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何樂宇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蕭子言，她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你可能要盡快找地方搬。”

廖彬彬坐進車內(nèi)，安靜地聽著。

“你在學校露面后，引起不小的轟動。廖院也知道這件事情，早上開了全校教職工大會，嚴令禁止非本校師生使用琴房，違規(guī)帶人入琴房者扣除全年績效?！笔捵友詮暮笠曠R瞥了一眼他的神情，他雙眸緊閉，不見喜怒，“他還說，你是有劣跡的人，就算是擁有過人的音樂天賦，也讓本校教職員工與你謹慎交往。”

本校師生包括蕭子言、談小周，還有何樂宇的雙親。也就是說，他不能在何家久住。

“以廖院對你的了解，現(xiàn)階段不回歐洲的話，你能住的地方只有大宇家?！?

“這也太狠了，廖廖你真的是親生的嗎？”何樂宇感慨萬千，“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

廖彬彬打斷他，“閉嘴！沒用的話可以不用說！”

何樂宇很聽話地結束這個話題，但他也有不好的消息，“徐然把剛剛的演奏給舒林發(fā)過去，舒林的意思是讓徐然不能再把音樂教室借給我們使用，你要是執(zhí)意重組四重，那就不要回去了?！?

“現(xiàn)在你們的意思是，我除了要找新的住處之外，還要承擔排練室的費用，而且面臨被經(jīng)紀人遺棄，無限期失業(yè)?！绷伪虮虬阉械男畔⒕C合在一起，得出最后的結論，“廖院想讓我眾叛親離，舒林想讓我放棄夢想。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我都這么窮了，趕盡殺絕真的好嗎？這種人間慘劇怎么會發(fā)生在我身上？”

何樂宇問道：“你真的沒有積蓄了？”

廖彬彬一臉云淡風輕地說：“要不我也賣琴吧！”

“除了琴你還能賣什么？”

“奴家賣藝還能賣身！”廖彬彬十分不要臉地把頭湊近駕駛座，“二位客官覺得我這張臉怎么樣？能賣多少錢？”

何樂宇和蕭子言分別給了他一記大白眼，但又不得不承認廖彬彬的顏值確實可以賣上一賣。

但廖彬彬沒有想到，他賣藝賣身還沒付諸實施，就已經(jīng)無家可歸。

他和何樂宇站在何家門口，腳邊是廖彬彬的行李箱和大提琴，還有行李箱上一只孤零零的小豬佩琦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樣子像極了他的主人。

何樂宇喊著姐姐的名字，何樂宸站在門后，冷冷地看著廖彬彬，“十二年前，有一個人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二年后他罔顧家人的感受出國求學，十年間只匆匆回來過。他忘了妹妹的慘死，忘了雙親的懇求?，F(xiàn)在他是回來了，不過也是走投無路。但這是他的選擇，那是他們家的事情，我們何家就不要摻和了?！?

“姐！你太過分了！”何樂宇氣得臉都紅了，“廖院不就那么一說，你何必當真呢？”

“我就是當真了?！焙螛峰芬荒樝訍旱卣f：“有些人從骨子就是壞的，打女朋友這種事情也是夠惡劣了，畢竟連親生妹妹都能害死的人，沒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來的。大宇，你外甥還小，萬一不懂事惹到他，誰知道會干出什么事情來！”

“姐，你有點自己的判斷好不好？”何樂宇都快抓狂了，“我們從小就是鄰居，你也是看著廖廖長大的，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何樂宸把頭一歪，“你說對了，我們從小就是鄰居，而且一直都是鄰居。你們兩個人一走十年，一個連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一個連鄰居都不知道是誰?！?

廖彬彬和何樂宇都沉默了，目光望向同一個方向。

“錯了，左邊?！焙螛峰凡坏貌惶嵝阉麄?，“現(xiàn)在里面沒有人，因為廖院知道某人住在咱們家，前兩天和伯母搬回學校宿舍了。眼不見為凈，這個道理你們懂吧？所以，廖廖你還好意思繼續(xù)住下去嗎？”

廖彬彬望向左邊沒有亮燈的公寓，目光幽深，充滿憤怒與悲傷。他真的不知道，何家的鄰居是誰，也從來沒有見到有人出入，可能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因為從十年前離開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這個家所有的消息。他只知道他的父親現(xiàn)在是音樂學院的院長，因為不可避免他會接收到這個圈子的消息，除此之外，他對雙親的生活一無所知。他十年沒有在國內(nèi)公開演出，就是不想被人提及家世背景，可笑的是，他回來了，卻是以這樣狼狽的姿態(tài)。

他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臉上帶著完美的笑容，“這段時間打擾了?！?

他對何樂宸欠了欠身，背起他的大提琴，把大豬佩琦抱在懷中，拖起他的行李箱，“大宇，我是該走了?！?

“我跟你一起走！”

“你回來之后，還沒見過叔叔阿姨?！?

何樂宇沉默了。

廖彬彬拍拍他的肩，輕聲說：“姐姐倒是提醒了我，這些年的堅持到底是為了什么。就算我聲名狼藉，大提琴和四重奏都是我一生不變的堅持。你放心，我賣藝不賣身！”

十年前，他也是這么離開家的。一只行李箱，一只大提琴，只是現(xiàn)在多了一只小豬佩琦，還有十年霜雪。

站在住宅小區(qū)的大門口，廖彬彬幾乎是沒有遲疑的，第一時間給談小周打電話。這些日子以來，他有過猶豫，有過迷茫，但從來沒有一刻像此時此刻那么清醒。

半個小時后，談小周那輛smart慢悠悠地出現(xiàn)在廖彬彬的視線中。雖慢，仍到，臉色依然是平靜如水。

廖彬彬艱難地把行李箱和大提琴塞在后座，“走吧！”

“現(xiàn)在就要考核嗎？”談小周方向盤前還放著一疊琴譜，“說好了是明天的！”

廖彬彬厚著臉皮說道：“我想了一下，其實不用等明天，你確實是眼下我最好的選擇?！?

“你是因為沒有地方住吧？”談小周瞥了一眼他的小豬佩琦，“好吧，住我家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事情，你早答應不就好了嗎？”

廖彬彬堆起滿臉的笑容，“但勃拉姆斯大小提琴協(xié)奏曲還是要的！”

談小周發(fā)動車子后又倏地踩下剎車，“你是說你要住我家，但我還不能加入四重奏？”

“不然呢？”

談小周轉身看著他，惡狠狠地，一副吃人的表情，“那你下車吧！”

“你作業(yè)沒完成，難道想讓我給你開綠燈？雖然你現(xiàn)在是金主爸爸，但作業(yè)還是要做的吧！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你完成作業(yè)，是吧？”廖彬彬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滿滿的求生欲，“讓你抄作業(yè)，可以吧！”

“如果我晚上不收留你，你會去哪？”

“酒店。”口袋里還剩二千塊錢，撐不了太長的時間，但酒店是他唯一的去處。

談小周想了許久，終于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那就，抄個作業(yè)吧！”

*

廖彬彬走后，何樂宇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抽掉口袋里的半包煙，看著隔壁公寓的燈始終沒有亮起，他才按門鈴，把何樂宸叫出來。

“我以為你會跟他一起走?！焙螛峰窙]看到廖彬彬，“我很意外，十年前你跟他一起走的時候，可沒有猶豫過。為了迎合他的弦樂四重奏，你放棄小提琴改修中提琴，你也是一樣不問旁人意見。現(xiàn)在是年紀大了，知道人基本的生存需求，不能一味地逞英雄了？”

何樂宇語氣不善，“這是我家，我想住就住，想走就走?！?

“別太過分，地球不是圍著你們轉的?！?

“那也不是你想怎么轉就能怎么轉的！”何樂宇在她面前走過，“我說過，我會看著廖廖，看著他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就一定會做到。十年間，我和廖廖就算是死在外面，也從來沒有問家里要過任何形式上的幫助，廖廖更是連家里一分錢都沒有拿過?，F(xiàn)在不過是回家住幾天，就要被你各種冷嘲熱諷、呼來喝去。我是對這個家沒有貢獻，但是我邀請朋友回家小住，待客之道竟然是把人掃地出門。何樂宸，這就是你的三十年所受的教養(yǎng)？廖廖脾氣好，不跟你計較，你就以為自己有理了，還是你以為長輩永遠是對的？”

何樂宸氣急敗壞，“你竟然說我沒教養(yǎng)？”

“這樣吧，你就當我也回家做月子，好吧？”何樂宇把話說完就進了屋，連保姆給他留的晚飯也沒有碰。

何樂宇回房洗了澡，坐在窗邊拿出他的中提琴“葉塞尼亞”。月色下，葉塞尼亞的木質(zhì)面板散發(fā)著質(zhì)樸的色澤，琴弦如絲，幾近透明，卻似星光璀璨，美不勝收。

而地上的琴盒里，躺著他人生的第一把小提琴。有人說中提琴就是更大的小提琴，因為小提琴高音E弦的聲音亮度和金屬質(zhì)感，使小提琴處在了領導地位，他使中提琴不得不待在陰暗處。然而，中提琴卻有著結構緊湊的C弦。中提琴的低音C弦具有一種奇特的澀味，略帶沙啞，有木頭、泥土和單寧的回味。

即便是如此，單獨為中提琴所寫的曲子卻不及小提琴。因此，中提琴演奏者寥寥可數(shù)，音樂會上也不是備受追捧的對象。

就像是沒人愛的小提琴衍生品。

而何樂宇也注定是為弦樂四重奏的和音而生，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如何有人問他后悔嗎？他卻從來沒有回答過。

這么多年，四重奏的成員一直在變，只有廖彬彬和何樂宇是不變的。這應該就是何樂宇全部的答案。

這時，何樂宇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

是蕭子言。

他神情復雜地接起來，“我很意外，你會主動打電話給我。這應該是四年來第一次吧！”

蕭子言在電話那端有短暫的沉默，“你改小提琴吧，第一小提琴不能給談小周?！?

“你這么篤定廖廖會收了談小周？”何樂宇放下葉塞尼亞，“就算是這樣，我改第一小提琴，誰來中提琴？談小周嗎？還是你？還是說，你想要第一小提琴？”

何樂宇突然明白了這通電話的含義，“蕭子言，你跟我分手的時候說，因為四重奏的成員最好不要有過于親密的關系，為了樂團好，我們一定要分手。可是，你沒有說過，前任也是一種極易造成矛盾沖突的關系。尤其是像現(xiàn)在這樣，你只說了一句話，我就能明白你的意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