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相思人心劫

夜更冷，水也更冷。

完顏晟敏伏在地上，將頭埋入冰冷的流水里。

他想使自己清醒些，他實在需要清醒些。

水流過他的臉，流過他的頭發，他忽然想到肖兵說的一句話。

“酒唯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遠不會使人太清醒。”

肖兵說的話，永遠是這樣子的，好像很不通，又好像很有道理。

奇怪的是，他在這種時候，想到的既不是那個死去了的陸仙兒，也不是她，卻是肖兵。

因為他只有在肖兵面前，才能將自己所有的痛苦完全說出來。

因為他的痛苦只有肖兵才能了解。

因為肖兵是他的朋友。

“我為什么不去找他？”

完顏晟敏抬起頭，忽然發現水中的月已看不見了。

清澈的流水上，不知何時已升起了一片凄迷如煙的薄霧。

水在流動，霧也在流動。

他忽然發現流動如煙的水中，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條紅色的人影。

這人就像是隨著這陣神秘的煙霧同時出現的。

完顏晟敏回過頭，誰知在這時，他身后已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

蒼老，嘶啞，低沉，卻帶著種魔咒般力量的聲音，一字字地道：“不許回頭，否則就永遠休想找到她！”

這句話實在比世上所有的魔咒更有魔力。

完顏晟敏要回頭的時候，以他現在的武功，江湖中除了五絕，巴經沒有人能令他不回頭，但，現在世上所有的力量，也絕對無法使他回過頭去。

水里的紅影仿佛明顯了些，看來仿是個白發蒼蒼的夷人老頭，手里仿佛還拄著根很長的怪獸手杖。

完顏晟敏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找的人是誰？”

夷人老頭道：“你找的是個你本已永遠無法找到的人。”

完顏晟敏道：“你……你是誰？”

夷人老頭道：“我是唯一可以幫你找到她的人。”

完顏晟敏全身冰冷，但心中卻已火一般燃燒起來，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老頭道：“只有我知道。”

完顏晟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老頭道：“不能，我只能幫你找到她，但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完顏晟敏握緊雙拳，幾乎已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老頭道：“你怕不怕吃苦？”

完顏晟敏道：“不怕。”

老頭道：“你怕不怕死？”

完顏晟敏道：“看值不值得……”

老頭道：“但為了找她，你連死都不怕？”老頭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的確是個值得我幫助的人。”

完顏晟敏道：“你……”

老頭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問你這些話，只因為我要你明白，只有不怕吃苦，連死都不怕的人，才能找得到她。”

老完顏晟敏道：“我……我已明白。”

老頭仿佛在慢慢地點著頭，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世上有一家很神秘的祖織，大食人說他們是從天涯來的，俄羅斯人說他們是從海角來的，凱擺人說他們來自滴水成冰的雪原，波斯人說他們來自飛鳥絕跡的荒漠，其實……”

他說話的聲音更低，更慢，接著道：“其實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

完顏晟敏道：“你說的是日月神教的人？”

老頭道：“有人說他們是日月神教，也有人說他們不是，其實……”

完顏晟敏道：“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什么組織。”

老頭道：“不錯。”

完顏晟敏道：“他們和詩韻難道有什么關系？”

老頭沒有回答這句話，又過了很久，才緩緩地道：“你既然知道這組織，想必也知道他們住在什么地方？”

完顏晟敏點點頭，道：“相傳他們就住在那里的昆侖山上，一個神秘的山谷里，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也沒有人敢去找過。”

老頭冷冷道：“有人找過，但從沒有人回來過。”

完顏晟敏長長吐出口氣，道：“現在你就要我去找他們？”

老頭道：“你不敢去？”

完顏晟敏道：“只要能找到她，什地方我都去。”

老頭道：“此去若不能回來，你也不后悔？”

完顏晟敏道：“到那時后悔又有什么用？”

老頭道：“我問的并不是有沒有用，只問你后悔不后悔。”

完顏晟敏嘆了口氣，道：“絕不后悔！”

老頭道：“既然不后悔，為什么要嘆氣？”

完顏晟敏說不出話來了。他當然不能告訴他，他嘆氣，只因為他覺得他問的話太啰唆。有些話根本就不必再問，他卻偏偏要問，而且問了一次還不夠，還要再問。

本來他不能確定這水中的人影是不是真的很老，現在卻已連一點疑問都沒有。

人類中最啰唆的，一定是老人，只有老人才啰唆的。

這道理也是毫無疑問的。

他自己好像也輕輕嘆息了一聲，緩緩道：“現在也許會覺得我問的話太多，但以后你就會明白，我問的這些話并不是多余的。”

完顏晟敏只有聽著。

老頭道：“現在我問你最后一句，假如你已知道這一去，永不復返，你是不是還要去？”

完顏晟敏道：“去。”

老頭道：“好，那么你就去吧，去找那些姓任的人。”

完顏晟敏忍不住道：“但我要找的并不是他們，我要找的是詩韻。”

老頭道：“我明白。”

完顏晟敏道：“可是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告訴我，詩韻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老頭道：“我沒有。”

完顏晟敏道：“你也沒有告訴我她在哪里。”

老人道：“我也沒有。”

完顏晟敏道：“你告訴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紅人夷人老頭的人影在水中波動，緩緩道：“我什么也沒有告訴你，只不過要你到他們那里去，找到他們的圣壇。”

完顏晟敏道：“圣壇？”

老頭道：“圣壇就在你知道的那山谷里。”

完顏晟敏道：“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老頭道：“沒有人知道，除了他們自己外，從沒有別的人去過。”

他的聲音更縹緲，更遙遠，慢慢地接著道：“他們信奉的，是種很神秘的宗教，他們的神，就在他們的圣壇里，那不但是他們的圣地，也是他們的禁地，絕不許外人踏入一步。”

完顏晟敏道：“但現在你卻要我去？”

老頭道：“你非去不可，因為只有他們的神，才能告訴你詩韻的消息。”

完顏晟敏道：“他們的神？”

老頭道：“你不信他們的神？”

完顏晟敏道：“我愿意相信，但我只不過是個凡人，神怎么能和我這凡人互通消息？”

老頭道：“別的神不能，他們的神卻能。”

完顏晟敏道：“為什么？”

老頭道：“因為他們的神，和別的神不同。”

完顏晟敏道：“有什么不同？”

老頭道：“他們的神既不是天上的，也不是泥塑木雕的，他們的神是人，你不但可以看得見他的形象，也可以聽得到他的聲音。”

完顏晟敏道：“我能找得到他？”

老人道：“那就得看你，是不是能到他們的圣壇里去。”

完顏晟敏道：“要怎么樣才能到他們的圣壇里去？”

老人道：“要用你的智慧，惜犧牲一切的決心，你去之前，就得準備將你在紅塵中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放棄，然后……”

老頭的聲音冷得就像天涯外的冰雪，冷得令人的血液都凝結。

完顏晟敏咬緊牙，道：“然后怎么樣？”

老人道：“然后你就可以不顧一切，不擇手段……”

他聲音忽又熱得像地獄中的火焰，接道：“你可以用盡一切手段，無論多卑鄙的手段都無妨，只要你能到得了他們的圣壇，看到他們的神，你就有機會再次找到詩韻。”

完顏晟敏道：“可是……”

老頭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還有一件事，你必須記著。”

完顏晟敏道：“什么事？”

老頭道：“你可以用計謀令他們上當，用棍子將他們擊倒，甚至用暗器，用迷藥都沒有關系，但千萬不能要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流血。”

她一字字接著道：“只要你身上沾著他們的一滴血，就必定會后悔終生……，因為血里有一種很小很小的東西，你根本看不見，但它真實存在，現在你已經知道一切，若不去了，也必將后悔終生。”

完顏晟敏知道那是營主說的細菌，有些細菌比天下絕毒還要危險！！！

風并不太冷，水也并不太冷。

但完顏晟敏卻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他很少有所恐懼，但這老頭的聲音中，卻仿佛帶著種神秘的魔力，仿佛只要她的一句詛咒就可以改變你一生的命運。

完顏晟敏這一生的命運，是不是已由此改變了呢？

他不知道。

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恐懼。

這老頭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值不值得自己去這一趟，還有營主的任務，那熊姥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