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托馬斯·哈代《還鄉》(1878) 英格蘭多塞特郡
- 偉大的虛構Ⅱ:重回73部文學經典誕生之地
- (英)約翰·薩瑟蘭
- 1379字
- 2020-12-21 16:25:28
Thomas Hardy,The Return of the Native,Dorset,England
在哈代的想象中,位于韋塞克斯的愛敦荒原是陰暗的,是“還鄉者”克林·姚伯和外來者游苔莎·斐伊之間愛情悲劇的支點。
地名“韋塞克斯”和哈代的小說不可分割。韋塞克斯是一個盎格魯—撒克遜名稱,現在的天氣預報播報員用乏味的“西南”指代那片地域。這個被遺忘的詞被哈代重新發掘出來,變成了他的專屬詞匯,用于描述那個他出生并度過大半生的,令他滿懷崇敬的地方。
《還鄉》是哈代出版的第六部小說。他開篇就強調我們都來自某個地域,即我們的“出生地”,而且大部分人都與之失去了聯系。我們“移植”了自己。移動的能力對我們有明顯的好處,可有些東西卻因此消失了。托馬斯·沃爾夫[26]最著名的小說《無處還鄉》中斷言“你不能再回家”,哈代的《還鄉》則反駁道:“不,你能回家。”然而,其中暗藏玄機。“出生地”(對于你)還是同樣的地域嗎?可悲的是,正如小說所述,答案是否定的。
故事圍繞著“還鄉者”克林·姚伯展開。他剛從巴黎歸來,是一位成功的寶石商人。他需要回到出生地尋找自我。他愛上了游苔莎,和她結了婚。她希望兩人回到巴黎,過上層社會的生活,但他決心留下。事態每況愈下(哈代的小說一向如此),克林最后變成了愛敦荒原上一個卑微的砍荊條的人。這片“沒有垣籬界斷的荒山曠野”是圍繞多切斯特鎮的荒原的一部分,多切斯特鎮是哈代長大的地方,也可以說是書中主角長大的地方。哈代在開篇對于荒原的描述令人感到渾身發冷,難以忘懷:
十一月里一個星期六的后半天,越來越靠近暮色昏黃的時候了;那一大片沒有垣籬界斷的荒山曠野,提起來都叫它是愛敦荒原的,也一陣比一陣凄迷蒼茫。抬頭看來,彌漫長空的灰白浮云,遮斷了青天,好像一座帳篷,把整個荒原當作了地席。
天上張的竟是這樣灰白的帳幕,地上鋪的又是一種最幽暗的灌莽,所以天邊遠處,天地交接的界線,分得清清楚楚。在這樣的對比之下,那片荒原看起來,就好像是夜的前驅,還沒到正式入夜的時候,就走上夜的崗位了:因為大地上夜色已經很濃了,長空里卻分明還是白晝。[27]
自然景觀被描述得越宏大,人就會顯得越渺小。哪怕是閃耀著“神性光輝”、不可一世的游苔莎·斐伊也不得不奮起與這勢不可當的愛敦荒原抗爭。其他人和“還鄉者”一樣,都被它擊潰了。
那么,有人可能會問,什么是“荒原”?哈代承認他在故事發展和背景設置上,受到了《李爾王》中“荒涼的曠野”[28]的影響,那是一個人類完全無法居住的地方。返鄉的故人克林發現這片荒原并不是“沒有垣籬界斷的荒山曠野”,或者不毛之地。當一個人像揮動鐮刀的克林那樣貼近這片土地時,他就會發現它是豐富而鮮活的。它是未曾被玷污的處女地:
翠綠的螞蚱成群結隊地越過他的腳背,落下來的時候,有的倒栽蔥,有的四腳朝天,有的屁股著地,活像些笨拙的雜技演員……從來沒見過伙食房和鐵絲網的野生大蒼蠅十分猖狂,在他四周嗡嗡亂鳴,并不知道他是個人。蕨草叢中游動出沒的小蛇,都披著最華麗的黃藍偽裝……一窩窩的小兔從洞穴里跑出來,蹲在小山坡上曬太陽,猛烈的日光把它們薄薄的耳朵都映透了……它們一點兒都不怕他。[29]
還鄉者發現的不僅是“自然”——那個華茲華斯浪漫主義詩歌里的概念——還有彌爾頓[30]筆下的伊甸園,它甚至擁有屬于自己的毒蛇(其中一條殺死了克林的母親)。很難想象任何一個作家能像哈代這樣,如此感情充沛地用文字繪出自然景觀。即便是以哈代自己的超高標準來衡量,他創造出來的愛敦荒原也是文學地形中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