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會議紀要,沒有打上密級,證明這不是機密文件,我看到并不犯法。當然,如果市政府領(lǐng)導知道的話,恐怕還是會不高興的。畢竟文件這種東西非常敏感,如果不是標注公開的那種,一般是不會外傳的。
至于為什么會議紀要上邊沒有標注“內(nèi)部”,也沒有標注“機密”,那就要問機要室的人了。或許他們認為,這些內(nèi)容本身就對企業(yè)公開,無保密需要。
在這份紀要上,針對石化企業(yè)對運輸量的巨大需求,市政府勉強同意了三船靠泊的方案。在這些意見里,魯主任的名字并不在其中,也不知道丁總送的綠水鬼頂事不頂事。不過,就像我在某些事情中起到的作用那樣,真正能夠影響決策的那個人有時候不在決策名單里。
“屠龍寶刀,終有出頭之日。”我將文件照片下載到手機里,又將復印版收回包里。心中將這幾日來準備的說辭又回放了一遍,以免有什么邏輯上的錯誤。
應該沒有了。
五個小時后……
“下一船什么時候來?”
“不歸我管,隨他。”
“我特別能體會您的心境,不過我不同情你。”
邱震岳面露驚愕,這一句話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什么叫體會心境,什么又叫不同情。
我料到他有這反應,沉默良久,品茶抿嘴,笑道:“古人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大叔覺得在不在理?”
邱震岳迷糊不清,回道:“孟子說的,當然在理。”
“孟子……曲解孔子的書呆子而已。”我毫不忌憚心中的鄙夷,迎著他驚怒的目光,繼續(xù)說著我的道理。“邱大叔生在現(xiàn)代才有機會上大學,才能干這門事業(yè)。如果沒有這個國家,我們也不過在農(nóng)村種地,你說是不是?”
邱震岳點點頭。
“時勢造英雄,這就是天時。有機會上學,但也要有平臺才能人盡其才,您如果一直留在那個小鄉(xiāng)村,縱使身負絕學,又哪來的巨輪供你指揮,所以這第二利才是地利。至于人和,只要在這個平臺上,總有幾個合得來的,不能喝酒聊天,那就出去找人下棋,所以人和才是最次的。孟子不知天時地利人和的關(guān)系,妄言天道,所以一輩子都沒干出什么事業(yè)。”
“孟子還沒干出什么事業(yè)?”邱震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他……他教書育人。”
“師范生的錄取分數(shù)總是排在最后。”我笑道。“恕晚生直言,您之所以心灰意冷,閉門對弈以自娛,實在是因為不知天時地利人和。”
“怎么說法?”
“十年前,國內(nèi)過駁技術(shù)還不發(fā)達,您早早修了這門手藝,卻沒人敢真正投入實用。這是錯了天時!您選了國內(nèi)知名的過駁企業(yè),可他們自恃皇帝嫁女,只問安全不問技術(shù),先生技術(shù)再好也沒有用武之地,這是錯了地利。至于人和,烏川傲慢自大,壟斷經(jīng)營,對技術(shù)革新極不敏感。您在這里,哪有出頭之日。”
邱震岳聽罷,沉默良久,只剩搖頭嘆氣。
“大叔,男人不可一日無權(quán),女人不可一日無錢。您就不想在退休前讓大家叫一聲總長嗎?”
“我上哪去當總長?”
“當然是一個尊重技術(shù)和人才的地方!”我亮出欽江政府對會議紀要,說道,“十年前沒人做的事情,現(xiàn)在我們要做!這是天時!舟通公司尊重人才和技術(shù),敢吃螃蟹,敢于創(chuàng)新,這是地利。最重要的是張總身先士卒,敢負責,敢讓您這樣的人做事!”
邱震岳拿起會議紀要,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漸漸的,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攥住褲子,擰成一角,心中似有驚濤萬千,拍岸爭鳴。
窮盡畢生所學,一展胸中抱負,誰又愿意懷才不遇,寂寂無名呢?
邱震岳合起文件,嘆道:“我是想做這總指揮長啊!可是家里有老有小,怎么照顧呢。”
“這一點您大可放心,丁總、張總都是愛才的人。只要您過來,干滿服務期限,那套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層,就歸您了!”
“大平層?”邱震岳顯然沒聽說過這種房型。
當然了,只有富人區(qū)才會有這種房子賣,一般的盤子是沒得賣的。可想而知,這種樓盤的服務設(shè)施自然也是最高級的。
我將那樓盤吹個天花亂墜,曉之以理:“對!還不包括外面的露臺!您想啊,在五羊市要弄這么一套房子,差不多要兩千萬啊!”
“您要是家中老小不方便,欽江還有家政服務。五羊市人力價格多高呀!欽江人力多便宜啊!我們這家政干一天只要80,一個月才2400,掃地做飯什么都包。您家里老人只需要接送孩子,跳跳廣場舞就行了。”
“那我愛人……”
果然是這個要求,丁總早就給他想好了。我取出安排計劃,坦然道來:“欽江市政府對您這樣的高級人才極為重視,只要令夫人過來,市政府安排工作,國企編制!您想想,現(xiàn)在在外面找份工作容易嗎?闖紅燈,逆行,跑一個月外賣才多少錢呢?國企那邊工資雖然就幾千,可旱澇保收,干干后勤,送送文件就能拿到了。可比咱這風里來雨里去的舒服多了。”
邱震岳搓著手,就像拿著一塊看不見的肥皂,左右踱步,活像公園里下午四點半那狼。就是該喂還沒喂那種。
許久,邱震岳湊向我的臉,問道:“欽江真的要搞三船過駁?”
“市政府的文件,那還有假?這么著!您就看政府的公開文件,如果他同意這個方案,我第一時間來找你。如果他不同意,那咱絕不浪費您的時間!”
“好!”邱震岳終于下了決心。“只要你們搞三船過駁,我一定過來!”
拿下!我激動得兩腿發(fā)抖,緊緊攥住他同樣激動的手:“現(xiàn)在我們是同志了!”
“不用等了!”邱震岳大手一揮,“我算看明白了!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時。我荒廢這十幾年就因為沒跟對人!不管欽江干不干三船過駁,這地方咱都得換!”
我笑了,你過來,咱這單生意才算是十拿九穩(wěn)!
“邱總長!我現(xiàn)在就把張總電話給您,合約今天晚上之前一定送到您手上!”
邱震岳笑容滿面,就像農(nóng)夫久旱逢甘露,饞貓碰見小魚干。
我舉起茶杯,以茶代酒,慶祝勝利。
“要不來一盤?”我提議道。
邱震岳搖頭:“有事情做,鬼才下棋!”
“也是!贏在人生,不比贏在棋盤好得多么?”我伸出右手,緊緊地將他握住。
步出棋館,孟浩的微信如期而至。我等到邱震岳離開才打開,撥通語音。
“軍哥你真牛,就這樣把他拿下了!”
“代理就這能耐,溝通,游說。”我心情大好,本以為這是最難的一位,沒想到竟然是第一個被我拉下水的。
怎么說呢,名利名利,名在利前,是人就有弱點,有忍不住的時候。
突然,我覺得自己應該閉嘴。我投其所好,挖到了邱震岳這樣的專家,別人也可以用我的辦法,去投機鉆營。一想到孟浩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是讓他保持那一份純真比較好。人,如果太年輕就擁有了某些力量,就會因為定力不夠而走向邪路。畢竟,如果我像高云翔一樣年紀輕輕就金錢美女環(huán)繞,那我也愿意每天玩點什么極限運動,然后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女人。
像蘇曦這樣的女人,誰又敢說自己一定能免疫?
所以,還是低調(diào)的好。
正猶疑中,蘇曦竟真的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是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