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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裴多菲俱樂部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匈牙利,有這樣一批愛國的有識之士,因為不滿蘇聯對自己國家的干預和統治,就以匈牙利歷史上最有名的詩人裴多菲的名字,成立了一個可以自由發表言論的沙龍,就叫“裴多菲俱樂部”。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姥爺的家,也是七十年代中國的一個類似的沙龍,一個小型的“裴多菲俱樂部”。

那時候的中國,經歷了五十年代末的大煉鋼鐵,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難時期,又迎來了“文化大革命”,很多知識分子開始擔心國家的前途、民族的未來。

可是這些話又不敢在外面隨便亂說,一旦有人檢舉,就會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九十歲的姥爺,經歷過清末列強侵略、北洋軍閥混戰、民國初期軍閥割據的各個時期,又從抗日戰爭,來到解放戰爭,再來到新中國成立,這一生都隨著國家和歷史在動蕩中度過。

這樣一位九十歲的老人,像一棵老樹一樣,把世態炎涼全部看在了眼里。而他的閱歷,他的大度,以及他對人的包容、慈悲和善良,成了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大家覺得,在他這兒,是可以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

每天吃罷晚飯,各位叔叔、大爺、大大、伯伯就陸陸續續地往我們家來了。有些人住得遠,也天天不辭辛苦,想到這個“沙龍”里來聽聽消息,聊聊時事,一吐心中之悶。

“俱樂部”的成員,有畫家、教師、京劇演員、會計、工人、工程師……從二三十歲到六七十歲不等。

姥爺會早早地把茶沏好,煙備好,只等大家到來。隨著一聲聲“唐大爺”的呼喚,小小的屋子漸漸聚滿了人。

那會兒人也閑,白天各自上班上學,晚上沒有任何娛樂,連電燈都舍不得開,全家都早早地睡覺。唯有姥爺這兒,每天晚上,在二十五瓦的昏黃燈光下,各路神仙慷慨陳詞,把自己聽來的小道消息分享給諸位憂國憂民之士。

那是沒有電視機,沒有電話,沒有任何現代化電子產品的年代,我們家連收音機或小喇叭都沒有,對外面世界的了解,除了一份大家傳閱的《參考消息》,就是每天晚上的這個聚會了。

姥爺給大家安排好椅凳、香煙和茶水,自己靠在小床上,瞇縫著眼睛聽,通常不發表言論,只在大家聊得過于激進時,插上一句:

“莫談國事。”

我的媽媽是最擔驚受怕的。“文革”剛開始的時候,她曾因為丟了一個毛主席像章被同事檢舉,差點兒自殺,得虧后來找到了才躲過一難。

所以,每天晚上,只要媽媽不上夜班,不管多熱的天,都把所有的窗戶關得嚴嚴的,還跟地下工作者似的不時向窗外張望。一有人經過,她立刻“噓”一聲示意大家安靜,并神秘地指指窗外,也來上一句:

“隔墻有耳。”

現在流行看“諜戰劇”,想想媽媽那會兒的形象,還真像以前的地下黨員。齊耳的短發,一臉的正氣,趴在窗邊神情緊張地觀望,包括手語和暗示的眼神,活脫脫的一個“江姐”啊。

想來,又覺得很可笑,我們又不是在敵占區,我們是在革命的紅旗下啊。

大家都盼著媽媽去上夜班,這樣氣氛會稍微輕松些。

可媽媽就是去上夜班,臨走前也不忘關好窗戶,并在踏出門的一刻,留下那句亙古不變的話:

“隔墻有耳。”

只有年三十的晚上,媽媽是笑著離開家的。

每個年三十的晚上,媽媽都去上夜班,因為一天發兩天的工資,所以大家全都爭著上。

媽媽幫姥爺做好一年來最豐盛的一頓晚餐,姥爺也捧出一年來都舍不得喝的好酒。待大家紛紛入席,媽媽只拿個饅頭,就笑呵呵地離開了,臨走前不忘跟大家說上一句:

“謝謝你們,陪我父親過年。注意,隔墻有耳。”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個年三十的晚上,我都是跟姥爺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度過的。當時覺得除夕夜就應該這樣過,好朋友們共聚一堂,辭舊歲,迎新春。

長大了,我才知道,只有我們家是這樣過年的。

除夕夜,是跟家人團聚的日子,而不是跟朋友團聚的日子。

可是,為什么我兒時的年三十都是這樣度過的呢?

為什么這些叔叔伯伯大爺都不回家,陪自己的父母妻兒一同守歲,而是要跟我的姥爺一起度過這一年中最珍貴的夜晚呢?而且十幾年來,年年如此。

我只能這么想:

他們把姥爺當成自己的父親了,而姥爺也毫不客氣地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家人了。

一年來天天晚上相守在一起的老朋友、老哥兒們,滿心盼望著來年我們的國家會好起來,老百姓能過上安穩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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