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五三:晃蕩
- 一群小人物,幾條人生路
- 萊昂獅子
- 12581字
- 2023-01-16 22:55:37
在一陣碰撞震蕩中醒來,這艘船不慎撞上了科爾島與維斯特拉瑪大陸之間會“移動”的暗礁,不過好在只是底部的剮蹭,以及非固定的暗礁沒有冰山和海底生石柱那樣的破壞力,一時間的恐慌迅速消散,在喧鬧的末尾時分梅斯特·喬可才被吵醒。
她十分需要一次安穩充足的睡眠,于是花上兩倍的積蓄買下了一間臥鋪。在維斯特拉瑪的幾天里她沒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那里確實很安靜,沒有科爾島上的喧囂,但是是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房間里陌生的床,夜里有咕咕咕的鳥鳴聲和風吹動樹林搖晃出的響聲,還有...一個女生睡在自己的身邊,會抱在自己的身上......
梅斯特喬可憑窗坐在床邊,窗簾外的日光照進她的心思,映入她暗黃色的瞳孔。她想起了前腳還在的那片土地上這幾天有些奇妙的點點滴滴——一個不像是現代的地方,卻也說不上原始和落后——這是她對維斯特拉瑪,特別是巴斯科特基地的奇妙印象。
在那里的時候不需要太多為生活的考慮,不過她還是選擇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鈴,雖然她一直都在猶豫。
在夢里,她還是會想起在地下聽見的一個幽魂的話語,以及在破碎的玻璃碎片中見到自己那異樣的瞳色,還有...還有那個已經逝去的,熟悉的人,按照彼此的約定在記憶中用淚水模糊身影逐漸忘記——只是這次離開的理由卻還是為了他。按照人類的習俗,如果沒有算錯時間的話就是今天......或者明天的晚上會有他的葬禮。
梅斯特喬可能夠忘記他,卻忘記不了自己擁有過的一切,她準備回家見一面自己的父母,以一個一事無成反而深陷麻煩中的游女身份回到家去面對他們。
輕型輪船重新開始航行,沿著斜向躲過不確定的浮動礁石,從這個方向上梅斯特喬可看到了遠處發光的科爾島,在夜晚看去有些出乎想象地遠,出乎想象地光彩。她抬腿上床重新準備休息,卻在這時被一陣寒噤卷走睡意。
意識到自己在彼處犯下了難以言說的罪行,現在自己卻在向著那個地方去,是自己沒有想到嗎?唉,怎么樣都好吧。梅斯特喬可搖搖頭,嘴角抹出一道無奈的笑。她已經不想再在彷徨不安中生活下去,此行回到科爾島,她也是想著結束這場顛沛流離的鬧劇,接受自己應得的命運,如果可以,然后接受平凡的生活。
可是鈴......她想起了那個帶著自己逃離平凡的瞇瞇眼,現在應該還在維斯特拉瑪以另一種方式生活。在見過了鈴生活的環境后梅斯特喬可意識到了,自己和她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特別。
手中的手機屏幕上映著她準備發送給母親的消息,但是在猶豫之間被一個個地刪掉,梅斯特喬可害怕自己會連累家人——還是偷偷回去吧,如果沒有被海關抓到——如果被抓到,那.....唉,怎么樣都好了。
放下手機后她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個是她使用魔力的“媒介”,可是當時她是否真的用上了呢?這是那些法師們的騙局,還是說是那個幽魂的指引到此為止了。
她照著當時的指導,抬起手來集中注意,手掌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就像在魔力驅使下蠢蠢欲動的水晶球一樣從指尖到手心開始微微發光,隨后歸于平靜。
成功了嗎?這樣或許就能讓她躲過追捕,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這個魔法的深淺為幾何,獨自一人的臥鋪船艙內也沒人能夠證明她的存在與否。于是倒頭繼續睡。
時間來到上午十點,一陣語言播報和悠揚的薩克斯聲中宣告船只抵達目的地,喬可也立刻起床整理衣裝。這身衣服并不是自己那天穿的,而是那個名叫栞奈的巫女為自己制成,有著極東之地那邊的精靈族風格的學生裝和儀式服搭配而成,穿起來也感到十分地舒適。
精靈族啊……原來我是這樣的。
除此之外她還帶著一部手機,其它什么都沒有帶上,像是被栞奈贈送而多出來的衣物和在當時地下一片混亂中被弄壞的物件,這些用不上的都被丟在了維斯特拉瑪港口的垃圾桶里。
是的,什么都不剩。
“請面對屏幕,將手掌放在這里。”
在下船前的身份檢查中輪到喬可時她因為害怕而在原地愣了一下,引得身后等待的人一陣牢騷和港口警員的不解。梅斯特·喬可還是被注意到了,剛才的一瞬間她甚至想像個隱身人沖過關卡,現在她只能老老實實地錄入自己的信息,如果有征信上的問題,那么馬上兩旁手持防爆叉和電擊槍的荷甲安保就會將她拿下。
“哦哦,好的。”
喬可平靜沉默地將手放在檢測指紋和血液樣本的桌面上,目光望向面部識別系統的攝像針頭。上面出現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但是異樣是在“當前狀態”的那一欄顯示的是“失蹤”狀態,除此之外沒有那種突然警報閃紅的情況。坐在桌前的事務員對此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太當回事。
“是長時間離境沒有更新資料嗎?”
“應該是吧……”
“吉奈法人?唔……好吧,找到前一份信息藍本了,沒什么問題,記得下船在網上辦好手續。”
一番有驚無險的小插曲后梅斯特·喬可還是站在了科爾島的陸地上。和大多數人印象中精靈族攜帶大包小包四處流離不同,梅斯特·喬可只是像身上什么都不帶,四處窮游的學生妹那般普通。
預想中的事情沒有發生一下就打斷了她的計劃,在夢中她無數次地設想過牢獄生活會是如何,甚至度過了幾倍于自己在維斯特拉瑪的時光。現在她沒有迎來自己對命運的安排,在港口里游蕩感到悵然若失,直到接近正午十分才搭上回家方向的電車。
穿過還未開業的夜宵攤,隨著“Z”字形的坡道逐級爬升,面前是一棟八層高的公寓,在第五層的背面便是梅斯特·喬可父母居住的小公寓。在平時每個學期結束后的假期才會回到這里兩三次見上父母一面,他們平時應該都會在家里看電視,或者在陽臺擺弄精靈都會喜歡的熒光草,平時沒有工作,靠著聯邦的補助金能夠勉強滿足需求,有時候還會把下館子的照片發給喬可。
不過最近的交流越來越少了呢,事情隨著將近畢業變得多了起來,就連父母的噓寒問暖,也會在看到后擱置一邊過很長一段時間才回復。
只是想和不想做的問題吧……
在指紋識別的門鎖是按下自己的食指,這里并沒有忘記自己。打開門后就是熟悉的廚房連接客廳的布局,占據了整個屋子的三分之二的面積。雖然沒有開燈,在中午太陽繞過頭頂后照不到的背面顯得有些昏暗,但是喬可知道家里是有人的,徑直向陽臺走去。
推開陽臺的玻璃推拉門,撥開窗簾后喬可就見到一位身形瘦削,長耳周圍的頭發像是沒有搭理卻不顯得多混亂的男性精靈坐在搖椅上背對著她望向遠方。一旁的小茶桌上擺放著破舊的書和水瓶,底下在冬天擺放電火爐的位置上放著一個喬可不認識的正在冒煙的長筒壺,像是加濕器一樣,在這個擺滿花草的陽臺上能夠聞到有些壓抑的潮濕氣味。
“梅依斯特,歡迎回來。”
“嗯,我回來了,老爸。”
喬可老爸轉過身來,滿臉歡喜地望向久不歸家的女兒,不過臉上更多的是那種幽默的怪笑,就像預言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而驚喜不已的新手預言家那般。
喬可坐在了另一張吊床上,輕輕地搖晃中小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一次降臨到她的身上,于是立刻就躺了下去,感受那種在馬車和小艇上顛簸晃蕩的感覺——喬可突然知道自己為什么一直會在船上失眠了,路途太平穩了。
可是這樣的感覺并非與生俱來,倒不如說只是一種對稀有的奇妙體驗回味的那種感覺,興致也很快就消失了,喬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應該面對父親,如果他知道什么的話就要回答他的疑問和指點。
喬可的父親是一個聰明的人,年近五旬卻不改他那睿智的眼神與思維,搭配上精靈族那般滄桑后依然俊俏的臉龐無論是誰都會認為他是一個富有智慧的人——除了那日益消瘦的身體和向后拱起的駝背。
“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老爸真是的,現在哪有那么好找工作啊。”
喬可苦笑著說道,掩飾過自己在外的失敗帶來的難過。
“沒事,這種事情要等機會,也許哪一天運氣好了就有空出來的位置,不過自己也是要努力啊。”
“知道了。”
面對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關懷喬可也已經習慣了,不過從老爸臉上看來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著實讓喬可松了一口氣,不過這也讓她感到奇怪。明明犯下了很快就會被揪出來的事情,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還是像沒事人一樣,漸漸地,憂慮代替了恐懼,同樣讓她如坐針氈。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樣了?”
“啊……”
老爸突然提到勇作的事情,讓她瞬間緊張地低下頭來。
“看樣子是有些不和諧吧,那種心思果然是藏不住的啊。”
“是有點……我和他分手了。”
這個臨時的借口同樣不會讓老板滿意,喬可也想不到更遠更復雜巧妙的謊話,至少比講出實話要好。
“嗨,這有什么不敢說的呢,如果這是雙方都愉快的選擇的話,那女兒你就可以找到一個更加合適的。”
“別吧,我這樣就是普普通通的,沒有那樣的條件啦。”
喬可的老爸只是在喬可的口中聽過勇作的名字,比起兩人交往的時日要晚許多,在他的眼中并沒有多大的印象,也沒有深究下去,倒是對喬可身上這身有些在意。
“你的這身衣服,是我買給你的嗎?還是在外面買的。”
“這個是……有位極東之地那邊的人幫參考做出來的。”
“手工做出來的啊,果然感覺就有些不一般。雖然有點花哨但是很有那邊的風味,而且看得出做的人比較懂這方面的東西。”
在父女交談之余喬可的老爸同時在面對天空閉眼冥想,手中的書本上寫滿了精靈語與世界語的筆記,而喬可現在只會后者。現在他暫時結束了思考的冥想,伸手取過掛著床邊的一根塑料管就對著嘴猛吸一口,隨后和罐子一樣從口中呼出一股咖啡味的煙氣來,臉上的表情從認真一下就放松下來,沉醉其中。
“這是什么?”
“這個啊,淘來的貨,他們管叫這個‘水煙’。”
“老爸,這樣抽煙對身體不好的。”
喬可將皺起眉來,老爸在這段時間似乎染上了不好的習慣。但是老爸沒有像煙鬼一樣過多地為自己辯解,放下書本放松地躺在了吊床上輕微搖晃。
“緊張的神經需要放松,那些東西又不便宜,這個危害沒那些藥那么大。這些煙草和咖啡豆都是自己種的,在你原來的那個房間里,如果晚上需要在這過夜的話我會清理一下那個房間的。”
“好吧,隨便老爸你了。我等下要出去有點事情,如果下午早點回來的話可以吃個晚飯,晚上的話可能不在這里過夜了。”
“嗯嗯。”
“老媽呢?”
“吃完午飯就去社區活動中心了,如果你沒吃午飯的話,冰箱里有點營養膏和早上收的芥菜,可以和合成蛋煮個湯,米在冰箱后面。”
“不用了,路上吃過了。”
“好吧。”
見到老爸一副準備午休的模樣,喬可的目光最后在離父親最近處的那盆據說十五年前從極東之地帶回來的熒光草停留,在一陣安心感中起身走向自己小時候的房間。
這個有些狹小拮據的空間除了廚房客廳陽臺一體化的空間,只剩下兩個不大的房間和一間廁所,其中一個房間是現在老爸和老媽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個房間是高中前的自己的,現在被他們用來當雜物間使用。
每次喬可看望父母時都會打開一遍房門,打開房門后都會發現多了新東西,這次也不例外。
以前自己的那張只剩下床板的床上只會堆一些大小箱子,這次老爸老媽為了更大化的利用空間,直接將一排排的水栽培槽擺在了床上,幾乎要占滿這個房間的中層空間。靠著旁邊的金屬框架構建,要用一個可搬動的木階梯才能見到全貌。
借著周圍的大小物件作為支撐,頭上一頂日光燈在下面投出一個巨大的橙黃色圓形光斑,喬可見到里面種的三分之一是老爸心念的咖啡豆和濕培煙草,三分之二是兩人一起種的速生蔬菜,雖然營養方面比起正常培養有所缺失,但是在滿足需要的快速生長周期同時能夠省下不少的補助金,比起喬可在租屋里吃的又貴又惡心的外賣要好上不少。
這里已經大變樣了,感覺不到以前睡在這里的那種環境,那臺木鋼琴也早就不見了。
在看完這些之后喬可想起了此行要做的事情,在洗手間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了一番之后便立刻出門前往科爾區與西江區的邊界上的某處。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對那里有一種特別的感覺,為自己先前的所見試著找到一些能讓自己安心的事物。
在電車上隨著吊把扶手輕微晃蕩,喬可想起了小時候和老爸在極東之地“體驗”的日子,每隔一段時間,老爸就會放下他的歷史修訂工作帶著老媽和自己以及所有的積蓄去極東之地玩,名義上是旅游,實際上是感受若干年前精靈族的生活方式。
坐著馬車和小艇在幽暗的魔法森林中,在充滿靈氣的極東之地城鎮之間旅行,一下就是半個月,期間老媽會感到腰酸背痛提前回家,后來就只是老爸和自己的旅行,在馬車上注視他和提奈法人還留在那里的吉奈法人交流并記錄筆記,背著自己爬上一個個山巒參拜各式神明瞻仰各處信仰。后來老爸好像說想要寫下這些經歷,不知道他剛才在做的事情是不是這樣。
曾經會因為和老媽同樣的感受而哭鬧,然后漸漸習慣了這種休息都難得安寧的感覺,甚至一度無法在安穩的床上入睡。后來自己長大了,老爸老去,加上極東之地的形式突變便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那個叫做維斯特拉瑪的地方。
現在要去的那個地方在一個模糊的位置,在自己從長租小別墅回家的那個車站下電車后跟著自己熟悉的路走去,在那個第一次見到鈴的路兩旁四處張望,沿著小路穿過廢棄平房和小山后終于見到了有些印象的痕跡——地上倒扣的火盆和四散的巨大輪胎。
但是這里像是突然被畫擦抹掉一塊的畫面一部分那樣,很多的東西都憑空消失了,那個地方就連下面的土地都被憑空挖掉一個像是冰淇淋球的坑,只剩下被從某處突然截斷的結界某處外所剩的一堵墻。
繞過深坑站在墻前,喬可見到了一張畫報,根據小時候的記憶,那個應該是某個極東之地,好像是對極東帝國的一個神明的畫作:身穿魔女的大長裙戴著尖角寬沿帽,坐著掃把在星空中劃過的意象,身后飄揚的金色長發都發著光。
鈴和她都是金發誒,比自己的要明亮飽和一些,這算是她的一種信仰嗎?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了,沒有,甚至沒有任何殘骸可以追溯,只有一旁拉起的黃黑色警戒線說明這里發生過什么,隨后便再也沒有任何的關注。
梅斯特·喬可坐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輪胎上,另外三分之二被憑空奪去,邊角上沒有任何切割和燒焦的痕跡。整個區域里就像一只神之手從現實世界中抓了一把帶去另一個世界,憑空消失掉了一個半徑不小的球形區域。
這就是鈴一直生活的地方嗎?是被誰帶走了?
在微風中注視了一會大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那么就沒有不去自己家的理由。
還是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區,只是入口處的大樹下少了那個彈吉他的青年,租屋里也少了他。
在小別墅的門前隔著一段距離就能看見一個人流浪漢模樣邋遢的人坐在臺階上,一旁擺著幾個酒瓶和易拉罐席地痛飲。喬可確認了這是自己租住的房屋后猶豫地走上前去,兩人相視的同一時間里甚至都沒有認出彼此來,但是對這張有精靈族特征的臉有印象很快清醒過來的醉漢馬上坐直起來。
“喬可?”
“你是……阿明?”
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流浪漢,只是沒有打理好頭發以及身上的舊正裝有些邋遢讓他看起來十分落魄。從他那反應看來喬可并沒有認錯人,比起蒙卡克和那個拗口的姓,喬可和勇作都還是簡單的叫他阿明。
“幾年沒見,有點突然。所以……”
“是啊,我知道了。”一瞬驚喜過后便是連綿不斷的哀傷,蒙卡克的眼光暗淡了下來。“所以才會到這里來,昨天和前天都沒找到鑰匙。”
“唉……”
“你是剛到嗎?”
“哦,對,前兩天在島外面。你早就知道了?”
“勇作他沒告訴你吧,應急通知里只有我們兩個的名字,他甚至都沒有告訴自己的家人。所以我告訴了他們,那天他們就來了一趟,不過勇作的身上沒有找到鑰匙,所以只能等你來。”
“這樣嗎……我真的應該早點趕來的。”
“你更應該看好他的——算了,他就是這樣大條的人,可是居然會因為小小的車禍就出這樣的事……”
和蒙卡克喝酒消愁之余喬可聽到關于勇作的死因時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手中的易拉罐幾乎要掉到地上。
“喂,勇作他女朋友來開門了,你們有時間就過來收拾收拾吧。”
蒙卡克在和勇作的家屬打電話之余喬可起身去打開家門,背對著他掩飾內心中的那種不安。她經歷過勇作死亡的那一段時間,如果記憶沒有問題的話,不應該是這樣的,一定有誰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腳。
“好了,進來坐吧。”
“如果我有這么大的房子的話就好了,可能一輩子都掙不到這個錢。”
脫鞋走進屋內的蒙卡克見到如此一個溫馨的小別墅幾乎要落淚,目光中帶著羨慕之情。
“沒有,這是租的。沒有勇作的話,這里也不知道還能繼續租多久。”
“哼,房子越來越貴,人也越來越多。”
蒙卡克的目光放在了電視顯示屏旁的兩人合照上,舉起手敬了勇作一罐啤酒。
“這幾年你們都住在這嗎?”
“是啊,畢業后把這當基地來找工作,不過最后還是一事無成啊……”
“我也是一事無成,難受啊。”
想到自己的傷心事,蒙卡克痛苦地閉上雙眼。
“怎么了?”
“沒什么。和你分享一下人生經驗吧:不要像我以前那樣,以為高中畢業后就輕松了,然后聽話乖乖地就去讀大學,成績就算再好,后來也只是在東芝找了一個兩條流水線的檢測組員的工作,沒想到啊沒想到,短短兩年最后坐在流水線上的人變成了機器人,管的人變成了機器人,最后自己的位置也被機器人代替了。兩三年啊,就讓我不知道以前努力的那一切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為什么要一個普通人經歷那么多。”
“大廠確實會有這樣的情況……”
蒙卡克幾乎是癱在沙發上,借著酒勁繼續講述自己的經歷。
“再也沒有地方能讓我工作下去,于是我就和一些下崗的人一起偷偷去拆那些機器人砸爛處理器,到后來我才知道這就是那些百層樓上面的人的問題。我想改變這里,打倒這些吸血的財閥。然后我就想加入那些反抗的組織里,沖在游行隊列的最前面,每天在街頭發傳單和條子拉扯糾纏。到最后,就連像家一樣的組織里的朋友都感到絕望而解散了,青年旅舍關門后我也不想回家見父母的臭臉,現在這個島就是我的家了。喬可,千萬別笑我,也不要像我以前和這樣,要體面而自由自在下去。”
“怎么會笑呢,不過體面而自由自在……有點難啊。”
“算了,算了不說這種鬧心事了。帶我去勇作的房間里看看吧。”
喬可原本想等勇作的家屬來人時再帶進他的房間,不過蒙卡克想見也沒有理由推辭。
“哈哈,大差不差,是他這樣的人會有的房間。”
蒙卡克對房間里墻上的籃球和極限運動以及吉他明星的海報贊不絕口,伸手去拿擺在床邊的吉他時想到了什么還是收回了手。
“至少離開這個世界前他是快樂的,能夠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勇作,你比很多人都幸福啊!啊對不起對不起,不應該這樣讓你難過的。”
“沒事的,”喬可偷偷抹掉了為勇作,蒙卡克,以及自己流的淚,從勇作的衣柜里取出一套正裝來。“這身衣服就送給你吧。”
“我?這是勇作的東西,我怎么能拿?”
“他已經用不上了,等下他的家人要來也不想見到勇作的好朋友是這副模樣吧。也祝阿明你以后能夠找到工作。”
蒙卡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忍著接過衣套就鉆進了廁所里,大哭一場后穿著這套勇作以前求職時穿的正裝走了出來,面貌上也變得整潔不少。
情緒釋放的差不多之后蒙卡克和喬可便對著坐在客廳里喝悶酒,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熟人的事情。
“相真他現在還是在做那個‘神使’的工作嗎?”
“不知道,我也不是信那個先知教的。這幾年來他都沒有消息了,哪怕是前段時間那個先知教的教主又去世了也沒有他的消息。”
“那個教主總是死而復生,真是奇怪。為什么相真他會去做這種事呢?”
“不知道,如果錢多的話誰都會去吧。他能做到那個地位也真是奇妙啊。”
……
“琉嘉學姐呢?我聽說畢業后就去一個富人家里做女仆了,他那個氣質看起來就適合這樣的工作啊。”
“嘿嘿,我知道你還會惦記她的。”
“那有什么辦法嘛,那么美,那么端莊的一個人,相真他如果沒參與宗教也會想到她的。”
“不過聽說啊,聽說現在的人為了隱私和安全都換成仿人的機器女仆了——除了那種……算了還是不說了。”
“希望她還有個不錯的工作吧,我可是比不上她的。”
……
“諾艾爾和東云老師他們不知道有沒有進到心心念念的研究員,或者升職做領導。”
“前段時間我還見到過她們。”
“真的?”
“真的,在島外面的一個地方經驗實驗室做試驗——”
在這時門鈴響了,勇作的家屬們和搬運工人來到了此處準備搬走勇作的遺物。在見到勇作的房間后他的家人皺起了眉,面面相覷之間讓本就悲傷的面龐顯得有些扭曲。雖然喬可和勇作的家人們見過許多次面,又都是同鄉人,但是在這個場合不知為何彼此之間的氣氛十分凝重,喬可默默地向后退半步走出房間門口。
“勇作這個孩子,總是不讓人放心……”
“要是喬可你能勸勸勇作,不讓他這樣頹廢就好了。”
“為什么你當時不在他的身邊呢……”
“好了好了,別為難喬可了,她也不好受。”
“對不起……”
只有蒙卡克臉上表現出的是那種忿忿不平的表情,對于家人與勇作之間的關系態度讓他感到同等的冒犯,只是在喬可的目光示意下才沒有脫口而出。
“晚上的葬禮,你去參加嗎?”
“應該會去吧,不過不是家人去參加,這方面的事情確實還是有些……”
喬可看得出蒙卡克不太想去葬禮現場被勇作的家人惦記而同樣猶豫起來。在自己的房間整理方便晚上休息,換了一聲合身的衣服后等待這里的事情處理完喬可鎖上房門,在接近黃昏十分搭上了回父母那的電車。
晚飯主食還是營養膏和榛子味的能量塊,搭配上老媽從旁邊房間收貨下來的芥菜和紫甘藍簡單烹煮打湯后打上兩個蛋做的蛋菜花湯,配上特制的調味料,讓原本乏味的現代餐變得有味起來。喬可的老媽對種植和烹飪有與生俱來的興趣,即使在這樣拮據的條件下也能做出美味到提振精神的食材。
看見老爸老媽在這樣的生活中依然樂呵的樣子,喬可低下頭來埋頭吃飯。小時候三個快樂樂觀的人中少了那個最年輕也最應該朝氣蓬勃的。
“那個,我等下就……”
“哎哎哎,食不言寢不語。”
“哦哦。”
“孩她爸,不用這樣嚇人嘛,喬可她有點忘了很正常。”
本來只是揶揄一板一眼丈夫的話語之中喬可卻感覺出另一番意味。是啊,自己這段時間很久都沒有回過這里了,老爸以前教自己的規矩都忘掉了不少——可是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循規蹈矩呢?
這時她連帶著想起了,他們交流的更多時候是在夜晚的陽臺上,那時候的老爸才會有著絕對的專注和精神去思考,白天的他更多是休息或者冥想的狀態。據他所說,這是精靈族的身體中的基因遺傳到他的身上產生的影響,可是喬可并沒有這樣的表現,和幾乎所有的正常人一樣晝起而作,晝伏而息。
“這樣好啊,你沒必要像我和祖輩那樣在這樣一個地方和別人與眾不同。有好有壞,不必要的麻煩卻也很多。”
飯碗放進了洗碗機里在屋里晃蕩作響,喬可和她的老爸在夜幕降臨前的時間不約而同地坐到了陽臺的吊床上,這就是精靈族的一種無法抑制的“特性”,會去追求像是極東之地的幽暗魔法森林那般草木繁盛的環境。這一生活方式在吉奈法人遷徙的過程中作為一種文化體現傳播到了各地,一些普通智人種也開始接受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因植物能夠進行光合作用產氧而冠名“富氧生活”,只是其中還是有不少科學上的問題。
至于喬可,她并沒有這樣的追求,只是在這個特定的時候和特定的地方能夠聽到老爸那充滿智慧與幽默的話語,讓她感到和勇作相處時的那般豐富有趣。此刻的老爸會既是一位父親,也同時化身精靈族的大祭司和智者,回應幾乎一切喬可的疑惑與煩困。
兩人只是坐在各自的繩編吊床上,老爸在低頭思考著下一段文字的內容,喬可望向遠處,科爾區邊緣拔地而起的山脊知識正在轉動的風能發電葉扇正在環帶之下轉動,落日從一旁的山腳滑落。隨后她將目光放在老爸的桌上。
“就像把所有的故事都掏空了一樣。”
每次父女兩人找不到話題時,老爸都會如此帶有戲謔意味地說道喬可。只是現在他在專心寫作沒有顧及久別重逢的女兒。
“老爸,那個就是你準備寫的書嗎?”
“是的,就是我們以前在極東之地那邊玩的時候的所見所聞。那時的你還小,可能記不得太多東西。”
老爸咬著碳筆芯的末端,為了避免這樣的壞習慣導致中毒還特別在握手的布條之外在末端包著一個有嚼勁和咖啡味的凝膠球。
“好厲害啊,我可沒有那樣的毅力。所以我能看一看嗎?”
“不,不行。”
“誒?”
老爸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喬可的請求,和以往對女兒樂意學習時的欣慰相去甚遠。不過每次老爸都會告訴喬可為何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原因,這或許是工作上保留下來的報告習慣。
“歷史與其它的文化作品不同,編纂創作它的人不只是對讀者負有責任,更是對一些人的過去定性,將他們的靈魂鑄進一個定型的模具里,在以后成為人們打扮的人偶。精靈族的歷史在不斷地沖突與主體遷徙中散失大半,難以用詳盡的篇幅去涵蓋我所知所見所聞的只言片語。”
老爸用手掌撫摸著蠟紙頁,擦去上面的水珠,從他的眼中可以看見對這本視若家珍的筆作之重視,和一份自我承擔沉重責任的謹慎感。
“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
“嗯,其實每次在這張床上睡的時候都會有那種感覺。”
“那你知道為什么后來老爸我不再帶你去我們祖輩的老家嗎?”
老爸那深邃的眼神讓對此知之甚少的喬可有些迷茫。
“精靈和智人都是古老的物種,在很久以前的極東之地上只有精靈的存在,后來來自現在我們眼中西邊石油之國的人開始向世界范圍內遷徙,最初的數百年是平穩安定的。只是在近三百年,這一情況開始急轉直下。魔法,科技,思想,意識形態開始左右那里的形式,靠著魔法維持最低限度的物質與精神世界已經脫離的時代,這也許是小精靈族變得好戰和自我封閉的原因,也是我們的祖輩,被稱作吉奈法人的大精靈族脫離群體像以前的智人種一樣遷徙世界各地的開始。”
喬可只是默默地聽著這個對于老爸來說較為沉重的話題。
“祖輩的歷史已經不用過多論述,相反,我想淡化這部分的存在。正是離開故土才能讓我們被這個世界所接受,接受同化換來的是種族的延續,讓我們變得和其他人一樣高大,能夠融入名為‘社會’的環境中。代價就是拋棄我們的種種過去,只有像我這樣對歷史還有興趣挖掘的人去了解那鮮有人知的過去。”
這番話喬可也聽入心中,現在的她已經自視為一個有精靈特征的普通人,而與老爸結合的另一半也不是精靈族。精靈族的身份在喬可,在吉奈法人的眼中已經消散殆盡,只剩下老爸這樣有些追求復古的生活方式。
現在他正對著落日與升起的夜幕撫額自語,手中飛快地寫下自己隨口而出的想法,上一行的炭痕跡被掌側蹭地紙上到處都是。想到自己有些偏題沒有向喬可解釋為什么不能看的原因,老爸立刻進入了另一種,形同位父親的說教模式。
“這些歷史里有很多難以說明正確與否的歷史,對于讀者來說如果不能看清整個故事的聯系而獨立地去看就會有斷章取義的可能。而現在我的手上就是一本斷章,也許在剩下的時間里都不可能完成它。
你可以看到外面對于小精靈族的言誅筆伐正在蔓延到所有人的身上,就算是我,也會對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談。我想說明一切,用我的所見去主觀地改變精靈在人們眼中的形象,盡管這些故事已經沒多少人在意,但這也算是我對于祖輩們的敬意和對真實的追尋。”
“所以……需要我來幫忙嗎?”
“不,絕對不要這樣做。”
老爸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我可改變不了什么,與其說高大的理想不如說只是我的愛好,也靠領救助金活下來的人能夠做的閑事。以前我就想,寫一段有意義的歷史故事,讓人們聽到之后就會想起并代入進去,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是啊喬可,我們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做點自己喜歡的小事情就知足了。”
老媽煮好了菊花茶端進陽臺,一家三口在黃昏中靜享飯后時光。
“懷念過去只是一種調劑心情的方式,沒有了更多的負擔才會這樣面對。喬可,你還年輕,能夠做的事情比我們多的多,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可以當我的眼睛,去看看現在的極東之地是什么樣。”
“我們都老了,孩子。”
“但是,只是去看,不用去懷念或者鄙夷,我們不可能回到那個落后的環境去。”
老爸遠遠地望向落日的地平處,他的眼瞳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蒙上一層灰。
“可是,我還是那樣想,只想在這里找到一個普通的工作,讓你們過上好一點的生活。”
“不,千萬不要這樣想!”
聽見喬可的低語后老爸有些不悅地合上回憶錄,正對著像是訓斥般從吊床坐到旁邊椅子上。喬可始終不知道為什么老爸對自己的這種想法認為是不思進取,明明自己已經加倍地努力了。
“我知道現在你的情況并不理想,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也在掙扎。無論是精靈還是人,都是往有機會的地方遷徙,我的祖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可能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從極東之地帶我來到這里尋找機遇,但那是也已經是近乎渺茫。喬可,你應該離開這個島去到許多的地方,像聰明人一樣見識廣博,尋找到機遇,而不是困在這個島上,這里足夠美麗繁華,但已經有些承載不下也不再應該是我們的家。”
“可是你們……”
“我們已經服老了,再也出不去了,所以才希望喬可你能夠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過的還不錯,不是么,呵呵呵,已經知足咯。年輕人就應該有一股拼勁,孩子你啊,一定是特別的那個啊。”
“老媽你也這樣說了……”
“孩子她媽也不是古板的人啊。”
說到這,老爸握住了喬可的雙手,和老媽相視一笑。
“我們能做的事情,就只是不讓你有后顧之憂,也僅此而已了。我們不需要你去做什么,一切都安好,只是希望你能為了自己,去離開這個已經變得撲朔迷離的地方吧。精靈和他的后裔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在夜晚時分喬可再次折返,來到了南澤區的“老家”,曾祖父那一輩據說最早是在這里作為難民定居的,她和勇作的命運也是在這里交織。在街道里清理出一個小型停車場那么大的空地,家族的人打發走準備穿巷而過的路人,也將沒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喬可間接地攔在了外面。
蒙卡克他果然沒有來啊……
喬可坐在路口處的公共躺椅上喝著檸檬水,在前面巷子口的圍觀的熱鬧群眾外圍聽著按照勇作家族的習俗為他演奏的哀樂。
那是他的摩托車庫,后來賣掉了摩托車買了吉他設備,同時也告別了這里。這就是喬可和勇作對這里的共同記憶,有些陌生。呵呵,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打工的錢剩下部分大都用來租下那臺鋼琴。這算什么,追求精神境界的付出嗎?
喬可注視著那雙會彈吉他和鋼琴的手,現在它們在這座城市里實現不了什么價值。
圍觀的人群突然變形,從中間讓出的道里走出兩個身穿制服的人,兜帽遮住大半個面部,一個手捧水晶球,一個捧著像是老爸那個水煙壺一樣的發光容器沿著街道行走,準備在暗處開啟傳送門離開。
喬可還在這里生活時見過幾次這樣的人,他們好像是在白事中進行收集亡者魂魄儀式的人,身上的裝束也表示著他們擁有魔力的身份,這也是自己待在這的原因。她連忙起身追上了兩個告示者,為首持球的那個離開轉身對喬可施展心術確認身份,喬可沒有抵觸地接受對方使用魔法進行的試探。
“是那個青年的親密之人啊,看來是在此等候多時了。”
“那個,是他……勇作吧。”
喬可指向告示者手中的靈魂甕問道。
“看來您對于這方面有所了解。”
“不,我只是知道你們好像是做那種,收集靈魂的工作之類的事情。”
“或許是,或者說,他的靈魂就在我們周圍,你的周圍,這里的空氣和一切中都有他的存在。”
“沒有人會真正的死去。”
“所以,他真的能……復活嗎?”
喬可說這番話時忍不住地顫抖,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而眼前的這些人做的正是試著將它變為現實。
“我們在努力,僅此而已。”
“無可奉告。”
“好吧。”
在臨別之前手持水晶球的那位告示者對喬可露出微笑。
“您也不是泛泛之人。”
“歡迎加入我們的事業。”
“愿您全知。”
“全能。”
洗漱完畢,穿著睡衣的喬可睡意漸濃,即使現在只是晚上的九時半,喬可也難以忍受睡意侵襲。她坐在鋼琴前,身旁沒有親密之人背靠背,這時的她開始感到陪伴的溫暖渴望。
將雙手放在琴鍵上的那一刻她不自覺地彈奏了那首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調。
夕陽下的我為何如此迷茫陽光下的我卻見不到你的模樣
向前走的人為何如此匆忙在后面的我不知有何念想
喬可不知為何記住了諾艾爾老師即興的填詞,還隨口哼了出來。隨后夜不能寐,心中有什么在發光。
于是她在更晚的時候,兩天的交替之時登上了一艘回到維斯特拉瑪的輪船,回頭最后看了一眼南澤的十八里街港口,與這個島告別。在駛出一段距離后她站在玻璃船前的離夜生活的人流較遠的邊緣處,取出內側衣兜里的那個發光物體。
一顆星星,由熒光果制成,兩年一熟,光芒可以堅持到一個月后才消散。老媽將它的表皮磨碎后重新包在星形的透明凝膠殼中,老爸在里面混合亮黃色的顏料后與本來就會發出清冷亮光的果汁點出了星光,最后在殼表面上面畫上一個笑臉,放在了梅依斯特·喬可的手中——這是她以精靈語命名的名字。
現在她看著手中的星光,想到了很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