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陣前。

一個怒火焚地，要報木李花將軍被殺之仇。

一個大仇滔天，要報苗寨八百口老小斷頭之恨。

兩人眼睛血紅，都恨不能將對方生生吞下，這種深仇大恨讓兩人尚未交戰，就已經殺氣席卷，遍地寒意了。

上萬蒙軍，寂靜無聲。

彤弓等人站在城墻之上，也屏氣凝神，心中激蕩不安，不知是什么滋味。

苗雨魂手持方盾，縱馬疾馳而去。

哈里赤抓起圓盾，迎頭沖擊而來。

兩人即將接觸之時，苗雨魂抽出幽蘭劍，哈里赤拔出圓月彎刀，二人沒有爆喝，只有聲聲馬蹄和劍刀劈空的長嘯。

“哐”的一聲巨響，兩人刀劍相交，三軍震駭！

這一招二人都沒有任何招法，就是使出全身力氣朝對方身上猛砍，一心要將對方劈成兩半。

仇恨到這個程度，瞬間爆發出的力量不知比平時要多出幾百倍。

一戰之后，二人都覺虎口發麻，如若平時，這樣的一個回合下來，定要評估一下對方戰力，稍作調整再行進攻。

但在這種仇恨之下，只要看見對方還活著，就會不顧一切的再次沖上去。

兩人都是如此，迅速勒馬回頭，拼命互砍，什么招法在狂暴的力量和憤怒的速度面前，都一文不值。

刀對劍，劍對刀，圓盾對方盾，這一回合拼命互砍下來，二人的眼睛都已是猩紅。

苗雨魂大喊一聲，從馬上踏背而起，將渾身之力和身體沖砸之重全部灌注到幽蘭劍上，劈空而下向哈里赤猛砍過去。

這一劍，力重千鈞！只能閃躲，不能硬抗！

哈里赤若要閃躲，只能翻身落馬而下，因為縱馬閃避已經來不及了。

但哈里赤根本沒把苗雨魂放在眼里，豈能選擇翻身落馬的狼狽之相，爆喝一聲后雙手持盾硬抗。

只聽“鏗”的一聲巨響，火花四濺，哈里赤連人帶盾從馬上一震而飛，戰馬長嘶一聲，跪倒在地。

苗雨魂踩著跪地之馬，借力一躍而起，又是一擊重劍，向哈里赤砍去。

此時苗雨魂的腦海里出現了無數人頭從山頂簌簌而下的畫面，心中仇恨的怒火再次爆燃，只想立即將哈里赤碎尸萬段。

哈里赤倒在地上，尚未有半刻喘息，苗雨魂就凌空劈來，這次他沒有挺身硬抗，而是向旁邊翻滾而去，并順勢站起身來，又以最快的速度發起反擊。

苗雨魂一劍劈空，轉身之時看見哈里赤已一刀砍來，這樣的反擊速度讓城頭上觀看的彤弓等人都著實吃了一驚。

苗雨魂下意識的舉盾抵擋，不想哈里赤的力量遠勝苗雨魂，接了這一刀，苗雨魂連退三步，尚未站穩，力道更大的第二刀又砍了過來。

此刻在哈里赤的心里也只有一個信念，就是立即將眼前的這個南人碎尸萬段！

哈里赤持續不停的舉刀硬砍，苗雨魂在這樣的連續攻擊之下，只能被動的舉盾硬抗，不斷的后退，不斷的踉蹌。

城上的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哈里赤再砍下去，苗雨魂就有倒下的危險，一旦倒下，就再難起來。

彤弓等人無一不對苗雨魂捏了一把汗，連呂文德都眉頭緊鎖，看的心驚肉跳。

在這樣快如閃電的連續打擊之下，苗雨魂根本就沒有出招的機會，要么硬抗，要么中刀，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一點所有人都看的十分清楚。

倒下！也許只是時間問題。

“鏗、鏗、鏗……”

一聲接一聲的巨響，有如一把把尖刀不斷的刺入彤弓等人的心臟。

此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被砍，眼睜睜的看著惡魔般的哈里赤一刀刀的揮劈，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痛苦實在難以形容。

“鏗”！火花四濺！

苗雨魂踉蹌后退五步之外，身體向后跌倒。

哈里赤一個箭步，凌空飛起，用盡全身力氣發起最后一擊。

這個畫面就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大石塊兒，快速砸向一只瑟瑟發抖的雞崽兒，不是粉身碎骨，而是撞成肉泥，化為粉塵。

楊傲閉上了眼睛。

李麟兒把手中的精鋼長簫轉的飛快。

胡靖揚轉過身去，不忍再看。

王堅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呂文煥攥緊了拳頭。

……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哈里赤以石擊卵，卵碎人亡這一刻的發生，然而這一聲巨響卻沒有聽到。

因為苗雨魂在倒下的瞬間，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方盾旋轉擲出，射向空中撲來的哈里赤。

苗雨魂借助旋轉擲盾的回力，身體也旋轉倒下，并從下而上揮出一劍。

這一盾擲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哈里赤。

這一劍角度之刁鉆，對一個從空中撲下的人來說，絕無躲過的可能。

彤弓屏住了呼吸，真希望這一劍能了結哈里赤，因為這樣的生命搏擊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但是，希望往往都是失望！哈里赤能位居地獄黑煞近身右衛，絕非善類！

面對飛來之盾，哈里赤大吃一驚，順勢以盾擋盾，只聽“鏘”的一聲，方盾側飛而過，哈利赤的身體在空中旋轉而下。

這時哈里赤卻恍惚看見一劍從腳下揮來，倏地驚出一身冷汗，此時已無招可用，只能憑著下意識將手中圓盾拋出，身體斜空翻滾落地。

苗雨魂見狀一劍將圓盾劈飛，身體順勢站起，對面的哈里赤也從地上爬起，兩人四目相對，都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

這種恨意雙方都能深切的感受的到，隨后兩軍數萬將士也能深切的感受的到。

因為兩人一刻未停，都以最快的速度沖殺在一起，從一人一刀一盾一馬，到現在只剩下一刀一劍。

哈里赤的力量遠勝苗雨魂，但劍法卻稍遜幾分，苗雨魂不善使盾，現在兩人都已失盾，只剩刀劍，實力的天平又重歸平衡。

兩人都恨怒交加，只攻不守，刀劍相交的“鏗鏘”聲，劃破皮肉的“噗嗤”聲，憤怒至極的廝喊聲，聲聲都攝人心魄的交織在一起。

兩人刀光劍影，武步飛動，直殺的天昏地暗，風起塵揚。

所有人都看的心驚肉跳，熱血翻騰。

在這種亡命暴怒狀態之下，兩人持續混亂攻擊了數百回合，漸漸的都又些體力不支。

仇恨，是此刻支持他們繼續戰斗的唯一力量！

無邊的仇恨，就是無窮的力量！

兩人都不顧一切的想整死對方、干死對方、殺死對方，這里面沒有正義，也沒有邪惡，只有無邊的仇恨！

仇恨，會讓一個人變得無比可怕。

復仇，就是此刻二人唯一的追求、一生的謀求和無盡的渴求！

戰斗仍然在繼續，始終不分勝負，兩人渾身都傷痕累累，繼續亡命攻殺，直至力竭倒下。

苗雨魂以劍拄地，氣喘吁吁，眼睛盯著哈里赤，射出了一道要吞噬一切的血光。

哈里赤對眼前這個從未放在眼里的南人，也有了一絲忌憚，身上的血“滴答、滴答”的滴下，這種傷痛讓哈里赤更加興奮，因為他天生就是一頭嗜血的猛獸。

此刻，哈里赤再一次不顧一切的猛撲過去，這一刀看似撲砍，實際是刺出，這是哈里赤的致命絕招——邪惡之刺！

苗雨魂已經力竭，這一招變化無常，實在難以躲過，勝負也許就在這一刀！

“嗖！”三道鏢影飛過。

危急之際，苗雨魂也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散手蝴蝶鏢！

哈里赤本以為可以一刀絕勝負，沒有想到苗雨魂還有這一招兒，情急之下一刀砍飛兩鏢，卻還有一鏢射中左肩。

哈里赤大叫一聲，苗雨魂跟著一劍刺來。

你死我亡的關鍵時刻，苗玉魂的這一劍也是自己的獨創，散手蝴蝶鏢之疾風劍影。

此刻哈里赤已經中鏢，緊跟的這一劍足以穿透哈里赤的心臟，縱是神仙也難活命了。

正在這時，只聽“嗖！”的一聲。

一支羽箭突然呼嘯而至！

彤弓等人大呼不好！

“噗！”

一箭射中了苗雨魂拿劍的右臂，苗雨魂手中幽蘭劍應聲而落，落地時離哈里赤的心臟只差毫厘。

關鍵時刻，蒙古大軍竟暗箭傷人！

這時眾人立即看向射箭之人，居然是宋朝降將，涪州安撫使陽仁義。

此人名帶仁義，所作所為卻不仁不義，居然在兩人決斗時施放冷箭。

此種行為，實為當時的天下人所不恥，但陽仁義，就是這種無恥之人。

更為無恥的是，苗雨魂的幽蘭劍剛落地，哈里赤的圓月彎刀就刺了過來，直插入苗雨魂的胸口。

苗雨魂左手一把抓住刀尖，但如何能抓得住，刀尖已經刺入身體。

彤弓等人在城墻上驚恐萬分，憤怒無比，咬牙切齒，卻愛莫能助。

苗雨魂口中流出鮮血，看著哈里赤恨恨的說道：“卑鄙小人，竟用暗箭！”

哈里赤怒目圓睜：“是你先用的！”

“我用的是我的武器，而你是別人……”苗雨魂說話間勉強抬起中箭的右手，慢慢的按住了哈里赤的脖子。

哈里赤面部突然有些痙攣，表情驚恐異常，原來苗雨魂的手中還攥著一支蝴蝶鏢，正在慢慢的刺進哈里赤的風池穴。

此時哈里赤雙手臥刀，正用力將刀刺進苗雨魂的身體，苗雨魂左手攥著哈里赤的刀刃延緩刺入，右手慢慢的將蝴蝶鏢深深刺進哈里赤的脖子里。

苗雨魂口中的鮮血汩汩流出，哈里赤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容，因為他知道，此刀苗雨魂必死無疑，他終于殺死了眼前這個仇人。

他腦海里出現了木李花死時的畫面，出現了他砍下小手指發誓報仇的畫面，此刻大仇得報，他焉能不笑。

突然，哈里赤含笑的嘴角也流出了鮮血，苗雨魂流血的嘴角開始微微上揚，苗雨魂也笑了，因為他知道蝴蝶鏢插進風池穴，刺中動脈竇，哈里赤必死無疑。

他腦海里出現了苗家祠滿地無頭尸體的畫面，出現了苗不祿自刎而死的畫面，如今終于手刃仇人，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了。

哈里赤的刀終于刺穿了苗雨魂的身體，彤弓看見圓月彎刀從苗雨魂后背刺出的那一刻，心如刀絞，眼淚簌簌而下。

楊傲再次閉上了眼睛，眼淚簌簌而下。

李麟兒手中的精鋼長簫慢慢停止了轉動，眼淚簌簌而下。

胡靖揚再次轉過身去，眼淚簌簌而下。

秦高飛一掌擊向城墻，渾身顫抖不止。

王堅面無表情，神色冷峻，依然一動不動。

呂文煥拳頭緊攥，眼中熱淚翻滾。

呂文德的眼睛也微微濕潤。

城墻上的數千宋軍都默默垂淚。

蒙古上萬大軍巋然不動，任憑北風呼號。

哈里赤和苗雨魂站在兩軍中間，面帶笑容，同時死去！

哈里赤的刀刺穿了苗雨魂的身體，苗雨魂的鏢刺進了哈里赤的死穴，哈里赤抓著自己的刀，苗雨魂抓著哈里赤的脖子，這對血海深仇的大敵，死后的尸體互相支撐，如雕塑一般凝固在兩軍陣前。

任北風呼號，塵土飛揚。

任天地蒼茫，萬物簫簫。

逝者已去，只剩下長亭古道，枯木衰草和一群無情的生靈。

……