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季軍，你給我等在那里！”高云馨高八度的聲調幾乎要撕碎這臺電話。
我隱隱竊笑，對著電話自言自語。
“高云馨，不是我故意惹你生氣，實在是你的謀算太厲害，你不生氣我怎么看得出破綻呢？給你介紹我的師傅，港務監督處蘇曦妹子。蘇妹子可是遵紀守法的典型人物啊，凡事有異議的必定請示，有領導指示就閉著眼睛執行，比泥鰍還滑。只要是出錯誤，不是領導指示那就是法律法規如此，板子一定打不到自己身上！這才叫明哲保身吶。其實呢，我也不想這么干，可沒辦法呀！明擺著你就是要找我的麻煩，高總又不在，我害怕呀。你給我留了這么大一個坑，我要是不安規矩辦，你把我辦了，那咱不是對不起兄弟了嗎？”
座機瘋狂的響著。
我拍著黑色座機電話，就像拍著高云馨烏黑發亮的腦袋：“稍安勿躁，我知道你要解雇我。女人嘛，發點脾氣很正常。不過老董事長都知道我了，云翔一定會給我留著位子的。我做我的代理商，你管你的五毛酒店，不是很好嗎？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你想把我買過去當男朋友，我也會考慮的。畢竟你也算氣質美女嘛，雖然是冷了點，可我暖男吶……”
一想到這層，我反而無所謂了。反正等會兒也得卷鋪蓋走人，不如就浪他一回。踢開大門，伸個懶腰，外面十幾個中層干部都沒有散去。
“你們知道我為什么叫郭季軍嗎？”我激動的心臟突然騰起一股破壞別人計謀的快感。“我爸跟我說過，做人如果強出頭，那是槍打出頭鳥，死的最快。所以不要做冠軍！亞軍呢？其實也不好。因為槍打出頭鳥，那只鳥萬一沒死，他一定要防止亞軍給他動刀子，必須把老二整死。所以啊，要做季軍，做老三。不出頭就不會死，不做老二，老大也不會盯著你。這樣才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看著他們不知所措的臉，想著高云馨氣急敗壞往這里趕的模樣，我放聲大笑。
“我知道你們給大小姐打電話了，也許還不止一個人打。她呢，也很快就會趕過來，解救大家脫離苦海。哎呀，反正咱們的緣分也差不多了，敞開了天窗跟你們說說亮話。”
我大開辦公室，坐在辦公桌上，俯瞰著這些中層干部們。
“你們對大小姐都是忠心耿耿。在下佩服！可你們想過自己什么下場嗎？大家可以互相看一看，你們中間誰有白頭發的？沒有吧！為什么呢？”
在一片死寂的凝視中，我就像唯一的舞者，自導自演自嗨。那一刻，尼古拉斯趙四靈魂附體。
“你想啊，如果干得好就可以留在公司，那應該老中青都有對不對？可你們看看，除了羅普，還有哪個年紀大一點的？
還沒明白呢？你們過了三十五歲是要被開除的！老板會從外邊再招聘一些年輕的進來，他們更年輕更有活力，更有狼性，要的更少，干得更多，重要的是還更傻，相信只要為公司奉獻青春，將來我就能買得起車子買得起房子。”
人群中有了一點騷動。
我又笑了幾聲，看熱鬧不嫌事大。
“你們那幾位中層干部，誰買了房的請舉手。就欽江市這房價，不過幾千大洋，是不是很辛苦？刨去宿舍費，伙食費，通勤費，逢年過節隨的份子，咬咬牙才能還上貸款。決心難下吧？買下的恭喜，沒買下的你當心了啊，過了三十五歲收入直線下降，房價一個勁兒的漲，首付都給不起了。”
“哎，可交了首付又能怎么樣呢？我們這可有個活生生的例子。那個陳鹿小姐姐你多少歲了？”我故意高聲叫喊，可惜無人回答，“不說也行，我這有個人資料。哎喲，你看看，前任經理都給你們打了分的呢。陳鹿……哎呀快跌破及格線了你看。再過那么兩年你就要被調去廚房刷碗了。你們誰，知道刷碗的多少錢一個月嗎？”
我翻了翻文件，突然叫了一聲，下邊的員工瑟瑟發抖，身軀為之一顫。
“啊呀！一千五！我記得你是等額本金對吧，好好干，應該還是能還的上的。就是一個月才剩下二百多，恐怕只能頓頓吃轉基因大米了。看明白沒有？這就叫做末位淘汰制，誰干不動了就大大方方的打發去廚房洗碗，一個月一千五，還扣你點社保。”
那個陳鹿終于承受不住壓力，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先別哭，洗碗那也得加班。我們要為客戶多想想，想到客戶前頭去。廚房如果不努力二十四小時營業，客戶能意識到自己半夜三更吃滿漢全席的消費需求嗎？！我們要學習金拱門、啃他雞，客戶沒有需求我們要學會創造需求，對吧？雖然你已經慘到成為人人都能欺負的洗碗工了，可千萬別被辭退，你還有貸款要還呢。”我還不忘給她補上一刀，將她徹底說趴下，“還有沒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前途啊？都在我這本小本本上，前任經理的字跡。如假包換啊！~”
“哎！那個孟浩小弟弟，你也有啊，想不想看看？”
孟浩渾身發抖，嚇得連連退后，也不知道是人多擠得熱，還是被我的話驚得冷汗如漿，他那身工作服此時就像濕透了雨水，緊緊地貼在身上，沒有半分空隙。
我看著前任經理的評價，直接大聲朗讀：“孟浩，扎實肯干，任勞任怨。要充分的信任他，要把最重的工作交給他完成，反正他也不會有意見，如果交給其他人，就要付加班費了。”
“哎呀呀，前總經理還真很看重你啊。還沒有女朋友吧？你想啊，天天九點上班九點下班，哪有時間談戀愛啊。看來我錯怪你了，這酒店里那么多的美女，天天就這么光看著，換我我也得欲求不滿，對不？”
話音未落，人群中仿佛有一個麻袋落地，定睛一看就是孟浩。
“快打120！”有人喊叫起來。
一片混亂之際，高云馨終于姍姍來遲。
地上躺著一個孟浩，口吐白沫昏迷不醒，那邊蹲著一個陳鹿，淚眼滂沱失魂落魄。那十來號正副中層不是眼神迷茫就是精神沮喪，整間屋子充滿了災難的氣氛。
“郭季軍！”
“高小姐。”我微笑著面對她的憤怒。
“你對我的員工干了什么？”
“冤枉啊！大小姐。我只是根據公司管理章程和監控攝像頭的結果給您打個報告。批準不批準還是您說了算。”
高云馨氣得面色紫醬，本就瘦削的身軀如同勁風中的樹葉，獵獵發抖。
她，在思考。
高云馨的耳朵微微抖動，她的眼球飛快的晃動。一身黑色裙裝靜靜的貼在身上，汗水濕透裙背，讓她的身材多了一分骨干和冰涼。
看來是意識到我已經破壞了她的計劃。不僅沒有犯下任何錯誤，而且利用她那些留下的手下觸動公司紀律的機會，反將一軍。
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成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又或者是另一個成語，杞人憂天。不過要重新解釋一下，天不會塌下來，所以杞人憂天是笑話，那如果天真的會塌下來，杞人憂天就是一個先知憂憤而死，一群傻瓜快樂到死的故事。就像這些夢想著靠公司買房買車的傻瓜中層干部一樣。
現在有一個混蛋，突然闖進了這間原本暗無天日的屋子，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知道自己最終是要被悶死在里邊的。然后他們就會發現，除了發出幾聲呻吟，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唯有比直接被悶死經歷更多的痛苦，而已。
高云馨的臉在微微抽動，這是她怒極的細節特征。
突然，她一聲冷笑：“好啊，不是按照公司章程來嗎？那就開除吧。”
員工們一片嘩然，而我倒是明白了。
從高云馨給這些員工灌下心靈雞湯，把他們榨得一干二凈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公司是一個只考慮利益的地方。也就決定了這些員工就是一個又一個“高云馨”，他們只考慮自己利益，把公司當做賺錢的地方，只要有機會就會損公肥私，根本不在乎公司和其他人的死活。
在這樣一家不許人間見白頭的公司里，永遠不會有忠誠，高云馨也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忠誠，因為她騙了這些人，也必然不會相信他們。
所以，她無法理解我和高云翔的感情，這是一種互相信任的情誼，雖然隨時有可能被任何一方的背叛擊得粉碎。但也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千金一諾的情義，永生不變。
“郭季軍，你跟我進來。”高云馨撇開眾人，將我招進總經理辦公室。
剛剛進門，她一把將我按倒在沙發上，寒光直逼眉眼。
“說，我弟弟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咦？你這個問題很有深意。
“是說了點。”
高云馨放開了我，冷道：“你想怎么樣！”
“我不會管理酒店，只能按照酒店現有的章程辦事，如果小姐有別的吩咐，請白紙黑字寫下來，屬下一定照辦。”
高云馨背對我走出幾步，冷道：“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收拾你？我把你辭退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信。但這樣對你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