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采醒來的時候,又是陽光灑滿被子的一天。
她的被子是鮮黃色,朝氣蓬勃的顏色,與夢里的星空,與波濤洶涌的海,或者雷霆萬鈞、無數道瑩綠鎖鏈降下的海,顏色是相反的。
鮮妍的黃。
比夢中的月光還要濃烈,比那夢中的月亮,溫暖、近乎人氣的多。夢中的月亮,散發著銀輝,那光芒中,似乎撒的是霜雪的光華,臉頰上,帶著冰冷的刺痛感。
令狐采從此不再喜愛賞月,不再在劇本和小說里描寫月光,就連想起蛋黃蓮蓉月餅,都覺得帶了幾分苦澀之意。
月亮下,那個剪斷她二十八條紅繩的少年,遭受了紫薇大帝的八十八道刑法,最后一道她替他受過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在,更不知天煞孤星是否已經不在是哪個名叫岳云的少年,這件事,似乎再也與自己沒有關系了。
那個溫柔的少年,曾因剪斷她的二十八道姻緣線,而想助她成為神仙來補償她,內心真是極其溫柔的。
十天了,令狐采再也沒有夢見過天煞孤星。
她的稿子交上去之后,等待審核結果時,她除了練習跆拳道,和每日基礎的讀書、看劇看電影基礎任務,之外,她每天至少睡足八個小時,午后她也會睡一覺,然而,天煞孤星再也未出現過,驚夢了無痕。
等待科幻稿子審核的過程中,令狐采重新構思了一篇仙俠的小說。不管天煞孤星是否還在,她要從宋朝寫起,她要看過她小說的人至少還記得,曾經有過那么一位少年神仙,曾經為世人的幸福努力過,萬萬沒想到,她的劇本一直沒有結果,她的小說一開篇,已然有了部分讀者。
“你要記得我。我叫岳云,生前就一條好漢。”天煞孤星曾說。令狐采不但讓自己記得了他,至少,她那幾百個讀者,也是將他記住了。
閑暇之余,令狐采也會想起月神那冰冷的目光,她莫名想要同那高高在上的美人斗一番,她想要自己幸福,這既是對天煞孤星犧牲的報答,也是對月神的反抗。
“媽,你上次是不是說,大娘要給我介紹一個男孩子相親?”
采媽十分意外,將方衍的聯系方式推送給了她。
此時,方衍正在家中練字時,也接到了自家媽的視頻邀請。
方衍段子正端正站在桌前,手握一品長豐羊毫,臨摹顏體書法貼《顏勤禮碑》,他的字體寬潤舒朗,骨力遒勁,待他書寫完“君”字的最后一筆,不慌不忙放下羊毫筆,洗干凈手指,方才握著手機來到客廳。
此時,他干凈寬敞的客廳內,擺著茶盤和各種茶葉盒子,釉質小茶杯中,茶水散發著嫩香。
方衍不慌不忙接起了信息:“喂,媽?又要相親?膚白美貌氣質好?文質彬彬、書卷氣十足的女生?還詩詞歌賦?這種工筆畫女子往哪兒找,媽您不會被騙了吧?沒準在家也是個摳腳女漢子……好好,我不抬杠,我去相。”
方衍那邊,他剛看了一眼媽媽發來的令狐采的照片,大眼睛,瓜子臉,皮膚看上去還算白?雖不是工筆畫女子,倒也生得大氣又靚麗——希望不是又一次遭遇照騙。
方衍相親遇到了太多不盡人意的對象:張口就問收入的,長相抱歉的,賣酒的,想要當菟絲花嫁一個飯票的……他并未對令狐采抱有三分期待,他放下手機之后,回到書房,提起羊毫,把《顏勤禮碑》與《麻姑仙壇記》兩貼顏真卿楷體雙絕練了一遍之后,心如止水。
顏體也是方衍最喜好的字體,圓潤,骨架寬闊,一股海納百川的架勢,一如他的生活。他現在的生活,除卻繁忙時期,其余時期簡單而歡悅,偶爾小酌,偶爾獨自上路旅行,尚且未需要有人束縛之。
為了給父母一個面子,他硬著頭皮將好友申請發給了令狐采:你好,我是方衍。
令狐采正在廚房里琢磨小說劇情,一邊煮鮮蝦魚板泡面,再次想起了在十海捉魚的場景,念動口訣,就能捉魚,還能施法烤魚,可她只能運用熟練的法術,把泡面做得更加美味。
她熟練地往鍋里打上一個雞蛋,蓋上鍋蓋,打量著名為“方衍”的溫柔帥哥的照片:這是一張男人味十足的臉,笑容夠溫柔內斂,眼神里似有星辰大海,抿起的唇角足見其修養良好,對表情的自我管理能力強大……為什么,有點像夢中的紫薇大帝?
令狐采通過了對方的好友驗證,開始猶豫:是先和他打招呼呢,還是等待對方和自己打招呼呢?
——先和他打招呼,會不會讓對方認為自己太過積極主動,一副上趕著求著他的樣子?
——太不主動,會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完全對他沒有興趣?所以對她也會在第一時間沒有了好奇心?
令狐采有些苦惱,既而,她又想起了夢中的所見所聞,夢中的生離死別,夢中的惡浪滔天,夢中的八十八道天鎖……她如今的小小怯懦,又算什么?連滄海一粟都不算。
這時候,令狐采的手機語音邀請發了過來,是小可。
“我親愛的采寶貝,趁著我們公司審核劇本的時候,你勇敢去談一場戀愛吧。”小可說。
“馬上就要相親了,傳授我一點相親經驗如何?”令狐采十分虛心。
“女孩子如果想戀愛,行動上千萬不要完全被動,這會讓你看上去無趣又呆板,先打招呼,然后,適當夸對方。”小可說。
“然后呢?”令狐采問。
“然后,看對方反應,見一面。”小可說:“如果對方真的合適,我再教你其他。”
令狐采于是主動跟方衍打了個招呼:“你好。”
剛把兩個字發出去,大門開鎖的聲音響起,任天星下班歸來,一臉的疲憊。他打量著干凈的客廳,十分滿意,又聞到了滿屋子的香味,徑直來到廚房。
“客廳每天都打掃得干干凈凈,真是個好室友。”任天星笑說:“泡面也分一半吧。”
令狐采被身后這位走路無聲的爺嚇了一跳。真高,饒是令狐采有172的個頭,對方都高他大半個頭。
“你干什么?”令狐采連忙捂住了手機。
“沒看你手機啊,來,見面分一半,出去見客戶一整天,餓了。”任天星不自覺從筷子盒里拿出一雙筷子,就往泡面碗里夾了一大坨。
“喂喂,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是不讓我給你造成誤會么?我也要誤會你了!”令狐采拒絕著。
“心疼泡面了?”任天星笑得一臉爽朗,泡面鍋的熱氣在他的眼鏡上蒙起一層霧氣,他摘下眼鏡,一雙大眼睛居然深邃似海,之前被眼鏡擋著的高鼻梁也顯得更加挺拔,俊朗。
摘下眼鏡的他,竟然失去了那份溫潤,更似夢中追殺天煞孤星的兇神。又想起那位相貌酷似紫薇大帝的相親對象,那一剎那間,令狐采恍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夢中的那個異世界,或者,那個異世界的人來到了現實中。
或者,天煞孤星的故事,還在繼續,或許,天煞孤星并沒有灰飛煙滅,或者,紫薇大帝是為離開的天煞孤星而來……令狐采腦補了許多情節,有生有死,有喜劇,有悲劇,腦補到,令狐采的眼圈都發了熱,她抬頭望著任天星,一滴眼淚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