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女人
女人咬得很輕,很輕……
燕南飛正在摸耳朵。
他耳朵上面有兩只手——另外一只然是女人的,一個年青的女人,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一個豐乳翹臀
的女人。
女人輕輕摸著他的耳朵,柔聲道:“我剛才咬得疼不疼?”
燕南飛道:“不疼,下面還要加兩個字。”
女人道:“加兩個字?”
燕南飛道:“才怪。”
女人笑了,她嬌笑著壓在他身上,往他耳朵里吹氣。
燕南飛本來還裝著不在乎的樣子,忽然憋不住了,笑得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一跤從床上跌了下來。
女人喘息著,吃吃地笑道:“你要敢再故意氣我,我就真的把你耳朵去炸,再澆點鹽做成油耳朵吃下去。”
燕南飛捧著肚子大笑,忽然一伸手,把她也從床上拉了下來。
兩個人一起滾在地上,笑成了一團。
忽然間,兩個人又完全都不笑了——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嘴已被堵住?
但屋子里還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安靜,等到屋子里安靜下來的時候,他們的人已又回到床上。
秋夜的微風(fēng)輕吹著窗戶,星光穿透紙,照在女人白玉般的腰肢上。
她腰肢上怎么會有一粒粒晶瑩的汗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若告訴你,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后一個男人,你信不信?”
燕南飛道:“我信。”
女人道:“那么你剛才為什么要懷疑我,認為我不會回來了?”
燕南飛道:“我沒有懷疑你,是他們說的。”
女人道:“他們?”
燕南飛道:“你的朋友。”
女人道:“你為什么要相信他們的鬼話?”
燕南飛嘆了口氣,道:“我并沒有相信他們的話……只是有點緊張。”
女人道:“緊張什么?”
燕南飛道:“我雖然明知你一定會回來,卻還是怕你不回來,因為……”
他忽又將女人緊抱在懷里,輕輕道:“因為你假如真的不回來,我簡直就不知道應(yīng)該到什么地方”
女人看著他,眼波溫柔如春水,道:“你真的把我看得那么重要?”
燕南飛道:“真的,真的,真的……”
女人忽然將頭埋在懷里,咬他,罵他:“你這笨蛋,你這呆子,你簡直是混蛋王八蛋,你難道還看不出我對你有多好?現(xiàn)在你就算用棍子趕我,也趕不走的了。”
她罵得很重,咬得很輕,她又笑又罵,也不知是愛是恨,是笑是哭。
燕南飛的心已融化,化成了流水,成了輕煙,化成了春風(fēng)。
女人道:“其實怕的應(yīng)該是我,不是你。”
燕南飛道:“你怕什么?”
女人道:“怕你變心,怕你后悔。”
她忽然坐起來,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你不但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朋友,還有自己的工作,他們也都是你丟不開、放不下的人與事,現(xiàn)在你雖然跟我走了,將來一定會后悔的。”
燕南飛沒有再說話,只是癡癡地看著她。
他看的并不是她迷人的眼睛,也不是她玲瓏的鼻子和嘴。
他看的是什么地方?
女人的臉忽然紅了,身子又縮起,用力去推他,道:“你出去,我要……我要……”
燕南飛瞪瞪眼,道:“你要干什么?”
女人紅著臉道:“你這賴皮鬼,你明明知道的,還不快帶著你這雙瞎眼睛出去。”
燕南飛道:“這么晚了,你叫我滾到哪里去?”
女人眼珠子一轉(zhuǎn),嫣然道:“去替我買肖夜回來,現(xiàn)在我真的餓了。”
燕南飛苦笑道:“這么晚了,這個鬼地方,你叫我到哪里去買?”
女人故意板起臉,道:“我不管,只要你敢不帶著宵夜回來,小心你耳朵變成油耳朵。”
這就是燕南飛最后聽到她說的一句話。
他永遠想不到,聽過這句話之后,再隔多久才能聽到她的聲音。
半個時辰后,燕南飛捧著宵夜回來時,的人雖然走了,可是她的風(fēng)采,她的感情,她的香甜,卻仿佛依舊還留在枕上,留在衾中,留在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里。
燕南飛的心里,眼里,腦海里,依舊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一定很快。
燕南飛翻了個身,盡量放松了四肢,享受著枕上的余香。
他心里充滿了溫馨和滿足。
因為他依舊可以呼吸到她,依舊可以感覺到她。
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所以連寂寞的等待都變成了種甜蜜的享受。
枕上有根頭發(fā)。
是她的頭發(fā),又長,又柔軟,又光亮,就像是她的情絲一樣。
他將發(fā)絲緊緊纏在手指上,也已將情絲緊緊地纏在心上。
可是她沒有回來。
枕已冷,衾已寒,她還是沒有回來。
長夜已盡,曙色已染白窗紙,她還是沒有回來。太陽已來臨,但屋子里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寒冷寂寞。
她到哪里去了?為什么還不回來?
“為什么?為什么……”
燕南飛無法解釋,也無法想象。
“難道她從此就已從世上消失?難道我已永遠見不著她?”
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拒絕相信。
“這絕不會是真的!”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回來時間過得真慢,慢得令人瘋狂,每一次日影移動,每一次風(fēng)吹窗戶,他都以為是她回來了。
可是真等到暮色又降臨大地,他還是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難道她真的已不辭而別?”
“難道她那些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只不過是要我留下一段永難忘懷的痛苦?”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騙我?”
燕南飛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無論對什么事都看得開。
無論是相聚也好,抑或是別離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開。
因為人生本已如此短促,相聚又能有多長?別離又能有多長?
既然來也匆匆,既然去也匆匆,又何必看得那么嚴重?
但現(xiàn)在,他已知道錯了。
有的人與人之間,就像是流星一般,縱然是一瞬間的相遇,也會迸發(fā)出令人炫目的火花。
火花雖然有熄滅的時候,但在驀然間造成的影響和震動,卻是永遠難以忘記的,有時那甚至可以令你終生痛苦。
有時那甚至可以毀了你。
燕南飛雖然看得開,卻并不是無情的人。
也許就因為他的情太多,太濃,一發(fā)就不可收拾,所以平時才總是要作出無情的樣子。
但世上又有誰能真的無情呢?
燕南飛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窗口。
推開窗子,晚霞滿天。
滿天晚霞忽然間一齊涌入他的心,他激動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找。”
他發(fā)誓一定要找到她,問個清楚!
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她是在天之涯,是在海之角,還是在虛無縹緲的云山之間?
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許她根本就不是這塵世中的人。
燕南飛找得很苦。
每一個她出現(xiàn)過的地方,他都去找過。
有時她出現(xiàn)在小山上,有時她出現(xiàn)在濃蔭間,有時她甚至出現(xiàn)在水盆
你叫燕南飛如何去找?
他瘦了,也累了,臉上已失去了昔日那種足以令仇敵膽寒、令少女心醉的神采。
可是他不在乎。
因為他真正的痛苦,是在心里。
他從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深邃的痛苦。
“世上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忽然想到了陸家莊陸爺,他是這里的霸王,他掌控著這里二百里方圓的一切。
他立刻去找,另一個黃昏后,他又走到那道高墻。
同樣的夜色,同樣的月色,但他的心卻已完全不同。
想到那天晚上,她牽著他的手,走到這里來的時候,他的心就仿佛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的,整個人都仿佛變得空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他沒有掠上墻頭,只沿著墻腳,慢慢地走。
轉(zhuǎn)過墻角就可以看到陸家的大門。
一隊灰衣白襪的僧人,正垂眉斂目,慢慢地走入了陸家的大門。
七八個小沙彌,手里捧著做喪事的法器,垂著頭跟在他們身后。站在門側(cè)相迎的,是個滿面悲容、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這老人赫然竟是陸大爺。
只過了幾天,他為什么已老了這么多?
他昔日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氣概,如今到哪里去了?
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變故?
燕南飛遠遠地站著,遠遠地看著,心里忽然明白。
那死的人必定就是陸仙兒,必定就是那美麗如天仙,卻活在地獄中的女孩子。血液病,也是營主說的白血病,營主說她太美了,讓老天妒忌,所以天地迎不下她。
她終于已找到了自己的解脫——只有死才是她的解脫。
也許她死了以后比活著時更快樂。
可是她的父親呢?
這兩湖武林的領(lǐng)袖,這不可一世的英雄,手里雖然掌握可以改變很多人命運的財富和權(quán)勢,但還是無法改變他女兒的命運。
他就算用盡所有的財富和權(quán)勢,也還是無法使他的獨生女兒活下去。
這不但是他自己的悲劇,也是所有人類的悲劇。
燕南飛的心沉了下去,沉得更深。
他本是來找陸爺?shù)摹?
可是他現(xiàn)在看到了陸爺,卻只是悄悄地轉(zhuǎn)過身,悄悄地走了。
他不停地往前走。
他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條清澈的流水,阻住了他的去路。
天上有月,水中也有月。
燕南飛癡癡地站在那里,低下頭,癡癡地看著水中的明月。
他忽然覺得世上有件事,就正如水中的月一樣。
水中明明有月,你明明可以看見,但你永遠也別想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