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看見孟浩是在派出所里。
雖然灰頭土臉,一身的污漬,但他桀驁的臉上洋溢著重生的笑意。
男人,最不能丟掉的就是尊嚴。雖然丟掉以后可以換很多錢。如果是以前,我會糾結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不會了。我是買賣人,有買就有賣,有人覺得尊嚴無價,就有做這門生意的人。
我站在派出所的走廊上,沉沉的向警察同志微笑:“我要做他的辯護人。”
“不用了!勞動糾紛要找勞動監察部門,當眾潑酒算怎么回事?”
“我的朋友被欺負得太慘,本能反應。”
警察同志嘆了一口氣:“行了,誰沒壓力啊。賠人家干洗費,賠禮道歉,就可以走了。”
我故意懷著沉重的心情,就像無數次面對港務監督局的同志那樣。
“我們一定深刻反省!賠禮道歉。”
領著還沉浸在報復快感中的孟浩,我們踏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收拾今晚的殘局。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當面賠禮這種事,高云馨肯定不干。至于賠償干洗費,人家也不差你這點錢。只要孟浩拿出一個態度來,警察不追究,這件事也就過了。
“今后打算怎么辦?”
我靜靜矗立,等待他的回答。
“我想回家,離開這里。”
我一聲譏笑,冷冷一眼將他五臟六腑瞧個干凈。回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欺負人,你能逃到哪去?”
孟浩蔫了,咬牙切齒不知如何是好。
“跟我干吧。”
“你?”孟浩慘笑,“你又能比人家厲害?”
“不能。但我敢保證,有事我沖你前頭。”
孟浩見我神氣孤高,側漏王八之氣,面上滿是崇拜的表情。
“我干!”孟浩點頭答應,“我干什么?”
“還是干后勤,丁總那邊正缺這么個人。不過現在你要跟我去一趟五羊市。”
孟浩語氣驚疑:“去五羊市做什么?”
“我要救幾個人脫離苦海。”
孟浩聽得一愣一愣的,我心中卻不免竊笑。救人脫離苦海,恐怕這是對挖墻腳這項工作最浪漫的解釋了。咱做這拉雞毛的生意就是為人解困,有人天天996,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去找工作,如同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廣闊。我們帶他看看外面的天地,幫他找到一份更高薪的工作。是為助人為樂。
說到底,這還是單撩撥人心的生意。
見孟浩這直男一臉的大義凌然,我實在于心不忍,便如實告知心中所想。令他將所受的委屈都說出來,我就一一對照,若能瞧出嫌隙來,這挖人的事情就好辦了。
“軍哥,你怎么就知道我倒霉到家呢?”
我聽得他的問題,就像有人質疑我的智商一樣,苦笑回道:“別人都發加班費,就你一個不發,還不倒霉到家呢?”
孟浩無言以對,只能悶下這一口惡氣。
“還有,人家就干好本職工作,官運亨通。你倒好,什么都干,忙死累活才賺了一個小官。知道為什么嗎?”
孟浩搖頭。
我學著師傅的語氣,衣襟流轉,背手而立。
“因為你不懂領導的門道。他坐那個位置上,就想讓你們干活。既然給你個饅頭你就拼死的干,那為什么給你吃肉呢?其他人不一樣,替代他們成本太高,肉少了人不干,權衡之下還是多給點肉比較靠譜。”
孟浩恍然大悟,想起自己的遭遇,憤恨之情溢于言表。
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放松下來,又說:“道理雖是如此,但這么做領導卻極不可取。須知,每個人都不是傻子,這么待人,手下豈不是個個都不說真話?活兒干不好無所謂,要飯的時候倒是吵得歡。天長日久,這個公司也就成了一片死海,中層尸位素餐,高層爾虞我詐,再也沒有什么動力了。”
我看著遠方霓虹,憤憤不平:“說到底,這個世界是老實人推動的!老實人做事,奸人偷走果實,簡直豈有此理!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知道,老實人不能欺負!”
“軍哥,我懂了,你說吧,要我怎么做?”
我嘴角微微一挑:“你做事認真細致,長于精細工作,你就幫我把那幾個人的愛好收集一下。我對照他們喜好,制造偶遇,再入心長談了解他們的訴求,接著一個一個把他們挖過來!”
孟浩日夜不停,短短三天就把目標資料全部搜集了一遍。
八份資料袋就這樣擺在一晚300的床上。
“你辛苦了,去找個女的開心一下,丁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我拆開資料,挨個審閱,思考破解之法。他們八個人,就像八本書,讀懂他們的人生就讀懂了他們的取向。高云馨的錯誤在于,她把每個人都視作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卻忘了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干酒店干車間也許還沒問題,但隨著人才層次的提高,有些人逐漸變得不可替代。這些人才是能夠帶來收益的!
我猛然抬頭,見孟浩站在原地,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哦!”我抱歉的笑笑,“這是名片,你去吧。”
孟浩表情復雜,問道:“軍哥,我知道你跟女朋友的感情很好。”
“然后呢?”
“為什么你把我想象成這樣呢……”
我失聲嗤笑:“因為我知道道德這種東西是用來約束自己的,不是要求別人的。”
“可你沒有這么做,不是嗎?”
我無奈解釋:“人生在世已經很污濁了,愛情就是在這污濁不堪的人生里留下一段純美的回憶,如果連這段回憶都沒有了,人生也就剩下糞土了。”
“軍哥好有哲理啊。那糞土是什么?”
“金錢嘛!”我沒好氣的回他,“去吧!人家可是丁總的紅顏知己,聽說是個練瑜伽的,那叫一個玉面生胭,嬌比海棠。”
孟浩這么一聽,更不敢去了:“丁總的女人,我怎么……”
我趕緊止住他那套陳詞濫調:“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這都沒聽說過?丁總就這么個人,習慣就好了。”
孟浩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回身,奸笑道:“軍哥,你不是說,有什么事都是你先上嗎?”
“我忙著呢,去吧,想干嘛干嘛。”
看著孟浩笑嘻嘻離去的背影,我真的產生了一些邪念。那個女人我在丁總手機上見過,豐乳肥臀,那水蛇細腰軟得叫人浮想聯翩。
去去去!想什么呢。
我聚攏凝神,重新開始審視眼前的資料。其他幾個人倒是沒什么,工作辛苦不堪,生活也很是單調,在十萬一平米的五羊市,他們也買不起房子。在欽江工作,一套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比現在更多的薪酬,幾年后只需要在這邊買一套小學區房就夠了。這一點足夠產生致命的吸引力!我預計偶遇他們一回,聊聊共同愛好,應該不難解決。
唯獨這第八人,有些特殊。
這個人有個特別的資歷,指揮過雙船并駁。一般過駁是一艘母船把油泵到子船上,他倒好,一艘母船泵兩條子船,僅此一項就節省了一半的船期,經濟效益成倍增長。考慮到欽江石化的效率要求比較高,如果能把這個指揮長挖過來,可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只是,這人的脾氣十分古怪,與黃師傅有點類似,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物,孟浩四處查找資料,只發現他喜歡圍棋,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愛好。
喜歡圍棋的人,通常內心都是很深沉的,我難以判斷他的心思,縱然制造了點偶遇,也不容易走進他的內心。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這墻腳可是很不好挖。
“邱震岳。”我翻看他的照片,骨骼奇大,方臉濃須,一雙虎目赫赫生威。這哪里像個圍棋選手,分明就是綠林好漢嘛。
“業余三段。”我倒吸一口涼氣,臨時抱佛腳也不太可能了。
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