“如果這個人曾經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他是否應該死去?”
徐子曦反問道“難道還活著的人中,就沒有人還有這樣的想法?”
那個神人只能退去,因為這個世界上想要毀滅世界的人實在太多,雖然沒有人像李集那樣可以瞞過所有神人,但那到底只是一個未曾實現的想法。
另一個神人到來,他問“如果這個人從未曾將任何一個人當成過同類,那他是否還值得任何一個人將他當成同類。”
徐子曦低頭看了一眼李集。
她不相信他是這樣一個人,在大荒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修行者像他一樣同情過那些平民,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努力尋找一座能夠以最好的方式容納那些人的城。
所以她反問“他為何會是這樣的人?”
那個神人只能沉默,因為至尊天帝將他變成了這樣的人,他們如果不認為這是錯的,也就不會關注李集,他們關注李集當然是想證明至尊天帝是錯的,這是他們的立場。他們如果因為這個理由將李集抹殺,豈不是證明他們為李集準備的那個選擇本就是多余?
如果他真的是那樣的人,反而可以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變成一具死尸。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那么要面對選擇的只會是諸多神人,而不是他自己,他在即將勝利的關頭放棄就已說明他至少還將一個人當成同類。
那個神人便只能退去。
他們忽然找不到一個充足的理由將李集抹去,但他們絕不會這樣就放棄。所以他們還是找到了那個理由,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任何其他人,但能說服徐子曦。
一個女子神人來到徐子曦面前,她的手拂過李集的身體,所以他已停止的心臟開始了重新跳動,他已冰冷的軀體開始漸漸有了溫度。
徐子曦的渾身都開始顫抖,她忽然想要離開這里,她好像已知道那個問題是什么。只要聯系上前兩個問題,她就已知道那個問題。她已感覺到只要自己聽到那個問題,李集在她的心中就將死去。
那個女子神人問“你愛他?”
徐子曦點點頭。
那個女子神人又問“他愛你嗎?”
徐子曦看看漸漸有了呼吸的李集,卻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那個女子神人道“他絕不會愛你。他的人性中早已斷去幾個最重要的支撐,所以他無法將任何同類當成與他一樣的存在,但這本不是他的錯,他只錯在愚弄了人性。”
徐子曦已無法再聽下去,她只要沒聽到最后的那句話,她就可以完全當作不知道。她已騰空而起,沒有一個神人阻止她騰空逃離。
但她聽到了一聲呼喚。
“子曦。”
她的身影僵在半空。
李集躺在石頭上,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說“沒想到最后還能見到你。”
她就是他在死亡之前等待的流星。
他已滿足。
徐子曦早已流淚,她無法不流淚。
他微笑著說“我知道,當你明白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之后就再也沒辦法相信我。”
她不忍去看他,但她還是看他。
他也看著她,眼神忽已冷漠,他說“一個人在被斬斷所有塵緣之后,所有的情感都只會是虛假的欺騙。所有的人,所有的存在,在他眼中都只會是存在的符號,他也只會利用這些符號達成他想要達成的目的,一個人無法對一個符號產生情感,他當然也無法對任何一個人產生情感。”
他看著她,他只是看著她,他的眼神無一絲波瀾。
但他從沒有這樣認真的看過她,那是想把一個人永遠刻進心底的執念。
“但我絕不想偏你。”但他只在自己的心底說出了這句話。
徐子曦沒有聽到這句話,她一定想要聽到這句話。她的雙手緊握,她渾身顫抖,她甚至無力飛起,她只能在山巔的一角抱著自己哭泣。
李集不會哭泣。
如果他能夠感受到任何悲傷就絕不會讓她哭泣,但他不感受不到,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絕不想還能夠活在徐子曦的心中。她只有寧愿忘了他,她才會有自己的生命。
他抬頭看著天幕之上數不清的光芒,那些就是一直關注著他的神人們。
現在他面對著他們,卻奇怪的再無恐懼。
一道宏大的光芒從天幕之上落了下來,在那道光芒面前,哪怕是一位仙君也只會感到自己的渺小。
他知道那些神人們為什么一定要他死亡,他也早已不想逃避自己的死亡。
但在他死亡來臨之前,一道身影已首先沖入了那道光芒之中。
在此之前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身影。
物虛的所有精力都用在調用昆侖之力,那些神人的所有精力都用在破開玄明界的世界壁壘,哪怕是李集,他的眼中也只有那片緩緩落下的光。
所以那個身影無可阻擋的沖向那道光芒。
整個天地間已沒人記得他,只有她不想忘了他。整個天地間都不知道深埋李集心底的痛苦從何而來,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見過他是怎樣在大荒茫然的徘徊,她現在已知道他為什么會那般茫然的徘徊。
“你說過哪怕什么也做不到,也會死皮賴臉的回到我身邊。”徐子曦那樣溫柔的看著他,她說“永遠也不要再食言……”
那道身影已投身那道宏大的光芒之中。
光,帶來溫暖,也帶來毀滅。
一陣撕裂般的痛苦從李集的心中涌現。
漆黑的眼眸中已只有光,一道晶瑩的淚光。
他絕不想要那份溫暖,他也絕不想要那份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