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羅經理閉上眼睛，低頭回想。“他用筷子去夾蝦球，失敗了很多次，但從沒有想過換一個目標。”

“這還是一個很嚴謹的人。”羅經理繼續回憶，“他每一次夾菜都會把筷子放在筷子架上，碼放得整整齊齊。”

“這還是一個很靈活的人。”羅經理睜開眼睛，仰視片刻，“他失敗之后很快就轉換了方法，用筷子把蝦球挑了起來。”

“這個人很講義氣。大小姐給他兩倍的價錢，但是他仍然不愿意加入大小姐的團隊。”

“還有別的嗎？”老者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不緊不慢的伸出右手，寬緣象牙戒指在小小茶碗上滑過，發出輕柔嘶嘶聲。

“一個細節吧，他好像很怕苦，不愛喝純咖啡，而是喜歡卡布奇諾。”

“可以參考。”老者輕捋白發，仿佛強迫癥一樣把頭發捋成同樣的角度。“小姐對他什么印象。”

“印象相當不錯。要知道小姐從來只要精英的。”

“那，她預備怎么辦？”

“小姐認為，這是個有能力的人。應當讓他在更大的舞臺發揮更大的價值。”

老者哈哈大笑：“什么更大的舞臺，搶人罷了。”

羅經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老者面無表情的佛氣圓臉。

老者從藤椅上站起來，抿下一口綠茶，面向身后的巨型假山盆景。風水流轉，水晶球在晶瑩的水流中緩緩翻滾。

“只要云翔答應，就隨她去吧。”

“是！”羅經理得到了指示，返身離去。

“等等！”老者突然回頭，“就云翔的脾氣，一定會不計后果的同意。不要讓馨兒做過了。”

“是！”羅經理重新向老者行禮，準備離去。

“等等！”老者又嘆了一口，“保得住他一時，保不住他一世。以我第一個指示為準吧。”

羅經理久久站立，如同木雕。

老者皺眉，問道：“還站著干什么？”

“我以為老爺您還要再等等。”

“哎呀，沒等了，走吧。”

港口區。

背著一個巨大的登山包，我又在攀爬那四十九級石階。可以想象當年建造這一石階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夢想。畢竟“七上八下”，選擇七七四十九級臺階，硬湊了這淺淺的臺階高度，非要來個“七七之數”，這追求進步的心意也真夠虔誠的。

所以，這片寬大的灰色石階有個別稱，叫“平步青云路”。

爬上行政服務大廳，有一處更恢弘的風景，平時都是蓋住的，今天我才親眼看見。當地毯卷起，下方竟是巨大的玻璃幕墻，整個港口的布局圖就這樣隔著玻璃出現在我的眼前。不，這不是圖，而是模型！一米深度的大坑里，就像售樓處的樓盤模型一樣，船只、碼頭、辦公樓、基地，甚至西藍花島上的植被都栩栩如生。

走在寬廣的大廳，腳踏山河大地，仿佛置身于上帝視角，俯瞰著這片壯麗的土地。這種感覺實在過于奇妙，令我不由自主的多走了一遍。

蘇曦仍在大廳坐著，看見我怪異的動作，還呼了我一聲。

“干什么呢？”

“沒有。我是沒想到會這么壯觀，簡直就是藝術品。”

“是啊，以前一位玩模型的前輩做的。我也只見過幾次，如果不是市領導過來，是不會打開的。”蘇曦伸出左手，招呼我過去，眼睛一直盯著屏幕。

我取出約好的樣品。

“這是樣品，這是說明材料。我們這個是碎石，港口建設費怎么能按照石灰石征收呢？”

蘇曦艷同玉璞的臉上掛著驚訝的小表情：“你不是代理液貨的嗎？怎么也管石頭了？”

我一頭的黑線，為什么我要管石頭？還是不“人怕出名豬怕壯”。

“蘇妹妹，這你就別管了，告訴哥哥，這收費準則怎么寫的？”

“討厭！”蘇曦嬌羞著躲開我的目光，“碎石免征，但是石灰石要收半價。你這個不是有石灰石在里面嗎？”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伸出一根食指，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動作。“石灰石是指純凈物，碎石是混合物。我代理的貨品是石頭和沙子混在一起的，如果說里面有石灰石，那也有沙子和玄武巖，照這么說你按二氧化硅來收取費用算了，那還是全收的呢。”

蘇曦嘟著嘴，嗔道：“我說不過你大律師，但免征我說了不算，你得跟王處申訴。”

“他人呢？”

“市領導下來視察了，應該陪同去了吧。”

好吧。

“蘇妹妹你說，一噸兩塊錢，我這上躥下跳的，容易嗎？”

蘇曦貼著粉刺貼的鼻子哼了一聲：“一群有錢人，在這裝窮消遣我。”

“怎么會呢？你這樣的美女陪著聊聊天也解乏不是。”

“要聊是吧。把你們高總的微信給我唄。”

我愣了一下，不會吧！只是見了一面，看了一眼，高云翔你就把人家小妹妹的魂給勾走了？

“這不好吧，我把老板的微信給你，那不是叛變嗎？”

“誰不知道你跟高總的關系，真小氣。”

這個小丫頭，非占你點便宜不可。

“那這樣，你叫我一聲‘好哥哥’，我介紹高總給你認識。”

蘇曦鼻子和嘴巴都翹起老高，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不要！你個壞東西。”

我拱拱手：“那就沒辦法了，我等王處去。”

蘇曦沖我做了個鬼臉，就像鄰家妹妹那樣，甚是可愛。

與一般干部的辦公室不一樣，雖然這棟辦公樓有八層，但王處卻不在第七層，而在第二層，上樓右轉。這里有一間小小的接待室，免費熱水，空調開放。出于習慣，我將自帶的水杯打滿，翻出利弗莫爾的自傳，自顧自的看起來。

手機微信不停的抖動，高云翔這幾天都很安靜，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來了電話。

“高總。”

“羅經理想同你對接一下，今天下午。”

“對不起，對接什么？”

“是這樣的，爸爸要我把那個什么五毛酒店也給接管了，可我還在訓練，實在沒時間，你幫我交接一下。”

是五洲酒店吧？

“老板，我不會經營酒店。”我慌了，雖然我自以為是個天才，但不代表我可以無師自通去管理一家酒店。更要命的是我從小就被同齡的孩子排擠，根本沒有與人溝通的經驗。

“有羅普在，沒問題的。”高云翔那邊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喊，“我不說了，要訓練了。拜托兄弟！”

“喂！”

擦！甩手大爺也不是這么干的。

昨天高云馨，今天高云翔。這對姐弟到底搞什么名堂？

還沒有想清楚，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催辦的。

“正在辦，你等一下。辦不到不收你傭金！”

我沒好氣的掛掉電話，心想自己發了一趟善心，現在是真騎虎難下。那些船長聽說我打贏了“官司”，總有些不法之徒想要鉆空子，作奸犯科也就算了，給的價錢還特別低。平日空閑多的時候我接的單子，一到業務忙碌的時候就顯得特別討厭。

“不行，這生意越做利潤越薄，不是正道！”我心里暗暗琢磨。

混沌心思還沒有分清楚，王處正好路過，身邊還跟了一個穿便裝的男人，后邊一溜前呼后擁的。出于常識，那人肯定是領導。

大約半個小時，王處回來了。

沒有寒暄，我們幾乎同時進入頻道。

“嗯……”王正科同志猶豫了一下，我很理解，如果他判斷錯誤就會導致國家稅費的漏征。但根據法律原則，如果某項行政法規存疑，那么應作出有利于行政相對人的解釋。因此，一種貨物是半征還是不征，應當取有利于我的解釋。即混合著泥土和其他碎石塊的石灰石，應當屬于碎石。

“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會現場取樣保存，供后續調查研究。”

“非常感謝。”我主動握手，正是有了這樣講法律又正直的執法人員，我這樣的人才有了賺錢的機會。如果他收錢就放行，那么每個傻瓜都可以甩出一筆錢，讓我沒有生意可做。

“其實應該是我感謝你，因為有了你們，我的工作才更加嚴謹。”王處非常謙虛，“以后港口的發展還要你們多多支持才是。”

“我們？”我笑了出來，“你開我玩笑呢。”

“不是開玩笑，江秘書長過來就是跟我討論這個問題。我們要優化服務，提高效率。”

那他一定是個夢想家。我心中暗笑，一條能把集裝箱貨輪從二十多節卡到十節以內的航道，談什么效率。正是因為大型船舶無法發揮效率優勢，這個港口才會擠滿了幾百總噸的小海船，這些海船性能惡劣，船員素質低下，工作環境極為惡劣。由此，港區通航環境混亂，事故多發。王處長也就四十不到的人，頭發已經花白，發際線幾乎退到了半中央，身材也虛腫發胖。再這么干下去，相信用不了幾年，他就可以掛在墻上巡回演講了。

“王處長，我還有事情，回頭我們可以慢慢談這個……優化服務的問題。”

“我希望你可以提供一些建議。”

王處的眼睛就像我看著無數船長與合作伙伴時那樣，真誠而清澈，我甚至有點不忍心騙他。

“會的……額，我是說，我會盡力的。”

我離開接待室，迅速回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