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保都有風險，可不擔保就得罪銀行，我看丁總沒有錯。你就別管了吧。”

好吧，既然師傅都發話了，我還犟什么。

“那徒弟去準備方案了。”

“國外的部分，為師會找人去做，你干好國內的部分。”

“是。”

我離開小島，獨自去公司報到。

翌日

一切還是那么的熟悉。

只是當初的意氣風發已經變成了現在的謹小慎微。即便是失去一切的我，也不曾像今天這樣壓力山大。因為我知道，父親還在醫院里，就算一切順利他還會再花掉幾萬元，總的治療和康復費用相當于一套房子。我是背著一套房子的債務在奮斗另外一套房子。我的工資首先要付得起信用卡的分期利息，還要跑得過通貨膨脹。

我這才想起，在我回到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之后，似乎還沒有過一次浪漫的約會。

但是我明白，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說這些。我賺到的錢就是爸爸的命。

面對蘇曦熟悉的笑臉，我依然平靜的遞上申請單，她甚至沒有注意到申請單上的公司印章已經從高翔換成了陸海。

人生就是如此，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別人的主角，然而落幕之際才會發現自己其實只是路人甲。看著那張笑容甜美，嫩白如玉的臉，我清晰地知道這一切的美好都只有短短數年而已。當冰冷的時間劃過年輪，再年輕秀美的容顏也會留下風霜的痕跡。到了那一刻，即便孟浩功成名就，誰又能保證他的愛不會變質呢？

蘇曦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只不過做了一個理智的人都會做的選擇，殘忍的選擇。

美好的只是童話，殘酷的才是現實。

“王處呢？沒見著他人。”我假裝用一個不會尷尬的開場白撇清我內心的尷尬。

蘇曦就像說著一件很快樂的事情，笑道：“他扶貧去了。螃蟹孔村，可能幾個月回不來呢。”

一個專業干部跑去扶貧？

“不會吧……”

“真的，你沒看我今天沒穿制服內襯嗎？”

我定睛一看，石青色西式制服里邊真的是一件蕾絲花邊的襯里，顯然，只要脫掉外面這層衣服，她馬上就可以逛街去了。

看我有些凌亂的表情，蘇曦神秘的湊過來：“上次說高總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高總的比賽就在一周之后，如果你想認識他，可以去VIP席。我有預留的親友團票。”

“去哪兒呀？”

“五羊市，車票你要自己出喲。”

蘇曦璞玉般的圓臉露出興奮與喜悅交織的笑容。

“給我！”

我拿出一張票，上面寫明了地址和時間，但是卻沒有票價，這是非賣品。

“我這不算行賄吧？”

“當然不算，回頭我請你吃飯喲。”

我當然知道這是行賄。雖然法律嚴格規定只有贈送財物才算是賄賂，連陪睡都不算。介紹她去做富二代的老婆當然也不屬于財物賄賂的范疇。不過利益的交換是顯而易見的，她欠了我一份情，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我可以獲得許多競爭優勢。比如，優先辦理業務。

所謂的人情關系網就是這樣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就在我還想繼續打聽點什么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短信鈴聲。

30萬！這是屏幕上閃現的數字。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復數了三次，確實是五個零，沒有錯。這是一條轉賬到賬的信息，轉賬人是丁義秋。

繼續向下翻看，轉賬備注里寫道：“祝令尊早日康復，以后要一分不少的還我。”

等一下，他是不是傻了！

丁義秋私人賬戶的錢，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打進了我的銀行卡里。我凌亂了，他僅僅是一個我昨天才認識的陌生人，連生意伙伴都不算，即便我已經辦理了入職手續，我依然沒有留下他的手機號。在我眼里，丁總始終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土豪，還是個好色之徒，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關心我的父親是不是在醫院里。

他想干什么？

突然，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我這是怎么了！一個人愿意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借我一筆錢，讓我免于失去父親的痛苦，而我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他有什么企圖。就算有吧，我值30萬嗎？

眼淚漸漸模糊我的雙眼，拋下不知所措的蘇曦，我偷偷躲進廁所。

沒錯，我一定是瘋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每個人都對我冷酷，而是我自己已經對善良不抱希望。露涵對我好是因為我們相愛，但是丁總沒有任何理由，如果有的話，那就是我是他的員工。

是的，我是一個員工，而不是他開動企業的燃料。

我突然有了一種沖動，師傅認為不重要的事情，我必須查清楚，唯有如此才能說服自己的良心。

“郭總，走了嗎？”蘇曦歪著腦袋，仿佛不知世間險惡的天使。

“辦完了，明天見。”

出租車里，司機殷勤的向我詢問去處。

“輕軌站，我要回一趟市區。”

電塔的陰影隨著列車的節奏跳動，一次又一次的打在我的臉上。只有閉上雙眼，才能感受到光與影交錯的壓力。

我不能直接問丁總，因為這個層次的秘密我本來就不該聽到。

我也見不到唐行長，他根本就不可能見我。

所有的線索在一個地方交匯，假設這是個陷阱，那么皇家御園項目的資金必然已經斷裂了。我怎么知道他的資金是否斷裂呢？查賬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工地的蛛絲馬跡仍然可以為我還原真相。

試想，蓋房子最需要什么？鋼筋水泥和工人，一個房地產項目無論怎么缺錢，只要這人和材料可以保證，就能夠完工。如果項目缺錢，必然拖欠工資，購買次等原料。拖欠工資比較難以核實，但購買次等原料卻很容易確認，只要把鋼筋的粗細量一下就可以了。

睜開眼睛，我已經明白要做什么了。

皇家御園的工地在欽江東部。江水在這里打了一個大彎，一邊是沖積平原，另一邊則是相對陡峭的江岸。平原，歷來是農耕文明最喜歡的地方，但是在工業時代他的重要性已經讓位于工廠和住宅區。

隨著工業化的進程，農田整片整片的變成高樓。與附近幾個工地相比，皇家御園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工地是用鐵皮圍起來的，什么都看不見，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街對面找一間賓館。

此時，我需要一個望遠鏡。可惜在網購泛濫的今天，望遠鏡這種東西已經不可能在實體店買到了。要不，手機？

“你們這哪種手機拍得最遠？”

面對滿頭大汗的我，店員相視一笑，取出一臺弧面型的手機，隨手向天空按下拍攝鍵。

“月亮？”

“50倍變焦38萬公里，你還想拍多遠？”店員問道。

“我要了。”

“5488。”

好貴……就當是送給露涵的禮物吧。

夜間，工地依然忙碌，在數十米的窗邊，我用凳子、桌子、枕頭、毛巾固定住手機，逐步放大倍率。四周都是鐵皮圍墻，沒有打開噴淋裝置，煙塵還是有點多的。蓋了一半的樓體用綠色防塵網蓋得嚴嚴實實，基本上看不出什么。我所期望的漏洞似乎也沒有，這樣我鉆狗洞跑進去勘查鋼筋的企圖也夭折了。

5488，就這樣白花了么？

雖然我不能進去，但總有人可以進去吧？誰呢？突然，我意識到確實有人可以進去，而且還知道工程質量！在樓房建設過程中，每到一個階段都會有政府部門的質檢人員監督樓體質量。如果不合格是必須返工的，而這份檢查記錄就在政府網站上，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公開著。

是的，開發商當然不希望每個人都跑到住建局的網站上查看他的黑歷史和報備零售價。

感謝這臺新手機，他上網的速度真是快。

皇家御園，處罰記錄，四條！全部是建筑質量問題。也就是說他至少返工了四次！

然后，這家公司會不會涉及法律糾紛呢？司法審判和執行的記錄應該也是公開的。八起經濟糾紛案件，其中兩起已經終審。可惜涉案金額只有區區幾百萬。

這個盤子六棟樓，一棟樓一個億，那就是六個億，幾百萬不過是百分之一的份額，似乎也不太嚴重。

我重新拿起手機，試圖從工地再找出點什么。很快，我的目光集中在幾個工人身上，他們身邊的鋼筋長度似乎不太一樣。將手機鏡頭放大到極限，在50倍放大的視場中，我看到了魔鬼般的細節。

是的，鋼筋的長度不一樣，因為這幾個工人的工作就是操作機器把鋼筋拉長！

無需任何建筑知識，也無需智商，傻子都知道拉長的面條和面團有什么不一樣。拉長的鋼筋就像是毫無彈力的硬面條，只要有任何外力的切入，都會斷成兩截。

瘋了！這個樓盤的老板已經瘋了！

他的資金鏈一定已經緊繃到了極限，只有這樣才會如此瘋狂的壓縮成本。

我拍下鋼筋拉伸的過程，瘋了一樣沖出房間，直奔海富中心而去。

人去樓空，連前臺都已經下班了。我沒有丁總的電話！大樓也已經鎖門了！怎么辦？

有！還有辦法！我有高云馨的電話。

“舍得給我打電話了？”高云馨嬌笑回話。

“怕你高處不勝寒，凍僵了不好。”

高云馨在電話里笑得不成人聲：“你這直男也會說這種話，稀奇了。”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借刀殺人計，我已經看穿了，丁總不會簽字的。”

高云馨的音調變得陰狠起來：“你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

“是嗎？要不要出來，我告訴你破綻。”

“你在哪？”高云馨的語氣明顯急切。

真的是她！好一招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