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彬彬和何樂宇先把蕭子言送回家,順路去超市給何樂宇的小外甥買尿布和奶粉,回到家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洗過手,剛坐下來準備吃晚飯,突然隱約傳來小提琴悠揚的聲音。還未等廖彬彬細細品讀,寶寶的啼哭聲瞬間撕破夜的寂靜,四野皆動。
何樂宇撫額搖頭,“哪里來的琴聲?”
廖彬彬閉目靜聽,琴聲很有穿透力,能穿透嬰兒吵鬧的哭聲,并不是音響的效果,“流浪者之歌,有個音錯了。拉琴的人應(yīng)該在你家門口。”
何樂宇倒吸一口氣,“我做錯什么了?”
“琴不錯,是把好琴。”廖彬彬又補了一句,答非所問。
“好什么琴,這演奏沒有情感空有技巧,浪費一把好琴。”何樂宇放下筷子,“走,出去看看。”
廖彬彬已經(jīng)換了家居服,盯著一桌子的菜發(fā)出餓狼般的綠光,他的懶癌發(fā)作,事實上他今天所有的力氣都用在逃跑上,現(xiàn)在只想躺平不動。
“在你家門口,是找你的。”
何樂宇只能打開門看了一眼,立刻折返回來,“廖廖,找你的。”
正把一大塊紅燒肉往嘴里塞的廖彬彬差點沒噎著,他趕緊把肉吞進肚子,扒拉幾口飯,絲毫不敢耽擱,就怕何樂宇的姐姐下樓索命。
他邊擦嘴邊起身,“我想,我應(yīng)該知道是誰。”
天已黑透,路燈昏黃,寒風蕭瑟。
女孩安靜地站著,抬起琴的手又落下,直視向她走來的廖彬彬,目光飽含熱切,又帶著一絲稍縱即逝的畏懼。
廖彬彬瞥了一眼她的琴,果然是好琴。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價值不扉。
他抬步往前走,步伐很慢。談小周略有遲疑,但很快跟了過去。
廖彬彬走到小公園,找了一處干凈的木椅坐下,“引子和幻想回旋學(xué)過嗎?”
談小周點頭,架起琴。
月光掙脫烏云,籠了她一身的清輝,女孩稚氣未脫的臉上仍是沒有笑容的陰沉和平靜。在女孩緩緩地抬起手臂,熟悉地架起小提琴。陡然間,陰沉的氣質(zhì)隨著她拉弓的動作變得明亮起來,平靜的臉龐浸潤了幾分月光的柔和。
空曠的小區(qū)公園,樹影搖曳,只有談小周單薄的身影和她緩緩拉開的琴音。
如果說先前的《流浪者之歌》是每個小提琴獨奏者必練必選的曲目,圣桑的這首《引子和幻想回旋曲》也是一樣的,這也是圣桑為薩拉薩蒂所譜寫的曲子,而薩拉薩蒂正是《流浪者之歌》的作曲,兩首曲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同樣是華麗的技巧,但都不適合談小周的氣質(zhì)。
并不是說所有的經(jīng)典曲目都適合每個人小提琴演奏者,個人氣質(zhì)與經(jīng)歷,都會在演繹同一首曲目時,有著獨特的個人理解。
很顯然,談小周的技巧沒有問題,但她傳遞的情感卻是空洞的,甚至是沒有情感的拉弓機器。
而沒有情感的演奏,就是噪音。這是廖彬彬的藝術(shù)準則。
一曲終了,廖彬彬懶散地癱著,打了一個呵欠說:“隨便來一首莫扎特、貝多芬或者海頓,你熟悉的曲子。”
談小周想了片刻,再度搭弓揉弦,又是一首世界名曲在月色下緩緩道來。
廖彬彬從第一個音出來,就知道她拉的是貝多芬最著名的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的獨奏部分,這首曲子被譽為協(xié)奏曲之王。很符合談小周的選曲風格,都是音樂史上重要的作品,也基本上是這個專業(yè)的學(xué)生必學(xué)必會的曲目。
沒有意外的穩(wěn),廖彬彬在技巧上挑不出毛病。
“克萊采爾練習(xí)曲,你隨便挑一首。”廖彬彬就像是語音點歌臺,他不會因為聽不下去而做出切歌的舉動,但他從頭到腳都在表現(xiàn)著同一個感受就是“難聽”。
談小周輕松地完成后,試探地問道:“這算是面試?”
廖彬彬說:“不算,就是怕吵著寶寶,順便讓你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現(xiàn)在,你都演奏完了,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在門口拉琴,寶寶會哭。”
廖彬彬以為談小周會據(jù)理力爭,但她沒有。她收好琴盒,踩著月光轉(zhuǎn)身離開。這讓廖彬彬有些費解。
何樂宇在門口等他,見他一個人回來,就知道那個叫談小周的女孩沒有最終達到他的要求。其實廖彬彬看似懶散,但他對于音樂有著獨特的個人理解與堅持,不會因為他處于事業(yè)的低谷而自我放棄。
“那女孩跟了咱們一下午,這樣就走了?”
廖彬彬也覺得很詫異,“可她確實走了。”
何樂宇聳了聳肩,晃了晃手機,說:“我剛問過她們學(xué)校弦樂系的教授,這孩子得過不少國內(nèi)比賽的獎項,老師們普遍都看好她,國內(nèi)不少古典樂評人也對她推崇備至,學(xué)校推薦她參加國際大賽,但她都沒有去。這孩子平時也不大跟同學(xué)交流,話很少,說是年幼時有自閉癥。”
廖彬彬回想談小周的動作舉止,說道:“確實有點不太一樣。”
何樂宇抱胸靠著墻,“對了,我那天問你,安如失蹤,她的違約金也是你付的吧?”
廖彬彬沉默,靠著大門另一側(cè)的墻。
兩個人站在門的兩側(cè),腳底鋪滿落葉,頭頂朗朗月色,憑添了幾分落寞與蕭瑟。
廖彬彬笑了,“你和言言的本來也應(yīng)該我來賠,但我是真的沒有錢了。看著一年都在演出,可這些年的積蓄也沒剩多少。”
“那么我們現(xiàn)在確實沒有錢租工作室,你有什么打算?”
“你不會真的想借談小周翻身吧?”廖彬彬不否認談小周有完美的技巧,而她雖然沒有參加過重要的國際比賽,從音樂學(xué)院老師的評價中可以知道她確實受到一定的關(guān)注,而且風評很好。“別鬧了,這次重組四重之后,我不希望再有成員的更換,談小周從技巧來說更適合獨奏,這也就是說她會有離開的那一天,這就不符合我的心理預(yù)期。而且我有言在先,成員之間最好不要再有除了友情之外的其他情感。”
何樂宇陷入沉思,望著月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理解廖彬彬的防備感,沒有人可以在相處兩年女朋友離開前黑自己一把,還能笑對人生,心無介蒂。
第二天一早,保姆買菜歸來,看到門口蹲著一個背著小提琴盒的女孩。從早上呆到晚上,安安靜靜,問她找誰她也不說。
廖彬彬和何樂宇為了讓她知難而退,極力避免和她見面。因為實在是不忍心這么對一個女孩視而不見,還是一個學(xué)習(xí)音樂的女孩。這不符合他們一向的紳士作派,可這也是避免直接傷害的辦法。
第三天,冷空氣來襲,寒風凜冽,廖彬彬?qū)嵲谑强床贿^去,給了她一首曲子的時間。她彈完一首曲子就走了,十分爽快。但隔天她還是照常出現(xiàn)。
在何家的這些天,除了給大提琴涂松香、透氣之外,廖彬彬幾乎不能碰琴。何樂宇也是一樣。有一天,寶寶被抱出去散步曬太陽,兩個人立刻把家伙拿出來,痛快淋漓地練了三個小時。
從那天之后,連續(xù)的陰雨,寶寶沒有出門,廖彬彬和何樂宇手癢受不了,只能背著琴出門,目的地是蕭子言所在的音樂學(xué)院。不出意外,后面還跟著談小周的smart。她依然是每天來,毅力驚人,但只要廖彬彬抽時間聽她拉一首曲子,拉完她就走,也不會多說什么。
今天是周末,學(xué)校的學(xué)生并不多,但琴房練習(xí)的人卻很多,樓下還有許多排隊的人。
廖彬彬臉上蒙了一個碩大的口罩,遮住他大半張的臉,一路走過,極力避免和人有眼神的接觸。
但他穿著得體的三件套西裝,身形挺拔,很難不吸引回頭率。有人紛紛猜測,這是新來的老師,還是什么著名演奏家到學(xué)校參觀。
何樂宇覺得要等到琴房,可能要到午飯時間,但也不排除有人不吃飯的可能性。
廖彬彬打了電話,蕭子言在家?guī)Ш⒆硬荒軄恚虅?wù)處打了招呼,開一個小排練室給他們用。
“來,我們來二重。”何樂宇掂了掂肩上的琴,一邊是中提琴,另一邊是小提琴。
兩個人很是痛快地練了幾首弦樂二重奏的曲子,沒有在家時刻意壓低聲量,但排練廳的隔音沒有琴房好,等他們背著樂器推開門,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聞聲而來的學(xué)生。
大門一開,廖彬彬眼前有白光閃過,所有的人都拿著手機都在拍。他忘了戴口罩,已經(jīng)躲閃不及。
但廖彬彬還是迅速把口罩帶上,把頭壓低,飛快地離開排練廳。
直到坐進何樂宇的車里,廖彬彬還是心有余悸地四下張望,直到確實沒有學(xué)生跟來,他才松了一口氣。但是,他看到快步趕來的談小周,忍不住露出無奈的微笑。她還沒有打退堂鼓。
何樂宇沒有立刻開車,“看看剛才那些學(xué)生,你要是在這里開課,肯定會很受歡迎。多次國際比賽大提琴組的第一名,師從大提琴演奏大師艾里克曼,就讀于茱麗亞、柯蒂斯和巴黎音樂學(xué)院的大提琴系,博士,演奏家文憑,巴黎音樂學(xué)院客座。這一系列響當當?shù)念^銜,足以輾壓弦樂系的教授。”
“可校長不喜歡我是真的!”廖彬彬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談小周輕敲窗戶給打斷了。他打開車窗,談小周把手機遞了進來。
她手機上顯示的是弦樂系的學(xué)生群,有人把廖彬彬和何樂宇演奏的二重音頻上傳,后面一片贊譽之聲,后面是他和何樂宇出排練廳的照片,評論依然是各種帥氣,但也有人認出他來,有一部分人表達對他的喜愛,也有一部分表達對他毆打女友的唾棄,甚至開始主導(dǎo)后面的評論。
廖彬彬把手機還給談小周,說了一聲:“謝謝。”
談小周說:“不客氣。其實你沒地方練習(xí),可以到我家。”
廖彬彬哭笑不得,露出輕佻的表情,“同學(xué),你在邀請一個男人去你家,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談小周不為所動,冷冷地把話扔回去:“在我的地盤上,你才是危險的,不是嗎?”
廖彬彬被她一記直球打得無話可說,只能說:“等我身無分文的時候吧!”
談小周急急追問:“那你還有多少錢?多久能花完?”
廖彬彬表情一僵,他很想說他現(xiàn)在就快沒錢了,可這么丟人的話,他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實在是沒有臉說出口。
何樂宇放聲大笑,對談小周豎起大拇指,“同學(xué),我不怕危險,你帶我回家吧!”
廖彬彬又想打孩子了,但他只能打何樂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